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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湯殿之謎[59]

女兒節(jié)剛過不久,水野越前守的上宅便發(fā)生了離奇事件,前后僅十三四天,已有三個上房女傭突然暴斃。而且,三人皆死于湯殿之中。

最先死去的是手付中老[60]阿綾,一個大美人。她死時身體靠著浴桶邊,只有頭插在浴桶中。她成為手付已是數(shù)年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后,因不合忠邦的喜好,她便一直被冷落至今。

那日,她屋內(nèi)的侍女給她送浴衣時,在玻璃門外問道:

“要我為您擦背嗎?”

里面寂靜無聲,未有應(yīng)答。侍女心下疑惑,便推開一點門縫往里一看,頓時嚇呆了。

第二個死去的是上房女傭總管琴瀨,一個老女傭。三日后,她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八張榻榻米大的(浴室)地板中央,直挺挺地仰面躺在地上。她確是一個五十過半的老女人,一生都在長局中度過,卻有著二十多歲少女一般豐滿的肌膚。

琴瀨有個習(xí)慣,她進入鋪著八張高麗緣[61]榻榻米的浴室更衣時,必定要將木板門從里面鎖上。因此,侍女必須在回廊一直候著。琴瀨入浴的時間總是很長,然而那日卻異乎尋常地長。又因前兩日發(fā)生了手付中老阿綾那樣的事,侍女心中突然不安起來,遂拍了拍板門。果然,里面沒傳出一聲應(yīng)答。侍女趕忙跑去七之口[62],來值夜的侍衛(wèi)幫她把板門撞開。

琴瀨的死相因為有所顧慮而未公諸于世。她是個幽居深閨,仍保有貞操的婦人,死時卻仰躺在地,避人眼目之時玩弄的牛角制性具還插在體內(nèi)。因這隱秘的樂趣,她才每次必然鎖上板門。況且她的這個行為,在當時更不足以惹人懷疑。

天明[63]寬政[64]時期的隨筆《黑甜瑣語》[65]中有云:

“今,東都有作角先生、蝎師父者,大開店鋪……顯貴侯府家中寡女孀婦競相購買,寄情于妓院嫖客,與思念之男人來往……”連明和版本的《今樣和談色》中也記載有從荷蘭輸入的此類逸品。

總之,古怪的是,阿綾和琴瀨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死相十分平靜,如同睡去一般。況且,本來在她們赤裸的身體上,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被加害的痕跡。

前面也曾講過,當時大名宅邸中的浴室并不是在浴池下燒火煮水,而是將熱水和冷水裝在大玄藩(桶)[66]中,抬進浴池再調(diào)好水溫。因此,大名的浴室能夠修建得極其奢華輝煌,特別是長局的浴室成了像琴瀨死時那樣,供她們發(fā)泄郁結(jié)情欲的地方,故而建造得極其奢侈。

按照慣例,老嫗和上房女傭們午后方可入浴。如同今日的溫室一般,浴室屋頂一側(cè)裝著深藍色的彩色玻璃,燦爛的陽光透射進去。就在如此一個得天獨厚的自娛場所,已有兩人橫尸于此——她們內(nèi)心受到的刺激該有多強烈啊——應(yīng)該是其他人所不能想象的吧。

不管如何,那個不祥的浴室被封了。本來,忠邦夫人只是出于好意,才會允許她們使用夫人的專用浴室。

但是,在大名宅邸侍奉的傭人,在他們?nèi)敫畷r的誓詞中,有一條禁止同浴同衾的禁規(guī)。所以即便換了新浴室,那些沒有特殊興趣的年輕上房女傭,仍然心中惴惴,不敢獨自入浴,也甚是無奈。

十日過去,卻安然無事。這段時間一直避免長時間入浴的老嫗和上房女傭們,慢慢開始懷念那些器具了。

第三個犧牲者出現(xiàn)了——這好似給她們動搖的內(nèi)心又潑了大大的一盆冷水。這次的死者是與琴瀨一樣,也在此工作了多年的女傭染村。剛滿三十歲的她,是一個爭強好勝的女人。當時她剛剛嘲笑過那些精于武藝卻膽小怕事的年輕女傭們。

