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晟

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食于九土。其所歍（wū）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因是以為臺。在昆侖之北。

——《山海經·大荒北經》

“相繇，你生來便作惡多端，為禍四方，如今更是破壞吾等治水之舉，你已不容于世！”

相繇已布滿了血痕的龐大蛇身此刻盤曲著，九張如小山一般的青面人臉俱露出凄然的表情。

“生來便作惡多端？為禍四方？哈哈哈！”相繇狂笑著，其笑聲穿透云霄，盡傳十里。

“大禹，你號稱人族賢者，卻也不過此般見識而已！”相繇的九張臉紛紛對著面前高舉著劍，率領著數千士兵包圍他的大禹怒吼著。

僅僅只是一吼之威，數千人族士兵竟是被震得渾身戰栗，被這音波席卷向后退了十數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只有大禹巋然不動，淡然地面對著相繇兇惡的目光。

“相繇，你的公道在這里，可人族的天下也在這里！”

話畢，大禹拔劍斬向相繇。

相繇慘然一笑，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它的眼前出現了從誕生起的一幕幕畫面，就像重新活過一次一般。

數百年前，相繇誕生于一山間沼澤之地，不知父母，亦不知緣何誕生。

那時的相繇，身軀還沒有那么龐大，蛇身與一柳樹大小相仿，其九首亦非青面，而是宛若人類嬰兒的臉一般稚嫩。

彼時，山間其余生靈見相繇九首蛇身，便以之為怪，故紛紛疏遠，喚其為“怪”。

無人接近相繇，相繇很孤獨。更無人指引相繇怎么長大，怎么生活，因此，相繇只能遵循著本能去生存。

它的第一感覺，便是餓。

初生的它懵懵懂懂，卻也知曉生靈與死物不同，不該以之為食，于是它便吃目力所及最多，且不用爭不用搶，也最不會擾到其他生靈的死物——土。

誰知，這一吃，便吃了百年土。

百年里，相繇的身軀越來越龐大，吃的土也越來越多，起初只是吃一小把土，慢慢地，一餐便需體積如高樓般的泥土才堪堪能飽，最后更是成長為九首每一首皆能吃下一整個小山頭才罷。

于是，相繇每吃一餐飯，便會毀了九座山生靈的棲息之地，更別提它不經意噴出的口水，會形成一個個有毒的沼澤，莫說人族，就連野獸接近了也會中毒身亡。

因此，相繇又有了新的名字，叫“難”。

不論何種生靈，從此都視相繇為災難，畏而避之，厭而遠之。

相繇更加孤獨了，可隨之而來的不僅僅是孤獨，人族中開始有所謂的義士聲討相繇，認為相繇生來便會毒害萬物之生靈，就不配活著，該早早死去才是。于是，又有更多的所謂人族勇士聚集在了一起，組隊前往誅殺相繇。

相繇不想傷人，或者說不想傷任何一個生靈，所以他只是遠遠地避開。可這一行為在人族勇士們的眼里卻成了逃，勇士們笑了，認為相繇怕了他們。于是勇士們更加肆無忌憚地組隊征伐相繇，甚至于那些不怎么勇敢、只想沽名釣譽的人也加入了其中。

浩浩蕩蕩的人族大軍追殺著相繇，終于，身軀龐大的相繇避無可避，與人族交鋒。爭斗中，相繇也只是想拍開人類，清出一條路來逃離而已，但它的力氣太大了，大到只是輕輕地揮了揮尾巴，就直接把上百人撞飛了出去，骨骼盡斷，吐血身亡。

自此，相繇有了第三個名字，繼“怪”“難”后，它被稱作了“兇”。

人族憎恨相繇，畏懼相繇，相繇成了人們口口相傳的“兇”，被人嫌棄和遠離。甚至相繇一度自己也以為自己就是“兇”，這就是它的名字。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不，不是人，是神。

他為水神，名共工。

共工來到相繇的面前，告訴它，它的本領應該有更大的用處，問它可愿隨著自己離開，一展所長。

相繇答應了，因為共工說，它有名字，名為相繇。

它笑了，它不是怪，不是難，不是兇，而是相繇！

它的名字，就是它活著的意義！

自此，相繇成了共工最忠實的追隨者，隨著他南征北戰。共工說上天要懲罰人類，以洪水洗凈人間的罪孽，相繇也信了，它成了真正的兇獸，所過之處，盡為澤國，毒液滋漫，寸草不生。

即便共工戰敗了，相繇也仍遵循著共工的遺志，摧毀大禹等人建造的堤壩，制造無數的毒沼澤，如人族所說的“為禍人間”，抑或算是相信共工所說的，秉承上天的意志懲罰人類。

所以，有了眼前這一幕。

人族賢者大禹，揮劍斬向相繇。

相繇在劍尖即將抵達的那一剎那，突然猛地睜開了眼。

“吾秉承上天意志，以水神共工之名，懲罰人間！”

“吾名相繇！”

大禹的劍斬碎了相繇的頭顱。

數千人族士兵歡欣鼓舞，人間又少了一個兇獸。

不過，那個兇獸……好像有名字？

“叫……相……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