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情
- 梁峰
- 5709字
- 2021-06-04 19:42:58
第九章
最近以來,幾次具有轟動效應(yīng)的事件,使得姚銘盛念念不忘、余悸難消。老干部座談會上的亂箭齊發(fā)、老干辦會上的無情質(zhì)問,都使他出盡了丑,丟盡了臉,越發(fā)覺得在關(guān)鍵的時候沒有人為自己搖旗吶喊、幫腔助威是不行的,靠單槍匹馬、孤軍作戰(zhàn),只能是獨陷困境、自取其辱,這就不能不促使姚銘盛更加加快了他的親信網(wǎng)絡(luò)的編織速度。他一再敦促張澤明,按照原定設(shè)想,在內(nèi)部要想方設(shè)法把李靜拉過來,在外部抓緊從老干部中物色幾個幫手,兩條線要齊頭并進。張澤明的感觸并不亞于他的上司姚銘盛,在幾次的關(guān)鍵時刻都掉了鏈子,沒有起到自圓其說、后發(fā)制人的作用,他深感內(nèi)疚。可是,他心里清楚,眼前要他招兵買馬也真是比登天還難。就說老干部那里吧,找一般的人不頂用,找頂用的人都是總支的干部,這里倒是有幾個人先前和陸坦不對付,不知怎么回事,他們現(xiàn)在都抱團了,唱的都是一個調(diào)門,座談會就是證明;還有,他也打心眼兒里怵這些人,就靠自己這兩下子和他們耍貧嘴斗悶子,還不把自己給套進去才怪哩,那不過是雞蛋撞石頭——不堪一擊。再說李靜,可別小看了這個所謂的黃毛丫頭,她人小本事大,軟的硬的都不吃,辦事不分人,說話不看臉,什么事到她嘴里總會有些鬼道道,是個“不講理”的以理服人的人,真拿她沒辦法,難怪全室的人都聽她的,像個小軍師,就連姚銘盛也服她三分,否則是不會親手把她提起來的。他越想越有畏難情緒。但是,張澤明一向視姚銘盛的指令為圣旨,凡是交辦的哪怕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也都會當作非辦不可的“硬任務(wù)”,何況又是拉幫結(jié)伙這等“大事”,要完成這個任務(wù),就需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去玩命也得在所不辭了。他振作振作精神找到王連生,商量來,商量去,總覺得人選難定。怎么辦?兩個人實在是無計可施,只好把曾經(jīng)對陸坦有某些偏見的現(xiàn)總支委員蓋世云、郝天和季士羽先分化出來再說,至于他們能站到哪一邊也就管不了這許多了。定了之后,張澤明讓王連生抓緊去定個酒店,再給每個人準備一份大禮包。
王連生離開后,張澤明把李靜叫到主任室,問她座談會的紀要整理得怎么樣了。李靜說正在整理,她請主任給予指點。而張澤明卻心不在焉地說,就按照她的意思歸攏歸攏也就行了,其實他的本意是想摸摸李靜婚事的底細,只是順嘴問問罷了。李靜只好掃興地起身欲離去,張澤明忙說道:“再稍坐一會兒,我還有話要說。”
“什么事,請講。”
“以往對你生活太不關(guān)心了,你打算什么時候成家啊?”張澤明佯裝不知情地問道。
“謝謝主任的關(guān)懷,請主任想想看,一個有職無業(yè)的人和誰去成家啊?”
李靜的回話使張澤明有些疑惑,看來是存在問題,她和何山夫交好這么多年總是不聲不響的,特別是畢業(yè)都三四年了,還從沒聽說她要結(jié)婚,今天又說“和誰去成家”,鬧不好是不歡而散了。于是他就進一步探問著:“結(jié)婚成家和無業(yè)不無業(yè)有啥關(guān)系,也不是選任干部。論你的學(xué)識、你的年齡、你的表現(xiàn),完全具備了成家的條件,就是論業(yè)務(wù)你也沒差哪兒去,否則姚書記也不會任命你當領(lǐng)導(dǎo)的。”
“看來主任要拿我當花瓶出賣了。主任您清楚,我的任職是毫無業(yè)績支撐的,那不過是領(lǐng)導(dǎo)的個人意志罷了,人家怎么能服你呢?”
