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沉睡者
- 譚瓊輝
- 10302字
- 2021-08-04 15:10:21
何正東跟隨阮成文進入理發店,也許是天還早,或者是昨晚敵機的轟炸,店里沒有客人。老師傅看到阮成文時一眼就認出了他,很客氣的把他們迎了進去。
“師傅,給他理個發。”阮成文沖老師傅喊道,何正東還以為阮成文要理發,此時見他看著自己,也不好推脫,只好坐了下去。
阮成文一句沒一句的跟老師傅搭訕起來,問他怎么今天就一人,老師傅說大清早的也沒什么生意,學徒還沒這么早過來。
“您對學徒還真好啊,哪能讓師傅起早,學徒睡懶覺呢?”阮成文訕笑道,老師傅自嘲地說:“那不止是學徒,還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
“怪不得!”阮成文若無其事的大笑起來,何正東卻從他眼神中看出了另外一些門道,雖然在跟理發的老師傅講話,但那雙眼睛卻一刻不停的到處張望。
老師傅的手藝還真不錯,何正東覺得理發后的自己變得更加精神了。理完發,阮成文給了錢,說是請何正東,何正東不好意思地說:“哪能讓您請我,還是我請您吧。”
“下次你請我。”阮成文邊說著邊往外走,老師傅在后面喊道:“二位客官,下次再來!”
阮成文站在門口停下了腳步,望著街對面的方向,眼里藏著一絲極度深邃的表情。
何正東幾欲想問點什么,卻又不敢貿然開口。
“走,去對面裁縫店看看!”阮成文突然說,何正東更是不解,問他是不是做衣服,阮成文道:“是做衣服,但不是給我自己做。”
一進裁縫店,阮成文就對老板說:“給他量量!”
何正東還沒緩過勁,師傅就拿尺子靠了過來,他只好張開雙手。
阮成文的兩只眼睛快速掃過裁縫店的每一個角落,待師傅給何正東量完后才說:“三天后我們過來取,有勞師傅了。”
何正東越來越糊涂,他感覺今天的阮成文太奇怪,最后實在沒忍住,看似無話找話道:“阮副主任,小鬼子剛剛轟炸了恩施,您看這大街上到處亂糟糟的……”
“你是想說我怎么有閑心帶你到處亂逛是吧?”阮成文搶白道,“早知道你小子憋不住。實話跟你說吧,今兒可不僅僅是帶你出來閑逛,那裁縫店有問題。”
“什么?”何正東大驚,還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阮成文忙喝住他:“別看,鎮定點。”
何正東緊緊地跟在后面,好奇的追問道:“您是怎么發現裁縫店有問題的?”
“怎么知道的你就不用管了。”阮成文說,“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是很可能是小鬼子的情報點。”
何正東被說得一愣一愣的,阮成文接著說:“今兒就讓你長長見識吧。前兩天,主任帶我到這兒來理發,我就覺得奇怪,研究室附近不是有理發店嗎?主任是個很念舊的人,喜歡經常去同一家理發店,對自己熟悉的地方從不輕易更換,所以我就覺察出了主任的用意。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理發店有問題,但后來觀察過好幾次,才明白主任是利用理發店做掩護,監視對面的裁縫店。”
何正東心里還有很多疑團,于是又不安地問道:“那主任怎么不跟您明說。”
“主任這是在考我呢,而且為了不打草驚蛇,故意跟我擺龍門陣。”阮成文老謀深算地說,“我今天帶你過來做了兩件事,理發和量體裁衣,我知道你會感覺很奇怪,其實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因為我今天做的兩件事都是在向你表示抱歉。”
何正東傻笑起來:“主任,您別逗我……”
“還記得之前我有兩次要置你于死地嗎?還有在紅廟警察局對你的刑訊逼供,其實這都是我一手策劃的,讓你受委屈了,但我的目的就是為了磨練你,考驗你,幸好你過關了。”阮成文今兒對何正東說出了真相,何正東大眼瞪小眼,不知所言。
阮成文繼續深沉地說道:“還有你親手為自己挖的坑,記著地方,干我們這一行的,運氣差的,也許很快就能用得著。”
何正東沉默了許久才說:“我不怪您,怪我自己太笨了。”
阮成文大笑道:“不是你笨,你很聰明,因為你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懦夫的結果會比死更慘。”
