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犬公方之謀[169]
- 眠狂四郎無賴控(中)
- (日)柴田煉三郎
- 6929字
- 2021-06-18 14:44:20
一
江戶的深夜——
風俗街上是如此的光景:
“天剛入夜,人潮洶涌的路上——以一丁目、二丁目、三丁目為中心的街道每晚都人聲鼎沸。雖然春秋季各有不同,但夜晚從戌時到亥時這段時間里,兩側的店鋪生怕錯過時機,爭先恐后地收拾著攤鋪,然后急匆匆地趕回各自家中。與此同時,曲藝場也散場了,行人們也陸陸續續不見了蹤影。隨著夜色漸深,才能感覺到兩側商店屋頂的高聳,門口的寬敞,才會知道道路也這般寬闊……通宵販賣酒菜的店家借用著町內大店的房檐,一年當中每晚都開店,每天都營業到黎明破曉前。這也為旅人們行了方便。店內碗碟的聲音叮咣地回響著,打破了夜晚的寂靜。轎夫偶爾來去的身影成了深夜里街道的景致。”
在這萬籟俱寂的大路上,出現了一幕奇妙的景象。
一只褐色的巨型犬直直地豎著雙耳,向上高高翹著尾巴,甚是囂張地游蕩。它的身旁,有三個陪同的男人。巨犬的項圈上雖有一把鐵鎖,但看上去牽著它的人反倒是被生拉硬拽著,任由巨犬隨處亂竄。
他們都是正統的武士。所以理所當然的,因為不堪做狗的隨從,個個都緊閉著雙唇,沉默不語。
巨犬經過通宵營業的攤位,卻似乎不曾嗅到食物的香味。這正是它受到榮華富貴的主人之恩惠的證明。
“老爺,請看,這有間亂七八糟的茶房。”
店里的大叔一邊拿出溫酒的長把酒壺,一邊向頭戴宗十郎頭巾的客人小聲說道。
狂四郎回頭望著囂張的巨犬問道:“這是誰家養的?”
“此乃本丸御老中大人的心腹土方縫殿助大人之犬。據說它蹲在涂成朱紅色的貓式腿飯桌上,品嘗著烤鰻魚串,困了就‘汪’地叫上一聲,上房女傭就會急忙前來獻上灰藍色縐綢的坐墊。不過看到那三個武士腳步輕快地緊隨其后,倒讓人覺得這并非只是個傳言了。”
聽了大叔氣呼呼的話,狂四郎苦笑了一下——
——就在此時。
唔!
隨著這聲穿破夜空的哀嚎,巨犬猛烈地叫了起來,狂奔而出。手持鎖頭的武士毫無防備,被狠狠拽倒在地。
“什么人!”
一人拔出刀來,另一人急忙想要抓住繩鎖,也狼狽地摔倒在地。
掙開繩鎖的巨犬飛奔至一個路口后狂吠了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
狂四郎對著看起來甚是不安的大叔說道:“狗到了吃鰻魚串、睡縐綢蒲團的時候,看起來就會招人怨恨的。”
說完,狂四郎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一支瞄準巨犬的箭,射在了折凳腿上。
眠狂四郎掀開繩簾向外走出一步,看到一個在路口緊盯巨犬的弓箭手。這個仆役長模樣的男人,手持小刀。月光下,他絕望的神色顯得異常清晰。
趁著這種絕望瘋狂發作之機,仆役長瞄準巨犬,一躍而起。
作為斗犬訓練的巨犬,輕松躲過了毫無修行技藝的小刀,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悲鳴聲,小刀掉落在地。
慌忙后退的仆役長后背緊靠在護墻板上。巨犬張開四肢,使勁昂起頭,高聲叫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對方那悲慘恐怖的慘象。
武士們只是從稍稍有些距離的地方沉默地觀望著。這未必是向巨犬進獻貢品的殘忍性所驅使,而是他們不具備控制住殺氣騰騰的巨犬并逮捕仆役長的膽量和技能。因為只有這類人,才可以命以連足輕[170]都想要推辭的任務。
巨犬為勝負已決的快感感到愉快,以一副令人生厭的沉著擺出兩三次跳躍的姿勢,然后又仰向天空,發出低沉的咆哮——終于,擺出了一副瞄準喉嚨的可怕跡象。
接著——
狂四郎悄無聲息地走到武士背后,然后突然向前,撿起了仆役長掉落的小刀。
巨犬敏感地向狂四郎轉過身,它那巨大的身軀化為空中之物,猛然襲來。
狂四郎徑直將小刀刺出。巨犬好似咬住喜好的食物一般,深深吞下刀尖。隨著它無以名狀的呻吟之聲,巨犬滾到地上,筋疲力盡地趴下了。
“你、你!”