當時,更衣室中有侍女在侍候著,染村入浴完畢,慢悠悠地打開玻璃門走了出來。她裹著一件純白紡綢的和服內(nèi)裙,來到鏡臺前。誰知剛一坐下,她就搖搖晃晃地一頭向前栽倒了。

頓時——長局府中陷入一片混亂。

匆忙趕來的值夜侍衛(wèi)用長罩衫掩上尸體,準備搬出去。突然,把回廊圍得水泄不通的上房女傭們左右退開,讓出了一條路。門口悄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是一襲黑色和服便裝的眠狂四郎。

“在下受側(cè)頭役之托,前來調(diào)查死因。”

眠狂四郎說明來意,讓他們放下尸體,掀去長罩衫。

他先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仰躺著的赤裸尸身,然后翻過身子,將后背整個驗看了個遍。

所有人都恐懼地凝視著狂四郎的一舉一動,她們看到一絲微不可見的困惑之色自他眉宇間一閃而過,不禁黯然。這個臉色蒼白、相貌與眾不同的浪人頭腦敏捷、手法高超,水野家的人對他非常信任。然而這個男人現(xiàn)在卻手足無措。他的困惑更加深了她們心中那異常的恐懼感,所有人開始不安起來。

狂四郎驀然站起,走進了浴室。

明媚的陽光自玻璃房頂傾瀉而下,應(yīng)該令浴室中悲慘的死亡陰影無處藏身。浴室里一股無以名狀的刺鼻芳香彌漫在空氣中。

狂四郎移動身形,把地板、墻板、玻璃房頂挨個看了個遍,任何死角都沒放過。窗戶在極高之處,只有二尺[67]四見方的一塊,中央是有著水澤瀉紋透雕的細小菱格子,連一只老鼠都不可能鉆得進來。

他檢查了一下浴桶,用黃銅金盆舀起熱水看了看。接著,拿起了白木臺子上的糠袋[68]。那是白色的真岡棉,但卻不是普通的真岡棉,香味就是由它發(fā)出來的。看來應(yīng)該混合了好幾種花香在里面。只要摻雜有一丁點兒毒物,狂四郎應(yīng)該就能敏感地嗅出來。

為慎重起見,狂四郎向其中一個女傭問道:

“這個糠袋,何時開始用的?”

她回答說,這東西是三年前通過正當渠道從御用商那里買來。應(yīng)該沒有可疑。

——雖然他希望這是毒物……但若萬一不是,將如何收場?

重新審查一遍充滿馥郁花香的浴室之后,狂四郎略有些焦躁。

如今看來只能推斷為他殺了。但尸體上沒有一點傷痕,浴室中也沒有毒氣。在殺手絕對無法出入的密室中,三個赤裸的女人被春光與花香環(huán)繞著,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痛苦就一命歸西了。

——輸了啊。

狂四郎苦笑著想道,甘拜下風(fēng)。

在數(shù)百道凝重視線的注視下,他一言未發(fā)便離開了長局的回廊。一回到武部仙十郎家的書院,他就說道:

“看來我沒有與力[69]、同心[70]的眼力與嗅覺。”

仙十郎布滿皺紋的臉上已無往日的笑顏。

“她們一定是被殺的。”

“是沒有兇手的他殺。”

“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我一向不愿讓您去涉險,但是我完全找不到突破口來解開這重重謎團,所以什么都談不上。除了請您出山外我已別無他法。”

“剛才我就在想,這其中必有對長局心懷怨恨的女人——”

“……”

狂四郎抱起手臂,直望著仙十郎。

“前年秋天,有個女人想成為殿下的上房女傭,便自作聰明于暗地里施了不少詭計。因她不過是本丸老中那邊的奸細,我就把她趕走了……她名叫波江,是大久保的百人組組長菅谷康右衛(wèi)門的女兒。眼下,若說誰有企圖要向長局復(fù)仇的話,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了——”

“假如那個女人是兇手,她又是通過什么手段連殺三人的?還是如此漂亮的手法——若說是變成幽靈潛進去的,那么,找和尚念經(jīng)超度會比我的劍更管用。”

“哎哎哎,不要這么快灰心喪氣嘛。”

仙十郎從懷中拿出一個泥金畫[71]的小籠箱,放到狂四郎面前。

“給你看樣好東西。物歸原主。”

狂四郎打開蓋子一看,是那兩個人偶頭。

“桂宮殿下托付我將此物交還與你。”

現(xiàn)下,桂宮明子去了西丸大奧[72]。

“這個還是你親自去交還美保代的好。”

“您老人家能否告知,美保代現(xiàn)在何處?”