何正東在心底微微嘆息了一聲,感覺自己今天上了一堂大課,這是很多人永遠也學不來的,所以對阮成文充滿了感激。
“想知道裁縫店到底是共產黨的聚點還是小鬼子的聚點嗎?”阮成文又問,何正東連連點頭,但阮成文說:“其實我也還沒查清楚,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但是切記,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能私自行動,一定要向我匯報。”
阮成文回到研究室,張振川一看到他就急不可耐地說:“你這是去哪兒了,主任讓我到處找你,打你家里電話也沒人接,可急死人了。”
“出去轉了轉,看看小鬼子的杰作。”阮成文輕描淡寫地說,張振川擺了擺手,無奈地說:“快,一塊兒見主任去。”
二人進門的時候,陳希平正在接個電話,又說了一會兒才掛斷,然后看著阮成文說:“到處找你不著,還以為小鬼子的炸彈把你給炸了。”
阮成文順著他的話開玩笑道:“我命大著呢,小鬼子那三板斧差遠了。”
“我再找不著你,還想著是不是該給你準備追悼會。”張振川不懷好意地打趣道,陳希平接過他的話說:“還沒到辦追悼會的時候。”正說著,廖楚山也來了,陳希平這才轉到正題:“廖隊長的行動隊發現了共黨劉慧沁的同伙,本來已經咬住,卻沒想到共產黨太狡猾,昨晚趁著小鬼子轟炸時逃跑。”
“那太可惜了!”阮成文嘆息道,張振川也指責道:“廖隊長,既然已經發現了共產黨的行蹤,怎么沒直接把人給抓了呢?”
廖楚山不快地哼了一聲,好像不屑于回答這個問題。
陳希平從中說道:“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廖隊長的行動是我授權的,是我讓他暫時不抓人,沒想到被小鬼子把計劃打亂了。不過,現在有個好消息,我的人又發現了共產黨的另一個聯絡處。”
“主任,我不明白!”張振川說,其實他不明白的是陳希平嘴里說的“我的人”到底指的是什么人。
“不明白的事以后慢慢會明白,當務之急是要趕緊將這個聯絡點監控起來,看能不能撈著大魚,如果引起了警覺,務必在他們逃跑之前抓人。據可靠情報,之前從咱們眼皮底下逃脫的共產黨很可能也在那里。”陳希平又沖阮成文說,“這次的行動就交給你負責,振川和楚山在外圍支援你。”
阮成文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張振川帶著醋意說:“阮副主任,看來你又要立大功了。”
“沖鋒陷陣的事兒你還干得少嗎?”阮成文反唇相譏。
“好了,馬上布置行動方案。”陳希平攤開地圖,在圖上畫了個圈,又畫了個叉,“就這個區域,目標就在這兒。”
阮成文脫口而出:“三岔口,理發店?”
“不是理發店,而是對面的裁縫店!”陳希平老謀深算地說,和阮成文對視了一眼,阮成文訕笑道:“原來您盯這兒很久了。”
“也不是很久,不過你別誤會,那天去理發店的目的就是為了理發!”陳希平說,阮成文心領神會的笑道:“理解、理解!”
“你跟小何早上過去有無發現?”陳希平又問,阮成文說:“表面一切正常,可是我已經付了錢,總得先讓我把衣服取回來吧?”
“去吧,順便再偵查偵查店內的環境。”陳希平叮囑道。
回到辦公室,阮成文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叫來何正東,讓他馬上回裁縫店一趟,還讓他照著原樣的衣服再做一件,但是要加一個碼。何正東十分不解,阮成文說:“讓你去就去,我自有用途,同樣三天時間,但要他們把貨送到土橋街38號。”
“我住的地方?”何正東問,阮成文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何正東不明所以,但不敢再追問,只好又去了趟裁縫店。老板見到他也很是驚訝,問:“小兄弟,不是說好三天后過來取嗎?這才半天……”
“是這樣的,早上跟我一塊兒來的那人還要另做一套一模一樣的,只是尺寸要大一碼。”何正東說,老板眉開眼笑道:“成,沒問題,保證按時交貨。”
“三天后把衣服送到這個地點!”何正東遞給他一張紙條,老板接過紙條看了一眼,臉上的肌肉瞬間變得有些僵硬,但很快就笑著說:“您就回去等著吧,三天后保證送貨上門。”
何正東離開后,裁縫店屈老板轉身上了樓,把紙條交給陳英達,陳英達臉色陰沉地說:“這兒暴露了,必須馬上撤退!”
