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天就是周末了。姚銘盛仰坐在辦公室的轉椅上，悠閑地品著茶水，吐著煙圈，急著想知道周末安排了什么活動，便掛電話叫來張澤明，先是問了問室務會開得怎么樣。張澤明一聽腦袋就發漲，余悸總也不散，腦子里不時地浮現出劉順的諷刺、田鋒的叫板、張玉梅的挖苦，自然也少不了王連生和他“受審”的窘境，他滔滔不絕地訴了一番苦。

“挑頭的是誰？”

“田鋒！哦……實際上都吃了槍藥！”

“焦點是什么？”

“就是老干辦是干什么的，干還是不干。這一追問把我也給鬧糊涂了。用李靜的話說，不要把不作為美化成是讓老同志靜養。不過她還是講理，不像其他人胡攪蠻纏的。”

姚銘盛頗有感慨地說：“你可不要小看了這個李靜，她還是有頭腦的，你們可得好好引導啊，別讓她跟著田鋒他們跑到陸坦那邊去了。至于怎么干，靜心養老的精神沒變，一定要給他們講清楚，不靜心養老那是自找苦吃，是和自己過不去。但是，從眼前來看，大面上還得應付好，要力求滅火減災，硬頂是不行的。”

張澤明聽了這番話，像吃了定心丸，便附和道：“對，老老實實地養老，又省錢，又省心，又安全，這有什么不好的呢？再說軟的方式確實是比硬的好，比如昨天李靜忙乎武梅住院的事，我表揚了她，她很高興，說這是應該做的。”

“啊？武梅住院了？到底是什么病？”

“李靜說確診為重度腦血栓。”

“聽陸坦說，她是信邪教的，表現很頑固，你們過問這個事是對的。”

“我是根據你前幾天關于工作組駐院期間要松動一下的指示精神，硬著頭皮表揚她的。按理說，武梅這完全是個人行為，是咎由自取呢！”

姚銘盛糾正道：“這個事也別太教條了，上面有明文規定，哪個單位有信邪教的，要追究領導責任。”

“好，這個事我留點兒心。另外，周末活動安排好了，去一家新開張的時尚按摩院，那里的服務很有特色。”

姚銘盛急切地問道：“和一般的按摩有什么不同嗎？”

“絕對不一樣。它是中俄合資企業，是集洗浴、按摩、餐飲一條龍服務的場所。按摩室分單人間、雙人間和普通間三種，一律是俄籍女性按摩師。”

“費用是不是很高啊？”

“這就不用你管了，都安排好了。”

周六下午三點半許，王連生早早就開車拉著姚銘盛和張澤明，在市區熟絡地拐了幾條橫道，消失在巷子深處。在一個裝修別致的商鋪門前，姚銘盛下車駐足觀看，眼前黑底綠字的牌匾上顯現出“時尚按摩院”五個大字，頃刻間，他渾身上下像通了電似的，緊跟著王連生快步走進了分流大廳。可是急著按摩又不行，必須是先洗澡，姚銘盛靈機一動，就本著“飽不剪頭，餓不洗澡”的俗理，決定到餐廳先用餐。二人趕忙點了幾個可口的菜，正吃喝在興頭時，張澤明的ΒΡ機響了，他放下碗筷去大廳回話，原來是李靜請領導去醫院看望武梅的。張澤明哼哼呀呀未置可否，放下電話回到餐廳，當著姚銘盛叨叨咕咕地說李靜越來越像陸坦，閑事管得太多了。姚銘盛問他什么事，他說李靜讓領導去醫院看看武梅，這可真是，給她個鼻子她要上臉，得寸進尺啊！姚銘盛聽了不以為然，反而贊揚她還真細心。王連生馬上意識到姚銘盛是不是想在她的身上做什么文章啊，便急切地問道：“你那個小子有對象嗎？”

“怎么，你還有什么目標嗎？”

“我看李靜就挺合適的！”

“別扯啦，”張澤明說，“她老唱對臺戲，這怎么能行！”

王連生忙說：“這可是兩回事，想辦法把她拉過來嘛。再說，她要知道姚書記這個條件，還不頭拱地地巴結啊？”

姚銘盛有點兒醉意地說：“可……可以試試看，試試看。”

