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紅月亮
- 阿誠
- 5404字
- 2021-07-06 16:50:22
春光漸遠,初夏的烈日便迫不及待地釋放出所有的熱情。城市叢林般的高樓大廈、四通八達的柏油馬路、寬敞開闊的硬化廣場、川流不息的汽車尾氣,正無時無刻、無處不在地制造著人類現代文明的附帶品——溫室效應。如果沒有那些蓊郁的行道樹和偏角旮旯的綠地,城里人可能會跟生活在沙漠或是桑拿室里沒什么兩樣。即便是這樣,居家辦公、商場超市和各類交通工具里的空調早早地就派上了用場。
新城置業公司吳寶金的辦公室里可謂涼風習習、舒爽愜意,可他卻絲毫冷靜不下來。他公司的麾下有個投資管理中心,先前有筆一千多萬的資金讓他投入到了一個小產權房地產開發項目中去了。眼看這個項目就快落成竣工了,卻偏偏趕上了全市對各類小產權房開展的專項集中整治。到嘴的鴨子眼看就要飛了,且大客戶的資金又到了期。所以連日來,吳寶金茶飯不思拼命地拆東墻補西墻地回攏資金,可缺口仍然很大。這可把這個昔日風光無限的吳董都快逼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正煩著,老婆于麗鵑突然打來了電話。
“寶金,我快被你兒子氣死啦!又跟同學打架,我現在就在校長室,你趕緊過來!”
“嗡!”吳寶金的頭一下子又大了一圈兒,“你……你不是已經在那里了嗎?我過去又能怎樣!”
“你!”電話那頭的于麗鵑顯然不高興了,“有你這樣當爸爸的嗎!每次浩浩在學校里出了事兒你都不管,難道孩子就是我一個人的嗎?!”
“放屁!你不就是整天呆在家里帶孩子的嗎?你不管誰管!我沒空兒!”
“好你個姓吳的,人家孩子的父母就在這里,等著跟你要錢呢!你不來,我也不管了,你看著辦吧!”于麗鵑那邊突然扣斷了電話。
“你!臭娘們兒!”
“啪!”吳寶金狠狠地摔下了電話,肥碩的腦袋上立刻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油汗。
呆坐了一會兒,吳寶金突然抓起電話,把表弟杜偉叫了上來。
“你!馬上帶幾個弟兄,叫上財務會計,去建材市場把欠我們的錢務必今天給我要回來!如果他還敢拖,我不用說,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沒問題!哥,你是斷他手還是腳?”杜偉冷冷地問。
“行,你看著辦吧,別弄出人命來就行!”
杜偉剛要轉身離開,卻又給吳寶金叫住了,“等等!你們先去趟浩浩的學校,你嫂子還在那兒。看看什么情況,不就是孩子打個架嗎?要錢沒有!都他媽一并給我擺平咯!”
杜偉會意地“嘿嘿”一笑,然后匆匆下樓去了。
晚上,剛一進門,寶金發現老婆麗鵑正青灰著臉坐在沖著門口的沙發里。兒子浩浩站在一旁抽泣著,書本散落了一地。
“你還知道回來?你是他爸爸嗎?!”于麗鵑氣不打一處來,首先發問了。
寶金的火“騰”地撞了上來,“你少來這套!我拼死拼活的圖個什么?可你整天花枝招展地又忙了些什么?!”
“打打殺殺!知道嗎?我們是給校長轟出來的!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做人呢!”
“放屁!對了,給人家錢了嗎?”寶金好奇地問。
“還能怎樣!有你表弟那樣的好人,誰還敢要?!”
“哈哈!”寶金上前一把抱過兒子,“就是嘛,誰敢欺負我寶貝兒子就讓他試試!來,浩浩,給爸親一個!”
浩浩卻竭力掙脫著。
突然,于麗鵑一把拽過了浩浩,“別理他,他不是你爸!”
寶金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媽的臭娘們兒,別給臉不要臉!還反了你不成!”
