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困頓，柳絮漫天，南飛的紫燕此刻又如期而至了。
今晚，小餐館的生意有些慘淡。蘭蘭架不住她媽無休止的抱怨嘮叨，一早就摔門出去了。無奈，老板娘只好讓小軍站到路邊上去招攬顧客，可收效甚微。看著老婆愈拉愈長的臉，老梁怕她再找小軍的麻煩，干脆熄了廚房的爐火，提前打發小軍先走了。
騎著單車，乘著夜間舒爽的微風，小軍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和愜意。耀眼的霓虹和車燈晃得人有些眼暈，于是，小軍干脆跳下車來推著慢慢前行。月亮高懸在夜空里，暗自散發著迷蒙的微不足道的光亮。多美的夜色啊！如果這是在自己的老家，又可以披著這輕柔的月光，聽著萬籟寂靜的山村，任思緒翱翔。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可時空的改變，人的心境和感受為何反差如此之大呢？
路邊一個練攤賣藝的吸引了小軍的目光，周圍已經圍了一群看熱鬧的閑人。透過人群看去，原來是一個長發小伙兒正坐在那兒自彈自唱。在他面前的地上，放著一頂漂亮的牛仔帽，帽口朝上，里面散落著一些面值大小不一的鈔票。小伙子的彈唱很投入、也很好聽，正是童安格的那首《夢開始的地方》——
浩瀚夜空遙遠的角落
掛著一顆藍藍的星球緩緩地轉動
春夏秋冬一切好象不會更動
但就在你我不經意之中
最美好的已失落
當浮云拒絕了陽光的問候
還有多少溫暖在你的心頭
當星星已不再出現在夜空
你還有多少夢想多少希望
……
小軍熟悉這首經典的老歌，不單單是因為它的旋律優美，主要是歌詞寫得太好了，既有深度又富哲理。特別是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心境下，讓人浮想聯翩、感慨萬千！
小伙子只是專注著自己的演唱，并不在意周圍的人群。突然，小軍發現這個年輕人似乎有些面熟！對了，這不就是那個騙自己房租的高翔嗎？！
“高翔！”小軍大喝一聲，撥開人群沖了進去。
人群一陣騷亂，年輕人愣住了！
“騙子！還認得我嗎？！”小軍一把揪住了高翔的衣領。
回過神兒來的小伙子大吃了一驚！突然，他猛地掙脫了小軍的手，不顧一切地沖出人群撒腿就跑。小軍豈能讓他逃脫，隨后緊追了起來。
“騙子！給我站住——”
這段路小軍并不熟悉，所以沒追多遠，高翔七拐八拐的就不見了蹤影。正在小軍懊悔不迭時，迎面走過來一對親昵的男女。定睛一看，卻是蘇強跟蘭蘭摟抱在了一起。
“師傅？！”小軍失聲喊道。
“小軍？怎么是你？在這里干嗎？！”蘭蘭吃驚地問。
“我……我下了班，剛……剛好路過了這里。”小軍吞吐道。
“這么早下班，誰允許的？！”蘭蘭大瞪著眼珠子問。
“是……是梁叔和阿姨同意的。”
“行，如果敢騙我，肯定有你好看的！”蘭蘭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忽然又看了看蘇強，問小軍，“對了，你剛才喊誰師傅？他嗎，你們認識？”
而此刻，蘇強窘得臉都煞白了，閃在蘭蘭的身后一直沖小軍擺著手，示意他不要承認。
“……”小軍的大腦一片混亂，撓著后腦勺含糊道：“哦，不……不認識，我……對不起！呵呵……”
蘭蘭疑惑地看了看兩人，沒好氣地沖小軍說：“真見鬼了，傻里傻氣的，那就快回去吧！”
“哎——”如釋重負的小軍趕緊轉身跑開了。
等一臉晦氣的小軍折身回來時，原先在那里圍觀的人群早已經散去了。見自己的自行車還停放在那里，小軍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推車剛要走，他忽然發現高翔盛錢的那個帽子還撂在那兒。想了想，小軍還是走過去俯身撿了起來。大致一看，里面也就四五十塊錢的樣子。小軍左右看了看，無奈，只好把帽子裝進自己的背包，重新騎上了車子。
等蘇強回到宿舍的時候，小軍早已經睡下了。一進門，蘇強二話沒說，一把拉開了小軍的被子。
“喂！穿越，起來！”
小軍迷迷糊糊地揉揉眼，“這是幾點了，干嗎呢，怎么了？”
“你今晚可把我嚇死了，知不知道差點兒漏了餡兒！”
