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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圓月決斗

傍晚酉時——

水野忠邦上宅的后門,走出一頂轎子。隨侍左右的不是武士,而是立川談亭和扒手金八兩人。

在暮靄籠罩的大道上走了不到十間的距離,金八便大聲說道:

“哎哎,大師,今夜在大籬[76]盡興玩一夜吧。”

“不用你說。為了在羅生門河岸[77]讓鬼臉一分價,不得不偏離了路線。掏干凈耳朵好好聽聽,那笨拙的踏雪履聲兒。確實好似花魁的啜泣聲,金八你也再稍微挺起些胸膛。”

看來,他們是陪同居于上宅的定府[78],去吉原游樂。

“嘿嘿,胸膛與欲望都已挺起。

朝著熙熙攘攘的吉原走去

又不是小野道風[79]

看看青蛙和柳樹就回

此吝嗇道風非彼道風。豆腐打鋦子——徒勞,您的高見無用,這條道只有聽任此時的風了。吶,大師,為什么男人這種混蛋,一遇上這事就會蠢蠢欲動呢。”

“怎地!自天地開辟,女人裙裾張開以來,精氣為物,游魂為變[80]。天下之理:夫者倡,婦者隨;牡者馳,牝者逐;雄者鳴,雌者應[81]——。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桿[82]。有道之,天上之樂,身戴白露珠串,漫漫無止境之歲月,終也逃不過五衰之相[83]——或迷途誤入南方的寶玉頭飾,此乃謂煩惱、謂六道之巷……”

“大師,俺大鬧一通后,果然還是……嘿嘿,午后讓俺這相好——到松葉屋去見見花紫吧。都讓人家干等半個月了。

漫漫長夜苦相待,

每逢思念酒消愁;

相見卻有怨恨生,

晨鐘之聲惹人愁。”

“嗬,那個長得又高又大的女人哪里好了?我真是想不通。我說啊,你這樣的小男人跟她在一起,簡直就像一只蟬停在松樹上。再者,說到那個女人的性情來,那也是如松柏一般——硬得很。也就奇了怪了。這么說來也算是奇緣了吧。”

“住口!你懂個啥,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若是松樹那也是有馬尾的松樹,被藤蔓攀繞著,糾纏著相擁睡去的夜晚,肌膚黏在一起如槲葉糕一般,你懂嗎,臭老頭子——”

兩人一路上興致勃勃,毫不避諱地講著玩笑話,沿著神田川的左衛門川岸朝下游走去,徑直穿過糧倉門。

然——

當行至駒形堂門前附近時——

突然,談亭神色一變,警惕地朝身后看了一圈,確認沒有人跟蹤之后,說道:

“金八,百思不如一試。這話說得不錯!白鳥、收賬、討債、債沒討到反被人逃[84]了的懊惱之情,正所謂‘主膳(崇禪)寺馬場復仇被挫’啊。”

“沒錯。武部仙十郎是個老狐貍,這話到底沒白說。想騙過別人,不帶武士,卻讓說書先生和小賊來當護衛,確實有眼光。真是了不得的吉原土手八丁[85]——”

“來了!喂,快點!”

“吾妻橋[86]到了。快!轎夫!”

金八大叫著。

轎子一溜煙從吾妻橋上穿過,朝著本所疾速而去。

轎子停在龍勝古寺坍塌的山門前。

“公主殿下,到了。”

談亭彎腰行禮,從轎夫手中接過草鞋擺放在轎子前。

金八掀開簾子,桂宮明子公主從轎子里走出來。在提燈的光亮下,她一副御殿女中[87]的裝束,戴著緋紅的高祖兜帽,亭亭玉立的身體散發出春風般的芬芳,楚楚動人。金八不由得咕嚕一聲咽了口唾沫。

武部仙十郎擔心明子公主被本丸老中的陰謀利用,就將她從西丸大奧接了出來,重又把她帶回了水野府邸。他從眠狂四郎口中得知,土方縫殿助早已圖謀著盜出天皇御璽,再將明子公主安置到本丸大奧的計劃,便決定來個先發制人。

明子公主也早已厭倦了被關在江戶城深處的生活。

仙十郎將隱藏明子公主的任務派給了狂四郎,又讓談亭和金八護送她來到這里。

明子公主從西丸大奧消失了,這件事不出今日定會傳入本丸老中的耳中。不,說不定現在他們已經發覺。他強烈地預感到,白鳥主膳現下必定怒火中燒,抱著拼死的決心也要奪回明子公主,發泄自己被俘去當活人偶的怨憤,而公儀庭番眾勢必也已開始在他周圍布下一張大網。

在這張危機四伏的大網中,讓說書先生和小偷護送明子公主出來,確實像是仙十郎的做派。

“公主殿下,就在對面的別院。已經點上燈了,屋中有人。請您自己一個人進去吧。我們先行告退了。”

談亭剛一說完,金八就慌忙道:

“喂喂,大師,這、這怎么行,我們也一起——”

“你小子給我閉嘴!”

