“你說過，你心里全是他，若是拔去了，你也便死了。你的心跟塊石頭一樣，我捂也捂不暖，澆也澆不進。如何相信你能放下。”

“我的師父，在我八歲時開始教授我。我如同一塊頑石，他如同上天，給我雨露陽光，不告訴我必須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只讓我守住自己的心，去感受和判斷。他的所行如同天行四時，雖不言語但從未有過偏移。可忽然他就變了，如同海水倒灌，山川崩塌。我求他給我個解釋，可他如何能給我解釋？我想了許久，方才想通，我的人生本就是他構建出來的，以前我所看到的，不過是他想讓我看到的。他有他不堪的、我不能接受的一面。我無法接受天地崩裂，唯有一死。”

小蕊定定看向宋臨：“是你救了我。今日，我求你，放過他，從此我便不欠他，不活在過去里了。”

宋臨猶在病中，回應她的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宮女們趕緊進來服侍。待他緩過來，揮手讓他們再出去。突然問道：“你還愛他嗎？”

“你何有此問？”

“一直以來，你口口聲聲告訴我，你有多愛他，所以你不可能接受我。你現在說能放下他，我能信嗎？我問你一句，你還愛他嗎？”

小蕊冷眼看著宋臨：“我連他什么樣子都忘記了。”

“你還愛他嗎？”

宋臨忽然起身，一拍桌子，唬了小蕊一跳。小蕊看著宋臨通紅的眼睛，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宋臨。宋臨從來對她都是萬般順從的。但此時，他的眼神帶著恨意夾雜著幾分狠毒。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做反應。她不會撒謊，但若說實話，高倫更是罪加一等。

宋臨一甩袖子，抬腳就走了。

小蕊深吸了口氣，低下頭。

玉知勸道：“你若是真想救出高家的人，就應該服個軟。哪怕說句軟和的話，讓皇上心里聽著舒服，皇上素來對你心軟，還有不依著你的。”

“我并未拗著他。”

“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我如何能回答他。”

“那你要救的人就活不成。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聽說前頭蔣家抄家的時候，那境況很是慘啊。男丁殺的殺，入獄的入獄，病死的病死。女的都賣了。以前別說是他們的小姐夫人，就說是家里的丫鬟，也是金尊玉貴沒有受過半點風浪的，都如同牲口一樣在人市上被賣。你在皇上這，未曾受過半點委屈。你若能退一步，皇上未必不肯幫你。”

小蕊本是想著即便最壞的打算，宋臨要殺了高倫，以高倫的法力，宋臨也未必能抓得住高倫。被這么一提醒，才想到小綴，想到修云修月，想到長風長民。

高倫即便能逃脫，但是他們一定逃不脫，越想越焦急。不為了高倫那負心漢，也要為了他們。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去找宋臨，依舊跪著：“往日種種皆是我負了皇上，是我的過錯，還求皇上能放過高家。”

宋臨扶起她：“我登基以來，殺伐決斷，從未放過誰，但我答應你放過他。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小蕊心里一顫：“何事？”

“你的這顆心要是實在難過的受不了，就把它丟了，過去的都撒手，裝上我的這顆，好不好。”說著將自己的胸口解開，將她的冰冷的手指覆在心口那塊大傷疤上。

“從此，我來做你的天！”

第二日，宋臨就帶小蕊看了月華宮。這個宮在皇宮的東南角，雖在皇宮里頭，但又獨立存在。原來，在小蕊進宮的第一天就開始設計，第二個月就開始動工了，現在剛好落成。

“這里還需要一個月時間裝飾。剛好，我用這一個月，給你皇后之位。”

“我不要當什么皇后，你別再為了我惹那些不必要的紛爭。”

“我的皇后只能是你。而且，我也不是完全為了你。這個皇后，我始終是要除去的。”

“你的打算，我不管。但我不想牽扯其中。你在我這不必將自己當做皇上，也就沒什么定要我當皇后之說了。”

“行。那以后我叫你娘子。你叫我夫君，可好？”

“娘子？”

小蕊想到那個人，也曾叫做自己娘子。

“不要。”

“那就叫夫人？小娘子年紀不大，倒是喜歡排場。”說著，認真地拍了拍她的手：“好的，夫人。”

大婚那天，宋臨按照民間習俗扎扎實實地走了個過場，雖不是帝后之禮，但排場絕不比之差。并大赦天下，舉國歡慶。京城在那天去了宵禁。各條主道張燈結彩，裝飾一新，真是好一派火樹銀花不夜天。

蓋上蓋頭以前，小蕊將脖子上的哨箭和粉玉摘下，藏進盒子里。這些是高倫送的，這輩子，她都不會也不能夠再佩戴了。

高倫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嗎？知道皇帝隆重娶的皇貴妃是她嗎？他會在乎嗎？會難過嗎？他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害怕，有多么期盼他能出現帶走自己，讓一切噩夢退散，就像他以前的數次突然出現一樣。

但他連孩子都和別人有了。他果真能控制自己的心，能看起來如此地愛她刻骨，又如此輕易地將她從心里挖去的。她卻做不到。

如果高倫可以沒有她幸福的活著，那她為什么一定需要高倫才能度過一生？如果要選擇一個人，宋臨又有什么不對的。

她不停說服自己，但說服力很弱。

她從未見過這么紅，這么長的霓裳，上面繡滿了金線，重的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一個人在屋里的時候，借著蓋住的大紅蓋頭，無聲地流淚。她曾經那么用心地給自己做了一套嫁衣，要嫁給高倫。那個幾乎都要記不住樣子的高倫。但造化弄人，掀開蓋頭的將是宋臨。

玉知拿著一塊又一塊被眼淚浸濕的帕子，心里開始惶恐。她只知道皇上救了小蕊這個被負了心、一心尋死的苦命姑娘，從此兩人陷入了各自的情劫中，不可自拔。這兩人分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為什么朝若姑娘就是看不見皇上。

為了小蕊的幸福，她時刻鼓動著小蕊接受皇上。如今，兩人終成眷屬。但一切好像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

小蕊仿佛被眼淚抽空了。

“娘娘。”她勸說：“大喜的日子，過去的，不好的，都沖走了。”

掀開紅蓋頭，明亮的燭火里，自己的美嬌娘端坐在身邊，她是那樣的美貌，宋臨一陣目眩。在錦州見她的第一眼，就在他心里記住了。第二眼，他的眼里、心里再也進不了任何人。突然就覺得這皇位得到了也不夠滿足，他要這個女人！

為了這一刻，無所不用其極。

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這大紅嫁衣蓋住的是自己卑劣的奪人手段。從高倫手里將她硬生生奪了過來。

一切都不重要了，過去也不重要了，她從此屬于他，宋臨終于完完全全贏過了高倫。

自從先皇知道有高倫的存在，他這個太子就如同火上烤，如同刀尖行。無論他做什么，在父皇的眼里，都不及高倫十之一二。

只要高倫要這個太子之位，他隨時就要拱手相讓。不管他入東宮多少年，有多謹慎勤奮。

高倫說，他什么都不求。這正是對宋臨戰戰兢兢十幾年最大的諷刺。

憑什么高倫，這個他一生中最最大的陰影，得到的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