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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軍國主義的悄然復興

6月的這一天,天氣熱得反常。柏林大街上行進著 一列列德國士兵和飛行員,他們的穿著顯然不適合這場3小時的游行。在剛剛結束的戰斗中,他們穿著熱帶卡其布軍裝,佩戴西班牙勛章,那當然是為了掩飾真實身份。然而穿著它從西班牙內戰的戰場上勝利歸來恐怕不大合適,因此政府臨時用厚厚的棕色羊毛呢給他們趕做了制服。此刻,英雄們9人一排,一列列地走在寬闊的林登大道上。他們渾身出汗,又奇癢難忍,難免在心里咒罵幾句。然而,這點不適算不了什么。游行隊伍經過檢閱臺時,隊伍中依然涌動著自豪感和愛國主義激情。他們高呼:“我們的敵人是紅色政權,全世界的布爾什維克分子。”

當每一排經過檢閱臺時,一聲令下,全排的人頭都刷地右轉,向兩位身著軍服的人致敬。其中一位是他們的長官沃弗蘭姆·馮·里希特霍芬上校,一戰的傳奇人物“紅色伯爵”曼弗雷德·馮·里希特霍芬的表兄,旁邊是另一位一戰老兵,昔日的下士阿道夫·希特勒。

1939年6月6日,天氣炎熱,元首和成千上萬的柏林市民一道歡迎納粹德國第一批從戰場歸來的戰士——鼎鼎大名的“禿鷹軍團”。這些飛行員、機械師、炮手、坦克兵,總共14000人,他們幫助佛朗西斯科·佛朗哥的民族主義陣線打贏了西班牙內戰。

然而,這場游行的意義要比戰勝西班牙共和政府和他們的共產黨聯盟重大得多。因為這場游行更是為了慶祝德國重新具備發動戰爭的能力。20年前,戰敗的德國軍隊士氣低落,被苛刻的和平條約削弱得七零八落。如今,經過3年西班牙戰場的考驗,帝國重建的戰爭機器已經準備就緒。兩個多月后,希特勒對鄰國波蘭動武,點燃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

德國像不死鳥一樣從一戰灰燼中的復興震驚了世界,這驗證了英國歷史學家約翰·惠勒-貝內特說過的德國“具有鑄犁為劍的非凡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檢閱臺上那個人的瘋狂意志和偏執觀念促成了這場復興。但希特勒的貢獻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早在他和他的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上臺之前,德國就開始了重整軍備的進程。

西班牙戰場上那些行之有效的槍炮、坦克、飛機和戰術指揮,其淵源可以追溯到始于20世紀20年代的重整軍備計劃。計劃的倡導者不是激進分子,而是老派的愛國人士,他們得到了各屆民選的自由政府的財力支持。這些政府首腦無視重整軍備計劃在很大程度上違背了德國應履行的條約義務。

德國軍事力量的復興者們不得不克服政局不穩、經濟混亂等國內問題,但他們面對的最大障礙是標志一戰正式結束的凡爾賽和約中解除武裝的條款。勝利的協約國企圖通過條約徹頭徹尾地懲罰德國,把它削弱為一個二流國家。它們提出了巨額的賠款要求和其他制裁條款,同時還奪走德國在非洲和太平洋的殖民地,迫使它割讓本國領土給法國、比利時和波蘭。然而這項多達440條、長約75000字和約的最重要部分還是關于解除武裝。

和約的制定者企圖永遠削弱德國可怕的軍事力量。他們摧毀或拆除德國的大部分武器和武器生產設施;尤其禁止德國擁有戰爭中出現的4種新武器——飛機、坦克、潛水艇和毒氣——并有步驟地削弱它的武裝部隊。例如,和約規定德國必須上交或拆毀其擁有的14000架軍用飛機;海軍減少到只具有象征意義不足15000人的規模,其裝備是36艘戰前的戰列艦、輕型巡洋艦、驅逐艦和魚雷艇。此外,大部分商船也作為賠款被沒收。

然而,最嚴厲的打擊落在了具有深厚的普魯士軍事傳統的驕傲的舊陸軍身上。戰前德國陸軍人數達200萬,至1920年初——期限后來延長一年——陸軍規模驟然降至10萬。入伍必須自愿;普遍兵役制被廢除。同時,為了防止德國擁有受過訓練的后備軍,軍人的服役期特別長(軍官25年,其他人12年)。自吹自擂的總參謀部被永遠解散。為防止年輕人滋生軍國主義思想,德國取締了軍事院校。條約還規定,禁止使用坦克、重炮和毒氣,只有在控制騷亂時,警方才能動用裝甲車。對機關槍、步槍等輕武器和彈藥量的限制也規定得細致入微。

協約國軍備控制委員會監督德國對條約的執行。委員會的監察小組分管工業和各軍種——陸軍和海軍的執行情況。監察員由起草和約的英、法、意、比、日5國軍人組成。(以總統伍德羅·威爾遜為首的美國代表團參加了凡爾賽和會,但和約在參議院未獲通過,因此監察委員會沒有美國人。“這不是和平條約,”美國代表團的一名成員富有遠見地說。“里面至少孕育了11場戰爭。”)

凡爾賽和約的內容在1919年5月7日公布了,其苛刻程度震驚了德國人民。他們義憤填膺,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首先,許多德國人拒絕為發動戰爭承擔集體罪惡感;他們認為是法、俄的政策引發了戰爭。而且,他們曾希望戰爭后期劇烈的政治變革——廢除德皇威廉二世獨裁統治,實行議會民主制——會緩和條約的制裁程度。德國市民沖上街頭抗議,指責凡爾賽出籠的東西是“暴力條約”。海軍軍官憤怒得鑿沉大部分艦只,不讓協約國根據條約把它們沒收。

德國社會黨總統弗雷德里希·埃伯特指出和約是“不能實現和不能負擔的”,但他的政府別無選擇。協約國的海上封鎖使國家物資日漸枯竭,如果拒簽,德國將面臨駐扎在萊茵河邊英法美重兵的入侵。在協約國規定的最后期限來臨前19分鐘,德國政府屈服了。1919年6月28日,德國正式簽訂了它痛恨的和約。

政府的退讓使軍內外右翼民族主義者狂熱地堅信民間流行的一種說法:德軍不是在戰場中戰敗的,而是背后中了推翻皇室、批準條約的革命政府的暗箭。哪個政客或政府同和約一沾邊就遺臭萬年。這種觀點影響至深,最終導致了一場軍事政變。1920年3月,反動分子沃爾特·馮·路特維茨將軍率部在柏林成立政府,讓一個在紐約出生、不起眼的文官,前農業部官員沃爾夫岡·卡普擔任總理。其他將軍遲疑不決,不愿站在自己部隊士兵的對立面,但一場全國范圍的大罷工不到5天就把這些暴發戶掃出政壇。