“姚書記說了,位置擺在那兒,誰敢不服啊?好了,好了,不說這個,我手里倒是有個年輕人,一表人才,還是個高干子弟,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一家外企搞設(shè)計,條件還是蠻不錯的,如果有意的話,抽個時間見見面。”
“謝謝主任的好意,不必了。我現(xiàn)在是功不成名不就,對我來說談婚論嫁還為時尚早,再說,要論條件,我只能是草民去尋草根了。”
張澤明聽了這話以為只是個謙辭,說說而已,等她知道了真相,恐怕還得主動巴結(jié)呢!所以他抱有希望地說道:“好了,你先考慮考慮,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這兩天可忙壞了王連生,又是跑酒店,又是買禮包,剛剛準備妥當,張澤明讓他馬上接人到酒店,他直接過去了。至于聚餐的理由他反復(fù)想過,說是聯(lián)絡(luò)感情吧,沒有人相信,平時離人家遠遠的,哪兒來的什么感情;說是征求意見吧,也不會有人相信,剛開過座談會,還有什么可談的;說是請老者支持工作吧,照樣不會有人相信,你什么都不干,讓人家支持什么?罷罷罷,坐在一起乘著酒興隨機應(yīng)變吧!
人來了,安排在二樓的一個包間里,張、王二人頗獻殷勤,又是掛外衣,又是遞香煙,問寒問暖的。在幾位老同志的記憶里,這些年也沒享受過官方人士的如此款待,讓他們有點兒受寵若驚,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呢?不用問,肯定是有求于他們。郝天先開了腔:“前幾天的座談會不是在這兒開的嗎,怎么又到這兒來了?”
“對對對,”張澤明回話,“舊地重游啊,各位品嘗過,這個野味大酒店還是有點兒名氣的。”
蓋世云戲言道:“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看來我們都是些等外品啦!”
“哪里,哪里,蓋老真會說笑話。”張澤明否定說。
季士羽說:“要是天天能吃上這樣的回頭草,就是列為廢品也無妨,我是可以天天來的。”
郝天說:“哎呀,要是天天有這個回頭草,我這個又懶又饞的老馬干脆就不走了!”
大家哈哈一笑,張澤明迎合道:“各位能到這兒來是賞我們的臉哪!”
“要說臉么,”季士羽說,“臉是你們自己長的,誰也賞不了,而你們的面子倒是別人……啊,是姚銘盛給的,我們是不敢貪這個天功為己有啊!”
服務(wù)小姐站在門口請客人點菜,大家把這個差事推給了王連生,點啥吃啥,客隨主便,但要少而精。張澤明覺得開局氣氛挺好,也挺隨和的,他站起來向大家表示歉意,說自己以往凈瞎忙乎啦,和長輩們接觸得太少,請原諒?fù)磔叺牟痪矗S后就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眾老者看他謙恭可掬的樣子,相勸免禮,以后多和老同志接觸接觸比什么都好,千萬不要學(xué)姚銘盛那一套,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純粹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季士羽說得直截了當,老干辦的人都像李靜那樣就好了,她經(jīng)常深入到老同志當中,對老同志不僅當人看待,更像對待父母那樣尊重、關(guān)懷。張澤明說他本來也愿意那樣做,只是姚銘盛一再強調(diào)不要干擾老同志的休閑養(yǎng)老,才不得不“按兵不動”。郝天告誡他不能把干擾和關(guān)愛混為一談,有困難幫一把那是求之不得的,其實那不過是拋棄老同志的一種借口罷了。王連生還自討沒趣地極力狡辯,說學(xué)院太困難了,也真沒辦法幫助。蓋世云像揭老底似的說:“困難?怎么不想一想學(xué)院的困難是怎么造成的,是誰造成的?要是真困難,各級領(lǐng)導(dǎo)的專車怎么不撤?為什么只困難了老同志呢?再說,幫助老同志就得花錢嗎?不一定吧。例如,他有家庭摩擦你幫助調(diào)解一下行不行?他有想不開的事你出面化解化解行不行?他有紅白喜事你過問一下行不行?你要說不行,李靜怎么就行了呢?這些事說到底都是事在人為的。”