狂四郎正要走開,呆若木雞的武士慌忙上前圍住他。狂四郎冷冷地向擋住他去路的其中一人說道:
“你們應該是害怕要是狗被殺了的話,你們也要切腹吧——”
“閉嘴!你、把、把這狗——”
“明知是土方縫殿助養的狗還可以若無其事地殺了它。對于我這般窮浪人的境遇,難道你們不羨慕嗎?”
“你真是恬不知恥!”
只有正對自己的男人展現出了些許勇氣,握起了刀。狂四郎面對這個連竹刀都不能完全握住、滿是可乘之機之人,苦笑起來。
——完全不懂劍法的懦弱之人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狂四郎心中暗自嘀咕道。
對于不知放下殺氣,并且無力拾起斗志之人,他沒有使出無想正宗。
“你們就放心吧。應該沒有擔心切腹的必要。你們回去稟報主君,告訴他殺死巨犬之人是眠狂四郎。”
對于土方縫殿助家中的人來說,這個奇妙的名字讀音等同于一個充滿恐怖氣息的瘟神,沒有必要忌諱此事。
武士們慌忙逃散后,仆役長幾乎已是虛脫的狀態。他呆呆地佇立在那里,然后搖搖晃晃地靠近巨犬的尸骸。剛將小刀拔了出來,他就發出了猶如悲鳴般的怒罵:
“這,這家伙!混蛋!畜生!畜生!”
然后,如發瘋一般亂打一通。
仆役長突然撲通一聲坐到地上,抽泣了起來。沉默不語地注視著這一切的狂四郎上前問道:
“喂——你的嘆息,不也已經難以挽回了嗎?”
仆役長無神的目光仰視著狂四郎,可他卻什么也沒有回答。一陣惡寒襲來,他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二
此時——
沿著世田谷鐮倉道的一座古宅,其中一間空曠的客廳內,一個少年沉默地坐著,茫然若失地望著燭臺上閃爍的光芒。
他叫吉良源吾,是這家的主人。今年剛剛要迎來十五歲。
眼角冷峻、嘴唇鮮紅、五官俊俏,源吾正坐的姿態氣度非凡。正是因為這樣,方才眉宇間滲出的苦惱神色才令人愛憐。
源吾的房間洋溢著一種略帶莊重的古色古香,這讓深夜寂靜中的孤影看起來更顯悲楚。
這間房子被周邊的村民們稱為千年老宅。黑色的巨大柱子連通著房梁,上面打有固定接口的木片,高高的木器家具彰顯出了它的古樸。看似是竹制的駝峰[171]和木鼻[172],佛建筑樣式的放射格天花板,什錦菱形透籠板[173]、黑色架子、佛龕、大信箱,以及裝飾在壁龕上的小梅串兒鎧甲——這一切,無一不在訴說著這宅子的悠久歷史。
吉良家很久以來就將足利義式之子——足利義繼(吉良東條左馬四郎)視為先祖。足利義繼當年赴大唐留學,留學歸來即隱世于奧州(藤谷莊)。后歷經七代,到了治部大輔治家一代,關東管領足利基氏就將這世田谷鄉賜給了他。
治家所建的世田谷城聳立在大寺院豪德寺旁。當時,隨著鐮倉道的繁華,它隱然的氣勢被夸耀為武藏野的一部分。
治家后九代,這座城一次也未遭敵人攻擊過。即便是到了小田原北條氏的關東八州爭霸,它也因被劃為直轄領地而得以保留。然而,由于豐臣秀吉攻打小田原,它首次淪陷。戶主氏朝放棄了九代相傳的城池,奔赴至下總國。但由于家康進入采邑,其領地慘遭沒收,城池也因戰火而化為灰燼。
從那以后,吉良家在弦卷村變成了一介鄉士,一直延續至今。但是兩百多年來侍奉于吉良氏九代的家臣、鄉民們,即便是到了德川(幕府)時代,也未能忘記此番恩情,施政者也無法無視這一切。
源吾保持著長久以來的威望,被鄉民們擁護著。也就是說,他是個成長于名門望族恩澤之下的少年。
到了德川氏的天下后,名副其實的大領主井伊家,領有世田谷領五十九個村之中的二十個村。這之中又有直轄地,又有旗本領,它們互相監督,這便是江戶周邊的統治方式。
近年以來,吉良宅的有些土地就成為了土方縫殿助的領地。
三日之前,成為領主的縫殿助第一次巡視了弦卷村。
而悲劇恰恰就是在這天發生的。
清晨,源吾與姐姐阿琴跪在長屋門前,迎送縫殿助一行人馬經過。
此時,縫殿助停下馬向同行的代官[174]問道:“儀表甚是精致,他僅是一名鄉士嗎?”