凡爾賽和約改變了德國的版圖,上圖顯示的是1922年的地圖。德國在1871年奪取的阿爾薩斯-洛林回到了法國的統治之下,東部一片相當大的地區還給了波蘭,石勒蘇益格州的一部分割讓給丹麥。其他一些先前由德國控制的地區或者被協約國部隊臨時占領,或者由新成立的國際聯盟委托管理。協約國軍隊一旦撤出萊茵蘭,該地區將保持非軍事狀態,也就是說,德國人被禁止在此修筑工事或駐扎部隊。

誓不投降的艦隊

結束一戰的停戰協議簽訂10天后,1918年11月21日, 370艘英國艦船押送德國公海艦隊橫穿北海。德國艦隊在蘇格蘭的斯卡鉑灣被扣押了7個月,直到凡爾賽和約出臺。和約宣布,德國艦船——總共大約70艘 ——將由協約國海軍瓜分。

對于被扣留在斯卡鉑灣的德國最高軍事長官路德維格·馮·路特海軍中將而言,把艦隊拱手讓給先前的敵國是無法忍受的。不這樣做又無計可施。然而,1919年7月,英方把他的大部分屬下遣送回國。他看出留下的少數官兵可以快速棄船而逃,便抓住機會,做出了不得已而為之的決策。6月17日,他向各艦長下達秘密命令,要求他們準備沉船逃跑,船員們一切就緒,隨時打開通海閥。

6月21日,他下達命令:“沉船!”幾分鐘后,船只開始沉沒。英國人大吃一驚,在斯卡鉑灣亂作一團,企圖搶救一些擄來的艦船。他們救出了23艘,包括本圖左側所示的G102號驅逐艦,它的一側被拖船的繩索拉住,但其余三分之二的德國艦船均沉入海底。

要求重新武裝的愿望愈加強烈了,受其影響的不僅是激進的民族主義者。和約把武裝部隊削弱到幾乎無法維持國內安全的地步,當然也就更無力保衛德國身處歐洲四處虎視眈眈的邊境。許多德國領導人出于純粹的愛國主義和對外軍入侵的擔憂,一些人受利益驅動或國際影響。無論持什么動機,形形色色的職業軍官、政客和大工業家聚合在爭取軍事自由的偉大事業前。為了達到目的,他們準備違反凡爾賽和約。

漢斯·馮·西克特少將下面這段話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任何和平條約、任何敵人不能從我們身上奪走的東西是:堅強的信念。當命運再次召喚德國人民武裝起來時——這一天終將到來——它將看到勇士而非懦夫緊緊握住忠誠的武器。只要有鋼鐵般的雙手和意志,使用什么武器都無所謂。”

西克特寫下上述鏗鏘之語后不到一年,便接受一項棘手的任務,鑄造那些“鋼鐵般的雙手和意志”。1920年6月,卡普政變發生3個月后,他被任命為陸軍總司令,統率10萬新陸軍。他的部隊就是著名的國防軍,盡管“國防軍”這個字在德文中不僅包括陸軍,還包括海軍,但海軍有自己的領導。

漢斯·馮·西克特將軍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第11軍團參謀長。他打仗時謀略過人,戰后又深謀遠慮,沖破凡爾賽和約的限制,重新武裝德國陸軍,令協約國叫苦不迭。

54歲的西克特正直壯年,是現代普魯士將軍的典范。他身材瘦削筆挺,左眼夾一只單片眼鏡,無論是個人背景還是外貌都體現了經典的德國軍事傳統。他父親是一名將軍。1885年,他加入父親所在的亞歷山大皇帝衛兵團,效力于舊帝國陸軍。一戰時,作為總參謀部軍官,在1915年組織德軍在東線的格利斯突破俄軍防線,戰功卓著,因此獲得最高軍事獎章Pour de Merite (“普魯士勛章”,1740年獎章設立時,普魯士的宮廷語言是法語)。

西克特平時沉默不語,難以捉摸,偶然開口,則出言簡潔,語調譏諷,因而有“斯芬克司”之稱。但這個作風嚴謹、不茍言笑的普魯士人不只具備他所稱的“默默無聞為軍隊獻身的傳統精神”。戰爭后期,他處理了一系列棘手問題,給灰心喪氣的盟友奧匈帝國和土耳其打氣,充分展現出自己的富有耐心、狡詐機智以及杰出的外交才能。他還是凡爾賽談判中的德國代表團成員。他博覽群書,閱歷豐富,能講德、法、英三種語言,談論音樂、藝術就和談論軍事戰術一樣駕輕就熟。英國駐德大使達伯農爵士評價西克特“頭腦比其拘謹的軍人外表寬廣;見識比其嚴謹整潔的外貌廣博”。

正如西克特后來所記述的,就任新職后他便著手“減輕凡爾賽和約的流毒”。他不但要克服條約規定的種種限制,還要安撫因政府批準條約激起的分裂思想和憤怒情緒。100年前,德國偉大的軍事理論家卡爾·馮·克勞塞維茨形容舊軍官團“類似一種行會組織,有自己的法律、條令和規矩”,只效忠德皇。如今皇帝的政府首腦地位被一名馬鞍匠和飯館老板出身的社會黨人取代,軍官們必須樹立一種新的忠誠感,不一定忠于共和國或其他流水政府,但一定要忠于西克特心目中具有神秘意義的帝國或民族,他稱之為“德國國家和民族永恒的支柱”。

同時,還需把殘留在國防軍內的“自由團”余部訓練成正規軍。戰爭剛結束的那段混亂時期,軍官們自行其是,從人數眾多的老兵和年輕熱切的右翼志愿者中招募人手,組建“自由團”志愿軍。這些隊伍和其他部隊在政府的認可下組成了過渡時期的臨時國防軍,直到凡爾賽和約出臺,重新規劃了國防軍。盡管在維持社會秩序,保衛東部邊境方面,“自由團”不可或缺,但它們反復無常,容易參與叛亂,比如卡普政變。

1925年,西克特將軍用望遠鏡視察德累斯頓步兵學校的學員,這所學校是他親手創辦的。將軍舉止文雅,人所共知,但他也是一個好戰的人,曾宣稱“戰爭是人類成就所能達到的最高峰”。

西克特堅持主張國防軍必須超然政治之外。他禁止軍人加入政黨,禁止政治意向鮮明的報紙在軍營發行,甚至中止憲法賦予現役軍人在議會選舉中的投票權。或許因為西克特本身擁護君主制,毫不掩飾他對議會政府的不信任,所以他經常被指責殘酷鎮壓左翼政黨。不管個人的政治傾向如何,對極左極右分子他都予以壓制。比如,他果斷地開除一名卷入右翼議會團體事務的將軍,另一位將軍和低級軍官因支持新生的納粹黨而遭到同樣懲罰。