“看來裁縫鋪已經被監控。”屈老板沉悶地說,“老陳,你先走。”
“不行,裁縫鋪已經暴露,說不定外面全都是國民黨特務,等天黑咱們找機會一塊兒走。”陳英達作為血刺行動隊的副隊長,在恩施的工作還剛剛展開,卻沒料到短短的時間里,居然被毀了兩個聯絡站,問題出在哪里?他不由的深思起來。
屈老板定定地說:“正是因為暴露,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你的命比我重要,假如我們一起走,敵人就會產生懷疑,說不定我們一個也別想走。”
陳英達怎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老屈留下來肯定是死路一條,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同志為了掩護自己而犧牲。可老屈心意已定,固執地說:“我死不足惜,小鬼子的轟炸越來越頻繁,國民黨卻依然視我們為眼中釘。老陳,行動隊必須迅速開展工作,必須像尖刀一樣插進敵人的心臟,等打跑了小鬼子,老蔣的槍口必定會名正言順的對準人民群眾,到時候,咱們行動隊就能派上大用場了。”
“我懷疑隊伍中出了叛徒。”陳英達說出了心中的疑慮,“兩個聯絡點相繼被毀,怎么可能如此突然?”
老屈心中猛的一震,好像想起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沒說。
陳英達緊握住老屈的手,目光囧囧地問:“我們還有一起戰斗的機會嗎?”
老屈重重的點頭道:“一定會有的。”
不久之后,陳英達裝扮成一個老太婆從裁縫鋪撤離,臨走前握著老屈的手說:“保重!”
裁縫鋪一般都是晚上九點鐘才打烊,可是今晚一直過了十點,店鋪依然沒有關門。
到了晚上,監控裁縫鋪的人回去把這個情況跟陳希平一匯報,陳希平也按賴不住了,這條線他花了很多功夫才追到,萬一被發現,那就功虧一簣了。想到這里,他決定命令阮成文即刻實施抓捕。
何正東參加了今晚的行動,他站在阮成文身邊,心中平靜如水,因為早上已經從阮成文嘴里得知裁縫鋪有問題。
此時,廖楚山已經躍躍欲試,雖然陳希平命令他為后援,但他哪肯讓煮熟的鴨子飛了?但張振川可不一樣,他躲在遠處的車里,做出一副作壁上觀的樣子,似乎事不關己。
“主任命令立即行動!”回去跟陳希平匯報的人跑過來轉告阮成文,阮成文看了那小子一眼,問:“你確定?”
“是,主任親口說的。”
阮成文一揮手,一群持槍的人開始向裁縫鋪慢慢圍攏,可就在兩米遠的位置時,突然從里面傳出一聲槍響,緊接著傳來一個蒼老的叫聲:“你這個叛徒,今天我要與你同歸于盡。”
阮成文示意停止行動,自個兒慢慢湊近大門,然后喊道:“里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不想死的話趕緊放下武器出來。”
“狗日的,有本事去打小鬼子呀。”緊接著又是兩聲槍響,阮成文命令手下沖了進去,可看到的是兩具尸體。他怔了半晌,然后命令對整個屋子進行搜查。
“人呢?其他人呢?”廖楚山聽見槍聲帶人沖了過來,看到地上的兩具尸體沒有他要找的人時,便扯著嗓子叫了起來。
阮成文提著槍,回頭沖先前那小子罵道:“你們是怎么監視的,還有其他人呢?”
“沒,沒了!”此人是陳希平親自安排盯梢的人,相當于御前侍衛,也就是他之前嘴里所說的“我的人”!
阮成文心里憋得慌,突然提槍指著他的腦袋,冷冷地罵道:“是你們放走了共產黨,是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放走了共產黨,你說我是不是該一槍斃了你?”