“可是,你——”

“我們的任務是將她帶到這里。接下來就要看先生的安排了——配角的使命完成后還繼續留在舞臺上,會很礙眼的哦。來,公主殿下您請進吧。”

“有勞了。”

不知躊躇的明子公主在高祖兜帽的帽影里微笑,輕輕頷首,便向寺院中走去。

“大師!喂!臭說書的!”金八憤然怒吼道,“你這家伙,剛才瞎說什么呢?你剛才可是扯著說什么公的母的,自天地初開之時,春色怎么融于花影,在六道街口跑啊叫啊什么的。喂!眠狂四郎可是有美保代小姐這位身份高貴的夫人了啊!混蛋!你竟然把這么個不知來歷的、跟剛搗好的年糕一樣弱不禁風的小姑娘送了過來。先生的精氣會抗議的,什么游魂啦陽物啦都會變得很奇怪啊。你個笨蛋鼯鼠!”

“您說得是——”

“開什么玩笑!喂!你說這下怎么是好?”

“把頭從身體上換掉,讓腦袋再機靈一點吧。”

“你說啥!俺頭腦比別人靈光一倍呢,連手指都癢癢兒的,俺可是大盜來著。”

“順便說一句,據說您這手指對女人們也非常有用呢。”

“給我閉嘴!如果今夜先生跟那個小姑娘發生了什么,臭老頭,我一定親手割下你這禿頭!”

“割掉?真嚇我一跳,神秘的龍宮玉箱——你腦子想太多了,嚇死我了都,我這么有才識有學問的人,為何要以說書先生的身份死去呢——”

“不管了!我要溜進去,在客廳盤腿坐一晚上!”

金八賊頭賊腦正欲進去,突然被談亭一下抓住了手。

“金八!你到現在還沒摸透先生的脾氣嗎?我們若無其事地跟進去看看!先生會怎么說?”

“什么?”

“他要是罵我們說‘你們趕快把公主帶回去’那就壞了。公主既然一人進去了,先生自然也不能趕人家出來啊……放心,眠狂四郎可以摟著妓女或夜鷹[88]睡覺,但他一旦決定了的事,就算是楊貴妃一絲不掛地糾纏著他,他也不過是冷笑一下,絕不會動搖一分的……實話告訴你吧,金八,你聽了可別吃驚啊,那位小姐其實是陛下的千金哦。”

“欸?!”

“怎么樣?嚇死你了吧,不把我的禿頭割下來也嚇得腿軟了吧。先生對此事早已心中有數。正因如此武部老爺子才把她托付給先生。而且,武部老爺子很有膽識。隨后我再跟你細說——我們該走了。你要是還想去看的話,可以抱著松葉屋的那棵大樹聽她嚶嚀的呻吟去。”

“住口——”

兩人離去。

別院中——

聽到有人在院中問路,狂四郎打開窗戶向外看去。眼前的一切,讓他睜大了雙眼,旋即小心翼翼地將明子公主請進屋里。

明子公主先是新奇地環顧屋子,才天真地歪頭問道:

“你一個人住在這里?”

“正是。據說是武部老人將您送來我這里——”

“是的。還有一封信。”

狂四郎接過信,拆開。

信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請把公主殿下送去鐮倉的松岡山東慶寺[89]。將她送去東慶寺這事,他事先已從武部那里聽說——

松岡山的東慶寺,確切來說,是叫東慶總持禪寺。“總持”是從“陀羅尼”一詞翻譯而來,源自達摩大師的弟子總持尼。即,“禪尼寺”的意思。世間以“斷緣寺”之名廣為人知。在那段封建時期,女人是不可違背父母兄弟夫君之命的,然而只要她們拼盡全力逃進這里,這里便成為唯一可保她們一身安全的地方。

