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跑到旗桿院前院,看見有三座房子的窗上都有燈光:西邊教室里是值班的民兵班長帶崗,該不著上崗的民兵睡覺;東房里是農業生產合作社會計李世杰正在準備分紅用的表格;北邊大廳西頭的套間是村公所的辦公室,村、社的主要干部會議就在那里開。玉生聽見他大哥金生在西北套間里說話,便一鼓勁走進去。
這時候,套間里已經擠滿了人:除了黨支書王金生、村長范登高、副村長兼社內小組長張永清、村生產委員兼社內小組長魏占奎、社長張樂意、女副社長秦小鳳這幾個本村干部之外,還有縣委會劉副書記、專署農業科何科長和本區副區長張信同志三個人參加。秦小鳳又是村婦聯主席,魏占奎又是青年團支書。玉生正在氣頭上,一進門見了這些人,也不管人家正講什么,便直截了當講出他自己的問題來。他說:“這可碰得巧,該解決我的問題!我和小俊再也過不下去了!過去我提出離婚,黨、團、政權、婦聯,大家一致說服我,叫我教育她,可是現在看來,我的教育本領太差,教育得人家抄起我的家來了!這次我是最后一次提出,大家說可以的話,請副區長給我寫個證明信,我連夜到區上辦手續;大家要是還叫我教育她,我就只好當個沒出息人,連夜逃出三里灣!”魏占奎說:“你這話像個青年團員說的話嗎?”玉生說:“我也知道不像,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魏占奎說:“你逃走的時候要不要團里給你寫組織介紹信?”玉生沒話說了。金生看著玉生,忽然想起洗場磙的事來,便向玉生說:“回頭再說離婚的事,你先告我說,場磙樣子做得怎么樣了?”玉生說:“就是因為她把那個給我搗毀了我才跑來!”張樂意聽說洗場磙的事停了工,也著了急,便向玉生說:“洗不出場磙來,明天場上五百二十捆谷子的穗就得轉著小圈碾,一個后半天,要是碾完了揚不出來,晚上分不出去,就把后天的工也調亂了!”金生接著張樂意的話問玉生說:“你說這個要緊呀還是離婚要緊?”玉生聽到張樂意的話已經覺得顧不上先去離婚了,又聽金生這樣問他,他便隨口答應說:“自然是這個要緊,可是她不讓我做我又怎么辦?”還沒有等得別人開口,他就又接著說:“要不我拿到這里東房來做吧?”金生說:“在那里做也行!誤不了明天用就好!”玉生再沒有說什么就回去取他的東西去了。玉生一出門,魏占奎便給他鼓掌,不過他的兩只手并不碰在一塊兒,只做了個鼓掌的樣子,叫人看得見聽不見,因為怕玉生聽見了不好意思。大家都忍著笑,估計著玉生將走出旗桿院的大門,就都大笑起來。何科長說:“這個青年有趣得很——社里有了任務,就把離婚的事擱起了。”金生說:“玉生是不多發脾氣的,恐怕是事情已經鬧得放不下了!”又向秦小鳳說:“你明天晌午抽個空兒給他們調解一下!不要讓他們真鬧出事來!”又向大家說:“我們還是開我們的會吧!”
大家已經討論完了領導秋收,接著便談起準備擴社、開渠的問題。村長范登高說:“以下的兩個問題,和行政的關系不大;我的騾子明天還要走,我可以先退席了。”金生說:“這兩件事也是全村的事,怎么能說和行政關系不大呢?”登高說:“我以為擴社是你們社里的事,社外人不便發言;開渠的事雖說和全村有關,不過渠要經過的私人地基還沒有說通,其他方面自然還談不到。”副村長張永清說:“擴社在咱們村的行政范圍里擴,而且是黨的號召;渠是要社內外合伙開的,都不能說和行政關系不大。至于開渠用私人的地基問題,也正是我們今天晚上要談的問題。你不要為了照顧你的私人小買賣,把責任推得那么干凈……”一提小買賣,范登高就著了急——因為他發展私人小買賣在黨內有人批評過他,不過他沒有接受。縣委一時也說不服他,準備到了冬天整黨時候慢慢打通他的思想。他當時解釋的理由,其中有一條是說他的私人事務并不妨害工作。這次縣委又在場,他怕縣委問他,所以著急。他不等張永清再說下去就搶著說:“咱們說什么只說什么!不要把哪件事也和我搞小買賣聯起來!況且我是個半脫離生產干部,私事總還得照顧一些!兩個騾子在家閑住一天,除了不得生產,還得白吃一斗料,要不抓緊時間打發騾子走了,光料我也貼不起!”縣委副書記老劉同志說:“登高!你對你的錯誤不只沒有打算克服,而且越來越嚴重了!你是個半脫離生產干部,對你那資本主義生產抓得那么緊,為什么讓人家這些完全不脫離生產的干部比你管更多的事呢?”范登高見風頭不對,趕緊說:“好好好!我參加到底!”
會議又繼續下去,很快就討論到擴社是否應該拆散互助組那個老問題上去。有范登高在場,這個問題提起來沒有完。他說金生有本位主義,為了擴社把積極分子都抽到社里去,留下了落后分子,給以后行政上領導生產造成很大的困難。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怕拆散互助組,自己不得不入社。不過他的話說得很圓滑,弄得老劉同志在形式上也找不出駁他的理由;跟他講本質他又故意裝聽不懂,故意繞著彎子消磨時間。
金生見這樣拖下去不會有結果,便向大家說:“這樣一直辯論下去,咱們的工作也沒法布置。我想這樣好不好?在我們動員的時候,哪個互助組報名的人多了,盡量爭取他們全部加入,實在不行的話,仍把個別戶留下;要是哪個組只有個別戶報名,我們也不拒絕;等到報名完了以后,再研究一下具體情況,真要是留在社外的戶就連互助組長也選不出來的話,黨內可以按具體情況派幾個黨員暫且留在社外領導他們。”大家都說這樣很好,范登高見金生提出的這個辦法把他作為根據的那個理由給他徹底消滅了,便再說不出什么來。
談到開渠的地基問題,何科長聽見他們說只有一戶沒有說通,便向他們建議說:“你們盡可以作宣傳、訂計劃,萬一最后真說不通,向政府請準,也可以征購他的。”這一下也把登高的嘴給堵住了。
原則上的爭吵過去之后,接著大家就計劃起怎樣宣傳,怎樣動員、組織的步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