“這是對你一年多對她不聞不問的懲罰。待時機成熟再告訴你,現(xiàn)在先讓她一個人待著吧。男歡女愛就好比浮萍,這道理你應(yīng)該早就知道。順其自然就是宿命——被巖石沖散,被卷入急流,或如飛瀑般落下,倘若命中注定再次相遇,前方自會有靜靜流淌的清泉在等待著你。”

“您的一席話,在下受教了。”

狂四郎揣起小籠箱,略施一禮,站了起來。

自從左馬右近的身影從這里永遠消失后,麻布六本木荒廢了的茅草屋便如同空房一般,寂寥冷清。然而,今天這里卻迎來了三位稀客。

靜香在內(nèi)廳接待了這三位武士,她自始至終都低著頭。

三位武士均是公儀庭番眾——是她死去的哥哥修理之介的同僚。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想請靜香與他們一同前往京都。當然,對靜香來說,兄長亡故后,就必須由她來接替兄長繼續(xù)做密探,這點覺悟她自然是有的。“您的溫婉高雅,才是最適合御所女官[73]的。羽林家的猶子一進去,立刻就當上了侍奉主上左右的新人——也就是典侍[74]。”

宮廷女官中級別最高的為典侍,其下有掌侍、命婦、女藏人、御差。掌侍以上才有資格直接與天皇講話,命婦以下的即使有話要說,須由典侍、掌侍代為傳達。天皇用膳時,命婦從末位將御膳接過送至天皇近前,而天皇用膳時能夠陪同在側(cè)的只有典侍和掌侍。

本來,要想讓靜香一躍成為身居高位的女官,必然需要幕府公儀從長計議。

“請問要讓我做些什么?”靜香俯首問道。

三位武士沉默了一陣,沒作應(yīng)答。

“若不可告知,還請恕我不能答應(yīng)。”

“聽過之后就不容你拒絕了!”一人厲聲說道。

“我已做好準備。”

“你去將天皇御璽盜來——”另一人脫口而出。

“什么?”

靜香愕然,抬起了頭。

她本以為是要讓她記下秘密進出宮廷,有尊皇思想的武士名字;抑或讓她前去探查公卿間是否有此等動作之類的事。

然而居然是盜御璽!

這實在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可怕命令!

“你只須讓它丟失個一兩日即可。我們會立刻奉還的。只要不被人發(fā)現(xiàn),便不會被降罪。若完成任務(wù),你便可成為真正的典侍,在宮中平靜地生活下去。那時你將與我們毫無瓜葛——這一點我們敢向你保證……你兄長被殺,你又嫁給了左馬右近那個狂徒,也飽嘗了人生辛酸。此番正可重新開始。”

“既然身為密探遲早都要潛入他人房舍,若能得到典侍這個榮譽,對你一個女人來說真可謂三生有幸。而且,只要完成這個任務(wù),你便可恢復(fù)自由之身。依我們看這簡直就是美差啊。”

“靜香小姐,拜托了!”三名武士一同俯首道。

就在此時。

“你還是拒絕比較好,靜小姐——”

這個聲音是從院子那頭飄過來的。

“何人!”

庭番眾們一齊拎刀,霍然而起。

眠狂四郎自矮籬笆墻后悠然現(xiàn)身,他揣著手,踱過扁柏,向外廊走來。

“靜小姐,讓我來代這幾位仁兄跟你說說盜取天皇御璽的緣由吧。盜取御璽是為了偽造給將軍的假詔書。偽造將桂宮明子內(nèi)親王賞賜給將軍的假詔書。各位,我說得如何?這種情況下,我對自己的直覺還是很自信的。這是土方縫殿助編出的瘋話吧。他在西丸老中的宅邸看到了那個被顯擺的活人偶后,便有了無論如何要搶在越前守之前將其弄到手的想法——”

就在狂四郎揭露真相之時,三名庭番武士已迅速竄入院中,拔出刀來。

午后炫目陽光迎面照在狂四郎的臉上,占據(jù)著地利的三柄刀,刀尖動作一致,一招一式都仿佛胸有成竹,殺氣騰騰,一點一點緊逼上來。

狂四郎一派從容,一任春光與殺氣環(huán)繞四周,雙手仍悠然揣在懷中。他朝背后喊了一聲:

“靜小姐——為了祭奠左馬右近,這場廝殺我會閉上眼睛。就讓右近來做我的眼睛,代替我看著這一切吧。”

靜香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漆黑暗夜的圓月殺法。來吧!”

