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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將軍的微笑

蕭瑟的庭院中飄出一陣悠揚琴聲,直直流向那仿若鋪了層層華錦的春日天空。夕陽西下,清揚悅耳的琴聲映襯得這個偌大的武家宅邸更加深幽靜謐。

“錚——”

突然——

響起一聲刺耳的撥音,撥弄琴弦的素手也隨之停了下來,原來是琴弦斷了。

“看來這琴應是有些年頭了吧。”

彈琴的女子自言自語道,然后一一拔掉手指上的琴甲。

撫琴之人正是受到白鳥主膳保護的那位明子小姐。

她起身朝長廊走去,望著這個曾經可能是著名園藝師設計的庭院,不由得微微一笑。入目處盡是些肆意生長多年的毛竹、紫竹、橐吾、雜草、雜木等,但這些反而給整個庭院增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閑寂恬靜,一眼望去,竟有股清雅的草庵之趣。

本來,對不滿二十歲,正值妙齡的女子來說,心中不該滿是閑寂的風雅,應是這遲來的春光里流動的甜美。

突然,明子的秀眉皺了一皺。

一陣濃烈的香味傳至鼻尖。

原來,在明子右邊,由奇石堆成的三段式小瀑布旁的陰影處,一片瑞香正靜默無聞地開得正盛,她不由得急道:

“討厭!最討厭瑞香!最討厭你的香氣!”

明子之所以突然發急,是源自于一個關于瑞香的古老傳說。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名為廬山的地方,有一位十分貌美的尼姑。她住在大山的深處,恪守節操,一心向佛,潛心修行。一年初春,她靠在溪畔的巖石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她看到自己周身繚繞著一種異樣的香氣。隨即,她睡夢醒來,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突然,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地變成了一棵樹,并開滿了紫色的花朵。據傳這樹就是瑞香樹,而這就是瑞香的起源。

明子很討厭由尼姑變成的瑞香,她自己正是因為不愿成為尼姑,才從遙遠的京都逃至江戶。

“管家!管家!”

明子喊著那個老管家,她現在很想馬上讓人把瑞香全拔了。

然而并沒有人回應她,可能老管家有事出門了。說來這宅子也真是奇怪,既沒有小廝、侍女、也沒有仆役長。里里外外就只有這么一個管家,由他來總管宅院一切事宜。不過也是,宅子的主人白鳥主膳大概十天才回來一次,據說直到帶著明子從京都來這里之前,他已有四年沒回過這個家。

無奈,明子只好自己去主屋找把剪刀把瑞香剪掉。

原本明子也不是過于謙讓的性子,加之對主膳這個神秘男人確實好奇,所以她也不多想,快步走進一間主屋。

也許,這間主屋里如果滿是家具的話,明子就不會發現這個東西了,然而,這里就如空房一般。

這個約有十五方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里,除了經幾[45]、佛龕之外,再無任何擺設,顯得十分冷清。明子有些驚訝,環視屋內,接著打開了佛龕,發現里面竟有一個扇形鑲金小信匣,打開蓋子一看:

“呀——”

信匣里靜靜地擺著兩個精美的偶人頭。

“好可憐啊,為什么你們會慘遭這樣的境遇?”

顯然,明子并不知道這兩個偶人頭是主膳殺了左馬右近之后,從他身上搜來的。

“啊!有了!我來給你們做幾件漂亮衣服吧。”

明子從京都帶來了錦緞。她正欣喜地想著要如何給這兩個漂亮的偶人頭接上身體時,突然瞪大雙眼,看著偶人頭的切口處——

女偶人頭上刻著“狂四郎之命”。

男偶人頭上刻著“美保代之命”。

皆是漂亮的小字。明子久久地盯著這兩個切口,小聲念著:

“狂四郎……狂四郎……”

突然,她眼睛一亮。

“啊……我知道了。是那個武士,就是為了取回偶人頭才來到這里的吧,肯定是這個原因,肯定——”

眠狂四郎一定還不知道是我一個人住在這個宅子里。所以,他帶我去北町奉行的家里,替代榊原主計頭躺在床上,識破主膳的計謀,一定是那時候突發的主意。

自那日之后,明子一直都想不通那個武士到底是為何才來到這里的,但她腦海中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武士那冷俊的容貌,雖不及主膳那罕見的英俊貌美,卻令人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主膳和那個武士,都非尋常之人。然而明子很清楚這兩人的不同之處。主膳臣服于明子高貴的身份,對她無比尊敬。但是,偶爾和他目光交匯之時,明子竟會產生被蛇咬似的惡寒之感。而這個叫做眠狂四郎的武士卻不一樣,他并沒有白鳥主膳那般滿臉柔和的微笑,總是一副憂郁神色,但是,和他眼神相交的那一刻,她竟像是會被那深邃湛藍的眸子吸進去一般,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微微的心跳聲。

她拒絕透露真實身份,而他也不從其他方面調查她,另外,嚇退主膳之后,他就那么瀟灑地離開了。

眠狂四郎這個奇怪的名字,并不是明子從本人那里得知的。在被主膳從北町奉行官邸帶回來的途中,明子問了主膳,方才知道。

“那個武士是什么人?”

