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①,沖氣以為和②。
天下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古人之所教,亦我而教人。故強梁者不得其死。我將以為學父③。
【注釋】
①負陰而抱陽:依托著大地,仰承著藍天。
②沖氣以為和:生命氣息是吸吮天地之精華化合而成。沖氣,指身體里運行著的氣息。和,化合。
③學父:師父,引申為終身教誨。
【譯文】
“道”是獨一無二的統(tǒng)一體,由這個統(tǒng)一體產生出陰陽二氣,陰陽二氣相交而成為一種調勻和諧的狀態(tài),這種適勻狀態(tài)便產生出萬物。萬物背陰而向陽,陰陽二氣互相激蕩而成為新的和諧體。
人們所厭惡的,就是“孤”、“寡”、“不谷”,但王公卻用這些字眼稱呼自己。所以,一切事物,有時貶低它,反而是抬高了它;有時抬高它,反而是貶低了它。人們教導人的話,我也用來教導人:強悍的人不得好死。我要把這句話作為教人的頭一條。
【評析】
本章第一段話,說到一、二、三這幾個數字,這并不是把一、二、三看作具體的事物和具體數量。它們只是表示“道”生萬物從少到多,從簡單到復雜的一個過程,這就是“沖氣以為和”。這里老子否定了神的存在,從多元論的宇宙觀發(fā)展為一元論的宇宙觀,這是值得稱道的。馮友蘭說:“老子書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四十二章)。這里說的有三種氣:沖氣、陰氣、陽氣。我認為所謂沖氣就是一,陰陽是二,三在先秦是多數的意思。二生三就是說,有了陰陽,很多的東西就生出來了。那么沖氣究竟是哪一種氣呢?照后來《淮南子》所講的宇宙發(fā)生的程序說,在還沒有天地的時候,有一種混沌未分的氣,后來這種氣起了分化,輕清的氣上浮為天,重濁的氣下沉為地,這就是天地之始。輕清的氣就陽氣,重濁的氣就是陰氣。在陰陽二氣開始分化而還沒有完全分化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中的氣就叫做沖氣。‘沖’是道的一種性質,‘道沖而用之或不盈’。這種尚未完全分化的氣,與道相差不多,所以叫沖氣。也叫做一。”馮先生的這一分析是很有見地的。在本章后半部分,老子講了柔弱退守是處事的最高原則,謙受益,滿招損,這也合乎辯證之道。
【解讀】
道產生萬物有一定的過程,其過程就是本原侵食“自然界外”形成本源,本源又產生陰,陰又產生陽。從宏觀上講,陰陽共生;從微觀上講,陰陽有先后。先有陰,后有陽,陰先于陽不到一瞬間,這個不到一瞬間究竟是多久,沒人知道。哲學家不知道,科學家也不知道,唯有天知道也。
自然以外是什么都不存在的“界域”,本原產生相需要“界域”來承載,所以侵食了“自然界外”,從而形成本源,本源與本原還是一體的;然后本源又產生陰,陰與本源還是一體的;最后陰產生陽,陽與陰同樣也還是一體的。因為一切都是一體的,所以最終才能回歸自性。一是本源,二是陰,三是陽。本源是無所有無所不有,但表現為“無”;陰是以心元存在所表現的唯心世界;陽是以物元存在所表現的唯物世界。本源是相,陰是相,陽也還是相。相之道就是這些大相的統(tǒng)稱。放下了物相,再放下了心相,最后放下了相源,有了功德然后就回歸了自性。物元世界是最后一個相,壹是本源,貳是陰,叁是陽,而陽就是物元世界。
人天生就著相,尤其是著物相,所以唯物主義是正常現象。因為唯物所以才把物質的物元世界稱為唯物世界。本原產生相,是先本源然后陰最后陽;而回歸自性則是與其倒著來,先放陽再放陰最后放相源。其中有一個條件非常重要,那就是功德,功德是回歸自性的中介物。生命者在世道的生命體是唯物世界的身體和唯心世界的心共同構成,所以身心就是生命體。回歸自性是踏著自然規(guī)律返璞歸真的大道走,是倒著來,所以當然就得先放物相。人著相是按自然規(guī)律產生相的順序走,而人不著相是按自然規(guī)律回歸本性與其產相時的順序反著走,哪一個相在最后,當然哪一個相著的最重。物相在最后,當然物相就著的最重,所以才唯物,所以才萬物負陰而抱陽。萬物之靈如此,萬物之其它更是如此。萬物之靈高于萬物之其它,在于可以解脫。物相和心相,物相在前,心相在后。身體屬物相,心靈屬心相,所以身心之相是以身體所著重。身體著重,身體以外的那些世物更是著重。生命體是由物相之身和心相之心共同構成,要說完全不著相那根本不實際。但如何能做到不著相但還又實際了?那就是陰陽平衡之道,心物平衡了就可以既不著相而且還又實際了。所以陰陽平衡之道才能順其自然合乎人性,找到終極歸宿。