“怎么?要不連我們也一起殺啦!”麗鵑頂撞道。
“啪!”一個結結實實的大巴掌落在了麗鵑的臉上,麗鵑應聲跌倒在了沙發里。
“哇——”浩浩一頭撲在麗鵑的身上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嗚嗚……這個家沒法過了,嗚嗚……沒良心的……”麗鵑抱著兒子一個勁地嚎啕著。
看著大小哭作一團,吳寶金心煩意亂地坐立不是。最后,他干脆摔門而去。
于麗鵑心里這個恨啊!雖說自己當初找了個能掙錢的老公,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地做個全職太太。開著洋車、住著洋房,在別人的眼里,于麗鵑過得是天堂的日子。但要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于麗鵑發現,自從有了兒子浩浩,這個吳寶金卻慢慢起了變化,除了每月甩給她兩三萬塊錢,家中幾乎所有的大事小情從不關心。而且麗鵑還注意到,他每天回來的時間都很晚,身上時不時還總飄著一種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她知道那個味道絕對不是自己用的類型。為此,麗鵑沒少跟他鬧過,也曾想過離婚。但每次想到年幼的兒子和這般殷實的家境,麗鵑就沒了絲毫的勇氣。沒辦法,她只能是打掉牙齒往肚子里咽!
晚上,寶鋼約著小四兒一起來到了一間地下賭場,竟意外地遇上了杜偉和董班長也在里面。人手不夠,為了湊局,寶鋼和小四兒加入了他們的牌局。
杜偉不屑地瞥了眼寶鋼,低聲罵道:“他媽的,窮鬼也出來混!”
寶鋼剛想發作,卻給董班長的一個眼色給壓了回去。
也怪杜偉今天的手氣背,盡管董班長坐在他的上家,可幾圈下來,居然已經輸了三千多。越是輸錢越是罵,越罵越輸,杜偉終于開始沉不住氣了。
“你他媽的跟個黑猴兒似的,是不是出老千?!”杜偉指著寶鋼的鼻子破口大罵。
“去你媽的,你個熊包沒錢了就滾蛋!”寶鋼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砰!嘩啦!”杜偉一腳踹開了麻將桌,“你敢罵我?你小子是不是活膩歪啦!”
眼看一場不可避免的沖突就要上演,突然,門外慌慌張張地闖進一個人來,“快閃!有條子!”
大家頓時慌了神。寶鋼跟小四兒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一堆錢,“哧溜”地撒丫子。
杜偉這個氣啊!可事態緊迫,他也顧不上這些了,只好急匆匆地跟董班長鉆進了汽車。
杜偉怎能咽下這口惡氣!第二天一早,他怒沖沖地來到了警衛室,指著寶鋼叫囂道:“你小子有種!給我等著,今晚不把爺的錢都吐出來,我就不是杜二滾子!”
“愿賭服輸!有本事你都贏回去!”寶鋼冷冷地說。
“好!你就給我好好等著!看我今晚怎么弄死你!”說完,杜偉氣呼呼地上樓去了。
董班長害怕了,“我說你小魏是不是缺心眼兒呢?你不想想,你有什么資本敢跟人家橫的?”
“去他媽的!這樣的熊包我揍得多了!”寶鋼不服氣地說。
“是個聰明的,你趕緊把錢還給他,不要惹禍上身啊!”一個同事不無擔心地說。
“哼,想得美!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好了好了,該干嘛都干嘛去!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啊……”董班長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走了出去。
一整天都相安無事,可大伙擔心的那個時刻終于到了。傍晚,杜偉準時的出現在了警衛室,而且身邊還多了兩個壯實的小伙子。
“走吧!拿上錢跟我去個地方!”杜偉說。
寶鋼眼都沒眨一下,領起背包跟著他上了車。警衛室里的一班人,只是大張著嘴、伸長了脖子,目送著車子消失在了視線中。
車子七拐八拐,最終在一處僻靜的小舊屋旁停了下來。
一進到屋里,杜偉吩咐道:“把門鎖好了,我不說開,誰都不準離開!”
一個小伙兒迅速跑去鎖好了門。
“來吧,我們四個打幾圈!”杜偉招呼道。
可想而知,杜偉是有備而來的。三個人一起聯手玩兒寶鋼,寶鋼的錢很快就見了底。雖然心里著急,但寶鋼不敢有絲毫的麻痹大意。突然,寶鋼發現杜偉摸牌的手有些不太對勁,他猛地一把給薅住了。果然,杜偉的手心里還藏有一張牌!
