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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湖北之旅

為了宣傳我的自選集,到各地去做簽售活動。三聯書店的同事認為二三線城市可以以后再去,而我自己卻頗為注重。一聽到湖南長沙有書店邀請我,我即刻聯想到湖北武漢。那里有一位我的讀者,叫張慶。她常出現于電視臺、電臺,又主編一本當地暢銷的雜志《大武漢》,在當地聲譽甚佳。

“武漢離長沙多遠?”我在微博上問張慶。當今的聯絡方式,微博比電話、電郵、傳真更方便。

“乘高鐵,只要一個多小時。”她回答。

就那么決定,來一場湖南湖北之旅。其實,去的只有這兩個省的省會長沙和武漢,其他地方就沒時間到訪了。

乘飛機,不到兩小時就飛抵長沙。當今是春天,是百花齊放的時節。公路旁有一株株的大樹,只有黃花,不見葉子。問樹叫什么名字,對方回答:“迎春花。”

第一次見這種花,但在被污染的空氣的籠罩下,整個城市黑漆漆、陰沉沉的,花再美,也沒心情去欣賞了。

下榻的喜來登酒店為五星級,很像樣,干干凈凈。房間冷,空調控制器上顯示著溫度,怎么調也調不高,只有請服務員多來張被單。

放下行李,就往主辦單位的書局跑。那里有茶座和餐廳,午餐就在那兒解決。

來到長沙,不吃紅燒肉怎行?上桌一看,顏色和光澤是對路的。一吃發現,肥的部分燒得極好,味道也不是太甜。由香港帶去的助手楊翱問道:“瘦肉應該那么柴嗎?”

當然不應該做成這樣。我吃過好的,肥瘦皆宜。這不是菜的問題,是廚子的問題。

菜一道道地上。我一早吩咐,中午時間隨便來碗面好了,但是還是不見面,只見菜。菜款式雖多,但留不下印象,直到吃了蔬菜和雞蛋,才大聲贊好。

原來蔬菜和雞蛋是由當地美食家古清生先生供應的,他著有《人生就是一場覓食》和《食有魚》等書。古清生先生在神農架林區自己種植蔬菜和放養雞,聽到我來,特地老遠地帶來給我吃,真是有心了。

古先生還有自己的有機茶園,沏了他的紅茶,味甚美。綠茶我一向不喝,但他以冷泡方式做出的綠茶,非常清香。冷泡這種沏茶法當今在各地流行:把干凈的茶葉放進礦泉水中,浸一晚,翌日飲之。喜喝熱的加滾水就好了,否則就喝室溫的,至于會不會釋放出大量的茶堿,就不去研究那么多了。古先生茶園茶的產量不多,各位有興趣的話,上網搜索“古清生茶園”就能找到。

晚上的讀者見面會也很成功,討論的多是知識性的話題。完畢后主辦單位很客氣地招呼[1]我們去娛樂一下:“北京叫‘首都’,長沙叫‘腳都’。”

原來,就是去沐足。長沙人最大的娛樂就是做腳底按摩。那么多人做,應該有一定的水平吧?于是就和大家前往。結果,也不過如此,普普通通。

按摩這回事,不可能每一位技師都是標青[2]的,一定得找達人帶路才行,那就是專家了。我自己不敢自稱為吃的專家,但如果我在香港帶人去吃飯,店的水平就會有保障。

翌日一早,到當地人認為最好的一家叫“夏記米粉”的小店去吃早餐。長沙人不太吃面,只吃粉。所謂的粉,是像上海面或日本烏冬一樣的白“面條”,和廣東的沙河粉或越南的pho[3]又相差甚遠,沒什么味道,吃時在上面加料。

店里也賣面,要了一碗,是干癟癟的面條,全無彈性,又沒味道。在長沙,人們沒有吃面的傳統,那里的面和蘭州的拉面一比,就知道優劣。

在抗日戰爭時期,長沙實行焦土政策,幾乎燒毀了整座城市,沒留下什么古跡。路上的磚頭重新鋪過,設計了圖案,較其他城市有文化得多。我們一路散步到江邊,這里的建筑雖仿古,但一點古風也沒有,甚至帶了點俗氣。

