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退吳之戰(zhàn)(3)
- 司馬懿吃三國4
- 李浩白
- 4836字
- 2013-12-05 14:29:30
但是,這些暗暗高興的情緒只是在他心底疾掠而過:孟達此人反復無常、唯利是圖,自己此刻表面上看似乎是暫時穩(wěn)住他了,但倘若自己親率大軍東攻夏口城之后,他覷破襄陽城守備空虛,再在自己背后乘機作亂,又該當如何應(yīng)付?把求穩(wěn)求安的希望寄托在他這樣一個根本就靠不住的小人身上,也實在是懸得很……
然而,司馬懿不愧是司馬懿,他內(nèi)心深處雖是暗暗焦灼,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安之若素。他轉(zhuǎn)過臉來,把幽幽目光深深投向了裴潛,道:“裴君哪,你此番前去援守江陵城,肩上壓力實在是不小啊!”
“是啊!”裴潛雙眉緊鎖,臉上憂色濃濃,“陸遜這廝用兵如神,連西蜀偽帝劉備當年都敗歿在了他手下……裴某和他交手,只怕是兇多吉少啊……”
司馬懿微微一笑,耐心勸道:“裴君,外敵固然強大,但我們亦自有應(yīng)對之方。兵訣有云,‘兩軍相交,不能戰(zhàn)則和,不能和則守,不能守則避。’你和夏侯儒到了江陵,切莫出城與他陸遜爭鋒,只需把他在城池外給本督耐心拖住二三十天的時間,則萬事無憂矣!”
“什么?要拖住他二三十天的時間?”裴潛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大都督,裴某只有在此保證拼了死命盡力而為了……”
“裴君,本督相信你一定會拖得住的。”司馬懿鄭重言道,“依本督之見:一來江陵城原有士卒二萬人,且又墻堅門厚、糧械完備、易守難攻;二來陸遜雖有三萬五千精兵而遠離根本,不宜久拖虛耗。所以,你一定能撐到最后關(guān)頭的……”
裴潛臉上的神情仍然振奮不起來:“裴某最憂慮的是萬一孫權(quán)派兵前來增援陸遜……”
“這一點,你倒不必過于擔憂。本督可以指著城外漢水為誓,向你保證:孫權(quán)是絕對不會調(diào)兵前來增援陸遜的。”司馬懿將手一揮,喊他近前,起身俯過去向他侃侃而道,“本督為何將你單獨留下?便是要給你細細解析一番。你可能沒有看出來,其實孫權(quán)這一次實施‘東西交擊、兩面齊攻’之計,在兵力調(diào)配部署上從一開始就存有明顯的私心雜念——自五年前夷陵之戰(zhàn)后,陸遜挾火燒蜀軍八百里連營、一舉逼歿西蜀偽帝劉備之大功,在江東朝野之際譽望極隆。孫權(quán)只怕早已對他懷有功高震主之暗忌了……所以,他此番才故意讓諸葛瑾所掌的兵力遠遠多于陸遜,逼得陸遜只有以較少的兵力來啃江陵城這塊‘硬骨頭’,塞給了他一個進退兩難的窘境。若是此仗勝了,不消說陸遜也一定會勝得相當艱難,其戰(zhàn)果也不會十分耀眼;若是此仗敗了,則陸遜威名遭損、聲望暴跌,其實正是孫權(quán)心底暗暗稱快之事。孫權(quán)既存著這樣的心思,你說他還會派兵增援陸遜,為陸遜的累累戰(zhàn)績再度‘錦上添花’嗎?”