眾老正嘮得起勁,酒菜上來了,王連生給大家斟酒,張澤明勸酒助興,提議邊喝邊聊。季士羽認為,在位的時候有的人,自然也包括他在內(nèi),總覺得陸坦好管閑事,誰都不在他的眼里,有點兒看不慣。他剛開個頭,張澤明一聽機會來了,放下酒杯立即插話說,他現(xiàn)在還倒厲害了,什么事都要管,一會兒找老干辦,一會兒找姚銘盛,聽說還找到工作組啦,結(jié)果怎么樣?碰了一鼻子灰,不了了之。季士羽聽得不順耳,也看出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告誡他應(yīng)該扭轉(zhuǎn)看法,消除誤解,說明這陣子要是沒有陸坦的所謂管閑事,也就看不到老干部工作中的問題。就說座談會吧,他講得又深又好,講了老同志多年來沒有聽到的話,更沒有人講的話。還有小李靜,她膽大心細,講得頭頭是道。這一老一少,大家應(yīng)該感謝他們才是。如果老同志中再多幾個陸坦,老干辦里再多幾個李靜,那該有多好啊!蓋世云和郝天為季士羽的感慨叫好,并建議張、王在今后的工作中,多聽聽李靜的看法,多征求點兒陸坦的意見,要像他們那樣,有膽量,有見識,不要在領(lǐng)導(dǎo)面前總是唯唯諾諾、唯命是從,凡是符合政策的事,不等不靠,定了就干,也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問題,姚銘盛也不會把誰怎么樣的。
這三個人像連珠炮似的放了一通,把張、王二人給鎮(zhèn)住了。王連生總想維護自己的想法,認為膽量不能說沒有,可自己畢竟是個小人物,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只能當順風耳,戧了誰都不行。蓋世云忙做解釋,王連生的看法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贊賞,更不能茍同,就是不當順風耳,也不會逼著誰去當逆風墻,硬頂?shù)男Ч遣缓玫模灰煌镀渌茫膊蝗プ裁慈说难澭鼛В蔷捅仁裁炊己谩<臼坑鹫f,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小人物,而小人物可不能當小媳婦,李靜小不小,她就不看別人的眼色說話,也不看別人的臉色辦事,就是在姚銘盛面前也不當小媳婦,還總是唱反調(diào),太難得了。
蓋世云突然提醒說:“哎呀,咱們快要酒足飯飽了還閑扯。老張啊,今天讓我們干啥來啦?別耽誤正經(jīng)事,快說吧!”
聚餐的真實意圖,原本是明確的,只是張澤明無法啟齒,而一時又沒找到塊體面的遮羞面紗。經(jīng)過這一番毫無意識的瞎掰扯,張澤明不得不改變了原意,于是,他只好耐著性子回應(yīng)道:“啊,是這樣,我們的正經(jīng)事已經(jīng)辦得差不多了,就是請幾位前輩隨便坐坐,把座談會上沒來得及講透的話再講一講。方才幾位講得好啊,讓我們受教育、動腦筋,感謝前輩們對我們的關(guān)心和支持。來,祝愿老前輩身體健康、生活快樂!”說罷舉杯傾飲。
郝天站起來說道:“要這么說,我們做到杯中凈就等于圓滿地完成了任務(wù),該收兵了吧?”
離席的時候,張澤明一再囑咐王連生,別忘了大禮包,要把他們安安全全地送到家。
聚餐之后,張澤明心中有些不悅,不但沒拉到“消防員”,反被“消防員”燒了把火,怎么也沒想到讓人家劈頭蓋臉地挖苦了一通。說是白聚了吧,也不全是,好在沒有引起他們多大的反感,也知道了他們的底數(shù),總算是把這出戲給唱了,也有了個交代。他決意找姚銘盛來個忍氣吞聲地上天言好事。他又想,要是能帶著座談會紀要去覲見豈不更好,于是就催李靜抓緊整理。等了兩天,會議紀要終于到手了,他拿著見面禮去找姚銘盛。姚銘盛知道小聚會開過后,喜出望外,很是高興,可接下去聽到幾個人選時,他的臉急劇地起了變化,由晴轉(zhuǎn)陰,沉了下來,讓人幾乎要打冷戰(zhàn),因為這幾個人在位時不僅和陸坦不對付,也是自己的死對頭。張澤明恍然大悟,知道這個事辦砸了,一再解釋這樣做是為了防止他們和陸坦結(jié)成幫派關(guān)系。對此姚銘盛盡管半信半疑,但還是覺得有點兒道理,沉下的臉一點一點地轉(zhuǎn)為半陰半晴。為了避免再出現(xiàn)什么枝枝節(jié)節(jié),張澤明趕緊把紀要遞給姚銘盛。姚銘盛一目雙行地看完之后,陷入了思索之中,待了一會兒他問李靜最近表現(xiàn)怎么樣,都和什么人接觸過等等。張澤明說她最近集中精力整材料了,沒發(fā)現(xiàn)和外人有什么不正常的接觸。姚銘盛又問他這個材料看過沒有,他說還沒來得及看就拿來了。姚銘盛并沒怪他,知道這是他的弱項,便感慨道:“這個情況綜合得還算切實得體,幾點建議切實可行,比如她提出今后開展的一些活動,要把‘活躍生活,聯(lián)絡(luò)感情,溝通思想,化解積怨’作為出發(fā)點和歸屬點,這可是思想工作的靈魂啊!”
