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情
- 梁峰
- 5268字
- 2021-06-04 19:42:57
第三章
李靜送走了陸坦回到辦公室,急切地要向張澤明匯報,而張澤明卻愛搭不理地說沒有時間,他要和王連生馬上出去辦點兒急事。什么急事?十之八九又是給姚銘盛去辦啥事,而且這種事是經常的,至于工作的事,在他們的腦海里一向是掛不上號的。所以,李靜聽罷也就不以為然了。然而,李靜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一是陸坦在今天的舌戰中大獲全勝,二是弄清了老干部工作的不作為或亂作為的炮制者是姚銘盛,三是打開了老干部工作要聽取老同志意見的思路,等等。這些節點都是李靜以往心目中的盲點,而今突然變成了亮點,這不能不使她的心情敞亮了許多,好似看到了老干部工作的曙光。她恨不得立刻讓室里的人都能知道這些精神,分享她的興奮勁,做好啟動工作的思想準備,也恨不得馬上能拿出個工作方案去征詢老同志的意見,盡快把老干部工作引向正常軌道。
當張澤明和王連生一離開辦公室,田鋒就急不可耐地要李靜給大家介紹情況,張玉梅也嚷著要精神精神。李靜爽快地說:“好,陸主任真是拿事,前幾天剛把咱們討論的情況向他說了,今天他就找到了姚書記,兩個人的談話太精彩了。”
劉順說:“我看陸主任對他是不會客氣了。”
“是啊,針鋒相對,都有火藥味啦。現在看,不讓管老干部的事不是咱們主任發明的,不過我怎么也沒想到會是姚書記的主意。”
“啊,”田鋒說,“原來是疤瘌上生瘡——根底就壞啊!”
李靜說:“當陸主任提到武梅受到邪教傷害時,你們猜姚書記說什么啦?”
張玉梅搶先說:“大伙幫幫她唄!”
“他要能這么說可就好了,”李靜氣哼哼地說,“陸主任也就不用去找他費什么口舌了。誰也想不到,他竟然說這是咎由自取,又說在法律上沒有人去替她承擔責任的。”
田鋒氣憤地說:“沒有人性的人才能說出這種沒有人性的話,虧他說得出口!”
“太不像話了,”劉順說,“這哪像個黨委書記說的話!”
“這不是給陸主任豎靶子打嗎?”張玉梅說。
李靜提高嗓門說:“是這樣,陸主任說話真趕勁,他說對坑害老同志的事,誰熟視無睹、置若罔聞,誰就要受到職責上的追究、良心上的譴責、輿論上的聲討,就是說,在道義的法庭上是要受到審判的!”
田鋒用肯定的語氣問道:“姚銘盛不敢不服吧?”
“這事明擺著,他怎么敢明目張膽地和陸主任去對陣?只是吞吞吐吐地說言重了,言重了。”
田鋒說:“這才叫咎由自取呢!”
正當大家嘮得熱鬧時,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打斷了他們的交流,李靜接過電話,是張主任打來的,通知明天上班開室務會,研究老干部工作,讓大家準備意見。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都有些疑惑,你一言,我一語,是喜還是憂只有明天見分曉了。
姚銘盛送走了陸坦心神有些不安,他覺得再這樣被動下去怕是陸坦要找工作組了。于是,他找來張澤明和王連生介紹了談話情況,說陸坦這個人個性難改、秉性難移,都下去幾個月了還要管閑事,真拿他沒辦法。不過他還是勸他倆不要和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倔乎”人去較勁兒,要是一翻臉找到工作組要討麻煩的。而工作組的崔羽和陸坦有點兒相似,盯上個什么事就不撒手。怎么辦?從現在開始,有些事哪怕是表面上過問一下也好,要顯得關心老干部工作、關心老同志的疾苦,就是紙上談兵也得談了。他讓張澤明立即開個室務會,拿個方案,先鬧他一陣子,等把工作組哄走了,這一畝三分地還可以照舊運轉。張澤明心領神會,他表示要按照姚銘盛的指示精神打主動仗,再把身邊的人尤其是李靜給拉過來,切斷他們與陸坦的聯系,這么一來,他認為戲就好唱了。離開姚銘盛,他在傳達室給李靜掛了電話,通知明天召開室務會,然后,給姚銘盛安排周末活動去了。
室務會按時召開了,張澤明秉承姚銘盛的旨意做了強調,一定要把老干部工作抓好,希望大家把意見擺到桌面上,最后由李靜整理個工作方案。人們對這種從未有過的突變,既不習慣,也不摸底,誰也不想發言,都想看看動向再說。張澤明只好假惺惺地啟發道:“我們可不能開啞巴會啊,發不發言,這也是檢驗我們對老同志感情深不深的表現,誰先拋塊磚也好!”
