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海燕接到調令的時候，隊伍還在行進著。

陽光炙熱如火，操場上沒有一棵樹。空氣中漂浮著日光干燥清香的味道。她在指揮女兵操練，軍用皮靴與地面震動的咔咔聲，聲聲入耳，海燕英姿颯爽地站在操場上，皮靴，短發，軍裝，很颯。海燕從小的夢想，就是帶兵打仗。小時候在胡同口玩打仗游戲，她永遠沖在最前頭，追著男生打，直到他們求饒為止。和平年代無戰事，她還是報考了軍校，她要成為一名真正的女兵。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在這陽光炙熱的操場上，團長把她叫到一旁，宣布了她的轉業命令。事出突然，但她還是欣然接受，向團長敬了一個漂亮的軍禮。

說實話，海燕從來沒想過要轉業，她喜歡當兵，一心一意在部隊干，她曾固執地以為，這身軍裝能穿一輩子。30歲之前，當然也有不少熱心人給她介紹對象，其中有個被她稱作“本家”的高大夫，雙方都看對了眼，正要花前月下，忽然一紙調令來，讓她參加軍事演習。

三個月軍事演習歸來，海燕立了三等功，回到家卻得到高大夫的婚禮請柬。三個月時間，足夠人家閃婚三回，海燕不后悔，還去喝了人家的喜酒。

新娘子是個護士，護士配醫生，剛剛好。

海燕在婚禮上高唱“向前向前向前”，高醫生派人委婉地把她架了出去。

“放開我！放開我！”

站在酒店門口，她還像電影里的英雄那樣寧死不屈。

看來，她真是喝醉了。

得知轉業的消息她并沒有喝酒，保持鎮定，回女兵宿舍收拾東西。

有兩個白樺皮做的相框她先收進提包里，這是戰友邊瀟瀟從遙遠的邊疆寄給她的，她倆是軍校同學，睡在上下鋪的姐妹，軍校畢業，天各一方，瀟瀟被分配到邊疆工作，寄來這張住在白樺林里的照片，笑容燦爛。照片寄來第二年，她在一次執行任務中犧牲了。

比起為國犧牲，其它都是小事，轉業又算得了什么？

海燕用袖子擦擦鏡框，將它放進提包里。收拾好東西，她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聽到鐘表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音。

2、

海燕第一個電話打給表妹武咪咪，把即將退伍的消息告訴了她。

武咪咪接到電話，并未太多意外，而是輕描淡寫地說：“好吧，工作的事包我身上，我姐是誰呀？高海燕，一枝花！”說完就掛電話，讓海燕覺得有好多想說的話還沒說，硬生生給憋回去了。

海燕以前聽說退伍軍人工作不好找，因為他們專業有特殊性，就拿海燕來說，她大學四年本科讀的是排雷專業，這個專業在地方可以說是非常罕見，挺難找到對口工作的。但海燕也了解到，最近退役軍人事業部、軍地12部門聯合印發《關于促進新時代退役軍人創業就業工作的意見》，《意見》明確指出，新時代退役軍人就業創業工作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堅持政府推動、政策優先，市場導向、需求牽引，自愿選擇、自主作為，社會支持、多方參與，調動各方面力量共同推進，保障退役軍人在享受普惠性就業創業扶持政策和公共服務基礎上再給予特殊優待。從放寬招收條件、拓寬就業渠道、強化就業服務等方面，提出了具體措施。

在放寬招收條件方面，明確機關、社會團體、企業事業單位招入退役軍人，適當放寬年齡和學歷條件，同等條件下優先招錄。

在拓寬就業渠道方面，一是加大公務員招錄力度。在軍隊服役五年以前的高校畢業生士兵，退役后可以報考面向服務基層項目人員定向考錄的職位，同服務基層項目人員共公務員定向考錄計劃。各級黨政關在組織開展選調生工作時，注意選調有服役經歷的優秀大學生。二是鼓勵企業招用。吸納退役軍人就業的企業，可享受稅收優惠，對退役軍人就業做出突出貢獻的企業，給予表彰、獎勵。

在強化就業服務方面，明確退役軍人在各級公共就業服務機構享受優先待遇，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每年至少組織2次退役軍人專場招聘活動。同時要求搞好后續扶持，建立退役軍人就業臺賬，實行實名制管理，跟蹤退役軍人就業情況，并提供必要服務。

3、

“表姐，既然企業的大門都向退役軍人敞開著，那咱們不如先選一家大企業試試？”

“試試就試試，你是不是有目標了？”

“姐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兩天為了姐姐工作的事，我腿都跑斷了，我去了退役軍人專場招聘活動，你別說，還真遇到一家合適的企業——慕香，明天我們就去他們公司總部找HR。”

“HR是干什么的？”

“哎呀！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穿什么？”

“穿什么還用我教你呀？越漂亮越好！”

武咪咪的本職工作是“藍桔子影視傳媒公司”藝人經紀，她雖然只有25歲，但在經紀人這行已做得風生水起，她帶過的知名藝人有杜飛、華曉曉、車遙，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夠一個排的女生尖叫一陣子了。