【故事】
陸九淵的自我道德修養(yǎng)
緊隨朱熹之后,陸九淵開啟了宋明兩代主觀唯心主義“心學”之先河。他與朱熹齊名,被史界稱為“朱陸”,被后人稱為“陸子”。
陸九淵,書齋名“存”,世人稱“存齋先生”,因其曾在貴溪龍虎山建茅舍聚徒講學,因其山形如象,自號象山翁,世稱“象山先生”、“陸象山”。他在“金溪三陸”中最負盛名,是我國著名的理學家和教育家。
陸九淵認為,孜孜于自我之道德修養(yǎng),然后治理好家庭與家族,這正是所以能立國平天下之基礎。他曾經說:
明父子君臣夫婦昆弟朋友之節(jié),知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以事父母,以和兄弟,以睦族黨,以交朋友,以接鄰里,使不得罪于尊卑上下之際。
在此基礎上,人們才可以進一步去讀史書,去知曉治國之方略。
陸九淵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他自幼秉承良好家教,一生致力于創(chuàng)立學派,從事傳道授業(yè)活動,勤于政務,造福一方,履行了一代大儒修身治國的誓言。他出身于一個九世同居、闔門百口的封建大家庭。陸氏家風,篤實嚴謹。陸門治家嚴格執(zhí)行宗法倫理,同時,也靠家庭成員發(fā)揮各自的積極性、主動性,各盡其能,各供其職。
生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從小耳濡目染,長大成人后親自管家,這樣的生活經歷對于陸九淵形成對社會國家的參與意識會有很大影響。而這就是他的學問起點。
陸九淵出生時,其父陸賀因兒子多,打算讓鄉(xiāng)人收養(yǎng),長兄陸九思的妻子剛好生有兒子陸煥之,陸九思即令妻乳陸九淵,而將自己的兒子讓別人奶喂。陸九淵后來對兄嫂如事父母。
陸九淵自幼好學,他的好學不在于博覽,而表現在善于思考上。三四歲時,他曾向父親發(fā)問:“天地為什么沒有邊際呢?”
父笑而不答,他竟為這個問題費盡思索而至廢寢忘食。
陸九淵13歲時,曾經對自己少兒時思考的問題忽有所悟。有一天,他讀古書讀到“宇宙”兩字,書中說“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于是他忽然省悟,原來“無窮”便是如此啊,人與天地萬物都在無窮之中。他提筆寫下:“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就是說他從“宇宙”兩字,悟得了人生之道。
陸九淵立志要做儒家的圣人,而他以為,做圣人的道理不用別尋他索,其實就在自己心中。對宇宙無窮與對圣人之心廣大的頓悟,使陸九淵進入了一種新的人生境界。
陸九淵34歲中進士,先任隆興建安縣主簿,后改建安崇寧縣。大約10年后,他被薦為國子正,不久,又遷敕令所刪定官。后來他被差管臺州崇道觀,因這只是個管理道觀的閑職,于是他便歸江西故里講學,匯集了四方學者。
多年的探索及教學積累的經驗,使陸九淵形成了自己的“心學”思想,并積極與當時很多著名的思想家進行討論。
1145年4月,陸九淵與朱熹在江西上饒的鵝湖寺會晤,研討治學方式與態(tài)度。朱熹持客觀唯心主義觀點,主張通過博覽群書和對外物的觀察來啟發(fā)內心的知識;陸九淵持主觀唯心主義觀點,認為應“先發(fā)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覽”,所謂“心即是理”,無須在讀書窮理方面過多地費工夫。
雙方賦詩論辯。陸指責朱“支離”,朱譏諷陸“禪學”,兩派學術見解爭持不下。這就是史學家所說的“鵝湖之會”、“鵝湖大辯論”。
鵝湖之會是我國古代思想史上的第一次著名的哲學辯論會。朱、陸雙方辯論的“為學之方”,表現出朱熹與陸九淵在哲學上的基本分歧點,曾對明清兩代思想的發(fā)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1190年,50歲的陸九淵被任命為荊湖北路荊門知軍。次年農歷九月初三,陸九淵千里迢迢從江西到荊門上任。