中午,我被邀請到全市最有代表性的食肆——火宮殿。這是游客必訪之地,又被稱為“長沙小食速成班”,只要吃遍這家餐廳的食物,就能了解長沙的飲食文化。

該店主人知我前來,很客氣地安排了一個很大的套間。

桌上出現了春風才綠、樁蕨雙筍兩種冷碟,接著上的傳統湘菜有五彩裙邊頭、陽華海參、毛家紅燒肉、東安炸雞、發絲牛百葉、蛋黃鹵蝦仁、豆棒蒸鱖魚、臘味合蒸、小炒花豬肉、熏灼冬莧菜。再有經典小吃臭豆腐、糖油粑粑、龍脂豬血、蔥油粑粑、芝蓉米豆腐、腦髓卷六種。

到了我這個階段,可以不必說客套話了,那么多菜,并沒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總之最想吃,又覺得長沙人會做得最好的是紅燒肉,結果都是肥肉不錯,瘦肉沒有一家做得好。也許家庭婦女才會燒得出色。

至于黑漆漆的臭豆腐,外面都燒得脆,而里面不嫩的居多,而那些叫什么粑粑的民間小食,紀錄片拍起來美,外地人吃不慣而皺眉之時,都會被當地人罵為“土包子”。一笑。

無論如何,傳統的東西,都較外來的好。被當地美食家們請到一家被認為最高級的餐廳去,出來的第一道菜,竟然是一個大碟,儲滿冰,上面是幾片顏色鮮得曖昧的鮭魚刺身,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從湖南的長沙到湖北的武漢,只要一小時二十六分鐘。中國高速鐵路的發展,使武漢成為一個樞紐。這個從前被認為交通不發達的工業城市,如今已成為旅游城市了。

高鐵發展驚人,速度自不必說,車廂是干凈的,座位是舒適的。一等座和二等座的分別,只是前者的腿部位置更為寬敞而已。而從長沙到武漢的票價,一等座只要二百六十四塊半,二等座則便宜了一百塊錢。怎么說呢?票價比日本的新干線合理得多。

列車很安穩地運行,不覺搖晃。靠門空位上有數張塑料矮凳。咦,那是干什么的?一問才知道是給沒有座位的客人坐的。而塑料凳子是誰供應、誰帶來的,就問不出所以然來了。

湖北話很像四川話,但在這節車廂中聽到的方言,我就一句都不懂了。婦女們在手提電話中大聲交代家傭瑣碎事,幾條大漢的對白聽起來像爭執。這一小時二十六分鐘的車程,沒法休息一下。

長沙的火車站建得美輪美奐,武漢的也一樣。網友張慶和她的同伴小蠻來迎接,張慶是《大武漢》雜志的主編,同時來的還有崇文書城的企劃部經理熊芳。行李可推到停車場,和各大機場一樣。

車子往市中心走,看到大肚子的煙囪,像核電站的數十米高的那種,想起那是武漢鋼鐵廠。讀書時課本里也提起,武漢是中國重工業基地。

酒店在江邊,五星級的馬哥孛羅,這幾年才建的。我記得上次來武漢,已是十多年前的事。當年由一位電臺主持人接待,他名字不容易忘記,姓談,名笑。當時恰逢夏天,大家都把很大張的竹床搬到街上,一家大小就那么望著星星睡覺。問張慶還有沒有這回事,她搖頭,說星星也看不見了。

這次同行的還有莊田,她是我微博上的“護法”,特地從廣州趕來。還有網上“蔡瀾知己會”的“長老”韓韜,他是濟南人,在長沙讀博士,和太太一起來。一群人分兩輛車,浩浩蕩蕩來到酒店,把行李放下,先去酒店的餐廳醫肚[4]

如果你稍微注意,就知道武漢人最喜歡吃的,就是鴨脖子了。也不管餐廳同不同意,張慶的同伴小蠻就把一大包鴨脖子拿了出來。肚子餓,菜沒上,就啃鴨脖子。

我對那么大塊的鴨脖子沒有那么大的興趣,吃得最多的是天香樓的醬鴨,脖子部分也切得很薄,仔細地咬出肉來。這里的醬料有點辣,友人都擔心我吃不了。他們忘記我是吃辣椒長大的。

鴨脖子味道不錯,同樣鹵得很辣的是鴨腸。我還以為鴨脖子是湖北傳統小吃,原來是近十幾年才流行起來的。大家愛吃頸項,那么剩下來的肉怎么處置?原來都真空包裝,賣到外省去也。

