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想他們之間算是戀人嗎,手機傳來微信提示音,室友岑嘉瑤發來一大段語音。
隔空我都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深深怨懟:
“霍疏影,你忘記了嗎?今天可要陪我去找徐杰的哦,他失聯了一個多月,我到處都找不到他,我好著急啊……為什么我總是遇到這種事呢?”
岑嘉瑤仔細核對著紙條上的信息:和美新村56弄3號201室,那是一棟陳舊的老樓,四周的墻壁上被人用白色油漆刷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信息,通下水道啦、搬家公司之類。走道十分昏暗,感應燈早就壞了,只有從一扇積滿灰塵的過道窗戶上透過一點點光。
這是岑嘉瑤好不容易從她的男友同事手中要來的地址,字跡歪歪扭扭,短短幾個字,居然還有拼音,可見對方的文化程度之低。
三個禮拜前岑嘉瑤同男友徐杰從云南旅游回來之后,徐杰突然就沒了消息。無論是電話、短信、微信還是QQ或者郵件,一律沒有回應。前不久岑嘉瑤去了他工作的悅達連鎖酒店旗艦店,同事們說他從云南回來后就辭職了,至于去了哪里,沒人知道。
幾天來,岑嘉瑤魂不守舍,公共課時還莫名其妙流淚哭泣,把任課老師嚇了一跳。最后在她的苦苦哀求和糾纏之下,酒店同事終于將徐杰的家庭地址寫給她。現在,我們兩個人就站在201室門前。
岑嘉瑤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在下定決心,終于試探著敲了敲門。
屋內靜悄悄的沒有反應,她低聲說道:“難道他家里沒人嗎?”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也有可能啊,現在是下午兩點鐘,一般人都在上班吧。”
岑嘉瑤微微搖頭,“不會,阿杰同我說過,他媽媽幾乎沒有工作過,靠著外公外婆留下的一點積蓄過日子,閑賦在家。”
她稍微用了點勁道敲門,此時從屋內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就像是有人搭拉著拖鞋前行。房門打開了,有個一臉倦容的女人張口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地問道:“你們找誰啊?”
她嘴里噴出一股酸腐的氣味,中人欲嘔,臉上畫著隔夜的濃妝,那是八九十年代的樣式,厚厚的粉底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干裂的痕跡,更顯蒼老憔悴。
岑嘉瑤怯生生地問道:“請問是徐杰家嗎?”
女人又是一個哈欠,眼影在她眼周化開,像是兩只熊貓眼,她翻了翻眼睛,上下打量了岑嘉瑤一番,反問道:“你是誰啊?找我兒子干嘛?”
“徐媽媽你好,我是阿杰的女朋友岑嘉瑤,這段時間我一直找不到他,請問他在家嗎?”
女人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今天早上七點鐘打麻將回來才睡下去沒多久,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找不到我兒子關我什么事?”
岑嘉瑤被她一頓搶白,又氣又急,眼圈兒都紅了,“我很擔心阿杰,聽公司同事說他辭職了,所以想來家里看看是不是需要我幫忙。”
女人聳聳肩,“我兒子辭職了嗎?我也有好久沒看到過他了。我想想,嗯……大概也有一個多禮拜了吧。”
我微微有些驚訝,“你一個多禮拜不見兒子,沒想到去找嗎?”
女人的目光移向我,又是上下一番打量,冷冷地說道:“關你們什么事呀?我兒子向來和我各管各的,他性格懶散,經常玩失蹤,可能現在去哪里玩了吧?哦,你是他女朋友?看來他不太想見你呀!”
“不是啊,阿姨,我很擔心阿杰的安危,我們一起去派出所報案好不好?”
岑嘉瑤苦苦哀求,只換來女人的嘲笑。
“你的腦子真是有病,要去自己去,我要回去睡覺!”
說完這句話,女人倦容更甚,哈出的口氣更重,這次就連岑嘉瑤都后退了好幾步,女人趁機“嘭”地一聲關上房門。
走廊里又恢復了寂靜,岑嘉瑤神情呆滯地在201室門外站了一會,隨后默默地下樓。我想要開口安慰她幾句,卻發現她神情有異,在回校的路上,她幾次都泫然欲泣,欲言又止。
老實說,我對徐杰的印象不太好,此人讀書少,說話不經過大腦,仗著外形出色當了一家連鎖酒店的店長,平時自鳴得意的樣子非常輕浮。我不太明白岑嘉瑤中意他哪一點,只是因為長得帥嗎?
