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腫得像兩只爛桃。

我就睜著這樣兩只眼睛，開著文檔，在電腦前枯坐了一個小時，一個字都沒寫出來。昨晚和那個“流浪的豬”聊完天，我發(fā)現(xiàn)我一點(diǎn)思路都沒有了。晚上寫不出來，白天也寫不出來。

窗外陽光很好，我只覺得刺眼。有鳥兒唱起歌來，我只覺得吵鬧。頭疼和焦慮伴著我到了中午，我點(diǎn)了外賣，吃完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傍晚。

晚上我簡單梳洗了一下，又去了林四月的足療店。

我不想一個人在房間待著，就像一只馴養(yǎng)在籠中的獸，雖然習(xí)慣了籠中的生活，偶爾還是想要沖到外面，感受新鮮的陽光和空氣。

“四月足事”店面不算大，裝修是按照林四月的喜好來的。

前廳是迎送客人的地方，淡黃色的墻面，在暖黃色燈光的映照下，容易讓人想到家里的客廳或臥室。一組米色沙發(fā)，一個米色臺幾，臺面的透明圓瓶里插著新鮮的桔?；ā?

中廳是足療室，6張足療沙發(fā)椅依次排開，湖藍(lán)色的沙發(fā)墊上方，都鋪著白色的頭片套。

后廳是最里間，擺著3張按摩床，給客人按摩和采耳用。一些時候，客人們聊著天，喝著茶水，刷著手機(jī)，把自己癱成一條沒有脊骨的魚，任由技師的雙手在他們身上游走。

林四月一天都在店里。向喬木給她傳消息，為了凈化市場，鷺城馬上要開展一輪掃黃行動，到時會逐條街道突擊檢查，叫她多盯著點(diǎn)，注意安全。他知道林四月店里的姑娘偶爾會出去，也知道林四月會從中拿抽成。

店里六個技師，都已結(jié)婚生子，出來打工都是為了多賺點(diǎn)錢補(bǔ)貼家庭，只要有錢賺，她們是不會主動拒絕某些要求的。

所以林四月不敢大意，上午她跟店里的姑娘們開會了，傳達(dá)了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精神。

我照舊拿一本書在前廳角落的小沙發(fā)坐下，卻怎么也看不進(jìn)去。

林四月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問又怎么了？

我告訴她，我的小說卡殼了，沒靈感，寫不下去。

我說，你快給我想想辦法。

林四月說，辦法我是沒有，這樣吧，我新學(xué)了一套按摩手法，我給你放松放松？

把我當(dāng)小白鼠??？我一面說，一面隨她走進(jìn)里間。

后廳沒有人，林四月示意我在第一張床上躺下，我上了床，她在我腦袋下墊了條白毛巾，又在自己手心倒上幾滴精油，搓熱后，就開始對我的腦袋上手了。

我閉上眼睛，感受她指間的力度和溫度，薰衣草特殊的香氣鉆進(jìn)我的鼻子，真舒服啊，我滿足地嘆了口氣。

林四月邊按摩邊問，怎么忽然卡殼了？

我說，卡得很厲害，寫不出來了。

她說，小說都是來源于生活的，你要多觀察，多思考。

我說我每天都在觀察，都在思考啊，我觀察都是什么人在看我的小說，哪些章節(jié)受歡迎，然后我就想，為什么他們喜歡看這些……

林四月說，不是要你觀察這些，你要從生活里去觀察。就拿女孩子的指甲來說，如果你看到一個女孩子其他指甲都好好的，就中指指甲很短，你會想到什么？

我轉(zhuǎn)過腦袋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她可能是為了自嗨，懂吧？林四月把我頭擺正，如果一個女孩子食指和大拇指指甲很短呢？你又會想到什么？