武咪咪很會安排人，安排事。她的工作又正好跟她的特點相扣，海燕說咪咪25歲就達到了人生巔峰，剩下的就是走下坡路了。這話說得氣人，有一陣子咪咪都懶得理海燕了。倒是這回海燕退伍找工作拉近了她倆的距離，按照武咪咪的話說，全都安排上了。

“慕香是不是一家做蛋糕的公司呀？”

海燕臨時想起給咪咪打電話的時候，時間已接近零點了。

咪咪說：“小姐你不會百度啊？還蛋糕公司？真有你的！記住了，‘慕香’是國內一家知名化妝品企業，他們的HR也就是咱們明天要見的經理蔣一涵可是業內能人，只要她一點頭，事情就成了。慕香公司接納退役軍人做得很到位，每年他們的招聘會都會有一定比例的軍人，他們做得很優秀，區里還經常表揚他們呢！”

“哦。”

“你今天早點睡吧！明兒一大早我開車來接你，我帶你去買幾件像樣的衣服，既然是約的下午三點，我們就還有時間準備，買什么不買什么，你就聽我的好了，我比你更了解你！”

第二天上午九點，汽車喇叭準時響起，武咪咪已在樓下等她。

武咪咪這個女孩可真適合干經紀人呀，辦事井井有條，干脆利落，守紀守時，有時風格還真像個女兵呢！

“來啦來啦！”

海燕背著帆布包像風一樣從門洞里跑出來，穿得素雅，顯得精神。

海燕上車，坐在副駕駛上，扭臉看咪咪。

“怎么樣？”

“衣服還行，包太垃圾！”

“這個帆布包可是節能環保的呀！我都背四年了！”

“好好好！系好安全帶，出發！”

汽車開動起來。海燕又問：

“我們去哪兒？”

“不是說好了嗎？先去商場買衣服，下午去面試。”

“聽著不錯，要是吧只有上午，把下午的事免了，那就更好。”

“海燕，你也有害怕的事呀？”

“我拍？排雷我都不怕，見個女人我會怕？走著！”

“你怎么知道他們公司HR是個女的？”

“化妝品公司嘛！還不是女人烏央央的地方。”

4、

慕香公司的HR蔣一涵是個精干的女孩，人稱外號“蔣一刀”，她挑人的眼光獨到，就連公司總經理秦慕洲都高看她一眼，“蔣一涵，你辦事，我放心！”公司廣納人才，秦慕洲常在大會小會上這樣說：

“說起軍人創業，任正非、王健林、王石、柳傳志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是我們公司學習的榜樣。”

秦慕洲也是退役軍人創業成功的典型，他出身軍人世家，轉業后成功創辦公司“慕香”，成為區里的先進典型。蔣一涵深知秦總的心思，每年從部隊上下來的優秀人才，她都想辦法招進來，把他們安排到合適位置，激發能量，發光發熱。

下午3點一到，海燕準時出現在蔣一涵眼前，讓人眼前一亮。

只見她穿著海軍藍西裝式連衣裙，白色牛衣短靴，身背棕色小方包，走路生風，讓人想起閱兵時的女兵方隊。

“你好，我是高海燕！”

“蔣一涵。”

她們握手相識，然后坐下來談。

蔣一涵說：“我這人直來直去，開門見山，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高海燕，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我最喜歡的人，是我大學時的室友邊瀟瀟，要說女兵颯，她才是最颯的女兵，神槍手，把把九環十環，正步踢得堪稱教科書，腿抬的高度可以用尺子量。她訓練刻苦，做人認真，學校閱兵時她是女兵方隊的領隊，走在方陣的最前列。她是耀眼的星，比明星還美，總之她跟別人不一樣。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姐妹向前沖，前方有彩虹！”

“那你們現在還聯系嗎？”

“不聯系了。”

“為什么？”

“她犧牲了。”

“哦，對不起。”

蔣一涵眼中泛起淚光。面試嘛，有把HR說動心的，還真沒見過把HR說哭的。海燕心里有點難過，感覺自己說錯了什么。這時聽到蔣一涵說：“高海燕，那我還要補充一個問題：你有什么才藝或者說是愛好嗎？”

“文學。”海燕毫不猶豫地說，“我喜歡寫東西。”

“這人我要了！”

蔣一涵當即拍板，把海燕這員大將定下來。

海燕第一天上班，就覺得自己走錯了門。“慕香”是一家化妝品公司，海燕負責宣傳，第一天上班就得戴著一張面膜做直播，那白花花的東西可不是她喜歡的。海燕從不做面膜，又涼，又滑，蛇一樣的感覺，貼在臉上人立馬變了樣，變成了另一個自己，還要戴著它說話，假裝很喜歡，海燕做不到。

海燕第一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況。

說退出吧，人家那么照顧退伍軍人，把名額優先讓退伍軍人，咱還能不領情，說走就走？

不退出吧，這份工作顯然不合心意。她對化妝品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她皮膚很好，隨便抹點面霜就出門，根本不記得那化妝品是什么牌子的。在“慕香”她面對山一樣堆積的化妝品，她感覺香風陣陣，頭很暈。

她坐在化妝堆里給表妹打電話。表妹一聽她的意思立馬火了。

“什么！慕香這么好的公司你不想干了？高海燕，你到底想干什么？”

海燕說：“女孩，我們創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