廖楚山冷眼盯著阮成文,突然他們身后傳來陳希平的聲音:“收起來。”
阮成文回頭看到陳希平,當即告狀:“主任,共產黨從這小子眼皮底下溜了,把您好不容易盯上的線……”
“行了,跟我進去看看。”陳希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進去看了一眼,說,“這個老家伙是裁縫鋪的老板,姓屈,這個年輕人是學徒,不僅是他兒子,也是我的線人,看來共產黨里面也不盡是不怕死的,也有愛財之人。”
阮成文懂了他的話,他就是收買了這個年輕的共產黨,所以才找到共產黨的這個聯絡點。
“可惜又讓一個重要的共黨給跑了。”廖楚山不快地說,陳希平不屑地說:“沒關系,只要我們有耐心,獵物就一定會再出現。”
何正東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死去的老人身上,想起不久前還跟自己說過話,此刻卻已經天各一方,不禁黯然神傷,可他又不能將這些悲楚的情緒寫在臉上,一直回到那間小屋,才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終于用淚水宣泄完自己的情緒,然后開始冷靜回歸理性。
陳希平毫無睡意,連夜把參與行動的三個人叫進辦公室,一進門就說:“我已經派人秘密監視了這個聯絡點很久,為什么就在我們行動的當天全部撤離?”
“主任您是懷疑有人告密?”阮成文問,陳希平點頭道:“這不是巧合,一定是事先知道了我們的行動。”
張振川說:“共黨一向都很狡猾,他們能事先洞悉我們的行動,一點也不奇怪。”
“不,我也同意主任的話,一定是有人通風報信。”廖楚山說這話時突然盯著阮成文,阮成文回擊道:“你什么意思,你這話什么意思,你看我又是什么意思?難道懷疑我是內奸?”
“我可沒說,不過你的助理下午確實去過裁縫鋪。”廖楚山說,阮成文冷冷一笑,轉向陳希平說:“這事兒我跟主任匯報過,我派他過去只是為了行動需要,讓他再次熟悉一下環境,這應該也不會沒引起共黨的懷疑嘛。”
陳希平承認了他的話:“這個是我批準的,不過我想會不會是這個樣子,你們早上去過一趟,下午又去,共產黨疑心很重,弄不好還是這上面出了問題。”
這次的事讓阮成文仍然心有余悸,想起種種,頭痛不已。
何正東在一次親眼看見自己的同志死在面前,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是多么心痛的事,也許當初只是因為一腔激情和偶然的巧合才加入血刺行動隊,但現在的他不這么想了,他發現有一種叫做信仰的東西正在內心發芽,而且急劇膨脹。
今天晚上,何正東強迫自己入睡,可突然間一躍而起,思維變得異常清晰,對于今晚的行動,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可一切又都恍恍惚惚,迷迷糊糊,腦子里蹦出一個疑問:“阮成文到底是什么人?”他覺得這個人在自己心中越來越神秘莫測,就像一團迷霧,看得見,摸不著,更撥不開。
誰也沒想到,日軍的再次轟炸會在幾天以后突然降臨,因為間隔時間之短,軍方和百姓都毫無防備,因此傷亡更大。
這種頻繁的轟炸行動讓陳誠坐立不安,隨即給重慶方面發電,請求反擊。
駐扎在恩施機場的中美混合飛行大隊屬中國空軍第十一大隊,也是由赫赫有名的“飛虎隊”(原名第14航空隊)創建人陳納德統一指揮的空軍部隊,在接到重慶方面的指令后,面對日軍無休無止的空襲,也開始了反擊作戰,給日本空軍以沉痛打擊。
“太好啦,日本人以為實施頻繁的高空轟炸就能嚇到我們,可他們大錯特錯,就在昨晚,我方在新塘上空擊落了兩架敵機,哈哈,看小鬼子還敢囂張!”阮成文早上一去研究室,張振川就興致勃勃地跟他嘮叨上了,其實他早上來上班的路上就聽見了百姓的議論,當然也很開心,何正東跟在后面附和道:“外面都已經傳開了。”
“是啊,你們昨晚聽見爆炸聲沒有,恐怕就是敵機被擊落后發出來的。”張振川嘖嘖不已的稱贊道,“小鬼子的高空轟炸陰謀失敗,接下來看他們還有什么能耐。”
“別高興得太早,戰斗還遠遠沒有結束。”阮成文擔心地說,“日本人折了兩架戰機,勢必會有更瘋狂的報復,不信就等著瞧吧。”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日軍的行動就驗證了阮成文的話。
何壽亭派人到研究室找何正東說家里有事讓他盡快回去一趟,他想著日軍連續幾天的轟炸,也早想回去看看,于是跟阮成文告了假。回到家,見一切安好,這才文問父親到底何事找他。何壽亭笑瞇瞇地說:“爹給你張羅了一門親事,這是讓你回來看看人家姑娘。”
因為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何正東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看把你緊張的,爹見了人家姑娘,不錯,樣貌好,也懂禮數,是個好姑娘。”何壽亭一個勁的向兒子推銷,何正東卻打不起精神。
何壽亭看他的樣子,皺著眉頭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成門親事了吧?再怎么著,你也得先跟人家姑娘見上一面。”
何正東無奈,只好在家靜候,不多時,就聽見外面有人喊道:“老爺,雅婷姑娘到了!”