該寺的開山祖師覺山尼是秋田城介安達義景之女,十歲時便嫁給了長她一歲的北條時宗[90]。文永、弘安年間元朝軍隊入侵日本,北條時宗為抵抗元朝軍隊操勞過度,三十四歲便英年早逝。他死后,其夫人削發為尼,法號覺山志道大師。翌年(弘安八年)開創東慶寺。當時,覺山尼向執權[91]也就是自己的兒子貞時呈上了一封請愿信,大致內容如下:

女子委身于不法之夫,被視為尋常之事。或許女人心胸狹窄,才會有因突然的邪念而自殺之事,實在可憐。如有以上情況者,可投本寺,務必斷絕與其夫之塵緣,延續生命,欲將此定為本寺寺規。望乞敕許。

日本救濟苦難薄命女子的機構就初設于此。

自那時以來,此寺便處于興亡無常與修羅輪回道之外,請求解救的女子絡繹不絕。

其后歷朝歷代都將此寺院當作世外桃源加以保護。足利幕府、小田原北條氏、豐臣秀吉、德川家康都曾頒發禁令,承認寺院領地的所有權。世代的尼姑也都與為政者頗有淵源。五世用堂尼是后醍醐天皇的皇女,十六世渭繼尼乃古河公方足利政氏千金,二十世天秀尼則是豐臣秀賴之女。

二十二世天淵尼圓寂之后,住持之位一直懸空,也曾有過法燈后繼無人的時期。當時,僧尼漸漸來住,整理好逃入寺中女子的接收手續、文書等瑣事,才又復興起來。

現任院代蕙堂法秀尼乃水戶德川的愛女。

——老頭子想到了這么個好地方啊。

狂四郎把信卷好收起,看向明子公主。

“公主殿下,聽聞您此前因不愿做尼姑,才從京都逃了出來,對吧?”

“是的。我被派往云華院做門跡[92]。”

京都共有四所只有直系皇族——即只有皇女才可以做門跡的比丘尼御所。分別為大圣寺(御寺御所)、寶鏡寺(百百御所)、云華院(竹御所)和光照院(常盤御所)。

當時——

皇室中有伏見、有棲川、桂、閑院四宮家,席次在三公之下。因能成為三公的為攝家(近衛、九條、二條、一條、鷹司),故宮家地位在其下。這與現今的概念不太一樣。宮家經濟實力非常低下,也無任何權勢可言。所以只有把出生的孩子們遣送去門跡寺院,此外別無手段可以維持生計。若家中孩子成為住持,寺院每年會有一百石或二百石的稅收。

“雖然您不愿做尼姑,但當下不得不請您住到尼寺中去。”狂四郎面無表情地說道。

“欸?”明子公主清純的眸子浮現出了疑惑與不安:“為什么?我不是要住在這里的嗎?”

“此乃寒舍。”

“我想住在這里。”

“不可以。”

于是明子公主“啊”了一聲,表情變得明朗起來。

“我放棄皇女這個身份不就好了?雖說現在跟已經放棄沒什么兩樣……我做你的妻子不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住在這里了。”她一臉認真地說道。

狂四郎苦笑著說:“萬萬不可。在下不過一介貧賤的無賴浪人,既沒有身份,也沒有地位。”

“所以,我才說我也要放棄自己的身份。”

“僅憑公主您一人的決定,并不能使世間的事物皆如愿而行。”

“為什么?結為夫婦,不是只需要你我二人相互愿意就可以了嗎?”

“在下根本沒有要娶公主為妻的念頭。”

“你是討厭我咯?”

“不是說喜歡或者討厭,像在下這種男人,沒有資格娶您這樣端莊嫻靜的公主為妻。”

“為什么?為什么沒有資格?”

徒勞的問答。

“不管怎么說,在下希望您動身前去鐮倉的松岡山東慶寺。”狂四郎斬釘截鐵道。

明子公主清秀的眸子望著狂四郎,一眨不眨地說道:

“我喜歡你。”

生來身份尊貴之人,不懂得掩飾內心的想法。她的大膽,她的爽快開朗,讓沿著漆黑的修羅之道一路行來的無賴浪人不禁畏縮起來。

狂四郎移開視線,說道:“天亮之前,武部老人會派快轎過來。請就寢吧。”

狂四郎說完,站起身,從壁櫥內拿出一套寢具鋪在床上。

“請——”

他施了一禮,正欲退到隔壁房間,明子公主大聲喊道:

“不要走!留在這里。我不要一個人睡——”

狂四郎無奈,背對她坐了下來,抱起手臂,閉上眼睛。

明子公主站在那里一面用可愛的聲音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著什么,一面解開腰帶。紅梅大紋綾子和服滑落在地,身上只留一件純色的緋紅縐綢中衣。

“晚安。”

聽到她說完這句話就鉆進了被窩,狂四郎心中想道:

——馬上就能睡著了吧。

然而,數分鐘之后,突然聽見她問道:

“怎么了?”