西克特從上任伊始就想方設法規避凡爾賽和約的限制。他讓軍隊辦公室行使總參謀部的職能,給它的各種機構冠以虛名,巧妙地保留了總參謀部。比如,參謀部情報局在統計局和福利辦公室的名義下展開工作。和約要求取消軍事院校,西克特便在軍隊中開設一項“特別訓練課程”,起到軍事院校的作用。

和約把軍官人數限制到4000名。為了擴大軍官團,西克特把管理人員秘密安插在國防部和其他政府機構的文職職位上,還增加人手填充子虛烏有的職位。西克特還保留一支非法武裝,以防新成立的波蘭共和國襲擊德國東部邊境。這支6萬人的部隊由前“自由團”成員和其他從臨時國防軍分化而來的非正規軍組成,隨便掩飾成平民勞工,由陸軍訓練和供給。他們就是“黑色國防軍”,后來被卷入反政府叛亂,只能解散。

此外,西克特默許建立一支大大超出凡爾賽和約數量限制的國家警察武裝,作為陸軍的后備軍。久經沙場的軍官穿上警服,給數以千計的入伍者施加軍事訓練。僅普魯士警察就有85000人,他們許多人像步兵一樣裝備有步槍、機關槍,甚至裝甲車。二戰中,德國警察中受過特殊訓練的一些人將指揮陸軍師和集團軍。

西克特認為國防軍的有限規模在一定程度上倒不失為有利之處。這樣,他比組建一支大部隊更加精挑細選。每個空位平均有7個候選人,入選的都符合最嚴格的身體素質標準。他們的報酬非常高——是法國軍隊的7倍。代表舊帝國陸軍的殘酷非人的懲罰手段被禁止,軍官待士兵比較好。

然而同舊陸軍一樣,西克特的大多數軍官出身貴族或保有深厚軍事傳統的中上層家庭。至1925年,國防軍一半將軍具有貴族血統。生性保守的德國軍官設置種種障礙,使猶太人、社會黨人、共產黨和其他“不受歡迎的人”——包括極力倡導民主的人士——難以入伍或得到提升。

但西克特明確規定,加入國防軍后,功績是提升的主要標準。例如,挑選軍官到新的總參謀部即軍隊辦公室受訓就依據考試成績。完成3年訓練任務的軍官可以穿上令人羨慕的紅色褲紋,成為總參謀部的一員。他們是國防軍的精英,也是將來擴充陸軍的核心力量。

西克特認為,規模小素質高的陸軍應該采取機動戰略。他在1921年寫道:“據我看,未來的戰爭在于調動人數少但素質甚高的機動部隊,若配以飛機,則作戰效果更高。”他對速度和機動性的重視是德國閃電戰的萌芽,也反映了一戰中西克特在較機動的東部戰線的經歷。

但西克特的戰術觀和他的戰略有點矛盾。他非常保守,懷疑坦克能否取代馬匹。一名部下曾輕率地暗示國防軍騎兵應丟掉他們的長矛,西克特把他訓斥一頓。他拒絕用摩托化部隊代替自行車。總之,和約對兵工廠的限制使西克特無法實地檢驗摩托化戰爭的原則,因為野戰訓練和演習只能用夾板坦克和木頭炮管的大炮。

扛著舊帝國陸軍的軍旗,繼承了老傳統,西克特將軍的國防軍正步走過保羅·馮·興登堡總統(右二),他在一戰大部分時間里擔任德軍總司令。

在強調機動性的同時,西克特把國防軍建成日后大規模擴軍備戰的骨干力量。他創造性地提出“領導者的隊伍”,意在表明每個成員都有一聲令下即可擔任更高職位,肩負更大職責的能力。因此,在戰時的軍事動員中,少校和上校可以升為將軍,得力的軍士可以升為中尉。和約沒有限制軍士數量,多達4萬的軍士和下士——將近每兩個士兵中有一個——準備加入軍官行列。

西克特擴大陸軍的計劃也表現在他保留軍團傳統的政策上。少于300人的步兵連繼承舊帝國陸軍3000人軍團的名字、榮譽和旗幟。這不僅鼓舞士氣,還為將來把陸軍擴大10倍提供一個可行的藍圖。

終于在1923年,尚在搖籃中的魏瑪共和國面臨最嚴重的一次危機,國防軍和它的領袖顯示了他們日益強大的權力和獨立性。魏瑪共和國得名于它的憲法起草地——魏瑪古城。1923年是個多事之秋。1月,法國因為賠款糾紛占領了產煤重地魯爾。這導致了德國嚴重的通貨膨脹——買一條面包需要一手推車的德國馬克。9月,右翼分裂分子陰謀奪取南部大州巴伐利亞,左翼分子制造騷亂,動搖圖林根州和薩克森州的統治。埃伯特總統召集西克特參加內閣緊急會議,焦急地詢問:“陸軍會和我們站在一起嗎,將軍?”西克特洋洋得意,用帶著一絲普魯士傲慢的語氣回答:“總統閣下,陸軍將和我站在一起。”

1923年11月,一隊國防軍援軍進駐德累斯頓,鎮壓那里共產黨領導的一次起義。國防軍受到當地市民的歡迎,圖中,一個姑娘騎車為部隊領路。

之后不久,埃伯特宣布進入緊急狀態,給予西克特近乎獨裁者的權力。接下來的6個月里,這位將軍實際上操縱了政府。他的軍隊鎮壓極左極右分子的叛亂,包括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在慕尼黑一個啤酒館發動的暴動。

西克特一方面把國防軍建成德國最強大的組織——他稱之為“國中之國”,另一方面對外交政策施加深刻影響。他大權獨攬,雖然把共產黨視為國內最嚴重的威脅,卻大膽設想同布爾什維主義的堡壘蘇聯結盟。他認為兩國都對波蘭很反感。紅軍在1920年夏曾向波蘭首都進軍,被打了回去。西克特在一封私人信件里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他的意思:“波蘭的存在與德意志的生存水火不相容,難以容忍。”

蘇聯還有其他地方讓西克特動心。蘇聯不是凡爾賽和約的締約國,沒有義務執行和約規定。同時,俄羅斯疆域遼闊,遠離協約國的監視,是發展被禁武器和訓練國防軍的理想場所。從蘇聯方面來講,他們有可能接受結盟的倡議。尤其是紅軍在華沙被波軍擊退后,蘇聯重新武裝軍隊需要技術和經濟援助。

在德國外交部的協助下,西克特于1920年初開始秘密談判。他有幾個中間聯絡人,包括著名的土耳其冒險家,當過國防大臣的恩弗·帕薩。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西克特被土耳其借走,擔任土軍總參謀長,同帕薩成為朋友。1918年,土耳其帝國崩潰,西克特幫助帕薩來到德國,繼而又去了莫斯科。

