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老人和藹的聲音在約倫背后響起。
“嗯。”輾轉反側的約倫輕輕地回應。
這是他回復意識來的第一個夜晚,雖然他的世界已經陷入長夜,但失明的空洞感是閉上眼睛而帶來的黑暗遠遠無法比擬的。
“說說為什么睡不著吧。”老人在一陣窸窸窣窣中起了身,一聲輕響,淡淡的煙味便彌漫開來。
“我…我也不清楚…只是感覺心里空嘮嘮的。”約倫也起了身,面對有習習夜風吹入的窗口,潔白的月色灑在他迷茫的面龐上。
“也許黑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月光。”老人靜靜地望著月光下的少人,緩緩地吞吐著云霧。
“今晚…有月亮嗎?”約倫聽到了老人似乎是隨意說的話,緩緩回應。
“有,今夜是十五嘞。”老人放下煙斗,笑著說道。
“是嗎…那今晚就沒那么可怕了。”約倫順著老人的話回答,他朝著老人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一笑。
老人一怔。
何曾幾時,他也看到過這種恬靜的微笑。
而微笑的人,總是背負著相似的包袱。
“嘿嘿…年輕人,我有個故事你要不要聽?”老人又抽了口煙斗,嘿嘿笑道。
“老先生有什么故事嗎?”約倫側過腦袋,月光又一次灑滿他的臉龐。
“故事不長,這片橡木林也在故事里。”老人一頓,他又一次看了眼沐浴在月色中卻渾然不知道少年,便把目光移到窗外了。
“十幾年前,有個傻瓜,他喜歡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傻瓜真的很傻,不知道女人的家里人是在利用他,而且一開始女人也并不喜歡這個傻瓜。”
“傻瓜為女人做了很多事,不,準確的說是為女人的家里人做了很多事,其中一些事甚至讓他和他自己的家人鬧翻了。”
“女人的家族很特殊,是具有神秘瞳力的一族。他們特殊的瞳力招惹了仇家,追殺的人實力很強,將女人的家弄的支離破碎。”
“但是女人在傻瓜玩命的保護下逃了出來。”
“但是在追擊的途中,仇家的毒藥差點奪走女人的生命。”
“在傻瓜的護送下,女人得到了傻瓜的一個醫師朋友的幫助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失明。”
“在這一路的護送途中,女人也漸漸改變了對傻瓜的看法,他們兩個人也在一系列事件中漸漸相戀。”
“在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傻瓜擅作主張,讓醫師朋友將自己的眼睛移植到女人身上,自己則是換上了女人失去光明的眸子。”
“那晚,傻瓜沒有告訴女人這雙眼睛的來源,只是讓她放心進行手術。”
“手術很成功,但是成功的那個月夜,傻瓜卻是悄悄地走了。”
“傻瓜知道,仇家的目標就是女人的眸子,即使是失明的,其研究的價值也是極大的。”
“于是傻瓜開始獨自逃亡,獨自一人,背叛了家人,在一片黑暗中跌跌撞撞地逃。”
“傻瓜雖然很傻,但感官靈敏,很快掌握了用聽力和四肢來判斷周圍的情況。”
“同時,傻瓜家傳的刀法也幫助傻瓜擋住了仇家一次又一次的追殺。”
“可畢竟是一個人,加上雙目失明,傻瓜漸漸被逼入絕境。”
“他逃到繁茂發橡樹林中,利用荊棘叢躲過一劫。”
“可是筋疲力盡的傻瓜也無力再逃了。”
“但是,幸運的傻瓜遇上了一個好心獵人。”
老人突然一頓,他輕輕咳了一聲,他看了一眼月光下靜靜聽著的約倫,便繼續講述。
“在獵人的幫助下,傻瓜徹底擺脫了追擊。”
“徹底…擺脫了?”約倫不解地皺起眉頭。
“就是說,獵人幫助傻瓜殺死了仇家。”老人語氣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傻瓜在解決仇人之后,便打算離開這個沒有光明的世界。”
“可是獵人說,雖然你雙目失明,但你卻能獲得另一種光明。”
“傻瓜重拾希望,一把抓住獵人的手臂問什么是另一種光明。”
“獵人說,只有兩種人能重拾這另一種光明,一種是天賦異稟的,另一種,則是傻到無可救藥的。”
“那傻瓜一定是后者了。”約倫笑道。
“獵人一開始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他后來發現,傻瓜是前者。”老人一頓。
“獵人的方法很古老,需要借助自然的力量。”
“第一步就是獵鷹,但不是獵殺,而是捕獲。”
“但是過程必須傻瓜一人自己來拿。”