陸九淵走馬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整飭邊防,嚴肅軍紀,加強抵御金兵犯境的能力,修筑了著名的荊州城墻。這種心理素質,這種獻身的精神,這種大義凜然,為國分憂的氣概,實在是儒學思想家的典范。
陸九淵上任后另一件帶有根本性的大事,就是興建軍學、貢院、客館、官舍,改善軍政建設,樹立政府形象,使荊門地方官員精神面貌有了重大的改變。
在此之前,荊門官員惰性成習,人人都以辦公差為恥,官吏只是喜歡裝扮面子。為了改變官吏好逸惡勞的壞習慣,陸九淵躬身勸督,以身作則,把哲學思想貫徹到具體的政務之中,采取思想啟迪的辦法,自上而下,打造樸實厚道的民風。
在行政管理上,陸九淵不僅僅是經驗豐富,所有軍政大事有緩有急,有條不紊,次第展開。其中成功的原因,就在于他始終將軍務政事都涵蓋在他的哲學思想的理論框架之中。
陸九淵根據當時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和行政管理體系,認為只有從官員抓起,“任賢,使能,賞功,罰罪”,把官員的精神面貌振作起來,全社會的“人心”才有“正”的可能。“政者,正也”,這是先秦時期儒家孔子的祖訓,陸九淵可謂深得其中精神。
陸九淵認為自己“生于末世”。“末世”的最大特點就在于士大夫的志向以文取仕,以至于一些士大夫茍且偷安。由于陸九淵出生、成長于一個鐘鳴鼎食的大家族里,各種家務、商務活動使他精通事物,因而能夠將儒家傳世經典的要義從親身實踐中體現出來,通過“料理得人”,取得了“正人心”的最好效果。
1193年初,陸九淵在荊門病逝,棺殮時官員百姓痛哭祭奠,滿街滿巷充塞著吊唁的人群。出殯時,送葬者多達數千人。他去世后,謚為“文安”。陸九淵以“心即理”為核心,創(chuàng)立“心學”,強調“自作主宰”,宣揚精神的能動性作用,其“修其本心、存心去欲”的思想學說獨樹一幟。
后人對這一思想學說進行了充實、發(fā)揮,明代王陽明發(fā)展其學說,在知與行的關系上提出了“知行合一并進”的觀點,成為我國哲學史上著名的“陸王學派”,對我國理學產生深遠影響。
吳與弼的儒學修養(yǎng)實踐
宋代之后,理學繼續(xù)發(fā)展,至明代,心學的出現,標志著理學發(fā)展到了一個新階段。吳與弼是有明一代心性之學的開山祖師。事實上,沒有吳與弼,不會有明代儒學的繁盛和蔚為大觀。
吳與弼是繼孔子之后的少數幾位儒家之一,他的身體力行,他的涵養(yǎng)功夫,尤其是他的躬耕農事,在我國儒學的發(fā)展歷程中幾乎尋不到對手。
吳與弼幼年天資聰慧,與其他的小孩子日常行為很不一樣。6歲入學,7歲學對句,八九歲在鄉(xiāng)學讀書時,對文學、天文、律歷、醫(yī)卜均有所學,即已嶄露頭角。16歲學詩賦,18歲習以科舉之業(yè)。
1410年,19歲的吳與弼赴京侍奉時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的父親,在讀朱熹所編的《伊洛淵源錄》時,對道統(tǒng)的傳心之精神頗感震撼和驚嘆。于是,他謝絕了與人交往,獨處小樓二年,專心攻讀《四書》、《五經》和“二程”、朱熹的語錄,無意入仕途,決心以講授理學,傳播程朱理學思想為己任。
1411年,吳與弼奉父母之命返鄉(xiāng)完婚。在鄉(xiāng)里,他一切行動都遵守儒家的禮儀規(guī)范。每次到京探望父親,穿的都是布衣舊鞋。有人故意譏諷吳與弼的迂腐,甚至故意找茬和無事生非,但他均不動心,久而久之,這些鄉(xiāng)民反而被他所感化。
中年以后,由于家境日貧,吳與弼親自下田耕作,自食其力。對不義之舉,一概不為;對不義之財,一概不取。
有一次,吳與弼在割水稻的時候,不小心手被鐮刀劃出血,然而他并沒有包扎傷口,繼續(xù)如初。這件事反映出他不動心和不為外物所勝的修養(yǎng)境界。
吳與弼在貧苦中學術功力和心性功夫突飛猛進,感悟頗多,每日記于冊,多為枕上流淚、徹夜不眠和反復反思的心血結晶。又常夢到圣人模樣,其修身功夫已經做到了渾然不露圭角的澄明之境。
由于吳與弼的品德和博學,各地的好學青年慕名而來,或三五結群,或獨自跋山涉水不遠千里而來,只要是有誠心肯學之輩,他都諄諄教誨。甚至招待學生食宿,以此遠近聞名。