“小姐,您竟然幫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給在下那樣的侮辱!那個無賴浪人正是我要殺死的眠狂四郎!今后,您別再輕易地做這種傻事了!真是麻煩的小姐!”

主膳氣急敗壞地斥責了她一通。

明子之所以愿意按眠狂四郎所說那般去阻止主膳殺害北町奉行,是因為她相信這樣做是正確的。并且,最后眠狂四郎也沒有為私仇同主膳決斗,就那樣瀟灑離開的行為也十分難得,所以明子并不認同白鳥主膳對眠狂四郎的評價,反而深深地記住了眠狂四郎這個名字。

不料,她卻在這里發現了有著特殊意義的這對偶人頭,毫無預兆地,她突然很想再次見到那個武士。

不久,管家回來了。明子突然問道:

“管家,你知道一個叫做武部仙十郎的武士嗎?”

明子還記得狂四郎和主膳對峙時,曾說過一句話——

“你有備前屋出謀劃策,我有仙十郎見招拆招。”

“武部仙十郎?噢,是西丸老中的側頭役吧。”

“我想去見見這個武士。請給我帶路吧。”

那天——

水野越前守忠邦一從幕府回來,就匆匆叫仙十郎來到前廳,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緊張焦慮之色。

“仙十郎,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嗎?”

“女兒節那天,將軍大人要來這里!”

“噢——”

仙十郎驚訝地噘著嘴,眼睛睜得圓圓的。

——這恐怕又是土方縫殿助搞的鬼!

仙十郎立刻就明白了。

女兒節那天將軍要是來訪,必須得擺出將軍恩賜的小直衣[46]偶人。

“無論如何得想個辦法出來呀,仙十郎。”

“嗯——”

這真是個讓人無法回答的大難題啊!

“別處也沒有大小相同的偶人了嗎?”

“是的,其余都不是偶人屋杜園所做的巧奪天工之作。若說杜園的其他作品,大概是在淺野大人霞關的宅邸中了。”

“在藝州的話,應該也無法暗中借來一用吧。”

“是啊——”

淺野家的小直衣偶人,是將軍家齊的女兒末姬嫁給幕府直系本家的十一代家主齊肅時的陪嫁物之一。借過來的話必定會露餡。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首先——”

仙十郎左思右想,小直衣人偶并非民間之物,另外,也沒有與之配套的仆從、侍女及五人樂隊等人偶,這種配套的人偶只能是在民間吧。與此相對,把這里里外外都用能樂人偶裝飾后,擺放在上段的裝扮成天皇和天后的那對古裝偶人就更為顯眼了,這種想以假亂真的東西,一眼就會被人識破。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一定確保萬無一失!”

忠邦并未多言,當初建議切掉小直衣偶人頭的正是仙十郎,現在陷入這種困境,應該由仙十郎自己來解決,他責無旁貸。忠邦很信任自己這個老部下的頭腦,相信他一定能完美地解決好這件事。

仙十郎回到家里,連和服裙褲都未換,一直坐在那里悶悶不樂地思考對策。

——難煞我也!

久久地沉默之后,也只能一聲嘆息。

當時,按照慣例,凡是將軍賞賜下來的物品,絕對不會再被將軍收回去。只要不是用于賄賂其他公卿或是被盜走,就會作為傳家寶而永遠不會出現于世人面前。正因如此,仙十郎才大膽地建議忠邦把御賜的偶人頭切下來。難不成,將軍是故意挑了這個女兒節來到水野忠邦的上屋敷[47],十郎也被敵人出乎意料的出擊搞得有些狼狽。

——實在沒辦法了,只能去左馬右近住過的茅草屋搜一搜了。

仙十郎雖然這么想著,但總感覺偶人頭已經從左馬右近那里轉到本丸老中手里了。難道正因為偶人頭在手,土方縫殿助才安排將軍家齊來這里的嗎?

這個愛嘲笑人的老頭兒,即使偶人頭還在左馬右近的茅草屋里,把它搜出來安上身體,也覺得不是那么有趣啊。的確,狼狽想出的主意只能是補救之策,還沒有察覺到就已經被敵人看穿,還真是窩火啊。

——接下來呢?