小軍難為情地笑了笑，“你還不承認，原來你真的跟她在那個啊。”說著，還努努嘴兒做了個親嘴兒的樣子。
“不關你的事兒，嚴肅點，跟你說正事呢！”
小軍有些困惑了，“就是啊，我又沒有妨礙你們什么，關我什么事兒？”
蘇強臉一熱，“我只是不想讓她把你跟我攪在一起，反正你就跟她說不認識我就行了。”
“我跟你？”小軍更迷惑不解了。
蘇強想了想，“這么說吧，蘭蘭現在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我還租住在這里。我怕她一旦知道了這些，會對我不利。”
“哦，是這樣啊。”小軍似乎明白了蘇強的意思，點點頭，“放心吧師傅，我的為人你放心，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的！”
蘇強終于松了口氣，“好兄弟，謝啦！就算你幫師傅一把，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師傅，愛情的力量有多大？”小軍好奇地問。
蘇強咂了咂嘴，“愛情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你還不懂，里面包含著很多東西，現實的東西啊！”
“是嗎？那你教教我，你是師傅嘛！”小軍天真地問。
“一邊去！這個我教不了，得全靠自己去體會。”
“這么說，你已經體會到了？”
蘇強白了他一眼，“小屁孩兒懂個屁，算了，改日跟你再扯！”說著，轉身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看著蘇強如此認真的樣子，小軍撇撇嘴，無趣地拽過被子重新躺下了。
差點被小軍捉了個正著的高翔暗自慶幸著，可一想到又丟失了自己心愛的帽子，真是晦氣不已。捏捏兜里僅有的幾塊錢，他來到一個小食攤要了碗爆鍋面，然后狼吐虎咽地灌了下去。看看周圍寥寥數人，又抬頭看看偏西的月亮，無精打采的他只好背起吉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往小出租屋的方向走去了。
這個高翔二十出頭，也是個外地農村進城打工的人。在高翔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離異了。他一會兒判給了爸爸，一會兒又判給了媽媽，最后判來判去的誰都不要他了。在那些無休止的家庭紛爭中，高翔初中還沒畢業就輟學流落街頭了。
飲食男女，另有新歡，何顧舊情！真可謂是“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
不過，高翔從小就有個演藝的夢想。加上他人長得精神帥氣，就更堅定了他的這個追求信念。自己流浪的這些年，他也結實了許多所謂道上的朋友。碰上好心的，會贊助他一點，幫他學點器樂表演什么的；遇上別有用心的，不是利用他演出賺錢，就是教他干一些坑蒙拐騙的壞事。甚至還有貪戀他的美色的，對他花言巧語實施誘騙，以滿足一己的獸欲目的。
磨礪，讓年少的高翔過早地諳練世事。在聽了多人的指點后，他只身來到了這座大城市。無所事事的他只好整日泡在電影制片廠的大門口。以他的氣質形象，很快就有負責組織群眾演員的“群頭”選中了他。剛開始，能夠出沒在各個影視劇組里，讓他興奮不已。雖然每天都要早出晚歸，一天的收入頂多四五十元，因為熱愛表演，即使僅僅在鏡頭前一晃，他也覺得很值。只要能參與拍攝就已經很高興了，他并不在乎這點錢。可當“群眾演員”的活兒并不是每天都有，況且還有一大群像高翔這樣的人都等在門口吃這碗飯，所以還要想盡一切辦法討好“群頭”，以便給自己多安排些好一點的角色。
時間久了，“龍套”跑得再多終究還是成不了角兒，可吃飯住宿就成了一個最為現實的問題。為了成名，為了生存，為了高報酬，高翔不管自己能不能承受的戲份都會拼命搶著去干。甚至是警匪車戰、武俠搏擊等高危替身的活兒也會去接。
當垂頭喪氣的高翔獨自回到擁擠不堪的小出租屋時，另外的兩個弟兄還沒睡，正默默地等著他呢。
“翔子，今晚的成色怎樣？”一個叫柳楊的白凈小伙子問。
“別提了，真倒霉！連我那頂嶄新的牛仔帽也弄丟了。”高翔訕訕地說。