“雅婷?”何正東一聽這個名字,當即就站了起來,內心有一種莫名其妙迫切想要見到姑娘的沖動。當他出門跟姑娘一打照面,頓時萬分驚訝,臉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二人就這樣對面而立,彼此眼中含笑看著對方。
周圍的人看二人如此表情,紛紛露出詫異的目光。
“爹,我應下了!”何正東突然說,何壽亭一愣,隨即眉開眼笑:“快,快進屋去說。”
原來,姑娘叫顧雅婷,跟何正東也是師范的同學,而且更巧的是,倆人在學校關系還不錯,也互有好感,當初要不是先遇到劉慧沁,恐怕倆人就在一起了。可想而知,這二人一見面,還用其他人從中撮合嗎?
“哎呀,太好了,沒想到正東跟雅婷姑娘如此有緣,看來咱們也不用多操心了。”何壽亭高興地說道,顧雅婷的父親顧開堯是城里大興米行的掌柜,父女倆是不久前從武漢躲避戰亂才逃到恩施的,此時聽他們把情況一講,當即說:“這倆孩子緣分不淺,如果何老爺您不嫌棄咱閨女高攀……”
何壽亭忙擺手道:“哪里話,咱們這叫門當戶對,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干脆讓倆孩子今兒就把婚事辦了。”
“哈哈,是不是太倉促了……”顧開堯大笑道。
這邊兩個老人已經在謀劃婚事,何正東和顧雅婷在院子里聊起了往事。
“真是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到你,什么時候來恩施的,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何正東嘴上責怪,心里美滋滋的。
顧雅婷低垂著眉頭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是恩施人。”
“都怪我,都怪我。”何正東忙自責起來,“武漢和宜昌都被小鬼子占領,看來以后你跟你爹要長期呆在恩施了。”
“是啊,要回去恐怕得等打完仗。”
何正東想起以前在學校時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看了他一眼,問他笑什么,他樂不可支地說:“我笑老天爺有時候還是挺開眼的。”
她聽懂了這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我聽何老爺說了你的事,現在到處都在打仗,你留著家里的生意不做,怎么偏偏要去外面工作呢?”顧雅婷突然問起這個,何正東說:“別盡聽我爹亂說,我出去工作可是經過他老人家答應的。”
“多危險啊。”
“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可怕,其實又不用去戰場沖鋒陷陣,那你說危險,呆在哪兒不危險,說不定哪天晚上睡得真香,突然小鬼子的炸彈落床頭了。”何正東也被自己的笑話說笑了,顧雅婷格格地笑了,撇嘴道:“說不過你!”