他采用點撥引導的方法,針對每個學生自身的素質和特點,采用不同的方法。又常教育青年從日常事務和平凡生活上做功夫,篤行修心,常入于農事之中,勞累后既學,學累后既游于山泉之中。
吳與弼的學生多為品德優(yōu)良、德高望重和不求聞達的真儒。比如,婁涼原本是個性格剛毅的人,經過其教化,成為明代思想家王守仁的老師;胡居隱居山中,不入仕途,篤行心學,開余干一派;胡九韶學其師,以孔門賢人之志為志,過著一輩子的清苦生活;陳獻章學其師,累次拒絕朝廷的高官厚祿,聲名滿天下。
由此可見,吳與弼的人格魅力對其學生有著多么大的吸引力,反映了他理想人格的永久價值和真生命。
吳與弼經常哀嘆宋代末期箋注之書多而支離,令人眼花繚亂,難以取舍,于是不輕于著述。這一點頗像孔子。他留給我們的只有《康齋集》,主要由一些信、日記和詩組成。《康齋集》中的書信,內含其外王思想、治學經驗、功夫方法論和修養(yǎng)心得,是不可多得的儒學研究資料。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日記,雖約1.2萬余字,但句句關情,字字珠璣,其觀察體驗生活之深刻和密切可與《論語》相媲美。而他的2000多首詩更是其具體生活的寫真,與書信和《日錄》同樣的重要。
吳與弼的“治國平天下”思想主要體現在他的《陳言十事》一文中。該文是他答謝當時皇帝的提拔之恩并準許他回家養(yǎng)病而作的;同時,更希望君王能夠振興政治、治理百姓、愛民如子,創(chuàng)造開明政治新局面。
吳與弼認為,君王自身加強德性修養(yǎng),立圣人之志,廣圣人之學,做天地間百姓和官員的人格典范,實乃是先秦儒學的基本信條和原則,希望借人格魅力和示范作用帶動、示范政治運作。
吳與弼強調君王要做道德至圣。他以湯武事跡、孔子和子思的言行為例,希望君王不自滿,能夠日新篤恭,日省自戒,日刻銘以自戒,以進于盛德之地,并將這種至德廣博天南地北四方。最后,天下人都尊親配天,君王帶動和示范天下之民的修養(yǎng)道德行為。
吳與弼的敏銳視角在于把握從政過程的基本精神,其開拓性視野值得稱贊。其中不僅有儒、道、法3種不同觀點的互相滲透與融合,也具有仁德義等價值的永久性魅力。就個人修養(yǎng)而言,吳與弼自19歲偶然接觸《伊洛淵源靈》后便大徹大悟,不思功名和仕途之念,以盡圣賢之域,便不斷修心性之學以涵養(yǎng)性命。其談書治學的途徑和方法為當時和后世所借鑒。
吳與弼親身于農耕之中,以體會學問的真諦。由于他早年過于苦讀,后來磨難和生命過程給了他很大的啟示,即讀書勿貪功近利,重在涵養(yǎng)消化,玩味琢磨,不斷體悟。他認為,讀書的基本目的在于反諸身心和涵養(yǎng)身心,以獲自得之趣;讀書應述而不作,不求聞達,以理義養(yǎng)心,為己治學。不是把讀書作為一種工具,而是做一個真正的自適、自得和自我的讀書人。
吳與弼以儒學為正宗,兼顧史學、法家等其他學派,也不排斥老子之學,為有明一代開啟心性之學。他不僅反復參透朱熹《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及“五經”為學問德性之本,也參透諸學,反復貫通,不斷參驗于勞作之中,真正做到一位真儒的風范。
吳與弼認為盛世的形成常常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的功夫所造成的。他常常游走于江湖之中,遍及我國的大部分地區(qū),他的近1400首詩也很大一部分為旅途詩。在山林水竹和幽雅的環(huán)境里,消化正宗儒學;寄情于詩歌之中,以抒其學習之樂苦和參悟之機。
在崇仁縣郊的偏僻山村、大山和小溪,常有他的痕跡。他背著自己心愛的古琴,騎著一匹老馬,攜上自己的兒子和幾個學生,或端坐于高山巖石之上,或凝立于山云之中,或授課于綠陰之下,或放懷于綠竹青草中,寫幾首詩,飲一點酒,彈幾首古曲,放出勃勃生機。
崇仁縣有著幽深的山林,有古樹綠竹,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萬物生意,清新可人。其密林濃蔭,翠竹含綠,山林寂靜,百樹爭春,四季常青,尤其是東南面山中之境,更是人間最幽處。難怪他總是凝立于竹林之中,久久不愿離去呢!