劉順急了,說道:“不是拋磚拋瓦的事,你說的內容前幾天不是討論過了嗎?”
“對啊,”張玉梅說,“你們的結論好像都有了,什么不讓‘干擾’啦,又是什么保證‘靜養’啦。”
王連生無力反駁,只知道一有機會就臭陸坦,他挑動地說:“這事就是陸坦給攪和的,我們的工作本來干得好好的,他下來這陣子老有風吹草動,今天這個事,明天那個事,沒完沒了,這叫什么……啊,是天下本無事,什么人自擾之。”
“你說什么人自擾之不太準確吧,是蠢人自擾之!”田鋒恥笑地說。
王連生左右看看說:“對,對,是蠢人自擾之。”
話音剛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張澤明解圍:“算了,算了,來點兒正經的吧!”
田鋒質問道:“還有正經的嗎?那好,你先告訴我們干還是不干,至于怎么干那就好辦了。如果還像以前那樣,我看也就別討論了,那純粹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話不能這么說,”張澤明說,“要是不干領導讓我們討論干什么?再說,從來也沒有人說不干啊。我們可不能老是否定自己。”
張玉梅反駁道:“沒有人愿意否定自己。老田說得對,你說說我們到底干什么啦,連老同志的死活都不管,還有臉說不要否定自己嗎?人家陸主任都回家了還關心老干部工作,可有的人總是說三道四、顛倒是非,良心哪兒去啦?”
張澤明只能是偷梁換柱、自我掩飾:“我們不要再打內戰了好不好?我們不要把自己搞得內外交困,我希望大家要講團結嘛,要講原則嘛!”
劉順說:“主任說得對,我就有點兒不講原則。上次開會我說等自己回家的那一天也不用組織管,雖然是幾句客氣話,也是個沒有原則的話,咱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真的到了王志遠的那一天該是多么可怕啊!”
張澤明盡管聽得刺耳,也不敢公開頂撞,只是淡淡地說:“好了,好了,還有李靜沒發言呢,講幾句吧。”
李靜不喜歡盲從,但是,只要她認為需要堅持原則時也從不含糊,一向是態度明朗,以理服人。她自言自語地說:“這讓我說什么好呢?”
“說什么?你也不用吞吞吐吐的,說真話就行了嘛!”王連生用領導的口吻說。
李靜并不在意這些,她繼續說道:“我是怕說了真話有人不愿意聽。好吧,就全國來看,實施老干部工作快十年了,別的單位都搞得有聲有色、轟轟烈烈,唯獨我們和人家不一樣,有人把不介入工作說成是保證老同志靜心養老,把按兵不動說成是保證老同志的安全健康,把老同志中出現的問題說成是個人行為而拒伸援手,把拒絕處理遺留問題說成是今天的政策管不了歷史而置之不理,等等,總之,美化不作為行為,也許這些就是我們學院老干部工作的特色吧!我說這些話可能會有點兒刺耳,但是,這確實是我要說的真話。我也知道,真話不一定都是真理,我只希望能澄清個是非曲直,以利于今后的工作,請領導批評指正。”
會場一時間鴉雀無聲。
田鋒打破了僵局:“對,請主任批評指正吧。”
張澤明對李靜的話本來就聽得挺煩的,田鋒這么一激將,無異于火上澆油,他沒好氣地說:“真是沒辦法,要是大家什么時候不講空話、不講大話也就好了,要知道,一切都要從實際出發才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嘛!”