“獵人教授了傻瓜如何找尋鷹的蹤跡,如何在清晨最寧靜的時候聆聽鷹的聲音。”
“傻瓜學的出奇的快。”
“接下來就是制作陷阱。”
“陷阱要求的材料很苛刻,需要新鮮而堅韌的荊棘與藤蔓,同時需要一只鮮活的野兔做為誘餌。”
“每一位意在取得另一種光明的人都必須不折不扣地獨立完成上面的一切準備工作。”
“獵人沒有幫助傻瓜,傻瓜也沒有一次向獵人求助。”
“傻瓜摸索著如何挑選合適的荊棘,期間他的雙手已經看不清皮肉的模樣。”
“在捕捉野兔的過程,傻瓜不計其數地跌倒追捕在矯健的野兔的路上,渾身血跡,滿是泥漬。”
“傻瓜度過了數不清的無眠的的夜晚,他靜靜地坐在樹梢,學著用他的雙耳感受周圍的一切。”
“入冬了,傻瓜打著哆嗦在清晨伏在他的陷阱旁,在這個缺少食物的冬天,傻瓜放出了他養著的兔。”
“唳!”是鷹的長鳴。
鷹沒有立馬俯沖下來,而是在高空不斷地盤旋,警覺地觀察著獵物的周圍。
鷹未動,傻瓜也不動。
從清晨到中午,從中午到黃昏。
林間的寒風把傻瓜的身體凍僵,但是傻瓜仍然咬牙藏在陷阱旁,他在與鷹較量著意志。
“嘶嘶…”
一只還未進入冬眠的蛇從傻瓜的身旁滑過,蛇似乎沒有發現體溫低的可怕的傻瓜,而是將目光鎖定在了空地上的來回攛掇的兔子。
蛇冰冷的鱗片滑過傻瓜的身體,蛇身上的腥味直沖傻瓜的鼻腔。
可是傻瓜卻出奇地安靜,他的呼吸平緩,心跳甚至都沒有變化。
這是傻瓜這一段時間,夜夜無眠練就的成果。
絕對的平靜,然后,讓自己的感官釋放。
鷹動了,傻瓜能聽到翅膀劃開空氣的破鳴聲。
百米,十米,逼近就在瞬息之間!
蛇向兔子發動了突襲。
“唰!”
在利齒刺入兔子后背的同時,利爪也劃開了蛇的背鱗。
“啪!”
當鷹準備帶走獵物,向上騰飛的那一刻,傻瓜的荊棘地網發動了。
“唳!”
在終結蛇的生命的同時,鷹也失去了自由。
成功了,但只算是成功了一半。
獵人對著凍的發抖的傻瓜微微一笑。
“你現在不用睜開眼睛也能比一般人要強。”
“下一步就是要馴服你牢籠里的猛禽了。”
“也就是熬鷹嗎?”約倫喃喃說道。
“對,故事我就說到這里了。接下來,才是你要認真聽的了,孩子。”老人的聲音變得嚴肅。
“嗯。”約倫認真地點頭。
“在這片橡樹林里,孕育著具有能與你神智相連的獵鷹,若能有幸得到它的信任,你便能共享它的感知,包括它的視力。”
“還是那一句話,只有最傻的人,或是最有天賦的人才有可能成功。”老人熄滅了煙斗,凝視著約倫。
約倫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拳,白天留下的傷疤在刺痛著他。
“馬上就入冬了,今年最后的機會。”老人淡淡地提醒。
“晚輩愿意一試!”約倫從床鋪上站起,立正然后單膝下跪,頓首致意。
“可你并不是后者。”老人的聲音毫無情感色彩。
“那我便做前輩故事里的那個傻瓜,即使要付出比前人百倍千倍的努力,甚至付出我這毫無價值的余生!”約倫的聲音無比堅定,他不能在此止步,他要重現光明,這是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最最起碼的條件。
“孩子,不要輕視自己的生命,人生是有更多需要追尋的目標,沒有必要…”
“不,我必須重新從這里站起來,請前輩指路!”約倫言畢,陷入沉默。
“…”
“重新站起來嗎?”老人盤腿坐在約倫身前的床榻上,緩緩撫著他的長須。
“…”約倫沒有回答,只是恭敬地低著頭。
“好!就把重新站起來作為你新的目標吧那里。”老人從床鋪上下來,來到半跪著的少年面前,將他的手緩緩放到少年的頭上。
“嗚嗚嗚…”老人喃喃地低語著,若約倫現在能看見,一定會驚訝于老人亮起的雙眸和他放在自己頭頂的手。
“啪啪!呼!”還沒等約倫來得及驚訝,老人瞬息間打出的三拳已經將他的身體帶起。
下顎,腋下,小腹。
并未感受到疼痛,只是感到著三處有種溫熱的感覺,自己便已是在空中了。
老人驚人的力道,輔之奇特的咒語,最后一擊!
“通!”老人大喝。
“呃。”約倫悶喝。
一霎那,自己身體里似乎有什么貫通了,之后便是一陣輕松。
老人將約倫重新放回床榻,他自己則是回到自己床上,重新點燃了煙斗。
“明天,再試著拔刀吧,然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老人言畢,便不在說話了。
“感謝前輩!”約倫發自內心地說道。
另一種光明嗎?
這將會是少年的另一個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