為了親近自然,參悟天機,他費7年之功,搬家于山深云多處,可見其對自然環(huán)境的愛和向往。這樣一種融治學于江湖自然之中,甚至是耕作之中的親躬行為,實乃是真儒精神,也是其修養(yǎng)心性的絕好寫照。
為了體驗正宗圣賢學問,他抱多病之軀,遠離大富大貴,遠離都市便利和繁華,親耕于崇仁縣青石橋附近的偏僻之鄉(xiāng)。
貧困之時,借米于鄰家,雨天之時,屋漏無干處。生活雖然窮苦,但他一點都不覺得苦和痛,反而安貧樂道,心意泰然,真正地做到顏回的貧中取樂仍不改初衷、舍身取道的達儒精神。從這一個角度而言,他比其他的儒家更偉大,更親近。
他常說,不從大患難經歷過,難有真學問和真節(jié)操。在經歷過大苦大難之后,開心性之學,而且他的心性功夫,比孔子、孟子的工夫來得更具體、更實在和更容易躬行。
為了去拜訪朱熹的講學之地,他不畏70多歲的高齡,過贛閩雄關,風餐露宿,冒風雨、頂炎熱,入福建;他不僅拜訪明代哲學家和教育家陸九淵的祖籍地,還常常親臨此地,參悟儒學。
吳與弼的一生就是讀書、做圣賢功夫、行走江湖、游覽、親耕、養(yǎng)心性,發(fā)儒學向工農商賈轉向之端,推動了我國文化教育開始縱向傳遞傳播,使儒學由上而下,走向社會下層民眾,走向工農商賈,意義重大。
道德教育大家王守仁
如果說吳與弼是推動明代儒學走向社會下層民眾,那么,王守仁則完成了第二次文化下移。
王守仁是明代著名的哲學家、教育家,心學集大成者。作為道德教育大家,他的教育思想體系核心是:“致良知”,極大地豐富了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內涵。
王守仁是明代浙江余姚人。據有關史料記載,幼年的王守仁由于母親早亡,父親又忙于科舉考試,非常受祖母溺愛,對他幾乎沒有約束,使得他所接受的是近乎放任式的教育。
童年時期的王守仁頑皮異常,經常逃課,不肯認真讀書,尤其喜歡玩軍事游戲,制作大小旗幟居中調度,左右旋轉,頗有戰(zhàn)陣之勢。
王守仁少年時非常喜歡下棋,往往為此耽誤功課。其父王華對兒子家教極嚴,雖屢次責備,總不稍改,一氣之下,就把象棋投落河中。
王守仁心受震動,頓時感悟,當即寫了一首詩寄托自己的志向:
象棋終日樂悠悠,苦被嚴親一旦丟。
兵卒墜河皆不救,將軍溺水一齊休。
馬行千里隨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
炮響一聲天地震,忽然驚起臥龍愁。
王守仁12歲正式就讀私塾。當時朝政腐敗,義軍四起。一次與塾師討論何為天下最要緊之事,他就不同凡俗,認為“科舉并非第一等要緊事”,天下最要緊的是讀書做一個圣賢的人。
明英宗被蒙古瓦剌部所俘,朝廷賠款求和。這件事情在王陽明幼小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陰影。他發(fā)誓一定要學好兵法,為國效忠。在他15歲的時候就屢次上書皇帝,獻策平定農民起義,未果。
不久,他出游居庸關、山海關一月之久,縱觀塞外,那時已經有經略四方之志。王守仁以諸葛亮自喻,決心要做一番事業(yè)。此后刻苦學習,學業(yè)大進。騎術、射術、兵法,日趨精通。1499年考取進士,授兵部主事。
在當時,朝廷上下都知道王守仁是博學之士,但提督軍務太監(jiān)張忠認為王守仁以文士授兵部主事,便蔑視王守仁。
有一次,張忠強令王守仁當眾射箭,想以此讓王守仁出丑。不料王守仁提起彎弓,輕松拉滿,“刷刷刷”3箭,三發(fā)三中,全軍歡呼,令張忠十分尷尬。
王守仁做了3年兵部主事,突患肺病,以病告歸,結廬于會稽山龍瑞宮旁之陽明洞。故世稱“陽明先生”。王守仁病愈復職后,因反對宦官劉瑾,于1506年被貶謫貴州龍場驛丞。劉瑾被誅后,任廬陵縣知事,累進南太仆寺少卿。
其時,軍事家王瓊任兵部尚書,以為王守仁有不世之才,薦舉朝廷,擢右僉都御史,繼任贛南巡撫。王守仁上馬治軍,下馬治民,文官掌兵符,集文武謀略于一身,做事智敏,用兵神速。后來,王守仁拜江西巡撫,再調拜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因功高遭忌,辭官回鄉(xiāng)講學,在紹興、余姚一帶創(chuàng)建書院,宣講“王學”。