張玉梅緊追不舍:“主任說這話我愿意聽,就得講求實際,干脆先把老同志積攢的藥費給報了,這是最緊迫的實際。”
田鋒說:“主任強調講實際我舉雙手贊成,老張說的藥費,李靜說的那些不作為,哪個不是實際?如果這些起碼的問題都得不到解決,那才是唱高調的假大空,是豬八戒扛耙子——倒打一耙。”
少言寡語的劉順說:“太難了,說了實話是空話、是大話,只說不練倒成了真話,真假顛倒何時了啊?”
“平心而論,”田鋒說,“大家心里都有數,李靜的看法最能服人,她主張老干辦為老同志服務錯在哪兒?我們可倒好,老同志困難不肯幫,專項經費私人用,專用轎車干私活兒,王連生你要有膽量也講一點兒真話不好嗎?”
張玉梅說:“有的人總說陸主任好管閑事,難道說老干部的事是閑事嗎?有些人也怪,自己成天在干閑事卻不準別人管他的閑事,真是豈有此理!”
會場的氣氛幾乎是一邊倒,此時此刻,張、王二人猶如坐在被告席上受審似的,尤其是王連生,低頭不語,動也不動,像是被繳械的俘虜。張澤明怎么也沒想到能把這個會開成了引火燒身會,他做夢都沒想到會出現如此尷尬的場面。然而,他還得硬著腦皮去實施姚銘盛的旨意,于是,他自圓其說地調侃道:“大家的意見沒有本質上的不同,就是有點兒分歧也是正常的,千萬別為這點兒事傷了和氣。我沒少講過,咱們一定要多講原則,少些節外生枝;多講團結,少點兒意氣用事;多講黨性,少立幫派山頭。這樣吧,李靜把大家的意見整理一下,一定要體現出領導的意圖。”
李靜忙說:“主任,你讓我整理什么?干不干還沒定,干什么還沒說,怎么干更沒個影,最好你能給明確一下。”
張澤明憋了一肚子火說道:“誰說不干了,要是不干還讓大家討論啥?這樣吧,先按照你的想法整個草稿給我,再請姚書記過目。”他剛宣布散會,就接到姚銘盛的電話,讓他和王連生過去。就這樣,一次爭論不休、毫無結果的室務會不歡而散了。
眼下最犯難的莫過于李靜,她嘗到了做無米之炊的滋味,好在給陸、姚談話做記錄時已有心理準備,好在室里的人從不看她的笑話,幾個人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總算有了些眉目。田鋒建議李靜別受什么限制,讓她整理個提綱再請陸坦給把把關,他準會有好點子。李靜聽了這些意見,既高興又感動,在表示感謝后給陸坦掛了電話,決定明天九點鐘到汪遠家碰面,看看總支書記還有些什么打算。
汪遠見到陸坦和李靜很高興,讓保姆小陳給沏上了好茶,邊喝邊嘮。陸坦開門見山地介紹了和姚銘盛談話的情況,汪遠越聽越興奮,贊揚陸坦能把姚銘盛給制服了真不容易,希望他今后多過問一些老干部的事,還要多幫助李靜的工作。陸坦可不這么看,他認為要是沒有汪遠給掌舵,沒有李靜和老干辦的人做后盾,姚銘盛是不會松動的。緊接著李靜又講了室務會的情況,她又坦率地告訴汪遠,每當個人或室里的人碰到難解決的事,總是首先想到要向陸坦請教,而每一次也都會得到他的鼓勵和支持。汪遠很是感慨,他覺得老干部工作有希望了,身邊有陸坦這樣拿事的人,老干辦又有李靜這樣有愛心的年輕人,何愁堅冰不化!