利帕特斯克附近的機場上,德國飛行員和空勤人員受訓者站在一架Do式轟炸機樣機的螺旋槳下。這個飛機場是德國的飛機試驗基地,也是培養未來的納粹德國空軍領袖的學校。

1922年,德蘇兩國通過談判簽訂了《拉巴洛條約》,兩個不可能成為伙伴的國家重新建立了商業和外交關系。這個條約為達成1939年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和瓜分波蘭的協議奠定了第一步。

同時,西克特在參謀總部設立一個分支機構——俄羅斯特別小組,同俄軍打交道。經過談判,德國建立了兩所秘密學校——利帕特斯克空軍基地和卡贊附近的坦克訓練中心,用以訓練國防軍戰士。1925年,身穿便服的德國士兵在那里秘密學習駕駛飛機和坦克。國防軍的高層軍官則以德國共產黨工人代表團成員的名義來視察訓練中心,盡管他們大多數人是擁護君主制的貴族。

俄羅斯特別小組還涉足商業領域。在政府資助下,他們成立了一家私營貿易公司GEFU,給它起了一個與軍火毫不相干的名字——工業企業促進公司。在德國公司的技術支持下,工業企業促進公司創建經營了一系列工廠,規避凡爾賽和約:位于薩馬拉省的一個工廠生產毒氣;莫斯科附近費利的一個工廠生產軍用飛機和汽車;圖拉的工廠生產炮彈。這些工廠的產品由國防軍和俄軍分享,但僅有30萬枚重型炮彈運抵德國。

德俄兩國飛行員和工程師(右)在莫斯科附近費利的容克工廠外合影。容克工廠生產戰斗機和教練機。下圖所示的Ju A-20裝備了滑橇,以適應冰雪覆蓋的簡易機場。

西克特明白,建廠只是權宜之計。為他設想中擴編的陸軍提供充足的武器和彈藥,必須同德國國內的工業家“達成協議”。1924年,西克特私下成立武裝力量辦公室,旨在和工業界建立聯系,并制定詳細計劃,將來把陸軍擴充到63個師。西克特要的不是能生產大量轉眼便遭淘汰的武器,他重視研究開發。他希望當全面重整軍備的時機成熟時,新一代先進武器的設計圖和模型也已經完成,只等投入大批量生產。

工業界對國防軍的提議既贊同又持有顧慮。絕大多數工業家不在乎暗中和軍方合作會違反凡爾賽和約,但許多人抱怨他們承擔不起秘密研究開發的費用。盡管如此,還是有一位德國工業巨頭大力支持西克特的計劃。此人就是古斯塔夫·克虜伯·馮波倫-哈爾巴赫,克虜伯家族的主人,赫赫有名的鋼鐵大王和軍火商。早在1922年1月,克虜伯同西克特和海軍司令保羅·本克元帥私下會晤時就達成了一致。克虜伯后來寫道,他們一致同意“規避并繼而打破凡爾賽和約中束縛德國軍事自由的條款”。

克虜伯和西克特這兩個密謀者既有相同點又有不同點。和西克特一樣,克虜伯也擁護君主制,厭惡共和國;實際上,他一直和被廢黜的德皇威廉二世保持聯系,德皇每年過生日,克虜伯都寫信祝賀。克虜伯和西克特一樣具有精明、善于算計的頭腦。然而,同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將軍相比,克虜伯的相貌和舉止看起來像個喜劇人物。他身材矮小——比他妻子矮一頭——額頭渾圓、嘴形線條刻板。他的行動非常迅速但又生硬,一位美國作家曾說,克虜伯的一舉一動似乎是在刻意模仿普魯士的那種僵硬呆板。

這張照片是1919年從空中拍攝的,展示了埃森市規模浩大的克虜伯工廠群。克虜伯工廠位于德國工業區魯爾的中心地帶,停戰協定簽訂后一個月之內,這個武器制造中心的105000名工人便有一半無事可做。

克虜伯推崇秩序和效率。在這個以守時為榮的民族,克虜伯是個守時模范。他始終如一地遵守精確的作息制度,并且要求別人也這么做。每星期他騰出1小時陪8個孩子玩耍,不多不少整整60分鐘。而他卻在這段時間里查看列車時刻表有沒有錯誤,發現了一個,就打電話大聲斥責鐵路部門。

然而,這個愛挑剔的小個子并不是克虜伯家族的子嗣,而是憑婚姻贏得了克虜伯這個顯赫的姓氏。他的妻子伯莎是生性古怪的“加農炮之王”阿爾弗雷德·克虜伯的孫女。1861年,他開始在埃森為普魯士軍隊建造大炮。阿爾弗雷德的大炮精度高、射程遠、威力大,為10年后普魯士贏得普法戰爭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克虜伯王朝因此繁榮起來。阿爾弗雷德蓋了一座城堡,取名“山間別墅”,有300間房間。整個城堡用玻璃、鋼鐵和石頭建造,沒用一根木頭。盡管克虜伯家族的全部產業都建筑在熔造爐上,但他還是很怕火。1887年,阿爾弗雷德死后,他的兒子弗雷德里克繼承了家產,此人性情更古怪。1902年,當意大利和德國的報紙報道了他和男童有同性戀行為,他就自殺了。

悲劇為古斯塔夫登臺敞開了大門。弗雷德里克把家族產業留給了大女兒伯莎。那時讓一個女人掌管生產戰爭物資的工廠是不可思議的。伯莎需要一個丈夫,媒人便是德皇威廉二世。他是克虜伯家密友,“山間別墅”常年為他預備房間。在眾多候選人中,皇帝看中了古斯塔夫·馮·波倫-哈爾巴赫。古斯塔夫是個職位不高的外交官,威斯特伐利亞家族后代,具有美國血統。他的外祖父是美國陸軍上校,參加過南北戰爭;他父親家早年從普魯士移民賓夕法尼亞,靠投資在斯格蘭頓煤礦的股票發了財,回德國后,得到封號,在姓氏中加入了代表貴族地位的“馮”。

1906年,在皇帝的主持下,古斯塔夫和伯莎舉行了婚禮。后來,為了讓克虜伯王朝的名字世代相傳,皇帝特許新郎在他已經很長的名字中加入“克虜伯”,把這個姓氏連同家族財產一起傳給男性繼承人。

古斯塔夫在36歲時接管了公司大權,用德皇激勵他的話來講,開始“證明自己是克虜伯家族的真正成員”。他以昔日的“加農炮之王”阿爾弗雷德為榜樣,熱衷于制造大炮。不久,他的大炮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前線找到了用武之地。工廠在戰爭期間發展到鼎盛,最多時擁有165000名雇員,生產刺刀、 大炮、炮彈等各種武器,還有新研制的潛水艇。

克虜伯工廠每個月能生產3000門野戰炮,最著名的產品是以克虜伯夫人的名字命名的“大伯莎”。這是一種口徑為17英寸的重型機動榴彈炮,能把近1噸重的炮彈射出9英里。還有一種威力更大的“長麥克斯”,僅炮管就長112英尺。1918年春夏,“長麥克斯”在75英里之外向巴黎發動暴風雨般的炮轟。克虜伯因上述功勞被皇帝授予“鐵十字勛章”,并獲得波恩大學名譽博士學位。