王守仁從34歲開始,就從事講學活動,直至去世。其中絕大部分時間均是一面從政,一面講學。他所到之處,講學活動不斷,并熱心建立書院、興辦社學、建立學校,對明代中期講學之風的興起和書院的勃興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作為道德教育大家,王守仁解讀和批判“格物致知”說,主張“心即理”,首創(chuàng)“知行合一”說,對《孟子》中“良知”的說法進行發(fā)揮,提倡“存童心”,強調萬物一體。其中的“修齊治平”思想頗值得玩味。
王守仁對于“格物致知”說的解讀和批判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從道德修養(yǎng)的角度解讀其理論的內在矛盾;一是從朱熹身后的影響來批判“格物致知”說的“學術之弊”。
從前一個方面看,由于王守仁年輕時期曾一度篤信朱學的格物說,然而當他用這種方法去進行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時,便發(fā)現無論是物去窮理,還是循序而讀書,都不足以解決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問題。
為了實踐朱熹的“格物致知”,有一次王守仁下決心窮竹之理,“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什么都沒有發(fā)現,人卻因此病倒。從此,他對“格物”學說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鑒于朱學的“格物致知”的教訓,王守仁主張心即理,并據此提出“知行合一”的口號,決心創(chuàng)立良知之學,用一種注重身心修養(yǎng)的學說來取代朱熹沉溺辭章、博而寡要、支離決裂的“格物致知”說。
經過多年的教育實踐,王守仁在“致良知”的體系下,提出了“知行合一”的道德教育主張。王守仁認為,要做到“知行合一”,首先要能夠靜下心來,摒棄自己的私心雜念。光是自己坐在那里想還是不行的,如果人老是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坐久了就會出現一些問題,比如“喜歡安靜,討厭活動”,甚至成為“癡呆漢”,因此人還要多在“事上磨煉”,做到“知行合一”,這才是道德的完成。
他認為,人在道德修養(yǎng)上要多多結合具體的情況,加以實踐,倘若只是空想,遇到事情的時候就亂了,不去努力實踐,那平時所想的功夫,也就沒什么意義了。
王守仁曾經舉過一個例子:當有一個人看見一個小孩子掉到井里面,必然會動惻隱之心,倘若順著這種惻隱之心的自然發(fā)展,他必定會奔走呼救,這就是“知行合一”,也就是王守仁所說的“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但是,倘若這個人此時轉念,畏懼艱險,或者因為和孩子的父母關系不好而不前往,就是有“知”而“無行”了。
在王守仁所處的年代,兒童教育存在諸多弊端。如只注重教會兒童一些章句之學,只知道對兒童進行鞭打、體罰等粗暴的管教等。王守仁不僅對這種教育方法進行了嚴厲的批評,而且也提出了他的兒童教育主張。
他認為,教育兒童時要努力適應兒童的“童心”,順應兒童的性情,鼓舞他們學習的興趣,調動他們的學習積極性、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這樣才能夠使兒童覺得學習是有意思的,從而自覺接受教育。
其實,王守仁的這種兒童教育主張仍然是他“致良知”心學思想的體現,他提倡通過“存童心”,也就是順應兒童的性情發(fā)展進行教育,來喚起兒童心中所固有的“良知”,從而實現“致良知”的目的。
王守仁是宋明時期的儒學大家,他的教育思想在明代中后期的思想界曾經風靡一時,一度取代了程朱理學的地位,左右了我國思想界長達百年之久。
顧炎武的天下興亡之責
古代儒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發(fā)展到明末清初,更加強調經世致用。正是基于這樣的思想理念,當時的著名思想家顧炎武所提出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一口號。其意義和影響極為深遠,成為激勵中華民族奮進的精神力量。