“他叫吉良。是原小田原北條的部下,也是世田谷的城主。”
“嗯,原來是吉良治家的后裔啊……是吉良上野介的同族。”
聽得此話,源吾立刻抬起了頭。
遭到赤穗浪士[175]復仇的吉良上野介義央成了當時奸佞邪惡的卑劣者的代名詞。
“非也!本家并非是吉良上野介的同族!”
面對這個信口放言的少年縫殿助緊緊盯了一眼,開口說道:
“我記得是這樣的。”
接著就將視線轉向姐姐阿琴,嘴邊浮現出一絲淺笑。將這表情視為猥瑣笑容的源吾像是叫喊一般,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本家乃是源于三河吉良東條的東條吉良。吉良上野介是源于吉良西條的西條吉良。雖說是出于同一足利家,但今日的兩個吉良已經什么關系都沒有了。如東條吉良家這般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若是怯懦之人,是無法堂堂正正地走出門的!”
然而,縫殿助不知有沒有在聽這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阿琴的俊麗面容。
源吾想要發出更大的聲音,憑著這種沖動他不禁單膝站起。于是,阿琴慌忙卷起袖子,并且仰起眼眸祈求寬恕。
縫殿助與阿琴目光交匯,然后微微一笑,并向其點了點頭。他向代官說道——
“即便是在大奧也沒有這般的美人,她一定是出身名門吧。”
話罷他便驅馬前行了。身為一家之主卻遭到無視的源吾甚是懊惱,代官靠近過來責備他輕浮無禮,他卻仍是氣呼呼地不發一言。
到了下午,源吾為了忘記不快,就在里院射起了箭。
源吾在弓道上頗有天賦,他所練習的是日置流,十三歲時在豪德寺的奉納流鏑馬中準確射中了被扔到空中的扇子。
與劍道相同,弓道也需要心無旁騖,才算是開始通達技能。首先要在原地保持無念,身體、姿勢、手掌、弓的架勢、打落、延合、引滿、離箭,直至殘心[176],這種安靜的緊張感一絲都不能被打亂。
終于——
在射出了三十多支箭后,源吾的心平復下來。
突然,門前傳來了喧鬧的狗吠聲。那叫聲正是在源吾的精神與身體合一之時響起,是家里的看家狗黑丸所發出的叫聲。這是只聰明的狗,源吾若是去河里游泳的話,它就會在脫下來的衣服旁一動不動地守護著。即便外邊有人喂它食物,它也會叼過來放在主人面前,沒有允許的話就不會吃。
源吾跑出門外,黑丸已經被一只大它三倍的巨犬踩在腳下,嘴里噴出鮮血。
“混蛋!”
源吾不顧一切地從里院拿出箭,跑了回來。
此時,巨犬已隨著兩個武士,悠然自得地離開了。
“站住!”
源吾叫道。然后張弓搭箭,用力拉緊弓弦,武士們臉色大變,叫道:
“混蛋!這是領主所養的狗,快住手!”
接著趕忙護住巨犬。
得知是領主的狗,源吾的憤怒更是猶如火上澆油。他瞄準擋住去路的兩個武士之間的縫隙,放出了箭,想要射穿巨犬……然而,他的心緒已然大亂,手中的動作也變得混亂。
箭射到了其中一個武士的大腿上。
三
源吾如上了年紀的老人一般,動作遲緩地直起沉重的腰,然后拿起燭臺,走進佛堂。他點燃明燈,雙手合十,默默地沉寂良久。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很是眷戀般地看了一遍父母及祖先們的牌位。少年純粹的靈魂在心中默念這些法名時,他自己也想要進入那個世界了。
這兩日間,源吾沒有好好地吃飯,他獨自生活在這間寬敞的房間里。
由于代官的周旋,他沒有被捕(如今看來,這顯然是一個陰謀),而是被責令閉門思過,這反而讓少年的心中萌發出寂寥的厭世之情。
代替弟弟隨代官前往賠罪的姐姐阿琴沒有回來,有傳言說她被帶到了愛宕下的土方縫殿助宅邸。想要弄清傳言真偽的忠仆宗平也同樣一去不回。
——父親大人!