我說，方便打字？

林四月說，她可能只是為了方便戴隱形眼鏡。

我說，這些我能觀察到，可是我不喜歡自嗨也不戴隱形眼鏡，我思考不到這方面啊，我可能沒有這種思考的天賦。

林四月說，你不是想紅嗎？不是想吃寫作這碗飯嗎？那你就必須去觀察生活，去思考人生。

我把她的手抓到眼前看了看，手指白嫩細(xì)滑，我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林四月說，笑什么？

我繼續(xù)笑，我說你的大拇指、食指還有中指，指甲都很短哦。

林四月白嫩細(xì)滑的手指在我頭上揉捏，我又沒男人，還不允許我自己嗨皮一下嗎？我愛美，所以也要戴隱形眼鏡！

我說你少來，你很快就會有男人了，以為我不知道??？

林四月停了下來，說你知道什么？

我說，我知道有人在追你。

誰在追我??？她繼續(xù)手上的動作，裝傻。

我說，那次在咖啡店，你第一次講林尾生的故事，有個男人一直在看你。

那天看我的男人很多的，你說的哪個??？林四月繼續(xù)裝傻。

我說那次你車不是追尾了嗎？是他送你來，又送你回去的吧？他是不是在追你？

林四月說，被你看出來了？

我說，傻子都看得出來吧。

林四月笑著說，不錯，觀察生活細(xì)致入微，可以出師了。

我說，他長得不錯，身材也不錯，看起來也挺有錢的，你可以考慮一下啊。

林四月說，我對他沒有那種很愛的感覺，只能說不討厭。

再愛的人，在一起久了，也就那樣吧。我打了個呵欠，精油按摩太舒服了。

林四月說，說得你經(jīng)歷過似的。

我說，我好歹也談過兩年戀愛。這幾年我親眼看到身邊一些朋友的變故，越發(fā)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像登山，愛情這種東西，就像山上的空氣，越往上走，空氣越稀薄。

林四月說，這個比喻不錯。愛情這東西，可不是時間越久越稀薄嘛。荷爾蒙褪去后，兩個人很難再保持長久的愛了。

那怎么辦呢，荷爾蒙總是會消退的。我說。

林四月說，也有例外，我爺爺奶奶一直到老感情都很好。想起來我都難為情，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回半夜醒來看到爺爺趴在奶奶身上，奶奶發(fā)出痛苦的聲音，我以為是奶奶生病了，嚇得哭了起來。爺爺是個鄉(xiāng)村醫(yī)生，之前給很多人看病，所以我以為爺爺在給奶奶治病。

林四月說的時候，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我說，你怎么這么逗？

我那時候小，不懂嘛。林四月說，你猜那些中年夫妻，他們還會為愛鼓掌嗎？

我說，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林四月說，我猜向喬木和他老婆早就分居了。

我說，你從哪里看出來？

那晚送他回家，我發(fā)現(xiàn)他臥室的大床只有一個枕頭。你說，他們不會是已經(jīng)離婚了吧？林四月的聲音里藏著期待。

我說，也許他們只是睡眠淺，想睡得更好一些，所以分開睡。我和劉憶談戀愛的時候，沒有住一起，我一個人睡，我的床也只有一個枕頭。

林四月頓了一會兒，八卦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和你前男友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說，你想聽嗎？

林四月手上用力，廢話。

鑒于她什么都跟我講，我決定也給她講一講我和劉憶的故事。

我和劉憶談了兩年。說實(shí)話，很多時候我都沒個女朋友的樣子，對他不夠關(guān)心，也不夠依賴。那次開房，我們兩個都不開心。身體的緊密相連沒有讓我們的心變得更親密，反而生了更多的距離。而且在那之后我不再讓他碰我。

那年劉憶24歲，我也24歲。一個24歲的男孩子，一直被自己女朋友拒絕，應(yīng)該很難過吧。

劉憶堅(jiān)持了一年半，我不讓他碰，他就不碰，我想他那時候應(yīng)該是愛我的。但他終于戰(zhàn)勝不了自己的欲望，別的女人跟他勾勾手，他就投降了。

