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讀柏拉圖(人文與社會譯叢)作者名: (德國)托馬斯·A.斯勒扎克本章字數: 1414字更新時間: 2021-05-27 17:27:49
一 閱讀柏拉圖的樂趣
讀柏拉圖首先意味著思想上獨一無二的享受。與其所思打交道的樂趣不僅來自哲學戲劇(philosophische Dramen)技藝上的完善,而且讀者會感到,自己不是單純的旁觀者,而是以某種方式置身于活生生的論辯之中。同時,這種論辯在大師手筆的描繪下,仿佛源自生活本身之中各色人物的自然交流。
直接和鮮活,一直以來就被激賞為希臘藝術與文化整體上的標志。而在希臘文化之內,亦罕有人達到類似柏拉圖的高度。盡管他可謂是充滿生趣的古風時期[4]與古典時期[5]精神的繼承者,并且自覺地以反思的方式化用了一代代詩人和思想家的經驗,但他同時也引發了這樣的印象:哲學之提問無前提地開始于其所描繪的多彩雅典世界。
柏拉圖的文學世界第二個同樣重要的特征即其多元性和精神上的廣大富饒。他對雅典氛圍復述的直接性和可靠性絕不意味著:作為一個著述家(Schriftsteller),他屈從于這一世界的歷史或然以及社會局限。恰恰相反,柏拉圖以詩人的獨立姿態,將其故鄉雅典與引發希臘精神史的一切聯系起來。無疑,進行這種冒險時他可以聯系歷史實事,就像在早期對話錄中,他利用公元前五世紀來到雅典的偉大知識分子們,讓他們出現在公眾面前宣傳各自的新教育。而當他在晚期作品中讓始終匿名的“來自愛利亞(Elea)的客人”或者讓巴門尼德本人(在以其命名的對話錄中)來到雅典,在那里與青年蘇格拉底一同進行哲思時,就不再考慮任何記傳——歷史之信度。在自然哲學對話錄《蒂邁歐》(Timaios)中,一個外來的政治家和學者——我們通常認為他是畢達哥拉斯主義者,盡管并沒有字面上的標識——在半是雅典人、半是外來者的圈子里,講述宇宙如何通過德穆革(Demiurgos)的神圣理性得到構建。相反,在其最后的著作《禮法》(Nomoi)中,始終匿名的雅典人在異地,即克里特(Kreta),在兩個保守的多立克(dorische)文化[6]的代言人面前反思自身城邦的文化,全面籌劃了一個秩序井然的未來社會及其精神根基的藍圖。
似乎柏拉圖通過選擇談話伙伴的文學技藝,不僅一次次拓展了精神的視域,也希望從整體上反映出紛繁的歷史進程:首先,源自外邦的新自然哲學與社會哲學教育傳入了政治上強勢的雅典。通過與這種外來思想資源的論辯交流,雅典的概念哲學(Begriffsphilosophie)逐漸成形。這種哲學,一旦其方法被確定下來,就構成了更為深邃的論辯,并且觸及公元前五世紀的思想根基——愛利亞學派、赫拉克利特和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哲學。對根基的檢驗最終導致這樣的結果——正如在《禮法》中所形象表現的——嚴格的方法訓練引發了一套政治——道德觀念的產生,這套觀念通過“雅典人”而傳播至整個希臘世界。于是,我們以柏拉圖早期到晚期的對話錄中的談話者為媒介,游歷了雅典歷史的發展,即從心智的接受到批判性的深化,最終達到典范般的創造。
對話錄的這種直接性、多樣性和在暗中已不斷顯明的象征力量,使得柏拉圖成為今日四海內——毋需考慮國別文化之差別——影響最為深遠的哲學啟蒙人。誰從柏拉圖開始其哲思,即可自知立于正途。
當然,他生生不息的影響力絕不僅限于入門階段。毋寧說真正令人嘆服的是,柏拉圖不僅確立了日后在歐洲被稱為哲學的那一學問之標準,而且奠基式地提出了形而上學、認識論、倫理學、政治哲學諸本質問題,以至于即使面對兩千五百多年碩果累累的發展,人們也不禁仍要關注其解決方案,至少要關注其問題之展開。
就今天讀者閱讀柏拉圖的經驗而言,這些恐怕亦是至為關鍵之因素。對尚未偽飾之原初的感觸,堅持面對核心問題的信念以及對語言與構思典范的體驗,這些都為敏感的讀者提供了心智上的樂趣,也正是我們的出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