“確實是這樣,”張澤明順竿爬地說,“就說找這三個人坐一坐的情況吧,明顯地可以看出他們沒有抵觸情緒了,還表示今后要支持老干辦的工作。”
姚銘盛岔開話題,讓張澤明多開動腦筋把黨辦的事抓好,重點要放在干部上,盡快把陸坦的老班底給分化了、瓦解了,老干辦那邊有王連生去應(yīng)付,多讓李靜忙乎些具體事,但要注意別讓她跟著陸坦的屁股轉(zhuǎn)。張澤明心領(lǐng)神會,滿口答應(yīng),并獻殷勤地告訴姚銘盛,李靜的男朋友已經(jīng)和她分手了,她說沒有人愿意和一個有職無業(yè)的人結(jié)婚成家,不知姚遠能不能干。其實姚銘盛早就垂涎三尺,如果能有這樣一個兒媳婦豈不燒高香啦,怕的是李靜不干;再說姚遠這小子個性挺強,大事小情也不聽他們的,處沒處女朋友都不吱聲。張澤明覺得他倆挺般配的,這事可以包在他的身上,一旦她知道了姚遠這個條件,還不主動巴結(jié)啊!姚銘盛提醒張澤明不要小看了這個丫頭,她念中學(xué)時就是黨員,在本院畢業(yè)前,連年都是三好學(xué)生,她可不是靠天靠地的女孩子,這事不要想得太簡單了。最后二人商定哪個晚上到家談一談再說。
李靜怕今后的活動安排不符合總支的要求,打算請陸坦給審核一下,她只好帶著紀要草稿去找陸坦,半道上碰到了季士羽,告訴他是到陸坦家匯報工作安排,想征求一下總支的意見。季士羽讓李靜給陸坦捎個話,就說大家會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同時也把三人聚餐的事說了一通,說張澤明的目的就是想挑撥老同志之間的關(guān)系,把水攪渾,從中撈點兒破魚爛蝦,他當時就把張澤明駁得體無完膚。分手的時候還一再囑咐李靜轉(zhuǎn)告陸坦,放心大膽地干吧!
按預(yù)定時間,到陸坦家大約晚了一刻鐘,李靜表示了歉意。老兩口兒并不在意早點兒晚點兒,薛潔勸她快喝口熱茶暖暖身子。李靜邊喝邊說著半道碰上季士羽的細節(jié),還特別轉(zhuǎn)告薛潔,季士羽說過去錯怪了陸坦,今后要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實打?qū)嵉卣f吧,座談會之后,老干辦在某些方面是有了些松動的跡象。李靜就有切身體會,安排老干部的一些活動張澤明都默認了,就連最近整理的座談會紀要姚銘盛看了也表示同意,還準備抽時間再當面談?wù)劇j懱挂灿型校粌H形勢教育兌現(xiàn)了,還組織大家到先進單位去參觀大好形勢,這些都是好兆頭。他從李靜的樂觀情緒中仿佛看到了學(xué)院老干部工作的希望,也深信老干部工作的春風一定會在學(xué)院刮起來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但是,現(xiàn)實還遠不是那么理想,部分人甚至是個別負責人,嘴上喊著“老同志是國寶、是財富”,實際上把他們當成包袱扔在一邊不管。再者,座談會剛剛開完又偷偷搞個酒會,姚銘盛的用心還用問嗎?不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而已。陸坦說這些不是要給李靜潑冷水,是要她時刻有個清醒的頭腦,順境時不昏頭,逆境時不灰心,更不要學(xué)他遇事耐不了性子,又直又沖,誰也不愿意聽,既辦不成事又得罪了人,他希望年輕人不要走他的老路。李靜很感激陸坦的經(jīng)驗之談,但她認為直爽的性格不能丟,那正是老一代革命者共同的高貴品質(zhì),陸坦正是因為具有這種坦率的人格魅力才征服了不同政見的人,小酒會也是個例證。她深有感觸地告訴陸坦,現(xiàn)今有的領(lǐng)導(dǎo),別說是批評他,就是表揚他還得看你說的分量夠不夠,場所對不對,時宜合不合,你要分不清、看不透,事就難辦了。陸坦覺得眼前的這位年輕人真是見地透徹,眼光深邃,難怪她待人處事既不分人又講方式,既不看臉又給面子,既辦成事又不違規(guī),原則性和靈活性她給最大化地完美結(jié)合了。于是陸坦說道:“座談會的紀要就別講了,等我請示一下汪老最近開個總支會,你給大伙說一說,一并研究吧。”
“也好,等定了之后再匯報。”李靜起身離開了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