——母親大人!
源吾無聲地呼喚著,接著拔出了腰刀。
刀身在搖曳的燈影下閃著白光,呈現出冷峻的底色,刀尖有一種異樣的魅力,吸引著源吾的目光。刀紋、氣味、刀棱、重疊、膨脹、翹曲……刀身所有的工藝都激起了潛藏在人類體內的決斷力,暗藏著煽惑的不可思議的魅力。
源吾從容得好似為求榮耀赴死的古代武士一般,他解開了和服的前襟。
源吾不知道切腹的禮法。但是,在他七八歲的時候,村里有位目睹過那慘絕畫面的老人曾向他講述過,而這記憶依舊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腦海里。
他用左手將腹部的皮向左拉緊,右手緊握的白刃刀尖凝固在了距離腹部一寸的位置。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
“還是停手了好。”
不知什么時候,眠狂四郎揣著手走了進來,他冷冷地看著少年那張可以說是驚艷的面容。
“你沒有必須要切腹的理由。”眠狂四郎說道。
“放肆!”
眠狂四郎也敏銳地感受到了他狂烈的眼光,坐了下來。
“《后漢書》云:‘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更何況,你并非進退維谷。這不過只是手持輕飄飄的綠色箭羽傷害自己的小兒科罷了。是將此看作災難就此罷手,還是不罷手?這要視對手而定。對手若是盛氣凌人的土方縫殿助,只有下定決心孤注一擲,不才稱得上是名門吉良家的主人嗎?鶴之一啄,鶴之一擊——這才是年輕的你應該做的。”
這個男人的語氣中飽含著罕有的熱情。
“聽說,你在弓道上技藝甚是高超。若是因此而招致災禍,那這次則最好憑著此技報一箭之仇。幸好這里有一位無論身葬何處都無怨無悔的男人。對這種冒險來說,他比任何人都能起作用——因為這是他本人所講,應該是沒錯的。”
“以何種手段來做呢?”
“嗯,這要看看對手的態度而隨機應變。”
“姐姐被抓起來了吧?”
“若是在救她的同時又能報一箭之仇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吧。”
他毫無畏懼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少年的表情中顯露出一副對其話語難以置信的不安神色。
“你的仆從靈巧地殺掉了可惡的巨犬。你也具有仆從的忠義。這一次,你必須要干掉狗的主人。時間和地點就交給我吧。在我的同伴之中,有一個最擅長察知對手動靜的男人。他是個奇怪的家伙,說是在潛入大名宅邸的夜晚,才睡得香甜。”
四
三天過去了——
非正式的簡略鹵簿[177]悄悄潛入了土方縫殿助的宅邸。盡管如此,有經驗之人一看就知道是供奉公家的規制。
身著白麻布的人拿著四支道具(槍)。武器(長刀)的柄上是發散花紋的泥金畫,并且舉著它們的人還戴著猿田房面具——只是看了這些就明白了。
匍匐拜倒于路邊的武士們,一面訝異于將軍家把侍從減至半數以下,偷偷出來,一邊默默目送著涂紅的總綱代的轎子。轎子正穿過土方宅邸正面十間的武器倉庫。
不用說,幕府的指令已經遍及整個宅邸,但不知為何這指令附加了嚴格的禁言令。到正門旁迎接的只有主人縫殿助之下的十幾名武士,絕大多數傭人都像是躲在了某處似的默不作聲。
因此,被關于宅內一間房中的吉良源吾的姐姐阿琴并不知道有客人到訪,只是像木偶般坐在那里。
盡管住進這間沒有日照的陰濕房間已有六日,但阿琴一次也未被帶到過縫殿助面前。
對她的招待絕不馬虎。照顧她的女傭也是態度和善,只要搖響桌上的鈴鐺,就算是在深夜也會來滿足她的需求,一日三餐和沐浴也都是按照上等貴人來對待的。她身上穿著的衣服也華麗耀眼,看起來是由金絲銀線精制而成,她從自家出門時所穿的衣物是無法與之比擬的。
在開始的兩天,因為太令人生畏,她始終很緊張。但沒過多久,心境就舒緩了下來,也有心情去嗅一下女傭燃起的香了。
