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趙宏偉的荒唐人生(87)
- 生死時代之雙雄(全集)
- 高淳
- 1998字
- 2021-06-15 09:43:16
既然已決定了要去刺殺竹內,那么,死,當然是他必須要考慮的事情。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的下場他是十分清楚的。專諸的結局他也是了然于胸的。總之,無論他的刺殺會不會成功,只要他真的出了手,他就會有死的可能。而且這可能的概率,還真的不低。他確實很害怕,但沖動讓他無法退縮。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也的確是到了他用行動來向先賢們致敬的時候了。他已沒有太多的考慮。沖動是不需要考慮的。甚至也不需要理解。
但是遺書是必須要寫的,最好是能留下一首一唱三嘆、催人淚下的七律。或者能留下幾行名句也好,像譚嗣同的“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就頗有壯士之風。不過據說,這兩句并非譚公的原句,而是被活下來的梁啟超修改后的改句。這總讓趙宏偉莫名有些遺憾。他不喜歡修改歷史,也不喜歡被歷史修改。
趙宏偉揮毫潑墨,在燈下筆走龍蛇。他寫了又撕,撕了又寫,總覺得詩句了無生氣,有畫虎不成反類犬之嫌。他將筆一擱,頹然一坐,想,我真是個腐儒。
他想,我死了,秀珍一定會很傷心吧。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夜的寂靜和孤獨,心里忽然就有些酸痛。他很少會讓自己去感受孤獨,但是在這一刻,孤獨卻侵占了他的全身心。而他的腦海里,是一個秀珍的影子。
孤獨是給活著的人品嘗的苦果,死了,就感覺不到了,他想。
莫名的優傷像藤蔓一樣生長了起來,時間與空間相纏,他的秀珍在藤蔓里美若女神。而憂傷浸透了所有的美麗與回憶,一切都在昏黃下搖曳。心酸像洇開的墨跡,時間也許會讓它變干變淡,你卻永遠別想將它洗去。人的心思總是那么神奇,一縷情思倏忽而來,令人肝腸寸斷,你卻永遠別想追根溯源,將它干干凈凈地掐斷。思念或者憂傷,有時就像一幅油畫,你想到的,看到的,也許都只是對真實的一份臨摹,但就是這份臨摹,比真實更碎人肺腑。因為讓你難過的,不是在世界中的那個她,而是,在你心里的那個她。也許,一個人只要會敞開心扉,就無法拒絕悲傷在某些時刻的突然降臨;一個人只要不是沒心沒肺,心里就總會有些不能排遣的烙印。平時這些悲傷或憂郁都會隱姓埋名,可是只要夜幕來臨,你的心,就會開始放映一部令你神往又神傷的電影。這便是愛情,這便是人生,這便是不能忘懷的記憶,這便是時間與空間給人織下的一張網。網里,有你永遠伸手夠不到的東西。這東西,似酒,如醉,昏黃,明麗,靜止,生動,連詩也無法捉住它的一縷。它太美,美在你的生命里。
說不出的難受,像一條掙不開的繩索。就像水中撈月,就像臨淵羨魚,就像在懸崖的邊上抓著一個人的手。突然翻涌起的渴望像是要撲進夢里去的魚,可是夢里的水都是干涸了的幻覺。從此岸到彼岸的遙不可及,宛如從前生到來世的素不相識。最美的就在眼前,一伸手卻是永別。距離將愛戀撕成雪片,雪片將呼喚凍成幻覺。沒有什么能將真與假合成一體,海市蜃樓便是紅塵最后的譬喻。就算是詩,也無法為你摘下一顆真實的星星。
纏繞的難過令趙宏偉難以喘息,一陣錐心的疼痛將他刺醒,某個聲音逼迫著他睜開了眼睛。這個聲音對他說:你死了,秀珍會絕望的。
是啊,她一定會受不了的。怎么辦?
小菊已經不在了,他要是再死了,叫秀珍如何承受?
怎么辦?
他一定不能死,但是他的生與死,他自己說了不算。那么就退出這次刺殺吧?絕對不行。如果他和她的幸福,是純粹用別人的鮮血與生命換來的,那他寧愿丟棄這種幸福。想想看,要是那個小孫悟空在這次行動中犧牲了,而他趙宏偉卻沒有在這次行動中付出一滴血,那么他還有什么理由可以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男人?他都不是男人了,還怎么去面對秀珍?兒女情事小,生死義事大。這點絕不能糊涂。
那么,就讓上天來決定吧。要是行動失敗了,那么他就會人頭落地,而秀珍會被送去上海。要是行動成功了,他沒死,秀珍也被救了出來,那么,他和她就會遠走高飛,一起去開始新的生活。
要是秀珍被救了出來,而他卻死了,那么,秀珍就需要一個謊言。他要留下一個謊言給秀珍。這個謊言,必須要能讓秀珍相信,他還活著,只是,今生她已不會再看到他。
他相信,只有這樣,才能不至于讓秀珍萬念俱灰、絕望到底。
那么,這該是怎樣的一個謊言呢?他該怎么編?
趙宏偉想起了那封被他丟到了角落里的信。就是那封,他原本想叫方遠夢轉交給秀珍的絕情信。
趙宏偉手里拿著這封信,眼淚忽然簌簌地掉了下來。他真的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如果他也死了,那么,有什么理由可以讓秀珍一直見不到他和小菊,但是卻還能以為他們一直仍活著?——就說,他送小菊去南洋讀書了?那么萬一她想跟他和小菊通信呢?就說,他和小菊失蹤了?難道要她費盡周折地滿世界去找他們?就說,他和小菊被困在江慶縣,出不去?那要是抗戰勝利了呢?先騙一會兒是一會兒?那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會不會崩潰呢?他已不在了,到時還有誰會安慰她?等等。
趙宏偉心亂如麻。
他想,小菊的死,是一定瞞不久的。但是,他的死,興許瞞得住。只要給她這封信,讓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愛她,并不是真的想和她生活在一起,那么,他從她的世界中的消失,就有了完整而可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