“怎么搞的？那不是花了你兩個片場的錢買的嗎？”另一個憨頭憨腦、面色剛毅的叫柱子的問。
“算了，今晚碰上了一個要債的家伙，帽子丟了事小，把我送進局子里可就慘了。”
“也是，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就是這手來那手去嗎？何必較真兒。”柳楊安慰道。
“你們不睡覺，在等我嗎？”高翔邊脫著衣服，邊隨口問道。
“今天啊，我們那個房主來過，說是這里很快就要拆遷了，讓我們及早做準備，說不定哪天就要來車把這兒鏟平了。”柱子無奈地說。
“是嗎？！”高翔有些吃驚的樣子，“像我們這幫子窮鬼住這種地方最合適不過了，怎么又要拆呢？叫我們往哪兒搬？”
柱子、柳楊對視了一眼，“所以等你回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嘛。”
“這有什么好商量的，這就是最廉價的房子了，再能找到這樣的比登天還難了。哥幾個，做好準備吧，我們離睡馬路、鉆橋洞不遠了。”高翔脫得只剩了條小褲衩，“哧溜”地鉆進了自己的被窩，“好了好了，煩不煩？都累了一整天了，快睡吧！明兒一早還要去‘泡’那個喬群頭呢！”
“切，泡他，還不知道他泡誰呢！”柱子一撇嘴，不屑地說。
熄了燈，很快便傳來了年輕的、均勻而又香甜的酣聲。
凌晨五點，鬧鐘的鈴聲準時又響了起來。黑暗中，高翔摸索著狠狠地“掐死”了鈴聲，迷迷瞪瞪地罵道：
“媽的，真是催命啊！這才睡了多久！”
“唉，你快積點口德吧，誰叫我們是窮命呢！”柳楊翻身坐了起來說。
高翔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戀戀不舍地爬出了被窩。
三人胡亂地洗漱了一番，然后抓起幾個冷饅頭，一邊啃著一邊急匆匆地趕到了電影廠的大門口。
門口已經聚集了好多個年輕人。大家彼此都不陌生，打過了招呼也就無聊地坐下來，單等那個所謂的喬群頭了。
七點左右，喬群頭踱著方步走了出來。大家“呼啦”一下圍了上去。
“群頭，今天啥戲份啊？”
“喬老板，你可好幾天沒給我派單子啦！”
“喬老師，昨天跟您都說好了的呀！”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在了一處。
“好了好了！都他媽的給我閉嘴！嘰嘰喳喳的吵死人啦！”喬群頭有些不耐煩了，罵罵咧咧地吆喝道。
喬群頭名叫喬風，三十多歲的樣子，人長得虎背熊腰的，但穿著十分講究。只見他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指頭凌空指點著，“你，你，還有你！去三號棚；你和你，去四號！……”
今天的運氣不錯，活兒挺多，所以大家都有的干。柱子和柳楊也高興地分到了任務。
“喬老板，你都快安排完了，我的呢？”高翔禁不住焦急地問道。
“哦，你么……先等會兒再說！”
直到喬風分配完任務，他才轉身把高翔拽到了一邊，悄聲說：“算你小子有良心，不管什么時候眼里還有我。煙，我收到了，謝啦。”
“哦，不成敬意，您能高興就好，那我今天干什么？”高翔焦急地問。
喬風左右看了看，“今天有條飛車的戲給你留著呢，你小子膽子大，順利的話一條就過，五百元，怎樣？”
“是嗎？！”高翔興奮得差點蹦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頭跟搗蒜似的連聲道謝，“謝謝喬頭，謝謝喬老板，不！謝謝喬老爺……”
“得了得了，看你是個機靈鬼，以后我不會虧待你的。”喬風詭異地沖高翔擠了一下眼。
果然，今天的戲拍得十分順暢。高翔在導演、攝影師等人的再三講解說明下，駕駛著騰空躍起的汽車，然后一頭扎進了水池里。效果相當不錯，只拍了一條就過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除了照常的盒飯外，劇組還特意地給演職員們每人加了一條大雞腿和小黃魚。這頓飯吃得高翔心里這個美啊！要是每天都能有這樣的好事該多好啊！不但來錢快，而且好吃好喝的，就是死了都值！
高翔大快朵頤著，卻發現有兩個女演員只草草地吃了兩口米飯和魚肉，正準備把剩下的東西都扔了。
“哎，別扔……別扔啊！”高翔含著滿嘴的飯心疼地招呼道。
