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法槌
面前的桌上擺著一把小木槌和看起來像是木槌底座的玩意。我一頭霧水,也不知道它是用來干什么的。我試著舉起木槌,對準底座一敲,清脆動聽的聲音響徹全場。
剎那間,周圍的空氣頓時繃緊。我第一次環視四周。在正前方稍遠處,一群人坐在椅子上,個個都提心吊膽地凝視著我,顯然是觀眾。這么說來,我應該是演奏某種樂器的樂手。問題是,單靠這樣一把木槌是不可能演奏出音樂的。定睛一看,卻發現左右兩側竟然也有兩列觀眾。
今天我演的是什么角色?
是上方[1]的落語[2]家,還是講談[3]師?可他們敲的是梆子和折扇,而不是木槌。我姑且舉起木槌,正要抖個包袱,目光卻對上了坐在面前的男人。
坐在最前排的他,雙手被繩子似的工具綁著,系在警官模樣的旁人身上。那可不是劇場里的觀眾,而是被告。
那坐在他正面的我又是什么人呢?我垂頭思索。我身上穿著寬大的黑色衣服。兩邊也有穿著同樣衣服的人。左右兩側的“觀眾”肯定是律師和檢察官。毫無疑問,我是審判長。
那么,我必須對那些因為方才的木槌響聲注視著我的人說點什么。
“肅靜?!?/p>
太好了。是這句臺詞沒錯??墒牵衣?。好像還缺了點什么。對了。
“現在開庭?!?/p>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是在拍庭審戲。還好坐在了審判長的位置上,我不禁松了口氣。這種場面往往是影視作品的高潮,劇本一般也長達數頁。我不知道誰是主角,但在這種情況下,主角十有八九是律師,偶爾會是檢察官,也可能是旁聽席上的刑警或者被告的家屬。
往左看去,只見律師席上坐著一位名氣很響的年輕女演員。我沒跟她合作過,不過她肯定是主角。這是一部關于女律師的影視劇。這么看來,后半場戲就看她力挽狂瀾了。老套的驚天大逆轉。臺詞恐怕也有好多頁。
細細打量扮演檢察官的演員,便發現他也是中生代演員中的潛力股,跟我合作過幾次。實力也是過硬的,所以編劇才會把兩人的唇槍舌劍設定成全片的亮點。
旁聽席上也零星坐著幾個熟面孔的演員。他們今天大概是沒有臺詞,一臉毫無緊張感的表情。
我是審判長。臺詞翻來覆去也就四種套路,“反對有效”“反對無效”“肅靜”“現在休庭”。再長的戲也不怕。這幾天就好好扮演冷靜的審判長吧。
“開始宣讀起訴書?!?/p>
右手邊扮演檢察官的中生代演員站了起來。他的低音在法庭內回響。很動聽的聲音。話說回來,還記得他前一陣子給 NHK 的紀錄片配了旁白。一時間,我聽得入神。
聽著聽著,他的臺詞之長引起了我的注意。有必要沒完沒了地說這些解釋性的臺詞嗎?一點動作都沒有,觀眾肯定會覺得無聊,完全可以稍微砍掉一點啊。漸漸地,他的聲音之低也讓我憂心起來。再這么下去,觀眾怕是要換頻道了。
不過,真虧他記得住這么長的臺詞。這一點還是值得稱贊的。了不起,我可學不來。我旁聽過真正的庭審,那檢察官全程都在嘀咕,而且頻頻卡殼。那樣才叫真實啊,是吧……是吧。
哎喲,糟糕,想著想著險些斷片,還是專心演戲吧。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低。咦,等等,這部分他剛才不是念過了嗎?哼,好吧,隨便吧。
呵……
話說回來,我記得日本的法院其實是沒有這種木槌的吧。只是受了外國律政片的影響,拍這種戲的時候總會備上一把。它叫什么來著,呃……三個字,是“拉貝爾”,還是“庫貝爾”?好像在哪部作品里提到過的。叫什么來著……呃……閉上眼睛,努力回憶一下吧。
不過那人在搞什么啊,怎么翻來覆去念起訴書的同一段啊,就沒人提醒一下嗎?真要命。
阿貝爾,伊貝爾,烏貝爾,呃,艾貝爾,奧貝爾……
“卡—!”
場記板響起,攝影機應聲停下。副導演沒有走向扮演檢察官的人,卻直沖著我來。
“能請你專心點嗎,你一睡著就得喊卡!”
[1].地名,日本近世對京都、大阪及其周邊地區的稱呼。古為文化中心,以落語、歌舞伎、漫才為代表的上方文化遠近聞名。
[2].日本傳統曲藝形式之一,類似單口相聲。
[3].日本傳統曲藝形式之一,類似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