狂四郎回頭,看見她仍瞪著一雙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疑惑地反問道:

“您說什么怎么了?”

“你為何不也在這里鋪個床被?”

“在下只有借給您的那一套寢具。在下已經習慣了躺在榻榻米上。冬天露宿野外也完全沒有問題,在下身體受得了。等您睡著了在下就退下,到隔壁房間去。”

“不要!”

明子公主又使勁搖了搖頭。

“你也要在這里睡覺,不許走。”

“您睡覺時,在下還是避開為好。”

“不,不行,我不要你離開。你也過來一起睡不就好了。”

狂四郎無奈,又恢復了剛才的姿勢。

于是——

“你要是不睡,我也不睡了。”

說著,公主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狂四郎差一點就大聲吼她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他靜靜地轉過身去,說道:“正因為您是這樣一個毫無防備的人,才必須送您去尼寺。”

“我怎么毫無戒備了?”

“在下已多次說過,在下是無賴浪人。若與您共寢一處,成何體統。在下是一個缺乏自制力的男人。”

“所以……你讓我做你的妻子不就好了嘛。”

“男女交合是什么樣子,您現在還不知道。”

“你教我,我就隨你。”

“公主殿下!”

“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只是個名叫明子的普通女孩。”

“還望公主殿下不要讓在下為難……既然這樣,在下就在榻榻米上睡吧。在下一定會比您先睡著的。”

“不行!”

明子公主第三次掀開了被子。

狂四郎漸漸有些生氣了。

——對于舍棄皇女身份主動靠上來的女子,還要退縮什么?眠狂四郎,你本就不是那種為了明天而努力活好今日的人。生命不就是為了現在這個瞬間嗎?改宗信佛[93]的天主教徒的私生子侵犯了皇女——這也算得上是因果報應了吧。神明的力量敵不過宿命啊。

“好吧。在下也睡到那床鋪上去。”

一瞬間,狂四郎冷然說道。

明子公主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就老老實實地躺下了。狂四郎和衣躺著,等待著她鉆到身側。

慢慢地……他轉過視線,躺在一尺之外的明子公主捕捉到狂四郎凝視的眼神,突然發作似的,猛然挪過身子,把頭埋進男人結實的胸膛上。

狂四郎的手輕輕環繞著她的背,明子公主扭動的身體顫動得更厲害了。然而這并不是戀慕得更深了的表現,她一邊抽泣著流著眼淚,一邊從口中斷斷續續漏出的話語完全地證明了這一點。

“……我……很寂寞……獨自一人……非常……非常的……寂寞……”

——是嗎!這個女子也不堪忍受孤獨啊!

世間再沒有誰比這個男人更了解“寂寥”的滋味了。而且,無論貧富貴賤,它都會襲上人們的心頭。那時,這個男人的神情中仿佛映出了清澈如水般的人間之善。

狂四郎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環抱著這位高貴純潔的少女。

因為靠在堅實的胸膛上,她終于安心睡去。當她美麗整齊的皓齒間開始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時,狂四郎如影子般移開身體,從床鋪中滑了出去。

然而,狂四郎離開床鋪并非因為明子公主已經睡熟了。而是由于防雨窗上傳來被小石子砸中的細微聲響。

——來了,白鳥主膳!

他直覺地想道。

武部老人將明子公主送到這里之時,一定使了妙計。但這究竟能否成功騙過白鳥主膳的眼睛,從明子公主到來之時眠狂四郎心中就開始惴惴不安。

輕輕拉開一扇防雨窗,狂四郎看到在四間遠的對面靜靜站著一個人影。

十六夜的圓月掛在夜空中,月色朦朧。那個被恬靜的夜色濡濕的身影,鮮艷的色彩也沉寂著,他周身散發著隱隱約約的俠義之氣,空中飄浮著好似華麗幻影般美麗的色彩。他單手持一枝玉蘭花,花瓣大而肥厚。

狂四郎把防雨窗拉回去關好,赤足慢慢向前走了幾步,悄聲道:

