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見此，也只得是擺擺手讓他拿走。陳狗子的臉上立馬露出了一個笑，那笑看起來的確很猥瑣。

“對了，我有朋友來了。能不能再給我幾個。你這包子遠近聞名，我朋友也許嘗嘗鮮?！标惞纷佑譁惤f道。

那張并不干凈的臉和那笑，著實讓老人有些煩，但看習慣也便還好。

他轉過身去，又拿出了一個紙袋，裝了三四個包子進去。沒好氣地遞給了陳狗子，剛一伸出手，就被狗子一把搶了過去。老人微怒，舉起手中的竹鞭就要打，但還僅是嚇唬了一下罷了。

就這樣，陳狗子不花一分錢，就蹭到了這幾個包子。他一臉得意，可目睹了一切的明寒，頓時覺得這張嘴臉是那么地丑陋。

陳狗子回到了明寒的身邊，將手中的包子遞過去。但明寒沒有接，這讓狗子覺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說怎么了。原來你說請我吃東西，就是這個！”明寒的聲音里帶有幾分的怒意，這句話在狗子的耳里是那么地冰冷。

“包子不好吃嗎？”狗子覺得很疑惑，但他感覺到了明寒話語里的刺骨?！澳愕降自趺戳耍俊?

心中的一股怒意在蔓延，這讓明寒自己都感覺震驚，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但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應該，所以就讓這股怒意蔓延。

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指節咔咔作響，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有一種怒意在胸口燃燒。

熊熊！

這種感覺是難受的，也是讓他興奮的，明寒實在是不知道自己是喜歡這種感覺，還是不喜歡。

“明寒，你怎么了？”陳狗子看著明寒這副模樣，實在是不知所措，但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不妙。

“吃包子啊！你不喜歡吃包子嗎？”陳狗子再次把手中的包子遞了過去。

但明寒還是沒有接。

他再也壓制不住自己了，他要讓這種怒意宣泄出去?！半y道你就這點出息嗎？難得你就是用耍無賴和別人的憐憫，像狗一樣地去討食嗎？”明寒大聲地吼道，這一刻空間仿佛都安靜了。

正巧，天邊橘黃的陽光正濃，這一次尤為地美麗。灑在明寒和狗子的身上，這是一副透著一股悲涼的畫面。比狗子高半頭的明寒怒氣沖沖，而狗子此時的表情，實在不知如何形容。

“我哪里沒有出息了！啊！”狗子也大聲吼道，他也不知道他哪來那么的勇氣。即使以前卑微如泥，他也不會如此。

蕭瑟的風吹過，街道變得更加荒涼，透著一種別樣的死寂。那位買包子的老人，也被這邊的爭吵驚呆了。但因年紀過大，有些耳背了，也就對這并不在意了。

他繼續慢慢地收拾著包子鋪。涌出的蒸汽讓他的臉濕潤，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遇上了這濕氣，仿佛峽谷中蜿蜒的河流。這是平凡樸實的鄉野老人的模樣。

而轉來這邊，兩人都沉默了，這沉寂的氣氛陷入一種僵局。狗子拿著包子的手懸在空中，是多么地不和諧，可又不知放哪。

這種沉默持續了幾十秒，明寒心中莫名其妙的怒意稍微壓制住了，他開始清醒，且變得理智起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這包子你吃吧，我不想吃?！?

狗子手上的包子，現在盡管有些涼了，但還是飄著誘人的香氣，那是面粉的自然香，在簡陋的街道里尤為珍貴。這香氣誘人犯罪，明寒的肚子再一次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表示著自己的抗議。

但明寒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背影是有多么得絕情，不留一點余地。

狗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沒有再說話，剛剛靠攏的兩顆心，分開地竟如此迅速。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有些冰冷了，發現手中的包子差不多都涼了，要是以往他心里泛起的是心疼，但這一次是失落。

他看向手中的包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包子被這悲涼的暮光照得橘黃，多了一分誘人，但少了一分純真。

老人終于把包子鋪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一架小推車上。那飄香的蒸汽沒有了，籠屜里還剩下的那幾個包子也放好了，那是他今天的晚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但無比充實，這就是一個鄉野老人應該做的，也應該得到的。

他推起小推車，因為年紀的緣故，有一點的艱難。通常這個時候，狗子都會立馬沖上來幫忙，雖然他自己嘴里一直說著不要不要，但最后這活還是落在了狗子的身上。這并不是人性的陰暗面，因為誰都不會往壞的方面去想，這就是那么得普通。