司馬懿一邊在口里這么細細講著,一邊在心底卻暗暗想道:這全天下的帝王君主幾乎都是一路貨色,曹丕也罷、孫權(quán)也罷——個個都是嫉人之功而抑之以權(quán),對有才有能的屬下往往是明防暗制、掣肘有加!倘若那孫權(quán)以剛健中正之度而決斷大計,放手任用陸遜,如當年夷陵之戰(zhàn)時一般傾心待他,大膽撥給他五六萬精兵,令諸葛瑾自東面僅以二萬步騎進攻沔陽而策應(yīng)陸遜,則陸遜兵強勢銳定能一舉拿下江陵而長驅(qū)北上,那才是我大魏最為可慮的嚴重危局!可喜可賀的是,孫權(quán)因己一念之私而棄此大計不用,實乃大魏之萬幸也!就憑這一點,司馬懿已然洞察出孫權(quán)雖為一代梟雄而終究難成帝業(yè)的“癥結(jié)”之所在了——他和曹操當年忌憚我司馬懿一樣,也深深地忌憚著他那帳下第一儒將陸遜哪!
聽罷司馬懿這一番話,裴潛這才暗暗放下心來,緊鎖著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了。他心情松弛之下,便向司馬懿抱拳而道:“裴某在此多謝司馬大都督的這一番指教釋惑了!這樣吧,江陵城如今形勢危急,裴某不敢再作滯留,不如就此告辭,與夏侯儒將軍一道火速趕赴那里善加駐守!”
司馬懿鄭重地一點頭,右手一擺,道:“裴君行事果斷迅捷、毫不拖泥帶水!本督甚是佩服!好吧!你且去吧!本督在此預祝你旗開得勝、一舉驅(qū)敵于堅城之下!”
當裴潛疾步退出廳門之后,司馬懿才向榻床的錦綾靠背上緩緩倚了上去。他粗粗地喘了一口氣,臉龐上那一派剛毅沉穩(wěn)的表情猶如層層輕潮一般漸漸消退了下去,代之而來的是一種深深的焦慮和疲憊之色。
“大都督,如今大計已定,您還有何事如此焦灼?”牛恒瞅了司馬懿一眼,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司馬懿微微瞇著雙眼,森森然反問道:“古語有云,‘禍患常生于所怠忽。’牛君,你猜本督此刻在為何事而焦灼?”
牛恒雙眸滴溜溜一轉(zhuǎn),輕聲答道:“大都督莫非還在為孟達一事而焦灼?”
“不錯。”司馬懿雙目一睜,向他直盯而來,“這孟達為人反復無常、倏東倏西、難以捉摸,倘若他在本督東攻夏口城,與吳寇斗得難分難解之際而狂性大發(fā)、狼奔豕突,外結(jié)神農(nóng)山東面的偽蜀江州都督李嚴為援,而向內(nèi)則直搗襄陽而下——我等又該如何應(yīng)付呢?”
“大都督,您已虛懸出荊州牧一職為‘香餌’,向他施放了‘煙幕之陣’,他這個人貪權(quán)嗜利,兩眼直盯著頂上官帽,只怕不會輕易就與我大魏決裂吧?”梁機沉吟著在旁邊講道,眸光如水游移不定。
司馬懿沒有接他的話,仍是自顧自緩緩而道:“這些都是本督用以暫時穩(wěn)住他的權(quán)宜之計罷了,拖不得太久的。說直一點兒,它們只是本督‘軟的一手’。要想讓這個孟達徹底不生僥幸漁利之念,本督還須得再有‘硬的一手’來監(jiān)控和防備他才行。”
“司馬大都督實在是過慮了。孟達應(yīng)該不會選擇在這個關(guān)頭來‘渾水摸魚’的。”一直沉默著的牛金驀然開腔了,“您可以假設(shè)一下:就算孟達鋌而走險,一咬牙邁出了這一步,從我軍背后狙擊襄陽城——這樣的后果是,我軍可能會潰散,但孟達也未必討得了什么便宜去啊!因為我軍敗后,陸遜、諸葛瑾必會挾虎狼之威北上侵吞而來,其勢已是易客為主,孟達在他們面前又有何利可圖?李嚴尚還遠在神農(nóng)山東面,于孟達而言,亦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孟達乃是何等精于算計之徒,像偷襲襄陽這種損人而不利己的事兒,他怎會去做?他應(yīng)該還是一味游移觀望而待時局之變……”
司馬懿一聽,心下暗自稱奇:沒想到數(shù)年不見,牛金從一介赳赳武夫竟已成長為今日這般通明時事的大將之才了!他的目光之犀利、見解之練達,當真是迥非昔日“吳下阿蒙”了!他在心底暗暗高興了一會兒,慢慢說道:“牛金此言甚是。不過,本督行事一向務(wù)求嚴謹周密,還是不能讓孟達這么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游離于咱們的掌控之外……這個人詭計多端,誰知道他將來會搗出什么亂子來呢?”
