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沒見過奶奶，我沒見過媽媽。六歲之前，我和爸爸住在城里。每天爸爸去上班，我就被鎖在房間里一個人玩。每次爸爸要出門的時候，都會小聲地嘟囔：“嗯，這樣是對你好，我也能放心。”然后他就走出門，反身咔嚓給門上了鎖，又轉身嗵嗵嗵地下樓去。

房間里有一些玩具，它們負責陪我。我就整天搭積木，和“蜻蜓隊長”或者任何人對話。有時候我也會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到最大之后躲起來，等著旁邊的鄰居來砸門。我還有一些零食，它們不算多，但我從來沒有吃完過。

有一回天氣很好，一大早整個房間里就暖洋洋的。爸爸將窗子打開，讓外面的風和花香吹進來。這樣，等他到往常那個點出門的時候，窗子并沒有被關上。過了不知多久，我在房間里搭積木，聽到窗子外面有孩子們嬉笑的聲音。我歪著頭聽了一會兒，就放下手里的積木從地板上站起來，循著聲音爬上了窗臺。

“喂，來和我們一起玩吧。”一個小女孩仰頭沖我喊。

“真奇怪，我不能相信這間房子里會有個小男孩，要知道他家的房門可是永遠鎖著的，而且只有一個男人進進出出。”這是另一個小孩子在說話。

我又往前挪了挪身子，一只腳已經踏出了窗臺。

“不要！”我聽到孩子們的驚呼。但我已雙腳踏空，身子像個面口袋似的重重落向地面。

幸運的是我毫發無損，但我猜這次意外對于爸爸是個不小的沖擊。那時候剛進夏天，我即將迎來我的六歲生日。我猜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的發生，才促使爸爸做出了送我到鄉下爺爺家的決定。

爺爺見到我們，用一種很冷淡的聲音說話，但我聽出了他每一句話里的顫音，于是我知道他的內心很不平靜。我知道爺爺很喜歡我，他把我攬進他懷里的時候，我嗅到了甜絲絲的干草的味道，我感到溫暖舒適。

吃過午飯，我被爺爺安置在一個由各種肉干和水果圍成的小窩里休息。我聽到在窗外的院子里，爸爸和爺爺說話的聲音。

“現在我一個人生活，我有工作，不能再照顧這樣一個孩子。”

“所以，你就把你的兒子送來給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以為我能把他照顧得很好，可誰知道他會從三樓的窗戶上摔下去。”

“什么，你是說你把你兒子從樓上給摔了下去？！”

“怎么能這么說呢？是他自己爬到窗臺上去的，那時候家里沒人。”

“為什么家里沒人？你呢，你去哪里了？”

“去上班去上班，不是說過了嘛，我得去上班。城里可不像是農村，在城里，一個人要是不去上班，會餓死的。”

“那你就讓孩子整天一個人待在家里！”

“是的，我把他鎖在屋子里，我總不能帶著個孩子去公司吧。”

“為什么不能？”我懷疑爺爺開始咆哮了，我清楚地聽到了一種大型野獸的喉嚨才能發出的那種隆隆聲。

“回來！”爺爺喊道。然后隆隆聲消失了，于是我知道那聲音可能來自之前的那條大狗。

等一切都安靜以后，我聽到爺爺用那種老人們所特有的語調緩緩地說道：“我知道了。孩子留下，你走吧。”

他們沉默了一陣子，然后就先后回來，進到屋子里繼續沉默。

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會被留下來跟爺爺住在一起了。于是，我開始熟悉起我的新家來。這里共有兩間屋子，兩間屋子一般大，外間是廚房和儲藏室，里間是臥室，門開在外間屋，任何人要想進到臥室里都需要先經過外間屋的廚房。

爸爸要走了。臨走之前，爸爸對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我會來看你們的”，對此我表示懷疑，但我什么也沒有說；第二句是“希望這里的空氣對你的眼睛有好處”。我本來是決定不說話的，可一旁的爺爺要求我對別人的祝福說“謝謝”，所以我對爸爸說了“謝謝”，在這之前我可從來沒有對爸爸說過“謝謝”，在這之前我只對不認識的人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