1906年,古斯塔夫·克虜伯與克虜伯家族聯姻不久。克虜伯被法國公訴人比喻為一位微笑地看著他的部隊焚燒法國村莊的德國將軍。

戰后,在凡爾賽和約的鉗制下,克虜伯和公司的日子不好過。他和另外900名德國人被列入戰犯名單。盡管后來撤銷了對他的指控,克虜伯公司卻備受關注。和約規定克虜伯只能生產一定數量的大炮、裝甲車和其他裝備來更換老式海軍戰艦上已經廢舊的裝備。克虜伯每年只能生產4門野戰炮。一戰中,克虜伯在鼎盛時期曾擁有100萬套夾具、鑄模、壓具和其他機器,廠房延綿于埃森市和其他地方幾英畝。如今在協議國聯合軍控委員會的監督下,工廠龐大的軍火生產設備或拆除,或銷毀。此外,鋼鐵生產能力也減少到一半。

協約國禁止埃森的克虜伯工廠生產戰爭物資,工人們便在這座面積39000平方米深長的廠房里生產拖拉機。1923年拍攝這張照片時,克虜伯已在試用美國的流水線生產方法。

解除克虜伯生產能力的工作卻因為一件事奇怪地暫停了。一名協約國監察員發現克虜伯上交的大炮比法國情報部門的估計少1500門。克虜伯公司的代表辯解說法國的估計夸大其詞。(實際上,沒有上交的大炮已經被偷運到克虜伯設在荷蘭的一個公司。)最終監察員打破了大炮爭端的僵局。他命令克虜伯重新開工,生產出符合法國人估計的數量。完工后,夾具和壓具被拆除了,剛生產出來的大炮被運走銷毀。

克虜伯于是轉向和平時期的民品生產。他的工廠一直都在生產火車車輪、工具等民用產品。現在,各工廠的墻上打出了一條新標語:“我們無所不產!” 流水線上源源不斷地送出各種產品:嬰兒車、機車、掛鎖、收銀機等,甚至還有用一戰時研制出的不銹鋼生產新型假牙,而這種防銹材料曾用于制造潛艇甲板炮的后膛。

與此同時,古斯塔夫·克虜伯開始為大規模重整軍備做準備。他后來寫道:“假如德國有復興之日,假如德國要掙脫凡爾賽和約,克虜伯必須做好一切準備。機器被拆除了,工具被銷毀了,然而有一樣東西還保留著——那就是人才,在制圖板前和車間里工作的人,他們的相互合作曾把大炮生產推向極致。一定要保住他們豐富的知識、經驗和技術。盡管困難重重,我也要保留克虜伯的生產能力,為將來重新武裝作準備。”

凡爾賽和約的墨跡未干,克虜伯就抓住了一個可以利用的漏洞。解除武裝條款對德軍在外國公司生產武器的事項只字不提。克接伯首先把目光轉向瑞典,看中了博福斯的鋼鐵和加農炮工廠。他通過交換專利、許可證和機密的生產工藝,取得工廠股票,滲入博福斯。1925年底,這些股份加上由德國政府秘密出資在交易所購買的股份,已經達到博福斯總股份的三分之一,擁有了控股權。

克虜伯早在得到實際控股權之前,就對博福斯生產什么種類的產品有很大影響。1921年,他派一名總工程師視察博福斯。不久,工廠就開始生產克虜伯設計的火炮、高射炮,甚至還有尚在試驗階段的反坦克彈藥。許多產品銷售到荷蘭、丹麥等國家。克虜伯從中獲得一些利潤,公司的設計師得以繼續他們的工作,而且參觀博福斯的國防軍軍官能夠學到新技術。后來,德國軍官的參觀引起了瑞典政府的懷疑。1929年,恪守中立的瑞典政府宣布加入瑞典軍工廠的外資非法。克虜伯的律師馬上繞開法律,成立一家掩飾德國經營權的控股公司,使克虜伯繼續控制博福斯。

克虜伯工廠設計的3艘潛艇于20世紀20年代后期在芬蘭建造,并在芬蘭海軍服役。被編入芬蘭海軍現役之前,潛艇由德國海軍測試。德國海軍被禁止擁有自己的海軍編隊。

克虜伯在荷蘭的計劃更雄心勃勃。1922年,他同德國海軍上將暗中合作,在海牙設立IVS公司,即船舶制造工程處,繼續研制潛艇。這項研究始于克虜伯在基爾的船廠被勒令停止了。他把船舶設計師一批批轉移到荷蘭的船舶制造工程處,為其他國家設計建造潛水艇,并通過公司為它們提供技術專利,幫它們建造自己的潛水艇。他和日本的潛水艇制造商交流信息,派總設計師去日本幫忙。他還把圖紙和設計師送往芬蘭、西班牙和土耳其,在那里造出了二戰中巡游大洋的潛艇編隊的前身。作為回報,這些國家允許德國官兵在新造的潛艇上試航,使德國人獲得了在本國無法得到的經驗。

克虜伯開設控股公司,把船舶制造工程處的股票大把大把賣給有權有勢的荷蘭商人,借以鞏固他在那里的地位。這的確是個精明的做法。1926年,法國向來自荷蘭的潛艇活動提出正式抗議。荷蘭政府發表簡短聲明,表示不會干涉私有企業的事務。

克虜伯規避凡爾賽和約在國外發展武器的同時,在國內又鉆了和約的一個空子。和約禁止德國境內生產新式武器,但沒有禁止新武器的設計。克虜伯在埃森保留了許多武器設計小組,從世界各地搜尋軍事、科技出版物,讓他們跟蹤最新技術。這些小組開發了許多新技術。和約簽訂后不到一年,1921年5月,美國陸軍情報部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克虜伯在短時期內獲得了26項火炮控制裝置專利,9項導火索和炮彈專利,17項野戰炮專利,14項重型火炮專利,這種火炮需用火車運輸。

1923年初,法軍占領了埃森和魯爾的其他地區,克虜伯的大本營受到威脅。他馬上把所有同重整軍備有關的公司文件和圖紙轉移到德國其他地方藏起來,還把最優秀的火炮設計小組送往柏林的斯班頓區,繼續他們的工作。

在魯爾,人們對法軍入侵的憤懣與日俱增。盡管克虜伯勸告工人保持冷靜,3月31日復活節這天,廠里仍舊發生了慘案。一隊法國士兵向克虜伯工人猛烈射擊,打死13人,打傷至少50人。隨后,一個匆忙設立的法國軍事法庭指控克虜伯煽動事端,判他有罪,送往杜賽爾多夫監獄服刑。6個月后,克虜伯出獄,變成一名民族英雄,更加堅定了他重新武裝帝國的決心。