“你他媽的出老千!”寶鋼脫口罵道。
“嘩啦!”杜偉一把掀翻了桌子,“怎么?我就不信玩不死你!”
寶鋼鎮定地笑了笑,“怎么,這就要動手嗎?”
“打!給我狠狠地打!”杜偉指使著另外那兩個人咆哮道。
“呼喇!”兩個小伙子將寶鋼圍在了當中。
寶鋼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一個人的衣領,抬腳將他踹翻在地。
杜偉見狀,抄起一只凳子也撲向了寶鋼。二打一的局面,情況十分危急。寶鋼并不怯懦,一個轉身,一記重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杜偉的眼眶上。
“哎喲!”杜偉疼得捂著臉直打轉兒,“打死他!給我打死他!”
寶鋼不敢怠慢,抬腿飛起一只凳子,又重重地擊倒了另一個。驚慌失措的杜偉想要躲,怎奈寶鋼的拳腳比他要快得多,正雨點般地落在了他的臉上和身上。
杜偉招架不住了,一步竄到了門口,卻發現門早已鎖住了,“快!快開門!”
“哈哈!熊包,大爺我幫你吧!”
寶鋼飛起一腳踹在了杜偉的后背上,“咣當!”杜偉連門帶人一下子飛出了老遠。
半天,那兩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小伙子才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然后相互攙扶著慢慢走了出去,又吃力地把死豬一樣的杜偉抬上車,然后一腳油門開溜了。
“哈哈!龜孫子,這下知道本大爺的厲害了吧!哈哈……”
一輪明月如洗,寶鋼像一頭嘯月的野狼暢懷地狂笑了起來。
這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躺在醫院里的杜偉又悔又氣:真他媽陰溝里翻船,竟然讓一個小保安打成了這樣!他媽的,這小子也忒能打了,我們三個人啊!幸虧知道這事兒的人不多,要不以后自己還怎么在弟兄們面前混?表哥那里先撒個謊應付應付吧,小不忍則亂大謀,等以后找個機會一定除掉這個可惡的黑猴子!
時間久了,蘇強的種種跡象還是引起了蘭蘭的懷疑。為此,她私下里曾多次問起過小軍。雖然小軍的回答總是斬釘截鐵般的無懈可擊,可越是這樣,蘭蘭越是疑心起來。
晚上,小餐館打烊后,蘭蘭尾隨著小軍來到了自家的出租房。小軍開門的剎那,蘭蘭跟著也一步跨了進去!她的突然出現,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三人頓時都呆住了!
“蘇強!企業高管?就是個十足的大騙子!”蘭蘭怒目圓睜,快要噴出“火”來了。
“蘭蘭,聽我解釋,小軍……”蘇強抓起蘭蘭的手,語無倫次地說。
“放開!李小軍,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騙我?!”蘭蘭掙脫開蘇強的手,沖著小軍就過去了。
“不……不是!蘭蘭姐,這是個誤會……”小軍驚恐地閃到了一邊。
“什么誤會!哦——你們倆是在合伙騙我!”蘭蘭指點著他倆,恍然大悟道。
“蘭蘭,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先坐下來,聽我跟你解釋……”蘇強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和眼光跟蘭蘭說。
“不聽!鬼話連篇!一群臭打工的也敢欺騙姑奶奶,你們有幾個膽子?!”
忽然,小軍的電話響了起來,是找他代駕的。小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撤身閃了出去。
“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李小軍,明天跟你算賬!”蘭蘭不解氣地沖出門口喊道。
“蘭蘭,蘭蘭,你先消消氣……”蘇強安撫道。
“你少來這套,說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為什么騙我?!”
“……”
“信不信我會報警?!”
“別,別!蘭蘭,我的好蘭蘭,我說,我全說。”
見事已至此,蘇強只好把自己的真實情況合盤托出了。本以為蘭蘭聽了會暴跳如雷。可讓蘇強沒想不到的是,蘭蘭的火氣居然平息了不少,態度也有些緩和了。
“蘇強,你一個跑宅急送的,居然謊稱是高大上,你要不要臉?”蘭蘭鄙視地問。
“呵呵,我……我不是要哄你開心嘛!蘭蘭,知道我有多愛你嗎?”蘇強嬉皮笑臉地說。
“開心?愛我?逢場作戲罷了,我會愛上你這樣的?”