狂四郎大喝一聲,后撤一步,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拔出無想正宗,輕輕點地,擺出下段的姿勢。

他緊閉雙目,虛無的面龐稍稍前傾。

敵人仿佛被釘在地上一般,影子齊刷刷地一動不動。

狂四郎閉著眼,使對手靜止不動的樣子顯得更加詭異。

嗖——

無想正宗刀鋒一晃,削過陽光,神秘的劍法開始發(fā)動。

那柄渾身散發(fā)著妖氣的白刃使得敵人全都目不見物。

然而,“看不到”的這個認知使他們渾身戰(zhàn)栗,心中想要將這恐懼擺脫,卻只能凝視著眼前畫出的圓月,無法移開視線。然后,在終于無法忍受那凝視的剎那,他們的斗魂爆發(fā)了。

“呀啊!”

正對面的那人,突然高高舉起長刀。無想正宗以刀背將他咄咄逼人的凄厲氣勢吸收,長刀,停在了空中。

此時,對面那人充血的雙眼瞪圓,恐懼于自己姿勢中露出破綻,不能動彈。

“來呀!”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狂四郎迅速壓低刀鋒,帶著對祭品的渴求,刀尖如蜻蜓掠過一般,“咻”地一下移動了二寸有余。

“呀!”

右邊的敵人肌肉緊繃,似要裂開一般,全身注滿了力量,使盡全力揮刀砍將過來。

咻!

兩道閃光過去,刀劍交鋒,在明亮如絲綢般的白晝空氣中,滿是刀劍碰撞出的灼熱氣息。

攻擊者立時鮮血飛濺,慘叫一聲,身子歪歪斜斜地向同伴撞去。似乎想看這世間的最后一眼,想看看令人懷念的蔚藍天空似的,他緩緩抬起下巴,緊眨了幾下眼皮,隨后,咚的一聲倒下。

“下一個?”

狂四郎又恢復(fù)了下段的姿勢,將盲目圓月殺法置于兩個敵人中間。

——此人宛如魔神!

看到同伴被一擊倒下這幻覺般的奇跡,兩人胸中生出了一種茫然感。

狂四郎是如何躲過猛攻的——不,他根本沒有躲,而是以不知何種流派的奇怪招式,令迅速斜劈而至的刀鋒倏地靜止,從那姿勢升騰起朦朧搖曳的劍氣,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轉(zhuǎn)世而來的人所擁有的妖異之氣。他們不禁如此想道。

“嚇破膽了?”狂四郎再次催促道。

“此時的我可是放棄了距離之感的瞎子。與我睜眼時所使的圓月殺法不可同日而語……而使用柳生流劍術(shù)的你們似乎不知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個道理啊。讓你們見識一下吧,我的盲目圓月殺法其實偷學(xué)了你們柳生流派的招式。說得明白一點,就是化用了猿飛與燕回兩招。懂了吧!”

聞聽此言,這兩個武士悚然呆立,手腳冰冷。

本來,習(xí)得柳生流秘訣的他們,自然認為那些招式是只有他們才知道的。正因為那是他們流派中的絕學(xué),所以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對手會偷學(xué)到這些秘術(shù)。

所以說,和閉上眼睛的狂四郎相比,他們才更是不折不扣的瞎子。

所謂猿飛——

正如字面所說,學(xué)的是猿猴的身輕如飛。即便眼前刀尖與刀尖相隔三尺,心中也要有萬丈深淵。縮短距離,等待出手時機的到來。屆時,敵人若揮舞長刀朝前臂砍來,就卸下前臂的防御回擊過去,行招不可過急也不可過慢,應(yīng)跟隨敵人的速度,將身子置于白刃之上保持柔軟性,然后敏捷地跳躍過去。簡言之,不過是配合敵人的攻擊招式而進退的秘術(shù)。