王連生又把球踢到張澤明身上，讓他抽時間找李靜試探試探再說。這時，三個人已是酒足飯飽，王連生和張澤明攙扶著絆絆磕磕的姚銘盛來到洗浴間，也顧不上泡澡就睡過去了。當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夜幕降臨，五顏六色的彩燈在外面的高樓大廈上時暗時明地眨著眼，道邊上做燒烤生意的人顧不上寒風的吹打，在繚繞的煙霧中大喊大叫著。這時離按摩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姚銘盛急切的心情早已按捺不住，忽而吸口紙煙，忽而看看手表，恨不得時針變成秒針那樣快些跑過去。

終于，熬來了按摩的營業時間，他們到分流大廳，王連生邊遞票邊指著姚銘盛對服務小姐說：“這位是單人間，我們倆是雙人間。”

姚銘盛謙讓地說：“別，咱們仨在一起吧！”

張澤明忙回話：“不行啊，這是提前預約好的，不能臨時改變。”

姚銘盛佯裝無奈的樣子只好作罷，便尾隨服務小姐直奔按摩室。到了門口，迎面搭話的是操著生澀漢語的俄籍女性，她嬌滴滴地說：“先生，非常歡迎您的到來，我是本室三號按摩師，愿意為您服務，請進！”

姚銘盛突然面對此情此景，一時不知所措，只是“啊、啊”地點著頭，不由自主地跟隨按摩女跨進了室內。他四下環顧，草草地觀賞了室內的裝飾和設施，一張從未見過的按摩床安放在中央，側面墻上裝飾著巨型穿衣鏡，迎面墻上端掛著電視，對面是帶有滑動磨砂玻璃罩的淋浴間，淡黃的墻壁和粉紅的閃燈動感誘人。

按摩女看著發呆的姚銘盛說：“先生，請您去沖洗一下，然后穿上按摩專用服。”不到十分鐘，姚銘盛離開淋浴間回到按摩床，這時，一個頭上盤著發髻、身著三點式泳衣、秀色可餐的按摩女立在他的面前，給他披上浴巾，讓他仰臥在床上。姚銘盛乖乖地順從著，按摩女將他從頭到腳全身上下鼓搗個遍，又反復按摩了幾個回合后，將床的電動靠背立起讓他坐著。按摩女接著又按摩他的頸部和兩臂，同時又問姚銘盛想看點兒什么錄像。而姚銘盛心中無數，順嘴溜出一句：“隨便吧！”按摩女已看出這是個“新貨”，就給放了個武打的“素”片試探一下。沒想到這個“新貨”，瞅了一眼說這玩意兒太“硬”了，要求給換個“軟”一點兒的，按摩女心領神會，立即給他換了個“葷”的，全是男男女女摟摟抱抱的……

再說雙人間，張、王兩人的待遇可就遜色多了，完全沒有那種魂游天外的精神享受，他們趴在各自的按摩床上，聽憑按摩女手持按摩震動球在身上移動著……

李靜原以為張澤明接到她的電話會答應到醫院看望武梅的，結果支支吾吾電話就掛斷了，給她來了個不應答。李靜雖然覺得很是失望，但是她知道，這樣的人不是穿上袈裟就能立地成佛的，實踐證明了陸坦的說法，什么時候也不能把過程當成結果。于是，她放下電話，沒說什么就和張玉梅去了醫院。這時的武梅已處于危急狀態，大夫已經通知準備后事。陸坦接到田鋒的電話，和老伴薛潔急忙趕到醫院，當他從李靜那里知道老干辦領導不來時，立即安排人去買壽衣，讓謝海霞給武梅的大兒子孫武單位掛電話，李靜又給與孫大可家來往甚密的喬妍掛了電話。

武梅還在搶救之中。

謝海霞掛完電話回來說，孫武部隊領導很快就能批準下來。

說話間，喬妍趕到了，大家互相問候并介紹了武梅的病情。喬妍退休前是信息研究員，在科研上和孫大可是多年的搭檔，她的老伴李正道在位時又是教學行政管理者，經常和孫大可打交道，兩個人是要好的朋友。不幸的是，李正道不久前因病作古了。

突然間大夫從搶救室出來說：“誰是武梅的家屬？快去太平間把壽衣給穿上吧！”