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談到“亡國”與“亡天下”的區(qū)別。他說的“亡國”,是指改朝換代,一個王朝的滅亡;“亡天下”,是指整個國家民族的淪亡。維護一個王朝的政權是君臣者的事,保衛(wèi)整個國家民族,則是全國人民都有責任的大事情。
這句話在人們傳習和引用過程中,后被近代維新派代表人物梁啟超概括成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意思是天下大事的興盛、滅亡,每一個老百姓都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顧炎武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思想?這就得從他的成長和他所處的時代談起了。
顧炎武誕生于明萬歷年間的1613年。那個時候,由于明代封建王朝衰敗,國力削弱。東北滿族領袖努爾哈赤乘機而起,不再接受明代朝廷的統(tǒng)轄,先于1616年建立地方性政權,國號大金,史稱“后金”,后來其子皇太極將“金”改稱為“清”。明朝為了同實力不斷擴大的后金作戰(zhàn),導致國內矛盾不斷加劇。
顧炎武的童年時代,所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嚴峻的社會現實。他從9歲起,便不間斷地讀我國古代的歷史名著如《史記》、《左傳》、《戰(zhàn)國策》、《國語》、《資治通鑒》等,還認真地讀了像《孫子》、《吳子》一類古人談軍事的書。這對于顧炎武成長后注重經國濟世的實學,學術上孜孜于進行新的探索,關心國家大事和民族命運,都有明顯的影響。
在11歲那年,他的祖父要求他讀完《資治通鑒》,并告誡他說:“現在有的人圖省事,只瀏覽一下《綱目》之類的書便以為萬事皆了了,我認為這是不足取的。”
這番話使顧炎武領悟到,讀書做學問是件老老實實的事,必須認真忠實地對待它,以至于后來的他成了一個在學術上很有成就之人。
顧炎武已經是14歲的少年了,進入昆山縣的官學,取得了秀才的資格。這時的顧炎武在許多同學少年中,交上了一個名叫歸莊的好朋友。他們互以名節(jié)相砥礪,性情都耿直狷介,不肯隨俗浮沉,以致被人稱為“歸奇顧怪”。
當時這兩個年輕人稱得上是優(yōu)秀之才。他們對社會現狀有著同樣的看法,對當時敗壞的社會風氣都深惡痛絕,真可說是志同道合。他們還參加了當時江南一帶知識分子的進步組織復社,同各地來的讀書人一道,既論文又議政,抨擊朝廷中的貪官污吏,議論國家大事。
1639年,27歲的顧炎武又一次參加了為取得舉人資格而進行的考試,仍遭到了失敗。13年的親身經歷,使他深刻地認識到科舉制度的危害性。嚴峻的社會現實,更促使他做出了同科舉制度決裂的抉擇。此后,他便把全副精力用到挽救社會危機的探索中去。
顧炎武的家中收藏有很多圖書,他夜以繼日地從這些書籍中去搜集有關農業(yè)、水利、賦稅、礦產、交通等方面的材料,打算編成一部分量很大的書。這部書雖然因為天下大亂沒有能夠編寫成功,但是,基本材料都完整地保存下來了。
后來,顧炎武把這些重要資料一分為二,其中有關經濟資料的匯編叫《天下郡國利病書》,有關地理資料匯編就叫《肇域志》。這兩部資料匯編性質的書,內容豐富,史料翔實,直至今天對于我們研究我國古代尤其是明代的經濟史和歷史地理學,都還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正當顧炎武把自己的探索日益深入的時候,清軍很快進占北京,建立了我國歷史上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明亡清興,改朝換代,面對這樣的局面,顧炎武為了實現拯救蒼生之志,從1645年至1654年的10年間,一直在大江南北考察。后來又下決心遠離家鄉(xiāng)到北方去。
