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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渡大清河

我們回來了,

帶著忠誠的心,

復(fù)仇的劍。

——魏巍

1

楊英和李小珠,喬裝成老百姓,由十分區(qū)黨委打發(fā)熟悉這一帶地理的王小龍、唐黑虎便衣護(hù)送。黑夜,偷過了宋匪軍的封鎖區(qū),來到一條寬闊的清水河邊。

這條河,從北平城西流來,自北而南,彎彎曲曲地流過十分區(qū)的西部,到白洋淀附近拐彎向東,又曲曲彎彎向渤海流去。

這一條平靜而美麗的河流,上游叫小清河,下游叫大清河。當(dāng)時同志們在口頭上,在自己畫的地圖上,都整個地稱它為大清河。

半夜了,楊英他們來到大清河?xùn)|岸。只見夜霧茫茫,籠罩著幽暗的河面,河邊蘆葦很密,連一只小船也沒有。依照預(yù)定的計(jì)劃,王小龍和黑虎兒又領(lǐng)著她倆,沿堤根往北走了一陣,來到東渡口。黑虎兒爬到堤上警戒。王小龍掖了槍,向黑乎乎的對岸打了三聲呼哨;等了幾分鐘,卻聽不見對岸有什么動靜。

“恐怕不行吧?”李小珠低聲說。

“別著急,”王小龍溫柔地小聲說,“焦老沖的耳朵、眼睛都靈著呢。他準(zhǔn)能聽見;嗨,他還能看得清這里站著幾個人呢。”

果然,不一會兒,那邊傳來了輕輕的打槳聲。漸漸地從夜霧里出現(xiàn)了一只小船兒的黑影,在微微發(fā)亮的水面上,依稀望得見兩個槳兒像翅膀似的輕輕撲打著。

“瞧,焦老沖準(zhǔn)是望見人少,就來了一只小劃子。”王小龍低聲說。

小劃子飛快地來到岸邊,停下了。船尾上的人影兒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模樣,腦袋兩邊垂著兩條小辮子。她仰著臉兒在望他們,那大黑眼睛在黑暗里發(fā)亮,像暗夜的兩顆星星。

“呀,是五妮!”小龍輕輕地叫道。

“怎么你們回來了?”五妮也放低了聲音,驚奇地問。

“嗯……”王小龍含糊地回答。

一伙人上了船。小船靈巧地掉過頭來,向?qū)Π肚臎]聲地、飛快地躥去。楊英——楊小梅雖然也是劃船的能手,卻不由得暗暗地佩服這位姑娘劃船的本領(lǐng)。只聽見黑虎兒小聲問五妮:

“老沖怎么沒有來?”

“爹給打傷了。”

“誰打的?”

“還不是老狐貍手下那幫人!”五妮的聲音里透著氣憤。

楊英他們都知道,“老狐貍”就是宋占魁的綽號。

到了西渡口,這兒離宋占魁占領(lǐng)的城市就只有十幾里路了。在楊英的吩咐下,王小龍先跑到堤上去,探身到那獨(dú)立小屋里看了看,跟焦老沖接了個頭。然后,黑虎兒爬到屋旁那棵大樹上放哨;五妮在門外涼棚下從灶旁的水甕里給他們舀水喝了;王小龍就留在外面警戒;楊英和李小珠悄悄鉆進(jìn)小屋去。

黑暗里,聽得見炕上焦老沖那低沉的聲音在興奮地招呼著。楊英預(yù)先已經(jīng)了解:這位焦老沖,擺渡一輩子了。由于貧窮和疾病這兩個相連的原因,孩子們和老伴陸續(xù)去世,只剩下五妮和他靠著兩條舊船孤苦地生活。老人家脾氣很剛,見了壞人從不理睬,誰要惹了他,他就搶上去跟人打架;可是對革命同志倒很親熱、很忠實(shí)。以前的區(qū)委張健曾把他當(dāng)作培養(yǎng)和發(fā)展黨員的對象,后來環(huán)境變化,才擱下了。此刻焦老沖已經(jīng)坐了起來,一面在黑暗里看他們,一面打火吸煙。煙斗的一亮一亮的火光,照見他亂蓬蓬的胡須和醬紅的臉。

“大伯,聽說你挨打了?”楊英關(guān)心地問,站在門里,一面機(jī)警地傾聽著外邊的動靜。

“可不!是城里的楊花臉,帶隊(duì)伍過河,上船的時候,他的馬不小心,后蹄落到水里,馬一驚,胡踢亂跳,把船板踩壞了。狗日的楊花臉,還指著我狠狠地罵,說我船頭太高,把他的馬兒毀了。我說,你別耍軍閥,老子不怕你!就打起架來。他叫幾個兵,把我吊起,就吊在外面這棵大樹上,打了個半死!”