食物也講命運和時運。十多年前,這里流行吃的是烤魚,用的是廣東人叫為“生魚”的品種。這種魚身上有斑點,身長,頭似蛇,故外國人稱為snakehead fish,東南亞一帶賣得很便宜。而今,武漢的街頭巷尾,已少見有人吃了。

這次行程排得頗密,也是我喜歡的。既然外出做宣傳活動,就得多見傳媒,多與讀者接觸。我這幾天肩周炎復發,睡得不好,但還是有足夠的精神和大家見面。

第一場活動安排在晴川閣舉行,此閣得名于崔顥的名句“晴川歷歷漢陽樹”。當天下著毛毛雨,張慶擔心這場戶外活動的效果會打折扣,我倒覺得頗有詩意。這地方我上次來過,有些名勝去了多次都記不起,這里我一重游即刻認出,想想也是緣分吧。

搭了一個營帳避雨。等到讀者來到時,雨已停了。現場氣氛熱烈,讀者所問的問題也多是高水平的。我問他們是怎么認識我的,是通過電視的旅游節目,還是看過我的書。答案是后者居多。

活動后就在晴川飯店吃飯。這家店位于晴川閣后花園,由一群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合辦,布置得并不富麗堂皇,但十分幽雅。主人很用心,當日專門雇了一艘漁船,在長江中捕撈河鮮,有什么吃什么。

菜有周黑鴨、涼拌野泥蒿、洪湖泡藕帶、長江野生蝦、沔陽野山藥煮鱖魚丸、鄉村野蛋餃、花肉燜干蘿卜、臘肉菜薹、黃坡炸臭干子、野蕨芹炒肉絲、野藕燉臘排、鴨片豹皮豆腐、臘肉煮豆絲等,還有記不清的多種小吃與甜品。

未去湖北之前,我就對聞名已久的洪山菜薹大感興趣。菜薹就是廣東人最熟悉的菜遠,也叫“菜心”。但洪山的,梗是紅顏色的。紅色菜梗的菜心,在四川各地也有,香港罕見,只在九龍城一家聞名的藥店旁邊的菜檔子有售。這種菜心很香,吃起來味道又苦又甜,口感十分爽脆,可惜當地人說此時已經“下橋”了,這是過季的意思。學到這個詞也不錯,下回遇到湖北人,就能用上。

張慶替我找到針灸醫生,治肩周炎。

見到一中年人,帶著一個年輕的。原來后者才是醫師,叫范慶治,只有二十七歲,前者是他的助手。范醫師是著名中醫尉孟龍的得意弟子,給我扎了幾針。我睡了個好覺,翌日精神飽滿,吃早餐去。

武漢成為旅游城市之后,有兩個旅客必到的名勝,那就是武漢大學的櫻花大道和專吃早餐的戶部巷。戶部巷不過一百五十米長、三米寬,在明朝嘉靖年間的《湖廣圖經志書》中已有記載。所謂戶部,是古代掌理戶籍、財政收入和支出等的官署。

最先到的店鋪叫“四季美湯包”。張慶面子廣,跟老板說起有宴請,老板當天就不做生意,把店留下來讓我們吃個舒服。

一大早,我們將巷子里所有的小吃都叫齊。除了湯包,還有徐嫂鮮魚糊湯粉、餛飩大鍋、老謙記枯豆絲、蔡林記熱干面、豆腐腦,以及種種記不起名來的小食。

湯包蒸起,打開蓋來一看,籠底鋪著針松葉子,湯包皮薄,里面充滿湯,和靖江的湯包可以較量。武漢的湯包以前用豬油,在蘸醋和姜絲的碟子中常有一層白白的豬油,當今已無此現象。

鮮魚糊湯粉的做法是把小鯽魚用大鍋熬煮數小時,連骨頭都化掉,再加上生米粉起糊,撒上黑胡椒粉去腥。軟綿綿的細米粉用滾水一灼[5],入碗,澆上熬好的魚湯、蔥花和辣蘿卜。上桌后,武漢人把油條揪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浸泡在糊湯里,即使冬天吃也會冒汗。