此后,重整軍備的步伐加快了。1925年,克虜伯把火炮設計組從斯班頓區搬到柏林市中心離國防軍司令部聯絡處較近的一棟建筑里。設計小組小心翼翼地保守機密。盡管和約沒有禁止武器設計,但克虜伯擔心萬一暴露出去,協約國會有激烈反應。他們的辦公室設在波茨坦大廈的第10層,打著考希京茲勒公司的招牌。樓里的其他房客,附近的國會議員,甚至他們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么。“沒人注意我們,也沒人打擾我們,甚至沒人敲過我們的門,”其中一位設計師弗里茨·圖貝辛回憶道,“我們就待在國會上面,而他們卻一無所知。”

圖貝辛和同事設計了各式各樣的火炮,有榴彈炮、輕型野戰炮、一種新型機動迫擊炮和8種重型炮。后來,他們又研制另一種和約禁止的武器——坦克。為了保密,他們稱之為農用拖拉機。

克虜伯雖然外表刻板,但巧立名目、藏頭遮尾的招數卻層出不窮。他喜歡愚弄軍控委員會和外國新聞界的“傻瓜們”,對那些風言風語嗤之以鼻。有的謠言說克虜伯生產的嬰兒車可以拆開,重新組裝成機關槍。有的謠言說克虜伯把一戰留下來的一門“長麥克斯”炮管朝上放倒,再砌上磚,火炮就變成了工廠的煙囪。

法國軍隊集合在埃森的一座雕像旁,雕像的主人是軍火王朝的締造者阿爾弗雷德·克虜伯。

血腥星期六的烈士

1923年3月23日將被歷史記作為“血腥的星期六”,這一天埃森的克虜伯工廠的60多名工人在同法軍的沖突中被殺害。悲劇發生的根源來自戰后籠罩德國的經濟災難。1923年年底,馬克貶值,通貨膨脹越來越瘋狂。德國領導人請求協約國政府暫時終止凡爾賽和約要求的沉重賠款,卻遭到法國總理雷蒙·彭加勒的拒絕。后來德國拖欠了一項對法賠款,彭加勒便命令法國軍隊開進魯爾工業區。魯爾的煤鐵產量占全德的45%。

魯爾人民在政府的支持下展開了對入侵者的消極抵抗運動。后來,有些工人采取破壞活動。受挫的法軍開始反擊,逮捕了破壞活動的頭目,判處其中一些人死刑。

星期六復活節這天,沖突不可避免地爆發了。一隊法國士兵闖入克虜伯工廠的一家倉庫,要求清查那里的車輛。有人拉響了廠里的警報器,工人從各個角落蜂擁而至同法軍對抗。工廠的主人古斯塔夫·克虜伯正呆在附近的辦公室里,但他不愿驅散憤怒的人群。法軍被工人團團包圍,他們在占領的大樓入口處架起一挺機槍。幾個克虜伯廠工人爬上房頂,打開蒸氣閥,樓內馬上蒸氣騰騰。亂作一團的法軍向人群開火,打死13人,打傷至少50人。

死者被全國譽為烈士,得到厚葬。克虜伯受到拘捕。法國人指控他故意鳴警,挑起事端。法庭判處克虜伯15年監禁。

克虜伯在監獄里只待了很短一段時間,在此期間還頗受優待。德國的看管人員沒有給他的牢房上鎖,家人和朋友盡可探視,包括教皇在內的國際要人呼吁釋放克虜伯。于是他僅僅坐了6個月的牢,便在1923年12月得到法方的圣誕特赦。不久,法國從魯爾撤走了最后一批飽受困擾的部隊。

1923年4月,德國人為被法軍殺害的工人舉行隆重的葬禮。死者的棺材安放在鮮花簇擁的靈車上,由身穿行會禮服的克虜伯礦工護送。

克虜伯公司重整軍備的經費主要來自生產嬰兒車、機車和其他民品的利潤。此外,公司還從特殊渠道籌集資金。克虜伯厭惡之極的議會制政府給公司的撥款高達3億美元。公司董事會成員奧托·維德費特曾任德國駐美大使,在華盛頓呆過4年。多虧他四處活動,美國政府在1925年貸給克虜伯兩筆總數為1000萬美元的貸款,幫助公司度過通貨膨脹的困難時期。同時,克虜伯希望通過以前和英國軍火商維克斯達成的專利協議,從英國尋求資金。20世紀初,克虜伯把一種特殊的炮彈導火索的專利轉讓給維克斯,而維克斯每生產一根導火索,應付給克虜伯1先令多一點的回報。戰后,根據德國火炮在英國前線蒙受的損失,克虜伯要求維克斯償付26萬英鎊。最后達成的數額大大減少,只有4萬英鎊。盡管如此,克虜伯一方面直接從德國在一戰中蒙受的損失獲利,一方面又在準備另一場戰爭。1924年,一家飛行俱樂部在聚會。滑翔機在空中呼嘯而過,洛恩山脈瓦瑟小山上觀者如潮。1926年,協約方解除了德國生產民用動力飛機的限制,德國青年渴望飛行的熱望終于實現了--能在圖中正在測試的簡陋的飛行器上飛一飛,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生產民用動力飛機的限制,德國青年渴望飛行的熱望終于實現了——能在圖中正在測試的簡陋的飛行器上飛一飛,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

克虜伯用最先進的海陸武器裝備未來的德國軍隊時,還有一些德國人在千方百計地保住德國生產另一種和約禁止的武器——飛機的能力。盡管和約明令禁止,德國航空業在20世紀20年代仍經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復興,為建立空軍奠定了基礎,造就了一大批空軍領袖和戰斗機駕駛員。

其實是滑翔運動激發了航空業的復興。當時的人曾這樣記錄:“1922年初,在德國上空飛行的東西屬于德國的只有飛鳥和滑翔機。”大學生和一戰飛行員熱愛飛行。他們東拼西湊,用木片、金屬絲和布做成滑翔機。經過精心設計,滑翔機可以拆成零部件,裝在板條箱里,便于運輸,尤其便于用火車運到德國中部的洛恩山脈。一年一度的滑翔比賽在那里舉行。

很多參賽選手身無分文。他們睡在裝貨的板條箱里,把滑翔機拖上瓦瑟山頂峰,在那兒被射入上升的熱氣流中,自由自在地飛幾分鐘。“我們這些年輕人忍饑挨餓,風餐露宿地來到洛恩山,心中絲毫沒有將來發動報復戰爭的念頭,”一戰的轟炸機飛行員赫爾曼·斯坦納寫道。“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們不想放棄飛行的夢想。”