老頭兒吸著煙,仇恨地沉默了。靠門框站著的五妮,小聲地插嘴說:

“第二天,宋占魁一伙人從龍虎崗過來,要到河?xùn)|去,龍虎崗的聯(lián)保主任毛二送他過河。看見我一個人使大船,宋占魁就問:‘老人家哪兒去了?’我哼了一聲,沒睬他。毛二把緣由說了。哼,那老狐貍倒挺會裝佯哩,狠狠地罵楊花臉,還說自己沒工夫上老人家那兒道歉,請毛二爺回頭給老人家送上一斗米,也算是道歉的意思。后晌,米真送來了,我爹可沒有收,只一推,差點(diǎn)兒把米全撒在地上了。”說到這里,五妮天真地笑了。

“干得好!”李小珠輕輕一拍手說。

“哼,”楊英冷笑道,“總有一天,把這幫家伙全拾掇了!”

她又安慰老人家?guī)拙洌f以后有困難一定想辦法幫助,叫他安心靜養(yǎng)。然后,楊英問起這一帶敵人活動的情況。父女倆在渡口消息靈通,把知道的一一說了。

“你們這次來了,還走不走?”焦老沖忽然問。

“不走了!”楊英肯定地、堅(jiān)決地回答。

“我們都不走了,就跟你們在一塊兒,看他們又能把咱們怎么的!”李小珠憤憤地說。

“這就好啦!”五妮松心地笑了。

焦老沖也放下心,舒了一口氣。

“環(huán)境是不易,”他沉思地在炕沿上敲著煙灰,“可是日本鬼子咱們怎么打的?”

從老人家的話里,可以聽出斗爭的決心和勝利的信心。

楊英抓緊時間,簡單扼要地囑咐父女倆:主要搜集哪幾種情報,以及怎樣記住重要的數(shù)字。最后,研究了秘密聯(lián)系的方法,她們就告辭走了。

在堤上,楊英不知不覺地望了望西邊:呵,宋占魁占領(lǐng)的城市就在那兒;此刻這城市被吞沒在黑暗里,可不知牛剛——牛大水他倆到了那兒沒有。

四個人下了堤,王小龍?jiān)谇埃瑮钣⒑屠钚≈楦诨涸诤螅继崃耸謽專那牡匮刂镩g小路,朝西北方向,往龍虎崗急匆匆地走去。

2

龍虎崗離渡口只有五里地,名義上叫崗,實(shí)際上連一塊高地也沒有。楊英早已知道:這是一個四百多戶的大村子,“西頭”大多是地主富農(nóng)的宅院,高大的磚房占了小半個村子;“東頭”卻是農(nóng)民的住家,幾百間矮小的土屋和草房歪歪斜斜地?fù)頂D在一起。而宋氏一大家(宋占魁的本家)則正是龍虎崗首屈一指的大戶。要不是這村有一個最靠得住的堡壘戶——貧農(nóng)高老墨家可以落腳,那么楊英他們也許不會首先突進(jìn)這封建反動勢力最大的村子。

他們已經(jīng)從焦老沖那兒聽說:河西這一帶大小村莊,反而沒有敵人的隊(duì)伍駐防。現(xiàn)在,他們就抄小路,直接摸到高老墨家。老墨家就在村東頭的南邊,秫秸做的籬笆門,輕輕伸進(jìn)手去一抽就開了。在兩間小北屋的廊檐下,王小龍湊到破窗洞口,輕輕把老墨叔叫醒了。

高老墨是多么驚異呀,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及至聽真切了,他還是好像在夢里。老墨嬸一聽是王小龍的聲音,倒先一骨碌爬起了,一面小聲地催老墨叔快去開門,一面就趕緊拿一條破棉被把窗戶遮上。她又下了炕摸摸索索地點(diǎn)起燈來,由于情緒的激動,發(fā)抖的手差一點(diǎn)把燈油都潑翻了。

當(dāng)小龍、楊英、李小珠跟老墨走進(jìn)里間以后,老墨嬸雖然不認(rèn)識楊英,但一聽說這是共產(chǎn)黨派來的新的政委,就撲過來拉住楊英的兩手,眼睛打量著她,嘴唇翕動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政委,”她終于低聲叫道,“我的親人啊,你們到底,到底又來啦!”說著激動地抱住楊英,嗚嗚地哭起來了。