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就在飯桌上,兩位老人把他們的婚期給定了,問他們二位的意思,兩人臉頰都微微有些發燙,但他們的默許算是認同了,氣氛一時變得更加融洽。
何正東只請了半天假,當天下午就要回去,臨走前,竟然已經依依不舍,但想到婚期將近,也就顧不得兒女情長了。回到研究室,第一時間把喜訊告訴給了阮成文,阮成文驚訝不已,但很為他高興,又問他是哪家的姑娘。
何正東一五一十的把顧家的身世說了出來,阮成文此時才說:“姑娘家世清白倒是最好的,不過還得走程序。”何正東這才明白,研究室成員的婚姻必須通過組織政審,如果哪方身上有疑點,那么這樁婚姻則不能成立。何正東相信顧雅婷的身世絕對沒有問題,所以非常支持阮成文去調查。
陳希平發現自己的失眠癥越來越嚴重,躺在自家床上根本難以合眼,只有坐在辦公室才能瞇會兒,所以每天都感覺無比疲倦。這天早上剛起床就接到電話,陳誠要親自見他。這可把他嚇得不輕,主席親自接見非同小可,慌忙穿戴整齊就出發了。
原來,兩天前日軍開始進攻五峰,一旦攻破,恩施將告急。
陳誠今日召見的是幾個重要部門的負責人,陳希平回來后迅速召集開會,傳達陳誠的會議精神。他還沉浸在陳誠的講話中,直到阮成文最后一個進辦公室,他才睜開眼,用異常緩慢的口氣說:“今天上午,主席召集我們開了個會,詢問了研究室的情況,對我們最近的工作不怎么滿意,同時,傳達給我一個信息,日空軍在對恩施的空襲中損失不小,為了報復,展開了一個叫做‘蜂鳥計劃’的行動,‘蜂鳥計劃’的具體內容是什么呢,就是妄想找到恩施機場,以求對機場展開轟炸。”
在座之人全都面面相覷。
“你們都是研究室的頂梁柱,同時也是黨國的棟梁之才,現在是該你們發揮力量的時刻了。”陳希平說完這話,目光從每張臉上一一掃過,“日本人究竟會怎樣實施‘蜂鳥計劃’,我們還不得而知,所以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如何粉碎該計劃,必然是重中之重。”
突然有人問:“主任,咱們恩施機場不就在北門外嗎?小鬼子要想弄到機場的地圖不是輕而易舉?”
陳希平似笑非笑,搖頭道:“北門外的機場只是供普通飛機起降落之用,其實還有個隱形機場,那里是飛虎隊的主要停機場,至于在什么位置,我也不清楚,你們就更沒必要知道了,這也是小鬼子想找到的答案。”
阮成文從來沒聽說恩施居然還有個隱形機場,覺得好生奇怪,可陳希平已經有言在先,也不好多問。
因為戰亂,所以是特殊時期,加上何正東的工作原因,在他的要求下,婚禮布置得很簡單,也沒請多少客人,然后就把顧雅婷娶進了門。當然,研究室他也就邀請了阮成文,阮成文特意給他放了兩天假,就當是蜜月假期。何正東感激不盡,跟新婚妻子溫存了兩日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工作。
阮成文在檔案室查閱完資料,剛回辦公室,何正東就進來了。他看到何正東,微微點了點頭,說:“跟我過來,我給你看一些東西。”
何正東從他手下接過的是關于山本一夫的資料,他快速看完后,阮成文才說:“殺害山本一夫的兇手還沒找到,但是基于沒有新的線索的情況下,該案暫時封存,不過日本人最近針對恩施又有新的動向,所以我想重開案卷。”
何正東看完這些案卷也覺得山本一夫死得蹊蹺,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兇手?
“說說你的看法!”阮成文直接問道,何正東無奈地說:“每個人都有嫌疑。”
“他們四個都是我的人。”阮成文補充了一句,何正東一愣,但隨即說:“我需要他們四個的資料。”
“全都在這里。”阮成文拍了拍桌上的一疊材料,何正東說:“我想全部看看。”
阮成文說:“希望你能有所發現,不過有一點要記住,所有的案卷都不能離開研究室,每天晚上離開之前都要交回檔案室。”
其實,阮成文重開山本一夫的案卷,是希望能從中找到與“蜂鳥計劃”相關的線索,他讓何正東查看案卷,并非期盼他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只是為了看看這個年輕人會不會給自己驚喜。
何正東雖然新婚燕爾,但接過山本一夫的案卷后馬上把兒女情長拋到了腦后,他明白這是阮成文對他的信任,同時也是對他的考察,所以他決定很用心去做這件事,一定要讓阮成文對自己更加刮目相看。
“我還要向您申請件事。”何正東接過案卷后又說,阮成文道:“別婆婆媽媽的,說吧。”
“我、我想申請回家去住。”
阮成文頓了一下,問:“打算什么時候搬回去?”
“看您什么時候批準!”何正東笑道,阮成文點了點頭說:“什么時候搬走告訴我一聲。”
何正東現在住的地方是阮成文為他安排的,當時他還因為領導的特別關愛而很是受寵若驚,此時仍然感激地說:“我爹托朋友弄了些好東西,到時候給您帶過來。”
“跟我不用這么客氣,好了,去吧。”阮成文說,何正東走后,他盯著門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絲笑容。
何正東帶著厚厚一摞卷宗出來,卻被廖楚山撞見,當即去向陳希平告狀,陳希平本想讓人去叫阮成文,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過去一趟,剛好也在辦公室坐了太久,趁機活動活動身體。
阮成文見主任親自前來,忙起身,帶著玩笑的口吻問:“您怎么有空出來轉轉?”
