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白天開始，二人便沒有進過飲食，不眠不休地一路追查，得虧是少年人底子好，也是一股意氣所在一直撐著。

饒是這樣，一見面林其華就嚷嚷著不行了，拉著蘇陌去了一家據說是這邑陽城里最好吃的餛飩攤。

蘇陌很少吃到外面的東西，是否真有他吹的那么神乎其神無法判斷。但內餡實材足料，餛飩個大皮薄，湯汁色清味濃還是吃得出來的。

況且在這春寒料峭、饑腸轆轆的時候，這樣湯湯水水的最是舒服。腸胃得到舒緩，整個人都感覺松懈了下來。

不過此時蘇陌還是想到了一件事，煞風景地問道：“林兄，你身上是不是也沒有多少錢了？”

林其華的肉皮可疑地泛紅了，任他吹得天上有人間無的，也改變不了這只是碗餛飩的現實。事實上，吃完這頓，后面的日子里他們只能靠啃干糧充饑。還得是盡快查清楚案子才勉強夠用，要不就他這點底子也負擔不了多久。

不用他說，蘇陌也能知道。之前對方掏錢的時候他掃了一眼，大致有數。買了衣服，又分了他些銀子用于打探消息，林其華現在身上應該所剩無幾了。

“林兄知道江湖上哪里能比較快地賺到錢嗎？”比起自己，對方的江湖經驗更豐富，蘇陌想了想，還是拋出了這個問題。

“小陌你聽說過煙云閣嗎？”

蘇陌面容古怪，“秦樓楚館？”

正往嘴里塞著餛飩的林其華頓時噎在那里，上不去下不來，折騰了好大一番工夫。

終于平復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是那樣的人嗎？”語氣里有著咬牙切齒的成分，害得蘇陌迅速低頭，不敢再直視他。“這話可不能隨便說，要是叫煙云閣的人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蘇陌明白自己理解得有所偏差，可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像個正經地方。

“煙云閣是近二十年來崛起的最大的江湖組織，他們有償接受各類任務，也會發布任務給想要換取報酬的江湖人。同樣的，那里也是最大的信息交易市場，只要你出得起報酬，想問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掙錢也沒問題，煙云閣里越難的任務，完成后得到的報酬就越高。”

“至于為什么叫煙云閣……他們最出名的就是暗殺，所謂人死之后，一切恩怨煙消云散。”

單從名字倒是看不出來這些。

林其華曾經接過煙云閣的任務，知道怎么尋到地方，到時候可以去那兒掙一筆開銷。

將一碗餛飩連湯帶水灌進肚中后，兩人互相分享白天各自打探到的消息。

秦襄交友廣闊，與許多門派的年輕弟子都有往來。然而這個人雖是掌門之子，眾人捧著，自身卻沒有多大的才能，以致秦掌門將首徒之位給了他人。秦襄一直耿耿于懷，為這件事鬧了好久的意見。

所以那日他沒有出現，根本沒有人感到奇怪，也沒有人觸霉頭去請他出席。

他能稱得上是好友的人都是各門各派的嫡系子弟。當日他的朋友中只有三個人未曾出席山夕莊的首徒授予儀式。分別是越幫幫主之子越青峰、長槍門門主之子沈硯君和落雁門門主之子于矜意。其中只有那位于少俠昨日下午曾經出去過，而這三人中尤以他最為膽小，如果真有異常，也就屬他最容易露出馬腳了。

落雁門家大業大，守衛森嚴，不像陸晟那里那么好闖。二人商量后決定先去煙云閣賺點銀子傍身。

林其華還特意補充了一句，現在是時機未到，等到秦襄頭七的時候，將他的尸體挖出來，帶到落雁門去嚇一嚇那位于公子，保證什么話都給你禿嚕出來。

蘇陌瞪了他一眼：“人死為大。”

“你說的沒錯。可人稀里糊涂死了又算什么入土為安？我們查清楚他的死因為他報仇，總比他一無所知地躺在那里強吧。”

“可也不需要去挖尸啊，”蘇陌不肯松口，“久聞無涯閣弟子于江湖各藝廣有涉獵，林兄不展示一下無涯閣的易容之術？”

林其華雙手一攤，十分無賴地道：“我不會。無涯閣的功夫我只會內功和輕功。”

蘇陌一噎，無涯閣是江湖一流門派，素以廣博聞名，門下弟子不一定全部專精，可內功心法、拳腳功夫、刀槍劍棍、奇門遁甲、暗器輕功、易容改面都是必學的功夫。這人守著個寶庫，莫非就只是看看不成。蘇陌上下打量著他，似乎在無聲地詢問他是如何當上的無涯閣大師兄。

“自然是憑我這張臉。”林其華說得風輕云淡，帶著一臉欠打的賤表情。

呸，憑這張臉皮還差不多。

林其華略收斂幾分，“好啦好啦，開玩笑的，當然是因為我命好啊，別人羨慕不來。”

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自信。蘇陌現在已經不去懷疑他的腦子了，轉而去想無涯閣主的腦子是否在某一方面存在問題。

林其華一拍腦袋，“看我這個人，怪不得小陌不悅，我當著你這等風華人物在此大放厥詞，真是該打，你的這張臉才是……”

劍柄抵在他的咽喉之上，后面的話語被他自動咽下。

林其華伸手抵開長鳴劍，“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果然長得好看的人脾氣都大。”

蘇陌本想起身就走，可這樣一來就落實了“脾氣大”之說，繼續坐在這里聽著對方大放厥詞，又對不起自己的耳朵。他頗感進退兩難，而這副神情落在林其華眼中更顯得有趣。

忽略掉身旁人灼灼的目光，蘇陌轉頭打量起這餛飩攤上形形色色的人們，漸漸地竟閉上了眼睛。

天色已晚，來吃餛飩的人慢慢多了起來，老板小跑的腳步聲，銅子兒落到錢箱的撞擊聲，食客吸溜吸溜的吞咽聲，這小攤上沒有酒，要不然還會有碰碗、劃拳聲。雖然嘈雜，卻有煙火氣息。

林其華看著身邊坐著的這個人表情一點點柔和下來。這一刻終于覺得對方是個活生生的人了，沒有了那種泥塑木雕的僵硬姿態，瞧著還是個沒長成的小少年。

林其華將腳放在另一條長凳上，也和對方一樣閉眼坐著，不再開口。

直到攤上人慢慢都走了，蘇陌才站了起來，背上長鳴劍，對著林其華說了聲：“走吧，找個地方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