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白鯨幻想國度·你好,小鼴鼠
- 牛鑫志
- 3746字
- 2021-06-02 15:42:14
土豆心里的小神仙
這天更晚一些的時候,我又嘗試著跟狗說話,但狗總是一聲不吭,這讓我很惱火,因為每次當我面對著狗一本正經說話的時候,我想在爺爺看來,我很像是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所以,等天剛黑下來,爺爺就讓我去睡覺。
“去睡一覺吧,趕走你的那些怪念頭。”爺爺說。
于是,這天我早早就鉆進了被窩。狗跟著爺爺出去了,他們去干完這一天里剩下的工作。稍晚的時候起風了,我聽到牛嘎吱嘎吱地嚼著草料,空氣中傳來冷颼颼的干草味兒。我盡力地支棱起我的耳朵,試圖聽到些非同一般的響動,但我失敗了,牛們只是嚼他們的干草和黃豆,有時會有犬吠聲從很遠的小鎮那頭傳過來,聲音低沉得像是長長的呢喃和嘆息。“動物們真的會說話嗎?”我開始狐疑。我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爺爺走進來,他盡量小聲地封好了外間屋的爐火,然后爬上了里間屋的大床,很快離我身邊不遠的地方就傳來了均勻的鼾聲。這時候,我真想見到狗,再當面跟他確認一下白天發生過的事情,可我不知道狗跑到哪里去了,反正他不在屋子里。后來我困了,上眼皮越來越重。于是這天當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已經說服了自己,讓自己相信這一天發生過的事情不過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然而這注定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夜晚。就在這個晚上,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起變化。起初是一枚土豆,一枚熱乎乎、甜絲絲的烤土豆。它本來躺在外間屋暖烘烘的爐灰里,但現在它到了我的手中——當然我承認我晚飯吃了不少,兩大碗白米飯和一盤炒土豆絲,但夜里我還是餓了,現在,我的肚子咕咕響,香噴噴的烤土豆已經讓我口水直流了。可正當我把土豆放到嘴邊,準備咬下第一口的時候,我清楚地聽到一個尖細的嗓音從我拿著的這枚土豆里發出來。
“不要吃我!”
“是你在跟我說話嗎?”我對著手中的土豆盡量小聲地說。
“是的,我求求你不要吃我!”
現在,我已經可以確定是烤土豆在跟我說話,因為有了白天里發生過的事情,所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并沒有讓我感到震驚。我甚至還有些興奮,因為這至少可以證明白天發生的事情并不只是我的胡思亂想,我并不是一個精神錯亂的人。
“你是土豆嗎?嗯,我是說,好吧,烤土豆。”我小心翼翼地說。
“當然不是了,土豆又不是動物。”這回我把烤土豆貼在了我的左耳朵上,那個尖細的嗓音聽得更清楚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說只有動物才會說話了?”我問道。
“當然了,這都是明擺著的事情。”這次我判斷這個尖細的嗓音屬于一個女孩子。
“那植物們都不會說話了?”我繼續問道。
“但它們有著更敏感的心。”
“敏感的心?”
“是的,敏感,而且溫暖。”
“那你是,土豆的心嗎?”
“當然不是了,土豆的心是不會說話的,你真是不太聰明。”
“好吧,我想我是不太聰明。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我是小神仙呀。”這回尖細的嗓音提高了不少。我趕緊用我的毯子蓋住了烤土豆和我的頭,以免我們說話的聲音吵醒大床上的爺爺。
這時候,那個尖細的嗓音又響起來了:“你不用擔心會吵醒那個打鼾的老家伙,他一睡起覺來打雷都吵不醒。”
我很愿意相信這枚烤土豆所說的話,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沒有把頭上的毯子掀開。
“你說你是小神仙?”我試探著問。
“一個實實在在的小神仙,貨真價實。”
“那你為什么會躲在土豆里呢?”
“我并沒有躲在土豆里。我只是想找個溫暖點兒的地方待一晚上。你知道的,今天晚上起風了,外面很冷。”
“好吧,那我決定不吃土豆了。”
“謝謝你!小家伙。”
“你可以叫我小鼴鼠。”
“好吧,小鼴鼠。”
“小神仙,你能告訴我白天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和狗說話的時候,我就在你們旁邊。”
“我們旁邊?”
“是的。你們旁邊的那棵樹上,那里是我的家。不過這樣說好像有點兒問題,那里,嗯,是我最近常待的地方。”
“哪棵樹?”
“就是那棵樹,山頂上的那棵。”
“山頂上有好多樹吧。”
“不是的,事實上山頂上只有一棵樹,它太老了,它有無數的根,或者這樣說,它有無數條向下深入泥土的枝干,讓人看起來就像是一片樹林。”
“那你怎么會來到這里呢?”
“我是跟著你來的。”
“跟著我?”
“對,跟著你。下山的時候,我就藏在你的心里。”
“那你后來一直都藏在我的心里嗎?”
“大部分時間吧。不過后來我有幾次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
“你需要做什么事情呢?”
“你知道嬰兒嗎,就是那種不會說話,只會哇哇亂叫的小東西。我負責合上他們的眼睛。”
“這是你的工作嗎?”