并且,現在她甚至還想要女傭帶來練字的工具。
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于是阿琴決定就這么辦。
然而,走進來的并非是在身邊照顧她的女傭,而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
“老爺召喚您。這邊請——”
她鄭重其事的口吻甚是冷淡。
突然,身心都緊張得糾在一起的阿琴站了起來。
一個初顯老態的人物被人陪同著坐在客廳上段中間。她一看見對方胴服[178]上的花紋,兩腳就嚇得動彈不得。
配角席上的縫殿助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叩拜的阿琴,然后朝將軍家齊方向使了個眼色。侍臣心領神會,打開了阿琴背后的拉門。
門從左右兩邊嗖地被拉開了——在接下來的瞬間,很奇怪,擺上來的是大概兩間有余的圓形竹柵欄。
蹲在里面的正是那只褐色巨犬。
兩名侍衛向阿琴靠近。
“站起來。”
阿琴從左右兩邊被抓住手腕,不由得感到驚恐萬分,可她一直意識到上座人物正注視著自己,于是深深地低下頭,被生拉硬拽著進入了另一個房間。
她認出了竹柵欄中的巨犬,不由得驚悚萬分——阿琴喪失了與這驚恐、恐怖抗爭的力氣,輕而易舉地就被扔進了里面。
阿琴的裙擺凌亂不堪,如花瓣般散開,她雙手觸地背過臉去,巨犬距她僅一間有余,一直盯著她,然后四肢緩緩站起。
就在它前腳慢吞吞地邁出的剎那,阿琴條件反射似的一下站起身子,向竹欄邊退去。
狗的動作極為遲緩。就像年紀大了似的,慢吞吞地追趕著沿著柵欄逃跑的阿琴,不過看起來就憑它這愚蠢的遲鈍動作,是不可能抓住阿琴的吧。
然而,它絕不是年紀大了。
一瞬間——
那巨犬出人意料地抬起前腳,后腿也霍地站起,以敏捷得讓人害怕的速度跳躍起來,向阿琴撲了過去。
慘叫聲刺耳欲聾……阿琴仰面倒下,狗巨大的身軀伏在她的身體之上。
衣襟擰在了一起,鮮紅的襯裙散開,從被扒開的雪白脖頸到大腿的曲線,夾著這禽獸的身體,清晰地浮現在眾人眼前。
然后……
巨犬接下來的表現,完全像是在表露一個畜生的本能,淫猥得讓人不忍直視。它竭盡全力地強行分開一個女子雙腿的手法,看起來絕非靠畜生的智慧所能做出的。
家齊癡迷地盯著這奇怪的景象,縫殿助狡猾地瞥向他,然后冷笑了起來。
就是這一剎那——
一支箭從院子射出,掠過陽光,穿過走廊,最后射入竹柵欄中間。
“啊——”
狗的脖頸被深深刺中,接著就向后仰去。迸發出的慘叫很明顯是人的聲音。
“有刺客!”
“上!”
侍衛們向庭院里撲去,縫殿助也奔向了走廊。
于是——
“刺客在這里!”
意外的是,這個聲音從上座的中間傳了出來。
大吃一驚的縫殿助扭過頭去,卻因更大的震驚而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家齊背后,一個浪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地立在那里。他一身黑衣,相貌超凡,臉上浮著微笑。浪人頭頂的天花板開了一個洞,他就是從那里跳下來的。
“這位是何方神圣——我并不知道。既是偷偷潛入,也無需自報家門。著迷于那種奇怪的場景,對于高貴的您來說,是種恥辱,不是什么可夸贊的事。不過,您若是明白這狗是人扮的話,我想您會掃興,并且生一肚子氣……首先,土方大人還是先向您賠個罪為好。在此期間,吉良源吾會帶姐姐回去。那么,土方大人,就在那位大人面前兩手撐地,低頭認罪吧。我就是個不懂禮節的窮浪人,沉不住氣就來了。”
狂四郎讓縫殿助跪拜在地,從庭院的樹蔭里走出的源吾接過阿琴的身子,然后朝狂四郎深深地行了感謝之禮后便離去了。狂四郎目送他們離開,然后冷笑道:
“這位大人請您站起來,我順便送您到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