楊英知道,這一次宋占魁還鄉(xiāng),老百姓是受了多么大的災(zāi)害呵。老墨嬸的大兒子石漏,就是許多被慘殺的人之一。他被宋占魁大卸八塊,扔到大清河里,連尸骨也撈不著了。楊英正想安慰安慰大嬸,可是話沒有說出口,就吃驚地叫了一聲,急忙把大嬸抱住,不讓她倒下——原來大嬸過分傷心,竟氣厥過去了。

幾個人慌了手腳,急忙把她放到炕上。楊英把她上半身抱在懷里,著急地掐住她的“人中”。只見她臉色慘白,眼珠上翻,喉嚨里咕嚕咕嚕地響,憋得渾身都抽搐,卻還是回不過氣來。李小珠站在炕上,按照老墨叔教給她的土法子使勁拉著大嬸頭發(fā),看見她半晌還不醒轉(zhuǎn),急得哭了。

這時候,高老墨得到楊英的贊同,一面叫王小龍也到外面去放哨,一面極為機(jī)密地通知了睡在西邊土坯屋的二兒子高良子,以及睡在東邊土坯屋的石漏媳婦和良子的妹妹俊兒。他們一個個悄悄密密地來到北屋。大家也顧不得招呼,伺候著老墨嬸蘇醒以后,才圍著炕桌,在桌上一盞高腳小油燈的暗淡光線里,坐的坐,蹲的蹲,站的站,低聲談起話來。

老墨嬸捧著臉,竭力抑制著悲泣。但那身材矮小、黑黃臉兒的石漏媳婦,卻是睜大了淚眼,恨恨地說:

“楊同志,這不是有天沒日頭了嘛!他宋占魁殺的人,把大清河都染紅了!這算什么世道!你們再不來,我們沒法斗倒他,反正活不成,真恨不得早早死了好!”

“哼,”那瘦長的青年高良子不服氣地說,“這一向我就盤算著,反正活不成,倒不如瞅個機(jī)會,豁出我這一百多斤跟他拼了!”

“他就是傻!”長得很苗條的高俊兒姑娘不滿意地瞟了他一眼,伶牙俐齒地對楊英說,“他老說拼,拼,拼!我跟他說,哼,你拼吧,死不死活該,就是犧牲了不也是白搭!你有種給大哥報仇,不會找‘八路’去?”

“不用找,我們就來了!”十七歲的李小珠,紅著圓圓的臉蛋兒,卻儼然像一個“老八路”似的說。

“是的,共產(chǎn)黨不會忘了你們的!我們這一次來了,不管環(huán)境怎樣困難,永遠(yuǎn)也不走了!”楊英閃著熱情的眼光,一面安慰他們,一面拿下藍(lán)色的包頭布,不住地扇著涼兒。

她的話,使一家人都睜大眼睛望著她,仿佛還有些不相信的神氣。連老墨嬸都緊緊地瞅著她,問:

“說真的,你們不走了?”

“大嬸,我向你發(fā)誓!”楊英嚴(yán)肅地說。

“親人啊!”老墨嬸抱住楊英,又哭起來。

“可不是!‘蛇無頭不行’嘛!”高老墨感慨地說。他一直較遠(yuǎn)地坐在靠墻的陰影里,摸著上唇黑黑的梳形胡須,一言不發(fā)地沉默著。他現(xiàn)在忽然活躍起來,高條兒身子站到地上,把剛才小龍遞給他的一支紙煙拿出來,湊到燈上吸著了,對楊英說:

“楊政委,以前張健同志領(lǐng)導(dǎo)我們折騰了一個多月,挖了那么些秘密地道,可一次還沒用上哩!”

“是啊,我正要問你,這些地道都暴露了沒有?”

“沒有。當(dāng)時是張健親自掌握,由最可靠的干部和民兵分頭挖的。大家除了自己參加挖的一條,誰也不知道別的幾條都挖在哪兒。”

“你們的一條挖得怎么樣,現(xiàn)在還好著嗎?”

“我們挖的是家庭地道,”老墨微笑說,“當(dāng)時我們一家六口黑間白日輪班干,從石漏他東屋的炕底下,一直挖到村外二里遠(yuǎn)的高粱地里……”

“嗨,挖得可棒哩!”高良子眉飛色舞地說,“保證三年五年也垮不了!”

“當(dāng)時石漏要鉆了地道就好啦!”老墨嬸念叨。

“媽又嘮叨了!”俊兒姑娘埋怨地白了她一眼,“當(dāng)時李政委不是說和平和平不打了嘛!”