餛飩本以武昌魚為餡料,純魚肉,不用豬肉,包得比普通餛飩大兩倍。魚肉無刺無腥,比豬肉細嫩。當今武昌魚貴,就改用鳊魚制作。

豆絲是把大米和綠豆磨成漿做的湖北主食,可做湯豆絲、干豆絲和炒豆絲等。炒又分為軟炒和枯炒。枯炒,主要是用油煎烙,做好后放涼,等豆絲枯脆。然后另起小鍋,將牛肉、豬肉和菌類用麻油炒熱,澆在枯豆絲上面。

熱干面,就是把面煮熟后加芝麻醬。湖南和湖北的熱干面下很少的堿水,面本身不彈牙。一方人吃一方菜,當地人極為贊賞熱干面,就如廣東人贊賞云吞面一樣。

豆腐腦則是有甜的,有咸的。別的地方的人通常只叫一種,但武漢人是又吃甜的,又吃咸的,兩種一塊叫來吃才過癮。

吃完早餐,又吃中餐,我們在武漢好像不停地在吃。

和張慶的朋友們跑到東湖。杭州有西湖,武漢有東湖,東湖的面積是西湖的數倍。我們就在湖邊燒火飲茶,頗有古風。

湖的周圍建起了好幾間農家菜式的土餐廳,用湖中捕撈到的魚做菜,但并不出色。如果有哪位湖北人腦筋一動,到順德、東莞等地請幾位師傅,把鯉魚、草魚和鲇魚蒸、煎、焗、煮,變化了又變化,一定會讓客人吃到前所未有的驚喜。反正菜料是一樣的,何樂不為?

飯后到崇文書城參加讀者見面會,地方大得不得了。武漢看書的人比其他城市都多,問他們的電視節目有沒有湖南衛視做得那么好,大家都搖頭,說喜歡看書多過看電視。

書城經理熊芳說,參加這次簽售會的人,比歷來參加純文學作家簽售會的人都多。我慶幸自己是一個不嚴肅的“純文學”人,吊兒郎當,快快樂樂。

為什么武漢人不愛看電視?到了武漢大學就知道。這個大學非常大,簡直是一座城市。武漢除了武大還有多所大學,高校在校學生人數約占總人口的十分之一。武大校園里種滿櫻花,成為可以收費的景點。我們到達時,和洪山菜薹一樣,櫻花已經“下橋”了。

在大學校園中做的那場演講,學生提問踴躍,我的答案得到他們的贊同。

離開之前,張慶帶我到民生甜食店吃早餐。這家店當今已成為連鎖的,但總店的菜品相比來說是更正宗、更靠近原味的。

我印象最深的菜叫“豆皮”:把大米和綠豆磨成漿,在平底大鍋中燙成一張皮,鋪上一層糯米飯,撒鹵水肥肉丁,將皮一翻,下豬油,煎熟后用蚌殼切塊(如今改用薄碟和鍋鏟)。早年不加雞蛋,生活好轉后才加的。我怕這種手藝失傳,把過程拍成視頻,上傳到微博,留下一個記錄。

同樣拍下來的有糊米酒:鍋中煮熱了米酒,在鍋邊將糯米團拉成長條貼上,烙熟,再用碟邊一小段一小段切開,推入熱米酒中煮熟。糊米酒味道雖甜,但十分特別,即使不嗜甜的人都會愛吃。另有一種叫“蛋酒”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他典型的地道早餐有重油燒梅。燒梅,就是我們常說的燒賣,使用了糯米、肉丁和大量的豬油。另有灌湯蒸餃、生煎包子、紅豆稀飯和雞冠餃。雞冠餃其實就是武漢人的炸油條,炸成半圓月形,又說似雞冠,薄薄的,個子蠻大,內里肉末極少,這才適合武漢人的口味。

北京叫“首都”,上海叫“魔都”,長沙叫“腳都”,武漢本來可以叫“大學之都”。當今生活水平提高,很多人都懶得吃早餐,但武漢人還能保留這文化傳統,而且重視之,把它當成過年那么重要,叫為“過早”。所以,武漢更應該叫為“早餐之都”吧。

注釋:

[1]招呼:粵語,招待。

[2]標青:粵語,拔尖兒,超群,出色。

[3]pho:英語,越南河粉。

[4]醫肚:粵語,填飽肚子,吃點兒東西。

[5]灼:粵語,涮,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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