“差不多吧,有時候我也會做些別的,不過大部分時候我都是飛進那些有嬰兒的屋子合上嬰兒的眼睛,這是我的工作。你知道的,當嬰兒們還沒學會說話的時候,他們幾乎不能和別人交流。有時候他們哭是為了小便,有時候是餓了,這些時候還好,他們往往能夠被理解。但更多的時候他們不被理解,所以只能哇哇亂叫。”
“你是怎么知道嬰兒們的想法的呢?”
“我可以進入他們的心。”
“進入他們的心?”
“沒錯,有時候——我是說如果有哪個嬰兒很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得不住在他們的心里面整整一晚上。”
“嬰兒會很吵嗎?”
“他們很善良,完全不會撒謊。”
“你在他們的心里都做些什么呢?”
“有時候我給他們講故事,但更多的時候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待在那里,待在嬰兒們的身邊,因為他們還沒學會撒謊,所以他們的心很脆弱,很容易受到傷害,我就負責守護他們不被傷害。”
“那你是天使了!”
“天使,嗯,當然,如果你實在愿意這么說的話。不過你應該知道,小神仙才是我最開始的名字。”
“那有什么區別嗎?”
“當然了,區別很大。當人們在說‘天使’的時候,我猜在他們心里出現的一定是那種長著一對翅膀、閃閃發亮的形象,而那只是我們許多形象中的一種罷了。所以如果你叫我‘天使’,我有時候會回答你,有時候不會,因為我不是所有的時候都是天使;但如果你用‘小神仙’這樣的名字來叫我,不管我當時是什么形象,也無論我當時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我都能立馬聽到你的聲音。”
“那我叫你小神仙。”
“嗯,被叫到名字的感覺真好。”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每天叫你的名字一百遍。”
“謝謝你,小鼴鼠,不過,我認為那太多了吧,三十遍就足夠了。要知道一個人——即使是小神仙,當他整天都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時,多少也會有些難為情的。”
“小神仙,你的家在哪里呀?”
“在一個很遠的地方。”
“是天堂嗎?”
“嗯,好像人們都這么說。”
“那天堂里都有些什么呢?”
“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嗎?”
“我想是的。”
“沒有草嗎?”
“樹也沒有。”
“那人呢,天使一定有吧?”
“沒有人,也沒有天使。”
“那可真令人沮喪。天堂里就真的什么都沒有嗎?”
“只有一個天神。”
“就他一個嗎?”
“就他一個。不過,還有一大堆胡子。”
“一大堆什么?”
“胡子,天神的胡子。天神已經很老了,他有著一大堆胡子。”
“那天神整天都干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干,天神永遠就只是坐在一團云上。”
“他就只是坐著嗎?”
“讓我想想,有時候,嗯,天神會數他的胡子玩。”
“數胡子很好玩嗎?”
“我想是的,正如我剛才說的那樣,天神已經很老了,他知道許許多多的事情,他的記憶就藏在他的每一根胡子里,你知道的,當他把他的記憶都裝進胡子里之后,就可以給他的心騰出更多的空間去思考和休息了。”
“這聽起來倒很不錯。”
“是的,很不錯,天神可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所見過的最聰明的,他簡直就是無所不知。”
“那你呢——我是說你在什么地方呢?”
“我在你面前這枚土豆的心里呀。”
“那在這之前呢?”
“在這之前?嗯,山頂上的樹那里——我已經在那里待了太長的一段時間了,我簡直可以把那里當成我的家。”
“那更早的時候呢?”
“更早的時候?”
“嗯,我是說,你不是從很遠的天堂來的嗎?”
“哦,是的,我是從天堂那里來的,走了很長時間的路。”
“在天堂你住在哪里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說天堂里沒有天使。”
“當然了,那時候我就跟天神待在一起。”
“跟天神待在一起嗎?”
“是的,跟天神待在一起,那時候,我是天神的一根胡子。”
“好吧,小神仙,你簡直要把我給弄糊涂了。”
“我很抱歉。這樣吧,我來向你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
“這樣再好不過了。”
“嗯,讓我想想,該從什么地方說起呢。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在離這里很遠的、人們叫作天堂的地方,那里住著一個天神。天神已經很老了,他的每一根胡子都是一個小神仙。天神無所不知,他把他的記憶分成許多份,分別放到每一根胡子里保存。有時候天神會數他的胡子,但更多的時候他就只是舒服地坐在一團松軟的云彩上一動不動,他的胡子則被他派遣到世界上的各個地方去幫他處理一些事情。”
“處理什么事情呢?”
“什么都干,比如,嗯,幫嬰兒們合上他們的眼睛。”
“那你就被派遣到我們這里來了?”
“沒錯,從理論上說,世界上的每一個村莊里都住著一個小神仙,而我恰巧住在這里。”
“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這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要是我們繼續說話的話,我想整個黑夜就要過去了呢。”
“可是小神仙,我可一點兒都不想睡覺。”
“你不能這樣自私,我可是已經困得不得了了。”
“好吧,那,晚安,小神仙!”
“晚安,小鼴鼠。等一等,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的話,你就應該在你睡覺之前重新把這枚土豆放回到外間屋那暖烘烘的爐灰里去。”
“真不好意思,”我爬出毯子,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外間屋的火爐旁邊。在我即將把土豆放回到爐灰里之前,我最后一次對著土豆說話:“小神仙,我明天還能再跟你說話嗎?”
“當然了,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那太好了!再次向你道晚安。晚安,小神仙!”
“晚安,小鼴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