接下來——

冥思苦想著完美對策,不知不覺天色已晚。

正在這個時候,明子在白鳥家管家的引領下來到仙十郎家里。

仙十郎此時沒空去見一個連名字都沒通報的姑娘,所以他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了。

但是,明子并未離開,她讓下人再去稟報。

“就說我會一直等到武部大人見我,否則是不會從門口離開的。”

“是個什么樣的姑娘?”

仙十郎問下人,回答說是一位看上去容貌高貴、教養頗好的大家閨秀。

“讓她進來吧。”

明子緩步走進書院,仙十郎看了一眼這個武家裝扮的女子,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但一時也記不起來了。

“請直接說您的來意吧。”

“我想要見眠狂四郎大人。”

“理由?”

“我有東西要交給他。”

“那就交給我吧。”

“我拒絕。”

——像是哪個國主家的小姐一般傲慢的語氣……

仙十郎有些疑惑,直言不諱地試探道:

“你,喜歡狂四郎?”

但姑娘的表情連變都未變,似乎不明白仙十郎的意思。

——咦?

此時的仙十郎頭腦飛速地轉動著。

他的眼睛有些不懷好意地盯著明子,一動不動。

“我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狂四郎大人,希望你能答應,拜托了!”

明子執著地請求仙十郎,而仙十郎卻突然發出一聲怪異的聲音,繼而神色一改,滿臉慈祥地笑著問道:

“是誰把小姐您帶到江戶的?”

被精明的仙十郎這般若無其事地誘導,明子不由得說出了實情。

“白鳥主膳。”

一不留神回答出來的明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怒瞪著仙十郎。

“哎呀,是嗎?哈哈哈……原來如此——唔,這也是有可能的。真是盲龜浮木難相逢——難得的幸運啊!”

主君忠邦三年前任京都所司代[48]時,仙十郎擔任他的侍從。那時,仙十郎身為禁里付[49],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倒是見過幾次眼前這位清純可愛的公主。

“我回去了。”

隱隱地感覺出有些不對勁,明子公主起身就要離開。

“哎呀!公主,您讓我這個老頭子來保衛您的安全吧。眠狂四郎就跟我兒子一樣,我也想像父親般去照顧他,為他做些什么。不管是白鳥主膳的家或是老朽的家,您都可以試著住一下,看在哪里住比較舒心些,這也挺有趣的不是?或許主膳把您帶到江戶之后,還沒有帶您四處觀光過吧。您自己也一定想要看一看這里的風土人情、世間百態吧,可以的話,老朽明天帶您去四處轉轉吧。江戶這個地方,真是貧富貴賤所有階層的人都有,俗話說得好,有坐轎的,有抬轎的,還有做草鞋的,您可以盡情看看這千差萬別的百態人生。木屐和佛像都是用一樣的木塊做成的。不論貧賤,年輕小姑娘家的那點心思,老朽還是懂得的。哈哈哈哈……”

深川今町,眠狂四郎正隨性地躺在文字若家中的二樓,閉目養神。樓下的排練臺上傳來陣陣常磐津和三味線的合奏樂聲,那是做夢都想成為行家而廢寢忘食練習的老店主人和文字若。

“艱難戀情的花街,直站街頭至深夜。”

“徘徊等待,房間里的眼神,沒有結果的相見只能徒增傷悲,若是如此,愛情把風流瀟灑之人變成了傻瓜。這就是超凡脫俗的由來。”

“新發田[50]五萬石荒棄不顧,新澙大道要廢棄了嗎?”

——為什么美保代要藏起來呢?

難道是由于失去偶人頭而傷心絕望,想要暫時靜一靜?但仔細一想,似乎不是這么回事,她完全沒必要因為這個而藏起來不見自己啊,眠狂四郎越想越覺得蹊蹺。

——偶人頭要是被左馬右近奪走的話?

狂四郎猛然起身,腦海中突然迸出一個直覺的念頭,隨即,一股鉆心的痛楚傳遍全身。

——原來如此!右近你這個混蛋!

也許為了抑制即將爆發的憤怒,眠狂四郎一只手緊緊抓起貓腿酒壺,朝口中猛灌酒。

右近已經死了。這一事實令眠狂四郎更是憤怒得忍無可忍。

“狂四郎,你有本事,就追來呀!”

眼前仿佛出現了右近那帶著濃濃嘲諷的凄慘神情。眠狂四郎緊捏酒壺的左手青筋暴起,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咔嚓!

