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正如你們所想，我的眼神兒不太好。以前，有時候，嗯，人們習慣叫我小瞎子，而現在爺爺叫我小鼴鼠。

那天，爺爺給牛添了第一回草料回來，他站在外間屋門口沖我喊：“過來，小鼴鼠。”

我慢吞吞地走過去。爺爺先是把我的左手放到一個濕漉漉的地方，緊接著就有一條冷颼颼的長舌頭開始舔我的手背。

“去吧，跟狗出去玩吧，外面的空氣對你有好處。”爺爺像是在重復爸爸之前說過的話。

現在，我把我的左手搭在狗毛茸茸的背上，沿著奶牛場的柵欄，慢騰騰地走著。一邊走，我一邊想起了剛才我和爺爺的對話。

“爺爺，我該怎么喊他呢，你知道的，狗們總是免不了會為了什么事情而跑掉。”

“放心吧，狗是不會跑掉的。”

“可我還是不確定他會不會跑掉，我對這里還不熟悉，要是他一聲不響地跑掉了，我就會迷路。”

聽了我的話，爺爺沖我大笑：“不會的，孩子，你可以靠著你的鼻子回來的，鼴鼠們就是這樣做的。有時候，嗯，狗也會這樣做——而且這樣的時候會很多。”

“好吧，”我的聲音低不可聞，“如果可以，我只是想知道這狗的名字。”

“他就叫狗。”

“為什么呢？”

“這很明白嘛，因為他就是一條狗。”

“可是沒有一個人的名字會叫人呀。”

“嗯，好像是這樣的，不過，如果有人愿意的話，人也可以被稱作人，這沒什么稀奇的。”

“不，爺爺，我是想說，一個人的名字總是有著它的用處，狗也一樣，要是一條狗沒有他自己的名字——我是說沒有屬于他特有的名字的話，當我們需要他的時候，我們就不知道該怎么喊他過來。”

“那你可以喊他狗呀，這很簡單的。”說著，爺爺順便給我做了一個簡單的示范，他用短促的聲音喊“狗”，這條大狗就立刻向他沖過去。

我想我很難向爺爺表達清楚我的意思了，于是我最后一次努力道：“爺爺，因為這里只有一條狗，所以你喊他的時候他會知道你在喊他；可如果在這里有很多條狗——至少不是只有他一條的話，你喊狗，他們就會不知道在喊誰，他們要不就是原地不動，要不就是一齊向你沖過來，把你撞個跟頭，不管怎樣，這兩種結果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呀。”

聽了我這番長篇大論之后，爺爺簡直笑得要在地上打滾。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安靜下來，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我可憐的小鼴鼠呀，你總是有那么多的怪念頭。讓我來告訴你吧，就算是這里有不止一條狗，你只要是大喊狗，狗也會向你沖過來。重要的不是喊什么，重要的是誰在喊。還有就是，正因為所有的狗都有他們的名字——至少我見到的狗都是這樣，他們有的叫小黑、叫大黃，還有的叫超人、叫兔子、叫天神——反正沒有一條狗的名字是叫狗的，正因為如此，你在一群狗中間喊狗的名字，狗才不會聽錯。在很久以前，一切事物都剛開始的時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有著屬于他們自己獨有的名字，狗的名字叫狗，貓的名字叫貓，大樹的名字叫大樹，石頭的名字叫石頭，一切都很簡單，每一件事都發生得清楚明白。而現在呢，所有的名字都亂了套，現在如果有兩個人在你的面前談論起一種叫作狗的玩意兒，你可千萬不能輕易地認為他們說的一定是那種四足著地汪汪叫的小東西，他們很有可能在說一個人、一種電子產品或者是一種生活方式。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會用所有事物剛開始時的名字稱呼每一件事物本身了。”

聽爺爺發表完這一大段莫名其妙的演講之后，我和狗就出發了。我慢慢地走，狗在我的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