“怎么?!蘭蘭,我可是真心的啊!”
“我現在不是真心的了,我們一刀兩斷好了!”
“可……可我們好了這么久,你就不念我們……”
“怎么,你花在本姑娘身上的錢不應該嗎?要不我賠給你?!”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蘭蘭,我們如膠似漆得就差住在一起了,怎能輕易說散了呢?”
“呵!都什么年代了,你情我愿的,我不在乎!怎么?難不成還要讓我為你負責?哈哈,傻蛋!”
“……”蘇強的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奉勸你好自為之吧!跟了我這么久,你也沒損失什么,好好得騎你的自行車吧!高的上,咱們好聚好散,拜拜了您吶!”
說完,蘭蘭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剎那間,無比的羞辱讓蘇強感到天旋地轉、欲哭無淚,怔怔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當小軍接完最后一單業務回到出租屋,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一進門,發現蘇強還沒有睡,茶幾上卻已經橫七豎八地擺著許多個空啤酒瓶了。
“師傅!你……”
“別……別叫我師傅!都是你……你干的好事兒……”蘇強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噥著,“來!陪哥喝兩杯……”
“別喝了,師傅,快睡吧!你已經喝多了,來!我扶你上床。”說著,小軍想要去攙扶他。
“媽的,誰是你師傅?!”蘇強一把推開了小軍,“滾……滾遠點兒!”
小軍還要說什么,蘇強突然一揚手,“啪!”一個空酒瓶在自己身旁摔得粉碎!
“都他媽的滾蛋!我的心啊……好痛!好痛……嗚嗚……”蘇強咧著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
看到蘇強如此傷心,小軍的心里也不是個滋味。無奈,他收拾好滿地的碎玻璃,然后默默地上床去了。任憑蘇強呼天搶地地罵一陣哭一陣,直到漸漸地傳來了他沉悶的鼾聲,小軍才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覺醒來,小軍發現蘇強已經上班去了,茶幾上的酒瓶也都收拾好了。小軍沒有多想,匆匆洗漱好,騎上車來到了小餐館。
一進門,小軍還是感覺到了異樣的氣氛。蘭蘭鐵青著臉,非常意外地早早地坐在了吧臺里。
“李小軍!你還敢來?!”蘭蘭低聲質問道。
小軍沒有理會她,徑直地走去換好了工作服。
“聾了嗎?我跟你說話呢!”蘭蘭大吼道。
“一大早的這是怎么啦?誰招惹你了?”老梁反問道。
“這個小軍我看不順眼,讓他趁早滾蛋!”蘭蘭說。
“你們是前世的冤家嗎?他怎么你了?”老板娘插嘴問。
“我不高興!看著他就心煩!”蘭蘭說。
“小祖宗噯,求你就消停會兒成嗎?一家子老小還要吃飯吶!”蘭蘭媽央求道。
“行!他留下,我走!我可不愿每天耗在這里看得我心堵!”
“好,好!你愛咋地咋地!我們真求之不得,無論你出去干點什么我們都不攔著,你早就該自食其力了!”老梁沒好氣地說。
“不用你說!干什么也會比你們強!”蘭蘭惡狠狠地說:“不過,小軍要是還在這里干,就得漲房租!還有,那個叫蘇強的,無論他出什么價,就是不租給他!讓他馬上滾蛋!”
“可……可這是為什么呀?”她媽愈發疑惑不解了。
“不為什么,那個蘇強是個騙子!趕緊讓他搬出去!他不搬,我搬!”蘭蘭要挾道。
“你搬?往哪兒搬?”她媽又問。
蘭蘭眼一瞪,“我搬出去住!再也不想看到你們!”
站在一旁的小軍窘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老板娘看看他,無奈地搖搖頭,“唉!挨千刀的,這是誰招惹了她啊!”
“好,你滾!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女兒?!”老梁終于忍不住,開始發作了。
蘭蘭一愣,隨即怒沖沖地甩門而去。
“蘭蘭——你去哪兒?快回來——”
任憑她媽怎么喊,蘭蘭頭也不回地招手上了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