酒壺竟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鮮血順著手指緩緩流下。

——我愛美保代!美保代是我的!

眠狂四郎的心中強烈地吶喊。但是,這種無聲的吶喊在無處發泄的胸腔內激起層層漩渦,也只是將自己的孤獨變成了瘋狂。隨后,一股無以名狀的寂寥襲遍全身。美保代已經離去,一點點地去往自己觸摸不到的遠方。

“噔噔噔!”樓梯響起一陣腳步聲,文字若探頭進來道:

“先生,您的信——怎、怎么回事?!”

文字若驚叫出聲,連忙走到眠狂四郎身側,關切地看著他滿是鮮血的左手,道:

“唉?什么事把您氣成這樣,連酒壺都能給捏碎。”

說完,文字若扭頭看著狂四郎的側臉,突然心里閃過一絲念頭,瞪大眼睛盯著狂四郎。

也許是不太喜歡文字若的眼神,狂四郎故意粗暴地從文字若手中奪過那封信。

信來自武部仙十郎,上面標著加急令。文字若幫狂四郎處理完手上的傷時,狂四郎恢復了之前冷峻漠然的神情,淡淡道:

“這老頭,總是提些難辦的事。”

“什么事?”

“把白鳥主膳完好無缺地給他活捉過去。”

文字若聞言有些吃驚,盯著狂四郎問道:

“您打算怎么辦?”

“小事一樁——我是想這么說,但對方的實力實在不容小覷。若是我們正面比斗,我還真不一定能取勝。”

說完,狂四郎又躺下身子,閉目養神。文字若低頭盯著他的睡顏,道:

“我能幫助您!”

聞言,狂四郎半瞇著眼疑惑地看著文字若,竟然發現文字若仿若變了一個人似的,滿臉凌厲神色。

“就你?”

“是的。若是別人,我可能沒法幫你,但是白鳥主膳,我有辦法收拾他!”

文字若堅定無比地說道。

明天就是女兒節[51]了。連平日里安靜的大街小巷也變得熱鬧起來。街上,有行色匆匆地忙著送米酒器具等貨物的送貨人;有挎著滿是鮮花的籃子,一邊叫賣,一邊拿剪刀“咔嚓咔嚓”剪去枯葉保持花兒鮮艷的賣花女;有背著裝滿海螺、蛤蜊、烤公魚等海鮮的黑桶,穿梭在街道兩旁叫賣的賣魚郎。煞是熱鬧。

來往的人流中,一個衣著華貴,頭戴龜屋頭巾的武士正邁著輕快的步子緩緩前行。

半條街外,文字若一路尾隨在武士身后。

主膳拐了幾個胡同后,朝大川端[52]走去。

春日的午后——

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確是與女兒節相宜的好天氣。往來的人們臉上洋溢著歡笑,步子里都透著一股子節日的歡快氣息。

透過頭巾,白鳥主膳的目光移向飄蕩著華美三弦和唄聲漂然而至的賞櫻船——的確是引人入勝。但是,他也嗅到背后不斷向他靠近的人身上,那股淡淡的脂粉香和發香。擦袖而過時,他突然一把將背后之人的左手緊緊攥住。

一臉愕然的文字若,瓜子臉上美目圓睜,在春光的映襯下,更顯美艷絕倫。為了這次冒險,文字若特地精心裝扮了一番。

“你想怎樣?”

同五年前說的一模一樣。

于是,主膳的回答也同五年前一模一樣。

“是啊,我該怎樣呢?”

妖冶澄澈的眸子泛著溫柔的笑意,主膳就那么一邊緊緊攥著文字若的手,一邊悠閑地邁步前行,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在尋找酒樓的時候,主膳道:

“你比那個時候更加漂亮了!”

看來,他也記得五年前的事呢。

但是,主膳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女子正是前天尾隨他到“升屋”,并偷聽了他和備前屋密談的人。

——難道她是想要為五年前的事報仇?

主膳也僅僅是這么想想而已。看著眼前這個比起五年前出落得更加嬌媚的美人兒,他可真是高興都來不及呢。找到附近的一家酒樓,兩人走進一間房里,侍女退下后——

“愚蠢的反抗是沒用的——拒絕的人真是愚蠢啊!”主膳邊說邊愉悅地微笑著。

這個女子跟五年前已大不相同,因為,主膳發現她的周身散發著強烈的排斥感。

“公子,我不是大度的仙人,一旦有了教訓,便不會再大度了。咱們再比一次,這一次,我一定漂亮地拿走你腰間的盒子。”

“好膽量!但是——就算是第三次,這也還是我的東西。你頂多也就是色誘我而已。”