所謂燕回——

也稱為燕回閃。在俯沖而下的兇猛大鳥快要抓住獵物的一瞬,驚散四飛的燕子迅速飛去,比眨眼還要快。真所謂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韶光易逝,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是天壤之別。從猿飛變換為燕回斬,迎面砍去。正當敵人橫起長刀,欲將左手握刀棱成十字形時,自己卻在間不容發(fā)之際揮灑出氣勢。即給敵人以重整刀勢的間隙,自己則做煙霞之勢。敵人猛然砍將過來之際,自己化為煙霞將攻勢化解,然后橫掃其身,以飛燕般的迅疾、輕快,去攻擊對方的刀刃和身體。

狂四郎使用的正是這兩式秘術(shù)。

——該死!

——可惡!

出乎意料,被嘲弄的兩位庭番,突然一下子瞪大雙眸,吐息如風(fēng)箱一般被撩撥得火熱。狂四郎立刻察覺到敵人左右拉開距離,便料到他們要使出柳生流亂劍,冷冷一笑。

自然該是這樣的處置,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序破急[75]三拍子最佳的攻守時機。

在外廊下佇立著的靜香眼中,下一個瞬間,如疾風(fēng)般驟然而起的刀勢,好似奇異的光影瘋狂躍動的自然現(xiàn)象,讓人眼花繚亂。而且,伴隨著眩暈,視線也漸漸模糊起來……但是,耳中撕破虛空的氣勢和刀風(fēng),以及砍到人身體的聲音,乃至人瀕死時的慘叫,都一股腦涌了進來。

當靜香回過神來時,看到只剩下狂四郎一人站在院中,便轟然坐倒在地。

狂四郎提著沾滿鮮血的無想正宗,依然立于黑暗之中。

終于——在他有些戀戀不舍地睜開眼的瞬間,猛然看見荒蕪的庭院里,一朵掩在茂盛的雜草中悄然開放的白色薔薇,正燦爛地展現(xiàn)著她那美麗的花朵。

在花朵上面,一只蝴蝶蹁躚地振動著雙翼,仿佛一片飄舞的花瓣。

突然——

——哦!原來如此!

如靈感一般的推理過程盤旋在狂四郎腦中。

——我明白了!浴室中女傭們的死因——

自顧自地笑著點頭稱是的狂四郎,緩緩抬首,看見了靜香。

靜香那沒有血色的寂寥面龐上,流露出呆然的神色。

“客套話就此略過——靜小姐,右近非我所殺。我是來告訴你此事的。”

靜香微微點了點頭。連發(fā)狂也放棄了的人,安靜得實在令人心痛,那安靜緊緊包圍著她纖細的身姿。

“順便想向你打聽一事。右近從美保代手中奪走人偶頭時,侮辱她了嗎?有還是沒有?你可知道?”他探詢道。

而靜香的表情一如木雕般木然,狂四郎望著她,看到她恍惚出神的可憐樣子,心中也不禁微微刺痛,又問了一遍:

“右近侵犯美保代了沒有?你若是知道,就請告訴我。”他懇求道。

靜香眉宇間不知為何輕輕顰起,露出痛苦之色。之后,嘴唇哆嗦了一下。但是,狂四郎在得到回答之前,必須再容她一些時間。

“那個人是禽獸。”

聽聞此言,狂四郎如落入地獄般生出一陣惡寒。

“是嗎——”

狂四郎躬身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突然,靜香面上露出難以名狀的痛苦之色。

當她發(fā)出“啊”的一聲低吟時,已是數(shù)分鐘之后了。

“我說謊了!我騙了狂四郎大人!”

靜香說著,跌跌撞撞地沖出庭院,光腳向門外跑去。但大路上早已不見了狂四郎的身影。

次日清晨,狂四郎出現(xiàn)在大久保百人組頭目菅谷康右衛(wèi)門家中。

“請問尊府是否有位名為波江的小姐?”