“干嘛？”其中的一個女演員瞥了他一眼，“拿這樣油膩的狗剩兒給我們吃？”
“可……不吃也別扔了啊，多可惜呀！”高翔似是被噎著了，捶了捶胸口說。
“你要嗎？那趕緊拿走，這樣的雞肉我聞著都惡心！全是激素！”
“得嘞！你們不吃就都給我吧！我的晚飯也有著落啦！”
說著，高翔跑過去美滋滋地接過了那兩個盒飯。其實，高翔心里早就打算好了。哥幾個已經好久不知肉滋味了，這些東西正好可以讓柱子和柳楊解解饞。對于他們這些干群演的來說，這可算得上是一頓大餐了。
最近，晝伏夜出的蘭蘭更是不像話了，每天總是一覺睡到上午十點多也不肯起床。老梁兩口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究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偶爾，她媽會扯著嗓子喊上幾句出出氣，可換來的一定是蘭蘭暴跳如雷的不滿和反抗。每每這時，小軍總是小心翼翼地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情，盡可能不去搭理和招惹到她。
臨近中午，開出租的老王師傅又準時來吃飯了。小軍依舊熱心周到地服務著。
此刻，樓梯上響起了邋遢的皮鞋聲，蘭蘭打著連天的哈欠走了下來。
“媽，我餓啦！有什么吃的沒？”
蘭蘭媽頭也不回、愛答不理地說：“有啊，不知道你是要吃中午的還是早上的？”
“說什么呢？管你什么時候的，我現在就要吃！”蘭蘭惡狠狠地瞪著她媽說。
老板娘心里“咯噔”一下：唉！造孽啊，這是哪輩子欠她的呢？
但她不敢多想，趕緊沖小軍喊道：“去，給她把早上的粥和茶蛋熱一下。”
小軍轉身剛要進廚房，卻又被蘭蘭喊住了。
“等等！天天吃，煩不煩？我要煎雞蛋和熱牛奶！”
小軍回頭看了看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了。
“由她去，由她去！”老板娘只好無奈地沖小軍揮了揮手。
不一會兒，蘭蘭要的東西就端了上來。看著眼前的這些東西，蘭蘭突然問小軍，“怎么？這都是你做的？”
小軍搖了搖頭，“蛋是梁叔煎的，奶是我熱的。”
蘭蘭伸手就去抓那只玻璃奶杯，卻“嗷”的一聲縮回了手，“熱個奶都這么燙！你想燙死我啊！”
“對……對不起！那你涼一會兒再……再喝吧！”小軍吞吐道。
“你就是成心跟我過不去！”蘭蘭瞪著小軍不依不饒地吼道。
一旁的老王實在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我說蘭蘭，你一個大姑娘了，小軍比你還小幾歲，至于嗎？”
“你少管閑事兒，又沒吃你喝你的！”蘭蘭白了老王一眼，狠狠地咬了一口煎雞蛋。
“就是，小孩子們間的事兒，你個老家伙總跟著摻和什么？”老板娘插嘴道。
老王撇撇嘴，又看了看小軍，然后匆匆吃了幾口面，把碗一推，“記賬！”
原來老王每次吃飯總是這樣，等攢夠了一定的數額后一并結算。小軍照舊迅速拿過了老王的賬單。
簽完單，老王低聲跟小軍說：“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小軍莫名其妙地跟著老王走出了店面。
“小軍啊，你現在這么干，不委屈嗎？”老王悄聲問道。
小軍搖搖頭，“沒什么，王師傅，出來打工掙錢，我習慣了。”
“我覺著你這孩子老實本分，挺不容易的。每天落在這娘倆兒的手里，我都看不過去了。我有個朋友在一家大飯店負責代駕，現在人手不夠，你可以去試試。”
“這……”小軍迷茫地看著老王，有些不解。
“你不是想開車嗎？白天你還在這里干，只要晚上空閑了，你可以去試試。就是替喝了酒的客人們開開車，沒什么，而且還可以熟悉一下路況。不過……”
“不過什么？”小軍急切地問。
“唉，這樣一來，怕是會更辛苦了。”
小軍一把抓住了老王的胳膊，“王師傅，我愿意！我不怕辛苦！我年輕有的是力氣！”
老王笑了，“行！不管成不成，只要你時間來得及，可以先去試試。聽說干這個，時間越晚報酬越高。我給你個電話，方便的時候跟他聯系一下。”
“好，太好啦！謝謝王師傅！”小軍興奮得差點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