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過了一條街。趙宏偉又看到了另外的一隊日本兵，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兩隊日本兵人都不多，一隊才十來個，可是趙宏偉莫名覺得，好像是有幾百個鬼子在逛街。他的心莫名緊了。他想問問人，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既不方便去問日本人，也不方便去問中國人。

他看到了幾個老太婆憎恨他的目光，就只好是低了頭，繼續走。

終于找到了一個貼有告示的墻角，趙宏偉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是日本人的征工啟事。說是日本人有大量的軍服軍被需要清洗，但是沒有人手，所以要在本地征一批短工，短工必須是十四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女性，無論有空與否，見到告示，即去當地鎮政府報到，報酬豐厚，洗完這批被服，即可完工回家。任何人不得借故推脫。孕婦可以不參加。另外，女工一律不準在臉上涂灰抹黑，違者以侮辱政府論處。

原來是這么回事，趙宏偉想。忽然，他的額上沁出了汗來。壞了，秀珍要是被征走了，今天的行動就完了。他猛跑了起來。

他著急地敲著秀珍家的門，他喊人，里面沒人應。過了一會兒，門才被打開。開門的是小菊。小菊的臉上，是驚魂未定。

小菊，怎么了，你娘呢？

剛才來了幾個日本人，把娘帶走了，說是要她去洗衣服。宏偉伯伯，我怕。

不怕，小菊。

趙宏偉說著，抱起了小菊。他的臉上，烏云密布。

趙宏偉把小菊安頓在了自己家里，然后冷靜了一下，就去了鎮政府。這會兒路上安靜了許多，也沒見著拉人的日本人，也沒見著閑扯淡的老太婆。但是鳥叫得很喧囂，知了也聒噪，讓人倍感心神不寧。

進了鎮政府，遇上了兩位漢奸同僚。他們跟他打招呼，他也懶得理他們。走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后悔了起來，就又回轉身追上了他們。寒暄了幾句，就問起了今天日本人征洗衣工的事情。他們一臉茫然，說，我們不知道哇。他們來得早，還沒看見街上的告示。其中一個說，不過今天日本人那邊的院子里是很吵鬧，像有事。但是你知道的，我們不能隨便去他們那邊瞎轉悠。

是的，鎮政府機關大院分成兩個部分，除了趙駒和趙宏偉，一般人是不能隨意進入日本人的院子里的。重要的部門都在日本人那邊，漢奸院里的人，做的都是狗干的事情。可有可無。

趙宏偉去了日本人那邊，過院門的時候，看門的日本兵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放了他進去。這個猶豫，讓趙宏偉心里越發沉重了起來。

走到院子里面的一片空場上，果然看見場子里站著許多大姑娘和小姑娘，個個都是一臉的迷茫與害怕。他看見了秀珍，秀珍想喊他，他趕緊做手勢，要她別喊。

他知道秀珍比其他人都要更著急，而他比秀珍更急。游擊隊做好安排不容易，錯過了今晚，路上的形勢就會有變，而夜長夢多，再要走，就不知難不難了。

渡邊悄無聲息地從背后走了出來，拍了趙宏偉的肩膀一下，嚇了趙宏偉一跳。

趙鎮長，今天怎么有空來這邊？

哦，沒什么，一時有空，想過來看望看望太君，順便向您匯報一下我準備的六月初一講課方案。

好，這個講課的事情，本來我也想再跟你談一談，這樣，下午來我辦公室，我約了兩個記者，你跟他們吹吹牛，講講竹內的好話，也講講我的好話。哈哈哈。

好，好，沒問題。

渡邊笑著，兩手合攏，拄著軍刀，志得意滿地望著場子里的那些女人們。

“太君，今天我看見告示，說，皇軍要征洗衣工？”

“嗯，是的，你不是看見了嗎，就是她們。”

“以前，我們不是從來沒有……”

趙宏偉沒有把話說完。渡邊也沒有接話。渡邊只是笑瞇瞇地看著那些女人。他轉動著拄在地上的軍刀，終于說：趙鎮長，大日本皇軍的命令，是不需要解釋的。

是，是，是。趙宏偉誠惶誠恐。

渡邊手一揮，一隊日本兵，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臟衣服來到了場地上。女人們開始洗衣服。天依舊陰得可怕。趙宏偉看了秀珍一眼，秀珍求助地望著趙宏偉。

趙宏偉忽然發現，渡邊的目光，指向的也是秀珍那個方向。秀珍正賣力地洗著衣服，鬢邊幾縷頭發垂下，一動一動地，像春風里柔軟的柳。

下午，送走了記者，趁著渡邊高興，趙宏偉向他提了個請求：他有位親戚，此刻正在義無反顧地為皇軍洗衣服，忠誠地為大東亞共榮盡綿薄之力，但是她的孩子今天病了，正在家里發燒，能不能請皇軍開恩，讓她回去照顧一兩天孩子？或者哪怕只是在天黑前讓她回去看一眼孩子也行。

渡邊略一沉吟，說，這樣吧，天黑前我們會讓一批洗衣工回家，你的那個親戚，要是運氣好的話，就可以不用再來了。

初一聽，趙宏偉感覺這話很鼓舞人心，但再一想，不對。事情很糟糕，渡邊完全沒有一點要特事特辦的意思，他甚至連趙宏偉所說的那個親戚是誰都不問。但是渡邊又好像已經給了他趙宏偉很大面子似的。在渡邊這只老狐貍面前，趙宏偉能時刻感到自己的無知與無能。

“太君，那請你待會兒一定先讓我那親戚回家，她叫王秀珍，叫王秀珍，她的孩子還在家里等她?！壁w宏偉斗膽又補充道。

渡邊不耐煩了，手一揮，說，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