“公主已睡下,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主膳默默頷首。

狂四郎在前面先行,來到了正殿前如降下一地白雪的平庭[94]。兩人相隔九尺,面對面站定。重新審視眼前這個散發著不可思議的柔和美麗的強敵,狂四郎不禁想道:

——此乃我一生中屈指可數的大危機啊。

受傷流血也全不意外。

話雖如此,卻未有絲毫恐懼戰栗傳到脊背和四肢,這感覺很奇妙。狂四郎曾經在這個古寺與鼯鼠喜平太、左馬右近這兩大強敵交過手。那兩次他都記得有股戰栗的感覺從脊梁往上穿過全身。

現在沒有這種感覺。

但是,面對這個不知底細的強敵,狂四郎預感到此次遇到危機的可能性或許比前兩次更大。

細想起來,無論喜平太還是右近,他們出現的瞬間都十分詭異,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殺氣。而主膳則是彬彬有禮地丟一顆小石子過來,以這微小的動靜為訊號就宣戰了。他一面將狂四郎引出來,一面仍保持著手執玉蘭風流靜雅的姿態,仿佛他來這里只是為了與狂四郎一同月下賞花似的。

這也證明主膳根本不將勝負置于心上。著實是個可怕的男人。

《常靜子劍談》一書中有如下一段問與答。

曰:勝有不可思議之勝。敗無不可思議之敗。

問:如何稱為不可思議之勝?

曰:遵守正道之術時,即便其心未必勇猛強大也可得勝。回顧此心之時即為不可思議。

問:何為不可思議之敗?

曰:違背正道之術時,則必敗無疑。

主膳此人,想來,已然領會其中真諦。

“動手之前,在下有一事相詢。”狂四郎說道。

“何事?”

“你將公主從桂離宮中帶出,與她一同來到江戶,途中又帶她去了你的宅院,你為何能壓抑住把她占為己有的欲望——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聽到這里,主膳輕啟皓齒,溫雅地微笑著,看向狂四郎。

“我與你這樣性格別扭的人不同。我有夢。雖然對于下賤的女賊之流我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冒犯之事,但是在公主面前,我就變成了毫無抵抗力的奴仆。如果公主允許,舔她腳掌這種事我也會做的,只要是公主的希望,連尿我也會喝下去的。公主的高貴讓我愿意為她做任何事……怎么樣,即便是你也無法碰公主一根指頭吧。我深信,任何想要侵犯公主的惡徒,面對高貴的她都是不能得逞的。所以,公主想要去哪里我從不會阻止她。因為任何人都碰不了她。我的夢永遠都不會被人奪走。”

“原來如此啊——”

瞬間,狂四郎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

“不過,若我說……我眠狂四郎已經抱過公主了,如何?”

聽到這些,主膳沒有大喊大叫,而是沉默著將擎在左手的玉蘭丟到地上。月下的庭院中——這才騰地一下充滿了殺氣。

“……”

“……”

兩柄劍撥開月光,在夜空下一閃而過,春天的微風輕輕吹拂,櫻花花瓣一片片盤旋飛舞著飄落下來……它們靜靜飄落的樣子,反而給這凄絕的對峙之“靜”,增添了相宜的微妙之“動”。

兩人同時劍尖點地,擺出下段姿勢——

而且,當狂四郎的無想正宗緩緩地畫著圓月殺法的圓月時,主膳手中的劍也同時開始徐徐在空中轉動,如同在復制他的動作一般。

換句話說——主膳用的是一刀流奧義中所謂“化敵人之招式為我所用,化敵人之優勢為我之優勢”的鸚之位。

一刀流奧義中又有“劍術,須知何處必敗,何處必勝。首先要將必敗之招變為必勝之招。將必勝之招變為敵人重點防守之處。將必敗之處為己所有,必勝之處為敵所有……知化勝招為敗勢、化敗勢為勝招之術,乃達人也”。

孫子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敗;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便是如此。

配合著狂四郎的圓月殺法,主膳手中的劍也畫著圓。

“……”

“……”

同時——兩柄劍尖皆已描畫出完整的圓月。

剎那——劈開月影朦朧的靜寂之夜,發出兩聲相和的喝聲——就在這兩聲喝聲遠遠地、消失在半空之時——

一個黑影伏向了大地。另一個黑影步履蹣跚,朝明子公主熟睡的別院走去。他一步一步走著,離倒下的人越來越遠。在他一路走過的地方,滴落的鮮血在白色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黑色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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