至于工作方案,陸坦的意見是可以按照李靜剛才講的思路先拿出個草稿再研究,但是不要面面俱到,只要有個突破口能打開局面就好。汪遠贊成,他的意見是等草稿出來開個總支會傳達討論,也是個動員會。
兩個人還沒離開,電話響了,汪遠接聽后得知,是薛潔找陸坦的。陸坦聽罷說,是武梅病重,讓他快去看看。李靜忙給田鋒掛電話,讓請示領導馬上派個車到汪遠家接陸坦。主任不在,田鋒就打個的士把陸坦和李靜拉到孫大可家。三個人直奔臥室,李靜握著武梅的手問話,武梅只眨眼不吱聲,謝海霞說是一早病情加重的。陸坦征得孫大可的同意,決定立即去醫院。田鋒掛了120,孫大可告訴了大夫具體地址,李靜和謝海霞給武梅穿衣服,不到五分鐘救護車趕到了,簡單處置后將武梅送去醫院。
病人在搶救室初步確診為重度腦血栓,大夫埋怨送晚了。陸坦求大夫盡力搶救,并給來人做了分工:田鋒陪孫民在醫院,謝海霞回家照顧孫大可,李靜負責向領導匯報。一切安排妥當,大家就分頭去辦了。
關于武梅住院的事,李靜像往常一樣,懷著不安的心情向主任做了匯報,可張澤明一反常態,不僅沒有批評指責她管閑事,反而表揚她對工作認真負責,給予了充分肯定。這一破天荒的舉動可樂壞了李靜,當張澤明他們離開后,她趁張玉梅和劉順要去醫院看望武梅的機會,又一起回到醫院,原原本本地向陸坦訴說了她的感想:從張澤明這次一反常態的表現來看,學院的老干部工作是不是有了一點兒曙光?這也增強了她好好干下去的信心。
陸坦說:“但愿如此,不過這只能算作一點兒燭光而已。你想,在目前的情況下,諒他也不敢生頂硬撞。再說,要是真心轉變,領導該來醫院瞅一眼吧?所以說,眼前的亮點還遠不是曙光,至少從姚銘盛的身上還沒有看到你想看到的結果。”
“陸叔的意思是說我只看重了過程吧?是這樣,而真正的大手筆是不是都在結果上做文章啊?”
“絕對了,絕對了,你沒有錯,因為結果永遠是源于過程的,過程又是永遠決定結果的,這應該是個常識。我的意思是走一步看一步,只是不要把過程當成結果就是了。”
“這真是個至理名言,我記住了。陸叔,我想問個也許不該問的事,工作組來這么長時間了,怎么沒聽說對老干部工作有什么打算?”
“這事不能太急了,學院的事有點兒積重難返,據我所知,眼前還顧不上。”
“學院的事還這么棘手啊,會不會不了了之?”
“李靜啊,你是個聰明人,透過老干部工作的現狀還看不出學院是個什么態度嗎?要知道,在一般的情況下,上級是不會輕易派工作組的,既然派了,就不會草草收場。”
李靜有些疑惑地問:“這個工作組能解決問題嗎?”
“我和工作組接觸的時間很短,但是我覺得他們很有魄力,也很穩健。尤其是工作組組長崔羽同志,根據我以往的了解,他是個抓大事的人。我對他們是寄予厚望的。”
“現在找工作組匯報匯報,是時候了吧?”
“還不是時候,再說,我還想繼續看看姚書記下一步到底走的什么棋。”
李靜豁然開朗,她頃刻間意識到,這是陸坦想觀察他們每一步的真實動向,最后看清他們的真實態度。
大家在門外正閑嘮著,只見大夫出來說,武梅的病情稍有穩定。聽到這個信息,大家便按照陸坦的分工行動,除留下田鋒和孫民外,其他人都離開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