聽著主膳的揶揄,文字若美眸含笑,媚眼如絲地凝視著主膳,猛然起身,利索地解開身上鼠厚板[53]的系帶,接著她像水蛇般扭動著,青茶色縐綢又滑溜地從肩膀脫落滑至腳邊,輕緩得連一絲聲音也沒有,露出了印著一粒粒鹿皮斑點的黑色襯里,繼而,她脫掉了極品黃八丈[54]制的裙子,最后身上只剩下紅色花縐綢的里衣,仿若要燃燒般鮮艷奪目,完美展現著她那妖艷性感的玲瓏曲線。踏過地上凌亂的和服,她走過主膳身側,“嘩!”地拉開了拉門。

里面一間已經整齊地鋪著花型的被褥。

幾分鐘后——

文字若沒有料到,由身體的一個部分開始,像滿潮般微妙的快樂律動徐徐擴散至全身。文字若一邊惱恨自己竟然如此難以抵抗,腦子的某處一邊想著:

——難不成我很早之前就預感到會和這個男人做這種事?

竟然會這么心神蕩漾。

主膳的臉完全貼著文字若的臉頰,他的嘴執拗而貪婪地含著她柔軟的耳垂。

后來——

波濤急速涌來,文字若仿佛要被吞沒般,身體拼命掙扎著,氣息漸離,拼命咬住呻吟。

這時——

拉門開了,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潛了進來。

然而,主膳正值波濤的頂端,全身痙攣。

眠狂四郎就那樣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等著主膳高潮退去。

待主膳察覺到有人闖進來時,他感到全身布滿異樣的戰栗,同時也感覺到了擱在他頸間的冰冷刀刃。文字若迅速從主膳身下鉆出來,逃向客廳。

“我也不想如此不識趣。但是,就算已經咬著漁鉤的魚擺著尾巴游向深淵,也還是會擔心釣不上來呢。干脆徹底地把它釣上來,豈不是正好讓它死心了?”

說完,狂四郎抽回主膳脖子上的刀,靜待主膳死心。

女兒節當天,當將軍家齊的簡行儀仗到達水野忠邦上屋敷的時候,已是巳時下刻[55]。午飯時間,庭院中的能劇舞臺上正表演著素物[56]、東琴[57],將軍一邊欣賞節目,一邊飲著美酒,品著佳肴。

飯后,忠邦說吹上苑[58]有初鶴獻上的表演。

“請讓將軍大人去品嘗一下米酒吧。”

本丸老中代理土方縫殿助之所以這么傳達,是因為將軍即將出發前往吹上苑。

忠邦明白他的意思,向坐在末席的武部仙十郎點了點頭,仙十郎會意地舉起手中的扇子,與此同時,兩房中間的隔門緩緩拉開。

頓時,眾人的視線一下子被吸引到裝飾著精美偶人的最上段,只見最上段掛著淺藍色的簾子,直垂至底端,燭臺上包著繪有櫻花的吉野紙,在二段三段上,熊熊燃燒的燭火搖搖曳曳,讓人無法看清簾子后面的情景。

當身著朱紅裙裝的侍女端著鎏金的玻璃酒壺,恭敬地遞到將軍面前時,那上段掛著的簾子被煞有介事地一寸寸緩緩卷了起來,直到天花板。大廳眾人看清里面情景后,皆驚愕不已,短暫的沉默后,異樣的動靜響起。

上段擺放著兩個簡直同小直衣人偶一模一樣的,活生生的天皇皇后。

而且,男偶人和女偶人都要遠比做出來的偶人更加典雅華麗。

“放、放肆!越州大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縫殿助怒目責問,而忠邦只是淡然地微笑著,并不回答。縫殿助正欲向家齊說些什么,待看到家齊的視線時,愣了一愣。

此刻,家齊臉上正泛著微微笑意。

那個扮作女偶人的姑娘,正是家齊前年去京都住在桂離宮時,親自陪他出席宴會和游玩的皇女桂宮明子內親王,是一個性情溫和、毫不膽怯而又活潑非常,讓眾侍從都捏一把汗的大膽又奔放的少女。

——現下已經出落得如此美麗了。忠邦這家伙,總是搞些別出心裁的東西!

家齊自然而然地認為,直到前年一直任京都所司代的忠邦是受桂宮明子內親王之托,帶她微服來到江戶見識世面的。

——那個男偶人是個公卿嗎?一個從未謀面的年輕人。

家齊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起身朝天皇皇后偶人點頭致意。

然而,全場只有武部仙十郎一人知道,在小直衣人的下面,那個男偶人的手腳被緊緊地捆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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