牛恒聽了,微垂著頭慢慢沉吟了起來。過了半晌,他眼中忽地靈光一閃,雙掌一拍,喜道:“對了!大都督,牛某險些忘了,屬下此番從新城郡帶回了一個人,他十分熟悉新城郡、魏興郡等西南一域的諸多內(nèi)情,或許對大都督您以‘硬的一手’監(jiān)控和防備孟達有所裨益。”
“誰?他是什么來歷?”司馬懿目光亮亮地一跳。
“他是咱們在荊州境內(nèi)多年蓄養(yǎng)的一個死士,是寒門孤兒出身,拜了牛某為義父,名叫州泰,今年二十八歲。此人年紀雖小,但聰敏好學、有勇有謀、行事干練,是個可造之材。牛某三年前聽從大都督您的指令,為了及時監(jiān)視孟達,就讓州泰一直以一介售鐵商販的低微身份潛伏于新城郡、魏興郡等西南一域暗暗刺探孟達的內(nèi)情。”
“周泰?荊州沔陽一帶的周氏家庭頗有盛譽,他莫非是出自那里的周家后人?”司馬懿對荊各姓各族都了如指掌,隨口便問了一句。
“啟稟大都督,這個州泰的姓是‘荊州’的‘州’,而不是太史令周宣大人的那個‘周’。州泰自己給自己取了這個姓,聲稱自己是以名寓志:‘州泰者,可保一州之泰也。’”
“哦?州泰?‘可保一州之泰’?”司馬懿微微而笑,“聽起來這小子還蠻有志氣的嘛!身為售鐵販貨的雜流之士,他居然亦有‘可保一州之泰’的大志?有趣!有趣!難得!難得!本督倒是很想見他一見了——行!你去傳他進來答話吧!”
牛恒應(yīng)聲出門而去之后,司馬懿伸手端起案幾上那盞綠玉雙耳杯,慢慢啜了一口朱棗碧荷茶,眼角斜光一掃,瞧著牛金、梁機在自己案側(cè)仍是恭恭敬敬地肅立著,便向他倆招了招手,笑道:“你倆這時怕也早就站乏了——就在那坐枰上坐下休息了吧!”
牛金和梁機口里囁囁地應(yīng)著,卻并不挪步。司馬懿知道他倆怕是失了禮數(shù),就也不好多勸,平和了語氣,開言道:“牛金哪,本督到這荊襄之域來,也幸得當初安插了你們兩兄弟,還有裴潛等幾員得力干將在下面撐持著——不然,本督一到這荊州地面上落個‘兩眼一抹黑’,成得了什么大事?你們也須得體諒本督的一些難處:說起來荊襄行營人才濟濟,但一個夏侯儒是夏侯尚的堂弟,一個曹肇是曹休的兒子,扯起來都是來頭不小的皇親國戚,本督怎好輕易使喚得他倆?而你們兄弟和裴潛,都是我司馬家貼心貼肺的知交,關(guān)起門來不是外人,本督的訓話有時說得重點兒或輕點兒,你們也莫往心底里去——你們只要明白闖過眼下這道難關(guān)之后,大家前邊的路也都必將豁然開朗了!”
牛金聽得熱淚盈眶,雙拳一抱,躬身而道:“大都督,屬下兄弟等誓死為您效忠!您若有差遣,一切盡管直言!”
司馬懿深深點頭,滿眼皆是贊許之意。他正欲講話,卻見廳堂木門一開,牛恒領(lǐng)著一個身著勁服的高大青年疾步趨上前來:那青年一眼見過司馬懿,竟忽地停下了腳步,遠遠地向司馬懿迎面拜倒,揚聲呼道:“小人州泰拜見司馬大都督!”