“這不是在辦公室呆久了,出來喘口氣。”陳希平坐下,阮成文給他倒了杯洋酒,他喝了口,問:“去檔案室借了很多卷宗?”
阮成文心里咯噔跳了下,但隨即說:“我想把山本一夫的案卷再看看,興許能找到些線索。”
“你是打算從中找到與‘蜂鳥計劃’相關的線索?”陳希平問,阮成文道:“真是什么都瞞不了您。”
陳希平淡然一笑,接著說:“小何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很有能力。”
“是啊,還不錯,不然我也不會讓他當我的助理。”阮成文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這茬,果然,他又道:“不過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山本一夫的案卷可都在保密期,雖然不是一級保密程度,但級別也不低,你可不能馬虎啊。”
阮成文這才明白阮成文來找自己的真正用意,不過心想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但他立馬拍著胸脯打保票:“您放心,既然您信任我,那就應該放心我做的事,絕不會給您添亂。”
“那就好,那就好,記得檔案條例,每天離開研究室之前可是都要歸還的。”陳希平又喝了杯才走。阮成文卻百思不得其解了,這件事怎么突然就傳到了陳希平耳朵里,想起自己好像隨時都處于被監控狀態,內心又加了一道警戒。
何正東正在仔細看每個人的身份介紹時,突然有人敲他的桌子,他看見來者,忙合上卷宗,笑著說:“找我有事?”
蘇曉蔡捕捉到了他這個小動作,撇嘴道:“一個人偷偷地看什么秘密呢?連我都防著!”
“哪里,阮副隊長交代的日常工作而已。”何正東滿臉笑容,她說:“臉色不錯嘛,看樣子跟新娘子相處得不錯。”
“你不也一樣?”何正東打趣道,“你這朵機要室的室花,怎么有空來我這兒轉轉?”
蘇曉蔡湊近他低聲問:“阮副隊長在嗎?”
“在啊,怎么了?”何正東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她神秘兮兮地說:“我進去找他。”
可就在這時,阮成文突然出來,蘇曉蔡忙站直身說:“阮副主任,您要出去?”
“對,出去辦點事兒!”阮成文說,又問,“怎么,有事兒?”
她點了點頭,他于是轉身回到辦公室說:“進來說吧。”
關上門,她才說:“張副主任已經有兩天沒來辦公室了。”
“什么?”阮成文聽聞此言相當吃驚,忙問:“也沒打過電話?”
她搖頭。
“之前也沒說去哪兒嗎?”
“沒有。”
他沉吟了一下,又問:“那你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
“就兩天前的下午。”
“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好像沒有,看起來都挺正常的。”
阮成文于是說:“好,你去吧,我馬上跟主任匯報。”他急急忙忙地敲開陳希平辦公室的門時,卻發現張振川居然正坐在那里,頓時就驚訝地說:“你這失蹤了兩天,我正要跟主任匯報,怎么會……”
張振川只是聳了聳肩,笑看著他,卻什么都不說。
“坐吧!”陳希平開口了,“振川出了趟門,幫我辦了點事兒,不是失蹤。”
阮成文責怪道:“曉蔡姑娘都急死了,要不是她跑來跟我說你兩天沒來辦公室,我還真不知道這事兒。”
“真是曉蔡姑娘跟你說的?”張振川眉宇之間藏著深深的渴望,阮成文隨口說:“那還有假,要不然我哪會來跟主任匯報?”
張振川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振川,你這是怎么了?什么事這么開心?”陳希平問,張振川忙收斂了過分的笑容,阮成文開玩笑道:“張副主任這是春天到了。”
陳希平一下就聽出了弦外之意,卻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可管不了,何況是你們自己的私事,我看曉蔡姑娘還行,咱們振川也配得上她,但在交往中要把握一個原則,現在是抗戰時期,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可一定要心里有數。”
“是、是,您放心,這點原則性還是有的。”張振川喜不自勝,還沖阮成文做了個鬼臉,阮成文無奈的笑道:“看來張副主任這次是真的動了春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