滑翔運動不僅培養了飛行精神,豐富了飛行技術,還激發了航空研究。洛恩山的比賽吸引了許多德國航空業的優秀人才。飛機制造商安東尼·福克、未來的戰斗機設計師威利·梅塞施米特、理論家西奧多·馮·卡曼等都參加過激烈比賽,駕駛那些脆弱的滑翔機在高空飛翔,增長了見識和經驗。他們的單翼滑翔機很快顯示出比一戰中普遍使用的雙翼、三翼動力戰斗機更具空氣動力學優勢。后來翱翔德國天空的線條流暢的單翼戰斗機,其設計思路很大程度上來自20世紀20年代那些輕捷的鷗鳥狀滑翔機。

西克特將軍密切關注滑翔運動和激情勃發的設計師。有一年,他在航空技術局官員庫特·舒登特上校的陪同下出席了洛恩的比賽,安排國防軍經費通過運輸部的渠道資助無動力飛行試驗。

盡管西克特青睞騎兵顯得不合時代潮流,但他很有遠見地預料到空軍將成為一支獨立的武裝力量。他在改頭換面的總參謀部設立特別航空處,在人數不多的軍官團中留出180個名額,吸收一戰的老飛行員。他把這些“特殊任務的顧問”分派到主要部隊,向他們灌輸空軍意識。這些人的任務是讓步兵軍官在演習中制定戰術時考慮到友方和敵方飛機可能采取的行動。

1924年,協約方放松對德國動力飛機的限制,國防軍不失時機地秘密組建了新的航空體育協會。協會在全國設立10所學校,名義上培訓私人飛機駕駛員,實際上為軍隊的老飛行員提供進修機會,為國防軍訓練新飛行員。西克特甚至動用國家新成立的漢莎航空公司的飛行員和地勤人員組成航空后備役。

1925年,西克特秘密籌劃的空軍基地成立,飛行員可以在真正的戰斗機上接受高級訓練。基地位于莫斯科東南220英里的利帕特斯克,名義上為俄國單獨所有的空軍學校,實際上由德國人和俄國人共同管理,保密工作做得極其嚴謹。受訓者出國時隱去真實姓名,信件由柏林轉送過來。基地的3名飛行員因事故死亡,尸體是裝在標有“備用部件”的大木箱里運回國的。

一架標有“漢莎航空公司”字樣的Ju 26型客機。“漢莎航空”是德國的國家航空公司,成立于1926年。正如其外表所顯示的,這種3引擎飛機雖然速度較慢,但性能可靠。它的后續機型Ju 52在20世紀30年代被德國空軍用于運輸人員和物資。

所謂的Sportflug,也就是“航空體育協會”,成立于20世紀20年代中期,并帶有顯著的軍事化性質。左圖為該協會成員在表演軍體操,他們的運動服上印有該協會的徽標。同樣的標志也印在協會的教練機上,如右圖的那架He HD 21型飛機。

大約220名德國飛行員和其他航空人員——包括德國空軍未來的三位陸軍元帥——完成了6個月的訓練課程。這些課程繼續開設了8年。另外,750名空勤和管理人員也在利帕特斯克得到訓練。許多人還參加了演習,在俄方幫助下,摸索出近地空協同作戰戰術。后來,德國空軍運用此戰術引發極大破壞力。

德國飛機制造業的發展也在同樣機密的情況下進行。凡爾賽和約和后來的《巴黎航空協定》禁止德國生產軍用飛機,并限制民用飛機的生產。由于協約國采取拖延政策,戰后兩年德國沒有生產一架飛機。隨后,協約國允許生產某些民用飛機,但對飛機的性能嚴加限制。時速不超過105英里,升限不得高于13000英尺,載重量不超過1300磅,航程不遠于186英里。

所有這些限制使飛機的性能大大低于當時的技術標準。1926年之前,德國一直執行這些標準。后來民航當局援引和約中要求德國境內非德國飛機必須符合上述限制的條款,攻擊英法飛機違反和約規定,協約方便撤銷以上限制。

此時,德國飛機機架和發動機制造商已經停產。有幾家只是靠國外經營維持生存。阿道夫·羅爾巴赫在丹麥開設工廠制造大型飛艇,研制出鉚釘不突出的平滑金屬機身,后來的飛機大量采取這種設計。雨果·容克在瑞典設廠。在俄羅斯特別小組的請求下,1924年容克創建并開始經營費利的蘇聯飛機廠,為紅軍空軍生產偵察機。

安東尼·福克是個不屈不撓的荷蘭年輕人。一戰時,他制造出一批德國當時最好的飛機而大發橫財。1920年,他把工廠遷往荷蘭,避開協約國監察員的視線。委員會在德國北部的斯科維瑞茵視察他的工廠時,發現大量飛機及零部件存貨,以此認為福克已經上報了所有資產。其實,福克的出口部經理已經把一半多的存貨,包括220架飛機、400個發動機和許多備用件,藏在附近鄉村的谷倉、地窖和馬廄里。在德國政府的默許下,用火車把它們全部偷運到荷蘭,整整用了350節車廂。

一架He 12型水上飛機從德國的“不萊梅”號遠洋客輪上彈射起飛。當時,人們用H e 12型提高國際郵件的投遞速度。在輪船離港口還很遠時,飛機就載著郵件起飛以縮短投遞時間。

一架福克D8型戰斗機掠過利帕特斯克飛機場的上空。這種德制的雙翼飛機是一戰時期著名的福克型飛機的后繼型,雖然 在20世 紀30年代被單翼飛機淘汰,但在當時仍用作教練機。

福克放棄了德國國籍,在阿姆斯特丹重操舊業,但依然和德國保持聯系。此舉在1923年魯爾危機期間為他帶來滾滾財運。西克特說服政府訂購100架福克戰斗機,偷運入境,在抵抗法軍時以備不時之需。福克戰斗機是當時速度最快的軍用飛機,最高時速達171英里。飛機交付前,危機就結束了,福克先賣給羅馬尼亞50架。德國一聲不響地買下其余50架,運往國防軍秘密基地,訓練德國飛行員。

初出茅廬的制造商恩斯特·亨克爾留在國內經營,投入一場他稱之為和軍控委員會監察員“玩捉迷藏的冒險游戲”。亨克爾在一戰中是個成功的飛機設計師,1921年成立一家小公司,公然違反凡爾賽和約,同美國和日本海軍簽訂合同,為它們生產一種可以裝備潛艇的小型水上飛機。后來又為瑞典設計制造一種水上飛機,在波羅的海的沃恩芒德鎮工廠生產零件,送往瑞典組裝。

不久,亨克爾的生意擴大了,風險也隨之而來。1923年,國防軍秘密委托他生產一種可以裝載一挺機關槍的高速雙翼偵察機,日本人也訂購一架,還要一架能裝載魚雷的飛機。亨克爾大喜過望,又不禁犯難,這么多不同種類的軍用飛機樣機怎么才能躲過協約國監察員的眼睛。日本客戶幫忙解決了這個難題。日本駐柏林的海軍武官是軍控委員會成員,可以刺探他們的計劃。委員會每次視察亨克爾的工廠前,武官的親信從柏林給亨克爾打電話,用暗語報信。接到消息后,工人們立刻把所有飛機零件裝入預先準備好的卡車里,把罪證藏到幾英里外的沙丘里。監察員走后,再運回去。唯一能抓到亨克爾把柄的人是國防軍航空技術官員舒登特上校。他爬上工廠周圍高高的鐵絲網,檢查安全疏漏。