“免禮吧!”司馬懿放下手中雙耳杯,容色一斂,緩緩答了一聲。
州泰抬起頭來,在地下直直地仰視著司馬懿。司馬懿仔細瞧去,只見他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戴著青幘巾,方方的國字臉,一對黑珍珠般的眼睛不停地一眨一閃的,淡黃的茸須之下,兩撇八字胡髭微微上翹,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精悍伶俐之氣!司馬懿一看,便辨出了這個人是從三教九流的紛紜場合之中摸爬滾打出來的機靈角色,只要調(diào)教得當,倒真是一塊難得的“社稷之材”!他定了定神,目光一亮,正視著他徐徐問道:“州泰,本督聽聞你曾在新城、魏興等郡縣多方游走,應(yīng)該對我大魏西南之域的一些地理人情有所了解——你且詳細稟來,讓本督傾聽一番。”
“啟稟大都督,那新城、魏興、房陵、上庸等西南一域所有郡縣的內(nèi)外形勝、地理人情幾乎都藏在小人的胸中,幾乎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州泰那對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轉(zhuǎn)了幾下,“卻不知您究竟想傾聽哪一方面的詳情?您若不明問,小人又從哪里開始細說呢?”
“好個州泰!當著大都督的面,你居然還是這般油嘴滑舌!大都督乃是何等睿智明達之士,豈是你能出言冒犯的?你還不快快向大都督遜辭謝罪!”梁機一聽,不禁變了臉色,當場就向他劈頭蓋臉叱了下來。
那州泰把頭一歪,滿不在乎地斜了梁機一眼:“這位大人言重了!小人剛才這話并無失禮之處——若要講起新城、魏興、房陵、上庸等西南一域所有郡縣的內(nèi)外形勝、地理人情來,小人若是不分輕重、不論虛實,只怕在這里滔滔不絕地講上個三天三夜也未必講得完!大都督您想問什么就直說,小人也好有的放矢。”
司馬懿也曉得自己剛才那話問得有些唐突了,便擺手止住了梁機,斂容問道:“州泰,你這話講得不錯。本督便單刀直入問你:倘若新城郡太守孟達心懷異志而起兵作亂,本督須得在他出兵之前先行占據(jù)西南一域的哪個要塞方能扼其來路?”
“這孟達一向鬼頭鬼腦、變化無常的,朝廷老早也該調(diào)走他了!先前的那個夏侯鎮(zhèn)南手太軟,縱容得他愈發(fā)狂放了!”州泰兩眼精光流動,先是咕噥了幾句,然后朗聲答道,“不過,大都督您別擔心,正所謂‘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依小人之見,孟達那廝真要起兵襲往襄陽而來,您便可速速派出一支勁旅,搶先占據(jù)漢水上游的華陽津口,在那水陸交匯的衢道要沖之處,給他一個‘關(guān)門打狗’之勢,則孟達非但難以東下,而且進退失據(jù)、必敗無疑!”
“‘關(guān)門打狗’!怎么個‘關(guān)門打狗’之勢?還有,倘若到了那時,本督還來得及調(diào)兵把守住華陽津口嗎?”司馬懿聽到后來,不禁悚然變色,探身過來直盯著他繼續(xù)追問。
“當然來得及。因為孟達若要起兵作亂,他首先要做的第一步并不會是順流東下進取襄陽,而是調(diào)過頭來揮戈向西直奪魏興郡!大都督您想——到了那時,咱們東有華陽津口,西有魏興郡城,就像兩扇大門那么緊緊一關(guān),豈不正是將孟達這條‘瘋狗’關(guān)在里面打得他無處可逃了?”州泰兩手一邊左右比畫著,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解著。
梁機聽他講得有些粗鄙,立時便覺得他果然未脫市井商販的流俗之氣,不禁冷冷皺眉斜睨著他。而那司馬懿卻似毫不在意,對州泰的話,聽得煞是認真,嘴里還喃喃道:“魏興郡?對啊!申儀就在那里值守啊!本督怎么把它一時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