東漢王朝的伏波將軍馬援,早年處于艱難的環(huán)境之下,曾在北方邊地經營農田和畜牧。馬援當時說:“丈夫為志,窮且益堅,老當益壯”,這正是顧炎武要效法馬援的志向所在。
1657年春天,45歲的顧炎武從南京返回昆山。他將家產全部變賣,同好友歸莊等人依依惜別,踏上了到北方去的旅途,經過長途跋涉,來到山東萊州府。在這以后的三四年間,顧炎武逐漸把自己的活動范圍擴大到了整個山東、河北、北京,結交不愿為清王朝做官的學者,同他們互勵氣節(jié),研討學問。
1658年至1659年之際,顧炎武來到古稱燕、代的今河北北部地區(qū),歷抵北京、薊州、山海關、十三陵等地。他在居庸關考察了歷代派兵戍守的下口,東望明帝十三陵所在的天壽山,不禁感慨萬千,以詩記之:
燕代經過多感慨,不關游子思風煙。
顧炎武不是一個漫無目的的旅行家,他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學者。這種襟懷在所寫的另一首五言《秋雨》中反映得十分清楚,詩中寫道:“生無一錐土,常有四海心。”顧炎武正是要通過在“四海”的實際考察,去探求歷史興亡變遷的原因。
山海關,北依角山,南臨渤海,為東北與華北交通的重要關隘。明代以來,這里更是一個軍事要塞,明清代的興亡,就是從這里揭開戰(zhàn)幕的。顧炎武登臨山海雄關,憑欄遠望,往事歷歷在目。
1662年,50歲的顧炎武決定把自己的活動范圍擴大至西北去,以便更廣泛地求友訪學,同時實際地了解那里的國計民生狀況。
20多年來,顧炎武刻苦研究古代音韻學的專著《音學五書》,經過歷年來反復認真的修改,也已接近完成。從此,他開始了生平最主要的著作《日知錄》的撰寫。
1664年初,顧炎武結束在山西、陜西的考察,經由北京繞道河南,回到了山東。在山東章丘縣大桑家莊,他購置了一份田產,寄居下來。
幾年來,在山西、陜西、山東的游歷中,顧炎武陸續(xù)結交了那里的著名學者傅山、李颙、閻若璩等人。他們與顧炎武志同道合,都成了他晚年最要好的朋友。
顧炎武定居西北,已屆垂暮之年,但決心在這里探討“國家治亂之源,生民根本之計”。十分可貴的是,顧炎武并沒有停留在對社會問題的暴露上,而且還進一步提出了許多積極的改革主張。
顧炎武首先把立足點放在發(fā)展生產上,這就是他一再強調的“厚民生”。他從西北地區(qū)的實際狀況出發(fā),主張在這里開墾荒地,而且還親自經營過墾荒事務。他認為應當在這里發(fā)展紡織業(yè),主張“每州縣發(fā)紡織具一副,令有司依式造成,散給里下”,同時從外地招聘紡織工匠前來傳藝。
他從多年的實際調查中,了解到西北是發(fā)展礦業(yè)和畜牧生產的好地方,他在給自己的學生潘耒的信中,曾經寫道:
大抵北方開山之利,過于墾荒;畜牧之獲,饒于耕耨。使我有澤中千牛羊,則江南不足懷也。
他還認為,要在西北地區(qū)發(fā)展生產,迫在眉睫的問題就是必須進行賦稅征銀制的改革,以便減輕西北以及類似的一些落后地區(qū)人民的經濟負擔。他反對賦稅不加區(qū)別地一律征收白銀,主張:
凡州縣之不通商者,令盡納本色,不得已,以其十之三征錢。
顧炎武淵博的歷史知識和一生在各地的實際考察,他不僅把自己的看法寫進了《日知錄》,而且還專門寫了《郡縣論》、《錢糧論》、《生員論》等著名政論文章。這些著作,在我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上是很值得重視的。
1682年2月14日清晨,顧炎武似乎覺得身體好了一些,準備出門去看望幾個朋友。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竟連上馬的力氣也沒有了,一失足栽倒在地上,從此便永遠起不來了。第二天凌晨,我國歷史上的一位杰出的學者和卓越的思想家,靜靜地離開了人世。
顧炎武作為開創(chuàng)一代學術的文化巨人,他的大量著作是留給后人的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產,而他提出并積極實踐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主張,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