德國人采取種種手段規避凡爾賽和約的解除武裝條款,協約國聯合軍事控制委員會不可能一一察覺。委員會人手不足,無法經常監督德國陸海軍、克虜伯之類的軍火巨頭以及亨克爾之類的小工廠。對協約國而言更不妙的是,國防軍的反情報部門竟能刺探到委員會的計劃。他們竊聽電話,攔截無線電通訊,及時向軍方和私人企業提供警報。德國人不愿給委員會提供消息,許多人害怕遭受治安維持會的謀殺報復。

即使這樣,軍控委員會和協約國政府并不像古斯塔夫·克虜伯和其他德國人認為的那樣容易上當。軍控委員會的視察活動、本國提供的情報以及時而從線人那里得到的報告都表明德國在重新武裝自己。還有一些更說明問題的報紙報道,包括英格蘭《曼徹斯特衛報》在1926年發表了一篇披露國防軍與俄軍合作的文章。

對于這一切,協約國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采取措施。各種局勢使它們基本上對德國軍事復興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協約國被內政困擾,不愿重新動武來貫徹和約。它們清楚國防軍不是法軍對手。法軍擁有612000兵力,6倍于此受過訓練的預備役。甚至連擁有266000人部隊,1000架飛機的波蘭也比德國強大得多。

也許更重要的是,軍控委員會相信德國政府保持和平的種種承諾。1925年,德國同法國、英國、意大利、比利時簽訂《洛迦諾公約》,締約國許諾至少30年內不互相發動戰爭。僅僅9個月后德國加入國際聯盟,表明凡爾賽體系的締造者最終接納了德國。德國精明能干的外交部部長古斯塔夫·施特萊斯曼四處活動游說,讓世界相信德國的美好意圖,因而榮獲1926年諾貝爾和平獎——在此期間,他卻暗中支持國家違法地重新武裝。

協約國相信了德國做出的和平姿態,于1927年初撤走軍控委員會,比計劃提前5年。英、法、比三國急于撤離,無暇注意委員會最后發布的報告。報告枯燥地記述了最近視察國防軍和德國工業的情況。據曾在委員會任職的一位英國將軍說,這份500多頁的報告可以概括為一個可怕的事實:“德意志從來沒有解除過武裝,也沒有解除武裝的念頭,7年來它殫精竭慮,施以種種欺騙和反控制手段對付監視它解除武裝的委員會。”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凡爾賽和約的鐐銬剛剛解除,德國國內卻發生了一系列事件,威脅到重新武裝計劃。戰爭結束以來,盡管思想觀念上存在嚴重分歧,保守的德國軍方一直同走馬燈般輪換的自由政府密切合作——6年內換了十幾屆內閣。主要原因在于內閣成員或贊成重整軍備,或不表示反對。1926年秋,西克特觸發了一場危機。這個老保皇派允許被黜德皇的孫子威廉王子作為正式軍官,參加國防軍演習。盡管讓王子參加演習是出于禮節,在共和政府卻引起軒然大波。

當時,民族主義思想在德國仍根深蒂固。對許多人而言,王子的出現象征舊帝國的復辟——由君主和軍方共同管理的理想國體。自由主義政府擔心有什么苗頭點燃極右分子蓄謀已久的企圖,可能導致另一場政變。況且,這件事明顯違反凡爾賽和約關于國防軍軍官必須服役25年的規定。這時,政府為了讓軍控委員會撤離,正進行著艱難的談判。西克特同往常一樣,甚至沒有和名義上的上級國防部長奧托·格斯勒商量就自行其是。許多政府官員認為這是西克特再次表現出對議會民主制的傲視與不屑。在接下來引起的激憤聲中,西克特不得不從坐了將近7年的德國重整軍備總設計師的位置上辭職。

不久又發生兩起威脅國防軍的爭端。1926年12月,西克特辭職2個月后,前總理菲利普·謝德曼在國會大廈公開指責國防軍違反和約,在外國訓練士兵、生產軍火。謝德曼的臉幾年前被刺客潑上濃酸,留下疤痕。他的話激起左派共產黨和右派民族主義者的激烈批評,收到了幾百次死亡威脅。但他還是把內閣拉下馬,迫使國防軍收斂在外國的活動。1年后,國防部長格斯勒的部屬為了給重整軍備籌集經費,擅自挪用部里經費,投資風險很大的私有企業,包括一家破產的電影制片公司。此事被披露后,格斯勒引咎辭職。重整軍備進程中遇到的這些挫折是暫時的。議會想控制軍方的念頭不久便煙消云散,國防軍的權力繼續加強。1924至1928年的4年間,國防軍預算增長一倍,由此可見它的自治權。

政府的大力資助掃平了前進路上的障礙,短視的協約國監察員也不再到處察探,軍工企業加快了生產步伐,重點從武器設計轉移到原型生產。雖然凡爾賽和約仍舊生效,訂單激增的飛機制造商和設計師如亨克爾、梅塞施米特等,開始比較公開地生產戰斗機了。克虜伯把在荷蘭制造潛艇的船舶工程師召回國,重新安置在基爾。在基爾他們造出了3艘體積較小但火力大的袖珍戰艦的第一艘。和約規定這些戰艦的最大排水量不得超過1萬噸,克虜伯和海軍無所顧忌,使排水量超標17%。

克虜伯在柏林的軍火設計師也看到他們的圖紙變成了武器。1928年,他們設計的農業拖拉機變成戰后德國生產的第一批坦克。克虜伯覺得他的大部分軍火生產設備被協約國銷毀倒是一件幸事,淘汰了過時的東西。現在,他掌握的先進技術準備著“一經下令,就大批量生產”。

大蕭條時期,身著破舊西裝的柏林市民在救濟站外用餐。經濟的崩潰沉重地打擊了德國社會的幾乎每一角落的人,希特勒利用人民的不滿情緒為其奪權服務。

然而,現在還不是下令的時候。1929年,波及世界的經濟危機也席卷德國,這一強大的經濟沖擊使重新武裝德國的進程拖延了下來,而這是那些政治家們所沒有辦到的。幾百萬德國人民失業,許多銀行破產,德國政府不得不停止重整軍備的計劃,著手處理更為緊迫的難題。但也正是這一強大的經濟沖擊在不久之后將極大地加速德國的軍事重建。同時希特勒也將在這場經濟危機中被推到權力的中心,用他那套建立德意志軍事帝國的論調來蠱惑人心。他不僅要恢復德意志的軍事實力,而且要讓它無敵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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