“嘉瑤,其實你不用這么著急的,他已經二十六歲了,是個成年人,應該不會出事。或許就像他媽媽所說的,只是性格隨意,想要出去散散心呢?”
走進校園,我見到岑嘉瑤情緒越來越糟糕,一滴滴珠大的眼淚掉在塵土之中,開口安慰她。
岑嘉瑤頓時停步,她瞪大了泛著淚光的眼睛看著我,搖頭道:“不是的,你不知道,不是這樣的!”
“什么不是這樣的?”
岑嘉瑤輕輕拭干眼淚,凄然地說道:“沒什么,你一會不是要去見導師殷教授嗎?時間差不多了,還不快去?你們殷教授出了名的嚴格,小心被她訓。”
我還想問個明白,岑嘉瑤轉身向著寢室樓走去,她纖弱的身體搖搖晃晃,好像隨時會折斷似的。
正如岑嘉瑤所說,我的導師殷詠嫻教授那是相當嚴格。她今年剛滿四十歲,在本校以這個年齡榮升正教授的老師并不多,女性更少。其實她長相秀氣,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身材依舊苗條,只是神情過于嚴肅的關系,看起來相當有年齡感。
她先是檢查我在這段時間的閱讀量,又考查了幾個知識點。她總是蹙著眉頭,我也不知道她對我的表現到底是不是滿意,見她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四庫全書看個不停,真擔心她又會隨便挑上一段古文讓我點校翻譯。
“對了,有件事你也知道了,一個月后我會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去美國一年,到時我會每隔一周以視頻通話的形式來考查你的學習進度,不要偷懶哦。”
聽岑嘉瑤說,從第一學期伊始至今,她只見過三次導師,每一次都不足半小時。相比之下,殷詠嫻教授真是一名認真負責、朝督暮責的嚴師。
“是,我不會怠慢。”
她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還有一件事,我們學校規定,二年級開始每個研究生必須進行社會實習,你也不用出去找了,我有個同門師弟是記者,他正巧需要一名助理,你就去幫他吧!”
“師弟?”
“他應該快到了……”
殷詠嫻話音未落,有個身材高挑的男人推門而入,見到我微微一笑。
“楚先生?”我有些錯愕。
“楚聞哲呢是我的同門小師弟,可惜他不愛搞學術,偏偏去做了一名記者。”殷詠嫻教授拍了拍楚聞哲的肩膀,望著他微笑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大姐姐,“他的助理離職了,其實工作本身也不需要全職,所以我向他推薦了你。”
楚聞哲笑道:“我們也算是合作過了?不用自我介紹了吧?”
“難怪你上次問我導師叫什么。”
他啞然失笑,“我本來就想或許你的導師就是殷師姐,原來還真是。”
殷詠嫻教授合上筆記本,將桌面收拾干凈,拎起手提包起身道:“好了,我不陪你們閑聊了,要知道當個訪問學者原來要簽那么多文件、敲那么多章,我去找系主任了。”
楚聞哲笑道:“其實呢,在我們雜志社當助理也一樣要填很多表、敲好幾個章。不如今天就趁熱打鐵,跟我回一次雜志社吧?”
《一步之遙》是全國發行的知名雜志,近來的風格逐漸從普通的新聞傳播轉變為挖掘熱點背后更深層次的內涵,其實說白了就是迎合讀者的獵奇心理,開始整理報道一些網絡上流傳的陳年舊案。
也正因如此,在紙媒遭遇漫長冰期的今天,雜志不僅能生存,還賣得很不錯。
公辦雜志社的關系,辦公地點位于本市市中心一棟法式建筑內,這所建筑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本市的租界時代,乃是一個著名法國猶太商人出資建造,本來就是作為商業用途。
除了雜志社之外,另外還有好幾家企事業單位入駐。電梯也是那種舊式拉門外面再有一扇玻璃門,很有歷史感。上上下下的時候,完全可以看到門外的情景,就好像是電影《盜夢空間》中的某個段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