略微寒暄之后,他開口詢問。主人神情茫然,說道:

“因故已將其逐出家門。”

看來這人的脾氣既頑固又刻板。

“如今她居于何處呢?若您知曉,可否不吝賜教?”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半年前,有個年輕隨從不知從哪里聽說,說她好像在巢鴨那里的百花園中,我當時并未在意,也不曾去確認過。”

百花園,即為本丸與西丸的大奧提供裝飾用鮮花,并由公儀直接經(jīng)管的花園。雖說主要栽培的是花壇菊,然而在當時來說,基本上沒有在這里找不到的四季花卉。

狂四郎露出微笑,施禮道謝后便離開了。

“老爺子,請代為向上房女傭們轉(zhuǎn)達,自今日起,她們又可安心地享受慢慢泡澡的樂趣了。”

突然出現(xiàn)在武部仙十郎家中的狂四郎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此時已是隔了兩日后的入更時分。

“嗬——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嗎?”

仙十郎一副滿意的樣子微笑著。

“如何解開謎團的?”

“府上的浴室中彌漫著相當于百坪以上的花園中所散發(fā)的芳香。日光自玻璃房頂灑下來,時刻也正好是正午時分。如此一來,要采蜜的小家伙們,就從天窗飛了進來,正所謂天衣無縫啊——”

“原來如此,兇手是蜜蜂這小東西嗎?”

“被趕出長局的那個女人,在她企圖復(fù)仇的三年間,一直在精心地飼養(yǎng)蜜蜂。十年前,我在瀨戶內(nèi)海的一個小島上時,曾仔細觀察過蜜蜂奇異的生活習(xí)性。數(shù)百只雄蜂與數(shù)萬只工蜂以蜂王為中心,共同營造蜂巢、采集食物、搬運儲藏、釀蜜、分泌蜂蠟、防御外敵——它們的生活井然有序,比人類要強過許多。一個國家的經(jīng)營——誠然應(yīng)是如此。不過,在工蜂中,有一種擔任偵察蜜源而單獨出動的‘偵察蜂’。她抓獲這些偵察蜂,為了某一特定目的進行馴養(yǎng)。”

“哦哦,怎么個馴養(yǎng)法?”

狂四郎臉上泛起一絲微妙且?guī)еS刺意味的苦笑。

“馴養(yǎng)它們,讓它們深信女人下體的幽谷中有花粉。經(jīng)過一番耐心馴養(yǎng)之后,將偵察蜂在府上的宅邸前放飛。蜜蜂們就飛入花香滿溢的浴室中。然后,自然地,想要采花粉而侵入幽谷的深處……”

“等等。那些女人發(fā)現(xiàn)蜜蜂難道不會趕跑它們么?”

“如果是正放松身心泡澡的女人,或許會那么做。也一定會有驅(qū)趕蜜蜂的女傭。但是,想必您早前也聽說了,長局的浴室是怎樣一種愉悅的場所吧。”

“不錯!”

“當女性的身體意識進入忘我之境時,便會輕易地允許蜜蜂的侵入……蜜蜂的尾部生有刺針,刺針一旦刺中敵人,它就會死去,所以它們幾乎很少會用……但是,被殺害的那三個女人,當蜜蜂剛侵入體內(nèi)時,是醒過神來很是狼狽呢,抑或是在那種蠢動下感受到更加的愉悅了呢。不管怎樣,她們都做出了激怒蜜蜂的舉動。蜜蜂被激怒,便將尾部的蜇針刺了下去,就那樣死在了女人的體內(nèi)。……老爺子,若養(yǎng)蜂人在蜂針上涂上了劇毒,便會怎樣?”

仙十郎聽到狂四郎這聞所未聞的推理,啞然失色,瞪大了雙眼。突然回過神來,問道:

“那么——你將波江怎樣了?”

狂四郎沒有回答,在他的腦中映出一個慘不忍睹的光景。

昨日,夕陽西下,在巢鴨百花園的一隅。無想正宗的刀鋒——兩年前,曾經(jīng)在西丸大奧的后苑,將一個女間諜的衣衫一件不剩地剝光了,今日又再現(xiàn)了那殘酷的光景。然后,他往一絲不掛的柔嫩肌膚上,潑上搶來的蜂蜜,又踢翻了十幾個蜂箱。

嗡嗡嗡嗡飛滿天空的數(shù)十萬只蜜蜂,如箭矢般,朝渾身沾滿蜂蜜的赤裸身體一窩蜂飛去。

在爭奇斗艷的百花叢中,蜂群黑壓壓撲滿她全身,痛得打滾的女人終于凄慘地死去了,狂四郎用冷若寒冰般的眼眸注視著她那最后的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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