“那時候的麻痹勁兒可不用提啦!”石漏媳婦一撇嘴說。

“趕明兒楊政委再多方面了解了解,準(zhǔn)把村里的地道都摸清了。”老墨說。

“地道還得整頓一下,”楊英考慮道,“如果暴露了,就得趕快搬。”

“地道還能搬?”石漏媳婦很詫異。

楊英笑道:

“不一定整條搬,只要搬兩頭就行啦。”

“怎么搬法?”石漏媳婦還是不明白。

“那還不容易?”俊兒的眼光對她一閃,“只要拿里邊新挖的土,堵住兩頭,另外開兩個口子,不就得啦!”

“對了,”良子說,“就把開新口的土,堵上舊口。”

“廢話!”俊兒說。

“別瞎吵吵啦!”老墨吩咐,“你倆還是到外面聽著點(diǎn),讓黑虎兒和小龍也進(jìn)來歇歇吧。”

楊英正要反對,可是兄妹倆已經(jīng)悄悄密密地跑出去了。

老墨嬸想給楊英他們煮些吃的,卻怕煙筒里冒煙,被發(fā)現(xiàn)。況且,即使能煮,又有什么可煮呢?沒奈何,只好把吃剩的糠菜窩窩,放在一個破木盤里端上來。

“政委啊,你們走那么遠(yuǎn),準(zhǔn)餓了,就拿這個充充饑吧!唉,那幫人一來,真是弄得刀刮水洗,啥都完啦!”

楊英她倆看著這光景,哪里吃得下去。可是為了使大嬸高興,每人都拿起一塊糠窩窩來啃,還喝著清涼的水,似乎都吃得很香甜。

楊英趁這時間,了解了一下這村干部和民兵的情況。

呵,就跟她聽說過的一樣:村干和民兵,死的死,逃的逃;最慘的是村支書(黑虎兒的伯父),全家七口,連剛生下四個月的嬰孩,都被殺害了。當(dāng)時,真像老墨嬸說的,就是鐵心人看了也掉淚啊!沒有被殺害的兩個村干部,一個是老村長賀家富,一個是武委會主任兼民兵隊(duì)長丁少山;他倆跟區(qū)委張健同志,一同被押在城里。宋占魁留下他三個,顯然是另有企圖。現(xiàn)在,村里的干部只剩下文教主任——小學(xué)教員宋卯,副治安員——油坊工人宋旺;這兩個雖然也是共產(chǎn)黨員,卻都是宋占魁的遠(yuǎn)房弟兄。此外,還有糧秣主任——紅眼狄廉臣,自稱是“只管糧秣,不問政治”的,如今就在聯(lián)保辦事處當(dāng)差。至于民兵,則一個也不剩了。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俊兒姑娘進(jìn)來了,王小龍跟在后面。

“黑虎兒不肯來,”俊兒說,“他想念他伯父一家子,悄悄地哭呢,還說:‘別叫我,我不離開自己的崗位!’”

從黑虎的伯父,他們又談到黑虎的母親。她年輕時原是宋家地主的丫頭,叫碧桃,長得嬌小玲瓏,又黑又俏,誰承想給當(dāng)時的二少爺——宋占魁奸污了。她生過一個私孩子,被二少爺拋在城郊,生死有誰知道呢!而碧桃也終被拋棄,嫁給了本村的木匠,不久就生下了黑虎兒。黑虎兒才一歲的時候,木匠給宋家大院修“炮樓”,跌死了。宋家說有權(quán)收回碧桃,又把她賣到天津。幾年以前還有信來,據(jù)說得了什么難治的病;以后再去信,就沒回音了。小黑虎是跟窮困的伯父長大的。他長得矮小結(jié)實(shí),臉色淡黑,很像他的媽媽;從小很老實(shí),很沉默。這苦孩子,幸虧參加了革命,在分區(qū)當(dāng)通訊員,才避免了春天那一場災(zāi)禍……

3

老墨叔領(lǐng)楊英和李小珠去看地道。

那地道倒有三尺寬、四尺高,的確挖得又整齊、又結(jié)實(shí)。楊英她們在地道里用手電仔細(xì)照看,地道果然還沒有崩塌現(xiàn)象,就是掉土也不多,而且每隔一段都利用外面適當(dāng)?shù)牡匦瘟袅藲饪祝吹贸鲞@一家人是費(fèi)了不少心機(jī)的。出乎楊英意料的是,這地道竟還比較干燥;也有些地段太潮濕,可是,他們彎腰走了一陣,在手電光里,還很少發(fā)現(xiàn)有嚴(yán)重滲水的現(xiàn)象。