那是個夏天的晚上，我打包了啤酒和劉憶最愛的麻辣小龍蝦，去找他。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敲不開門。我大聲說，劉憶，開門！我知道你在。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我看到劉憶穿著T恤和短褲，低著頭不敢看我，房間很亂，有個年輕女人坐在床上，套著劉憶的大襯衣，面色潮紅。

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什么話也沒說，扔下啤酒小龍蝦，轉(zhuǎn)身就走。劉憶套上運(yùn)動褲，追了上來。

我說，分手吧。

劉憶緊緊抓住我手臂，不愿分手。他說寶貝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愛你的，可我是個男人，我也有欲望，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他哭了，說，你一直拒絕我，我以為你心里沒有我，討厭我……

我也哭了。我舍不得他，可我還是堅(jiān)持和他分了手。

分開后，你后悔過嗎？林四月問。

我說，我只知道人要向前走。

她說，你也是個倔驢。

想起劉憶，我情緒低落，我問，那事兒真的那么重要嗎？

重要啊。林四月說，那事兒是感情的粘合劑。那事兒和諧，很多時候你就能包容忍耐，不和諧的話，一點(diǎn)小事就能把你引爆。

我說，那事兒不和諧的情侶，注定不會長久嗎？

基本都不會長久。林四月說，你知道我為什么和林小陌分手嗎？

我說，有很多原因吧？大學(xué)里你們不是就分過一次？

林四月說，是有很多原因，但是其中一個原因是，我跟他在一起八年，幾乎沒有高潮過。你懂那種感覺嗎？

我沒有說話。

林四月說，你不是問我為什么明知林尾生有家庭，還跟他在一起嗎？

我說，為什么？

她說，其中一個原因是，他能讓我快樂，當(dāng)我在他身上升天的時候，我不會去想什么道德，良心，是不是破壞了他的家庭，是不是讓夏蟬傷心了。我只感覺到快樂，我太快樂了，我感覺到無與倫比的快樂。所以，雖然知道不應(yīng)該，我還是跟他糾纏了半年。

林四月說，和林尾生糾纏的半年時間，他們吵了五次架。第一次吵架是知道林尾生有女朋友，第二次吵架是知道他結(jié)婚了，第三次吵架是知道他有小孩。

但是幾乎每一次林尾生都能把她哄好。因?yàn)榻?jīng)過一場深刻的身體交流后，她總能原諒他。

我問，在一起半年，有什么事是讓你印象深刻的嗎？

林四月說，林尾生應(yīng)該印象比較深刻，他被我氣哭過兩次。

我好奇起來，這又是什么樣的故事？

這是后話，以后再跟你講。林四月說，我先說另一件讓他印象深刻的事。

那是一次下班后的約會，吃完晚飯兩人去看電影，結(jié)束后林尾生送林四月回家。她家附近有個很大的露天停車場，林尾生將車開進(jìn)停車場深處，那里停著幾輛大貨車，是天然的掩護(hù)。

你們在車?yán)镒鰤氖铝?？我問?

是啊，差點(diǎn)就做了愛做的事。

林四月說，當(dāng)時林尾生坐到后排，脫得精光，她沒脫，因?yàn)榇┑娜棺?。林尾生俯身跟她接吻的時候，突然一個人打著手電走過來，往車?yán)镎樟苏铡?

林尾生嚇得差點(diǎn)軟了，她能感覺到他的汗一下子出來了。他很快把她裙子拉好，坐起來。

那個人一直在周圍晃悠，沒有離去的意思。林尾生爬回駕駛座，擦著額上的汗，發(fā)動車子飛快地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林四月說，她在后排哈哈大笑，林尾生在前排也忍不住笑起來。開車的時候，他近乎赤裸，只著一條深藍(lán)色平角內(nèi)褲，前面印著紅色圖案，是一只憤怒的小鳥。他說這樣的經(jīng)歷，太刺激了，他將永生難忘。

林四月講述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哈哈地笑起來。她的手一直沒停，我舒服得閉上眼睛，暫時忘記了劉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