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野口的奇跡

通過聯姻，今川家對北條進行牽制，使得東南面斷絕了憂患，武田信虎開始對西面的信濃國展開了進攻。

天文五年（1536）十一月二十一日，武田信虎率領嫡子大膳大夫晴信、次子信繁，以及同族的穴山、板垣和眾譜代家臣，合計兵力8000余人殺奔信濃的門戶——海野口城。這一戰，是武田晴信第一次出戰，在日本，武士的第一次戰斗被稱作初陣，尤其具有儀式性，初陣是否能夠立下大功，對武士的武名有著重要影響。

駐守信濃海野口城的，是信濃大井一族的平賀源心，信濃的源氏和武田一樣都出自清和源氏的新羅三郎義光，與甲斐的源氏宗主是武田類似，信濃諸源氏也有一個宗主，便是歷代擔任信濃守護的小笠原氏，而平賀源心所在的大井氏，乃是小笠原的分家之一。故而面對武田的侵略，信濃各地的豪族都派出兵力協助平賀源心駐守海野口，而平賀源心本人，也是號稱能力敵70人的勇將。

數日后，當旗甲鮮明的8000武田軍出現在海野口城下時，信濃武士們早已儲備好糧草戰具，引弓待發，婦女和兒童也上了城頭，準備與侵略者血戰到底。

隨著一通金鼓響起，武田的足輕（步兵）舉著木盾，一面抵擋城頭飛下的箭雨，一面向前推進，足輕清除了壕溝與攔馬柵之后，騎馬武士們從足輕隊間的夾縫中沖出，向城門發起沖鋒。然而當武田軍沖到城下時，遭到的卻是更密集的弓箭攢射，不會拿弓矢的婦女兒童也向城下的敵人投擲石塊。當武田軍的進攻陣形被打亂后，城里的騎兵沖出城門，對混亂的武田軍發起突擊。

眼看進攻不利，武田旗下的板垣、飯富、教來石等大將，都親自舉起木盾，率隊發起沖鋒，雙方進退交戰多時，這才將平賀方的騎兵趕回城中。當天的戰斗結束后，板垣信形來到信虎處，他進言道：“雖然將士們舍命奮戰，卻仍無法撼動這座城，看來城里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在近期攻下這座城池，似乎是有些不易。一旦天氣變冷，我方士卒疲憊，后果就不堪設想，不如乘現在讓我軍撤退吧。”信虎卻對信形的進言不屑一顧，他笑道：“我們比敵方人數占優，只打了一下就縮首撤退，那和猿猴的舉止有什么兩樣呢？傳出去只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但是接下來的戰斗中，武田軍依然在海野口城下挫折不斷，8000大軍在這小城之下耗了30多天仍然沒有取得任何進展。進入十二月，又遭遇連場大雪，對士氣與耐性都是進一步地打擊。十二月二十六日，武田軍在信虎的御前又召開了一次軍議。這一回，軍師荻原昌勝向信虎進言，現在遭遇的是信濃每年一度的大雪，足以影響武田騎兵的行動力，眼下我方士氣低迷，而敵方平賀源心的3000人正在城內虎視眈眈，在這樣的形勢之下應該及早撤回甲斐，待來年開春再進攻吧。這一提案得到以甘利虎泰為首的諸將附議。形勢既是如此，好戰如武田信虎者也知道久留無益，于是終于下令：在十二月二十七日天亮前撤退。

就在這時，初陣還沒有立下任何功勞的武田晴信突然發言道：“孩兒愿意擔任殿后的任務！”殿后，指的是軍隊撤退時的掩護工作，殿后不僅不像進攻中首先登上敵城或取下敵將首級那般能夠贏得令人矚目的功勛，而且還要承擔遭受敵軍追擊的危險，一不留神極有可能葬身在敵方士氣如虹的追騎之下，絕對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信虎對此大笑道：“原來你是來折損武田家的威名的呀，既然你愿意，那么殿后的事就交給你了。”兒子自愿擔當屈辱之事，換來的卻是父親毫不留情的嘲笑，這樣的父子關系，哪怕是在亂世，也是非常少見的。

十二月二十七日拂曉，武田信虎率軍自海野口返回甲斐，留下殿后的武田晴信，與其相隨的僅304人。早在前一天晚上，晴信就下令手下士卒穿戴好防具，把馬喂飽，勒緊鞍帶。當晴信率隊行至海野口以東30里處，將近五更，這時他讓手下將士停下來休整，順便喝點酒暖暖身子。

五更的更鼓一敲響，武田晴信突然縱身上馬，然后掉轉馬頭，向海野口城方向馳去，還在酒意中半夢半醒的士兵們也被少主的行動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時晴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遠處，這時大家才慌了神，連忙起身追趕上去。

當這支300多人的小隊伍重新回到海野口城下時，城里燈火輝煌，卻又寂靜無聲。城內他們剛剛脫去沉重的武具，拿出糧食和美酒舉辦了擊退武田軍的慶功宴。敵軍敗走，馬上又要迎來新年的慶典，誰也沒有想到去追擊武田軍，而且之前一個多月緊張的戰守所積累的疲勞，都在幾碗酒下肚、神經松弛后一并爆發，就連城主平賀源心，也在一片“平賀大人智勇無雙”的歌頌聲中酣然睡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武田晴信手下的士兵悄悄翻進城內，清理了守門的敵人后，打開城門，300多人隨后高叫著沖到城內，那些睡眼惺忪的敵軍轉眼間便做了刀下鬼，剛剛被驚醒的還來不及抵擋就被一刀劈作兩半，回過神來的則以為是武田軍的8000主力一起殺到，心慌意亂之下趕緊拉上妻兒逃命，一座城池瞬間就變作修羅屠場。

這時，還沒有慌亂的只有已經醒來的守城方總大將平賀源心，在最初幾秒鐘的緊張之后，他穿上心愛的黑絲威大鎧，手持一把四尺三寸的大刀，一路高喝著見人就砍，沖上來的武田軍非死即傷，剩下的都不敢近前，只是遠遠地圍著他形成一個包圍圈。源心一路殺到一個小山丘上，這時遠處看到主將仍然健在的士兵，也都士氣一振，開始向源心靠攏。眼看形勢又要變化，圍著源心的武田士兵中有人開始向他射箭，源心再勇猛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轉眼間身上就中了幾箭，吃痛之時一不留神被砍倒在地綁了起來。眼看主將被擒，守城方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士氣轉眼就無影無蹤。漸漸的，抵抗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天亮的時候，這座城池已經完全被武田晴信的300人控制。

隨后，武田晴信派出家臣前去追趕信虎，并向信虎通報了攻下海野口城的消息。但是還沒等到信虎做出反應，晴信就帶上所有士兵和俘虜，放棄海野口城，轉而向東追趕信虎的大隊。在收到后一個消息后，信虎輕蔑地對隨從說：“看來晴信也就是個膽小鬼而已，奪下的城都不敢守啊。”另一方面，信虎也大方地給予了晴信初陣的獎賞。不過此事也表明父子間的矛盾是如此之深，立了大功卻不敢保存戰果以免父親妒忌，這是晴信放棄到手城池的主要原因。不過，武田軍主力已經撤退，就算控制了海野口城，他也無法以區區300人抵擋周邊信濃豪族的圍攻。

不管怎么說，海野口之戰，是武田晴信成年后的第一個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