孫民從劉順手里接過壽衣已是泣不成聲。李靜急了，二話沒說，拿起壽衣就往武梅身上穿，眼含熱淚念叨著：“阿姨，姑娘給您穿衣服啦，您要一路走好，安息吧阿姨！”

在醫院門口，陸坦提議，如果方便，請在場的人到孫大可家看看。王警官請大家上他的車一起去。

車緩慢地行駛著，人們坐在車上誰也不想說話，孫民哭泣不停，大家勸導他要想開點兒，陸坦特別提醒他千萬不要在他爸爸面前哭哭啼啼的。喬妍也在抽泣流淚，顯然，這不僅僅是為了悼念武梅，她的眼淚也在為自己失去了老伴洗刷著悲哀。坐在喬妍身邊的李靜，在分擔她的痛苦的同時，流著淚安慰著她。

十幾分鐘后，車到了孫大可家，謝海霞一看人們全回來了，就預感到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她哽咽地說：“大家請進，我爸在客廳。”

孫大可起身迎客說：“難得各位能來寒舍一坐，請！”

李靜忙把哭泣中的謝海霞拉到一邊說：“嫂子，別這樣，得讓孫老心寬一點兒才是。”

陸坦握著孫大可的手說：“請孫老保重！”

孫大可爽朗地回話：“請各位放心，想得開，想得開，這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罷了。”

孫大可把謝海霞喊過來說：“不要難過了，你媽走了也是她的福分啊。說句心里話，她在的時候也太遭罪了，吃不好，睡不好，多次摔跤，疼痛難忍，她不去醫院，也不肯吃藥，家里的人也都跟著著急上火。現在她去享福了，對大家也是個解脫，特別是近幾年，你也不容易，操心費力，照顧你媽，我代表她謝謝你啦！”

謝海霞哭得更加厲害，她說：“爸，您老可別這么說，作為晚輩，作為兒媳婦，我沒有做到盡心盡力，就是忙乎點兒家務事，這是應該應分的，您老怎么還說些客氣話？今后有哪些照顧不到的地方，您老只管說好了！”

孫民也湊過來說：“爸，該說的話海霞都說了，過去我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太不應該了，今后家里的事也該我們好好承擔了，希望爸爸保重！”

孫大可深情地說：“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今后也少不了麻煩你們。但是，今后只要我自己能做的事，都會盡力自己去做的，不會總去折騰你們，因為你們也有自己生活的圈子，也有自己謀生的事業，也有自己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擔子很重啊。作為過來人，爸爸知道上有老、下有小的滋味，只要在你們的腦海里能記住父母生養的恩情也就足矣。”

謝海霞痛哭著說：“爸，請您老放心，到什么時候我們也不會忘記父母之恩，孝道是天道，盡孝是仁禮，我們永遠也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

在場的人十分敬重孫大可對晚輩苦衷的理解，也倍加欣賞晚輩報答老人養育之恩的夙愿。接下來陸坦征求了孫大可對武梅后事的處理意見，而孫大可不假思索地說道：“這事我和孩子他媽生前商定好了，主張隨新潮、忌聲張、求從簡、不操辦。我們的遺囑有四句話：喪事免靈堂，謝絕燃紙香，遠離墓棲身，骨灰撒樹旁。另外，孫武還沒回來，趕上了更好，趕不上就別等了，市外的親屬事后給個信就行了。”

孫民忙說：“爸，這么辦是不是太簡單了，別人會怎么看我們？”

謝海霞也跟著幫腔：“要是這么簡單，我怕人家說我們當子女的不孝順，這不好吧？”

孫大可道：“你們應該知道，‘祭而豐不如養之厚，悔之晚何若謹于前’嘛！子女孝順在厚養，別人都會看得清清楚楚的，今天在場的人也可以證明嘛！再說，薄祭這完全是我和你媽的意思，我們怎么好違背她的遺愿呢？”

陸坦感慨道：“高尚啊高尚，帶頭破舊俗、立新風，孫老不愧為當今科學界的泰斗。好啊，早早定個時間，請老干辦的同志轉告領導，遵照遺囑辦理吧！”

孫大可讓孫民領著大伙到飯店吃點兒便飯，眾人謝免，并勸慰孫大可節哀保重。

當人們要離開時，王警官請大家坐他的車，要一一把人送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