“你們的路線選得不錯!而且這樣彎彎曲曲,也適宜于戰(zhàn)斗。”楊英贊美地說,照著手電往回走,準(zhǔn)備明天再一直檢查到出口去。

跟在她后面的李小珠,也儼然見多識廣的老干部,評論說:

“嗯,這樣的地道很少見過!”說著,回頭看見老墨叔個兒太高,那么大彎腰地走著,還用兩手捧著頭頂怕碰撞,她不由得又孩子氣地輕輕發(fā)笑。

“這地道,張健和石漏可沒少操心呵!”老墨懷念地說。

大概是接受了老墨嬸的吩咐,良子、俊兒、石漏媳婦抱著秫秸捆、破被褥,提著楊英她倆的兩個小背包,下來了。他們把端來的一盞點(diǎn)亮的油燈放在壁洞里,一面鋪秫秸,一面望著走近的楊英她們,放聲說笑起來。仿佛在地洞里面大家倒反而自由了,那年輕的說笑聲招來甕聲甕氣的回音。

“楊英姐,”石漏媳婦說,“趕明兒我給你們找些麥秸來鋪上,讓你倆睡個軟和。”

“對了,趕明兒我找兩塊木板來墊上,上面再鋪上麥衣兒,讓你倆睡個舒服。”良子說。

“瞧你!”俊兒又刺打他,“有木板不會支上兩個床鋪,讓她倆睡得跟政府里一樣?”

“謝謝你們!”楊英笑著說,“瞧我們就在這兒安家啦。”

“好,”俊兒馬上說,“我給你到‘毛二狗’那邊報戶口去。”

楊英笑著在地鋪上坐下來,雖然很累了,精神卻很興奮,拍拍地鋪說:

“來,都坐下,咱們開個小會。”

于是,她跟他們研究,怎樣把這地道的入口改得更隱蔽、更機(jī)密,因?yàn)閺目欢聪碌氐溃呀?jīng)太平常了;此外,還需要檢查氣孔,開辟支線和增加出口。這些,老墨他們都非常贊成。

楊英還仔細(xì)地詢問了千家營、甜水井、一溜魚池等村子的情形,準(zhǔn)備最近就去開辟堡壘戶。等幾個立足點(diǎn)穩(wěn)固了,人也有了回旋的余地,然后再深入開展各村的工作。

外面,天快亮了。王小龍和黑虎兒也抱著秫秸捆和一些破棉衣,下來了。老墨他們上去后,這兒的人們就準(zhǔn)備休息。

可是,王小龍還坐在地鋪上,吸著煙卷兒,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他忽然抬起頭來,對楊英說:

“政委,我也留在這兒工作吧。”

“為什么?”

“你看,這兒多么需要人呀。”

“嚇,”楊英笑起來,“要依我,最好連黑虎也留下呢,一龍一虎,不更齊全嗎?可分區(qū)的工作還需要你們啊!”

“我也是從工作出發(fā),”小龍偷眼望一下李小珠,微紅著臉,似乎不好意思地說,“事實(shí)是,這一帶我比你們熟悉,對你們總會有不少幫助哩。再說,咱們從前原是在一塊兒工作的……我也有點(diǎn)不放心……”

機(jī)靈的楊英,眼睛只飛快地一瞥,就已經(jīng)看見李小珠羞得滿臉通紅,露出尷尬的、不滿的神色轉(zhuǎn)身鋪被子,還生氣地咕嚕著什么話。

楊英假裝沒聽見,只是對小龍誠懇地說道:

“不,小龍,組織上的決定還是不要違背,趕快抓緊時間休息,等晚上就回分區(qū)吧。”

地道里很陰涼。楊英和李小珠合鋪;王小龍和黑虎兒也擠在一塊兒。

大家都睡下了,楊英還熱情地說:

“小龍,你看我們在這兒很安全,你也別不放心吧。若是大家都順著感情走,那么我就要求跟大水一塊兒去啦。可是,我相信,組織的考慮總是從更大的利益出發(fā),總是比我們考慮得更全面、更周到的。所以我們必須把一切個人打算拋開,把一切個人感情克制下去,真正從心眼兒里愉快地、堅(jiān)決地服從組織,你說對不對?”

楊英停下來,期待王小龍的回答,哪怕是一言半語也好。可是好一會兒過去了,終究聽不見小龍的聲音。旁邊李小珠輕輕嘆了一口氣,而黑虎兒已經(jīng)發(fā)出鼾聲了。

壁洞里,被撥小了的燈火發(fā)出青幽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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