可這一次，狗子就在旁邊，但卻并沒有沖過來幫忙。老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在心里他并不怪狗子，因為他是一個好孩子。老人還是推動了這輛小推車，雖然平常被狗子“慣”得有些不中用了，但推個車還是可以的。

狗子還站在原地，整個仿佛空了一般，塵埃落在肩上，似乎都覺得沉重。風蕭瑟著，卷集著路邊的細沙，勾勒出的這樣一幅畫面，為狗子的迷茫增添一點陰影。

熟悉的滾輪聲在耳邊響起，狗子立馬回過神來，通常這滾輪聲還伴隨著他響亮的歌聲，只不過今天他是沒心情唱了。

但他還是走了過去，很自然地接過小推車的手柄，但老人推開了他。老人看著他，臉上沒有一點點怒意，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有，只是想逗逗他罷了。老人笑了，這笑在這張并不好看的臉上，卻顯得情切而自然。

“我猜你們應該是鬧誤會了吧?！崩先艘婚_口，就讓人感覺到一種蒼老。那種沙啞卻帶有磁性的聲音，證明著年輕的時候的輝煌。但模糊的聲音，還是挺不出一點的感情，但能感覺到。

“應該吧，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狗子失落地低下了頭，他從小便沒有朋友，跟他一樣大的嫌他臟，跟他一樣臟又嫌他還只是一個小屁孩。他是在自己與自己的對話中長大的。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跟自己說話的人，但這個人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快點去解釋吧，有些事情誤會了，就更要盡力去彌補，而不是去找原因?！崩险咦旖俏P，眼前的這人雖然已有了堅實的臂膀，但畢竟還也僅僅只是一個孩子罷了。

“好吧?！惫纷悠鋵嵾€是一個要強的孩子，但他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你沒交過朋友，朋友之間的友誼是需要維系的。”

“嗯嗯。”狗子點點頭，好像明白了許多。

說完，便朝著明寒消失的方向跑去，老人望著他的背影，由心底地笑了。而后又開始推車，但不知為什么變得輕了許多。天邊的夕陽灑下的余暉，似乎不再是那么橘黃，而是透著一種鮮亮。

明寒走在這條街道上，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里，但他還是一直沒有回頭。心中的怒意，在這輕輕的腳步聲中，被消磨殆盡。

他開始去思考，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那么大反應。這讓他感覺這有點不像自己。

最后在心里不停念叨的明寒，還是回頭了，而這一眼就看到了對方。狗子立馬就沖了過來，明寒并沒有轉頭離開。

狗子來到明寒的身旁：“我想你是誤會我了，你能說說你為什么這樣嗎？我可以解釋的?！?

明寒這時還算是理智：“你不覺得……你用這種無賴的行為，得到的包子還是熱的嗎？”

狗子一聽，感覺一頭霧水。

“無賴的行為，你是指什么？”

“我都看到了，你還要狡辯嗎？原來你都是以這種方式生活的，你……”

“哦！原來……”狗子直接打斷了明寒的話。“我們都是這樣的，我只不過是想耍一耍而已，沒想到被你誤會了?！?

明寒一聽，轉念一想，的確好像是這樣。這時氣氛陷入了一種尷尬之中，但這種尷尬比起剛才的沉默來說，實在是好了太多太多了。

狗子打破了這份尷尬：“那位老人是古砂爺爺，是我們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他年紀大了，腿腳又不方便，早年間還兩兒女雙雙夭折，妻子也不幸逝世了。我就經常幫他干點活，他就給我幾個包子吃。”

明寒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過了一會兒說道：“那他還是挺可憐的?！?

“他的妻子和兒女就葬在那座山上。”狗子指向遠處的一片山，明寒順著狗子的手指望過去，那里綠樹成蔭，時而點綴幾點彩色，的確算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每天我都要幫古砂爺爺，送兩個他自己做的包子上去，因為古砂奶奶生前說過，最喜歡吃他做的包子?！?

“的確，逝去了就不會再來，生前就要好好地珍惜?！泵骱难劬Σ恢螘r濕潤了，那些畫面再次涌入腦海，但卻不再只是恐怖了，仿佛還多了些什么。

“不過也因此，我離不開這里，但我并不后悔。”狗子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堅毅，還有那份由心底而來的純真。

明寒不經意地仰望天空，為的是不讓眼里流出。他點點頭：“對，你的選擇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