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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雜音與樂曲

暴風雪中,一位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叢林飛行員駕駛著一架單引擎飛機,機艙內一名孕婦正在大聲尖叫。這可不是鬧著玩,這簡直是在挑戰我的極限。那是在1978年,當時的我三十二歲,才剛剛成為兒科醫生,完全不知道那天該如何度過。

兩個小時前,早上五點,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克朗波因特印第安衛生醫院的一通電話把我給吵醒了。醫院位于納瓦霍[1]部落領地的最東端,那里荒涼貧瘠、無人問津。作為方圓50—100英里唯一的兒科醫生,我負責所有嬰幼兒(不論出生與否)的緊急醫療情況。吉爾和我住在新墨西哥州一幢政府分配的房子里,房子位于矮小的平頂山下,距離醫院半個街區。醫院有30張床位。我從家走到醫院,徑直進了接生“套房”。這是一間單人房,里面有一張桌子,一對腿托,還掛著一張吉米·卡特的官方照片。他以總統似的目光審視著產科流程,看起來有些尷尬。房間里有一名二十來歲的印第安女性,此前生過兩個孩子,但從沒來做過產檢。我到的時候,早產兒一只腳已經從產婦陰道口露出了大約5厘米,像朵春日的水仙花。根據懷孕日期推算,她現在處于妊娠32周,但是她的肚子看起來比懷孕32周的孕婦大。于是我們帶她去影像室檢查,結果發現她懷的是雙胞胎。

要想接生高危早產雙胞胎,而且其中一個孩子的腳已經搖搖晃晃地伸了出來,克朗波因特醫院現在也不是適合生產的好地方,更別提那是在四十年前了。我趕忙抓起話筒,著急慌忙地按照距離從近到遠地給周邊(盡管也很遠)設有新生兒重癥監護病房的三級醫院挨個兒打電話。從阿爾伯克基、蓋洛普、菲尼克斯,到圖森,每一家醫院的新生兒重癥監護病房都已經擠滿了需要特殊監護的嬰兒。我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聯系了科羅拉多大學兒童醫院,得知他們真的可以接收這對即將降生的納瓦霍小雙胞胎,這讓我感到如釋重負。

我叫醒了另外一位年輕的當地醫生——基爾,讓他到克朗波因特“機場”和我們會合。所謂“機場”,其實就是附近一小塊鏟除了鼠尾草和風滾草,僅用一臺小型挖掘機就能搞定的荒地。印第安衛生醫院醫生不多,只有五名,都剛結束或長或短、專業各異的實習期。我們初出茅廬,翹首企盼著第一次醫學實踐,而基爾是其中最精通婦產科技術的。在這個美國的“第三世界”,我們是一群青澀不安、默默無聞的年輕醫生,孤單讓我們惺惺相惜,彼此依靠。基爾雖昏昏欲睡,但很樂意參加這次的早起任務。他到“機場”后,當地的叢林飛行員,名字大概是“奧勒·鮑勃”,駕駛著一架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老古董飛機趕到了。我們將這位年輕的母親(暫且叫她塞麗娜[2]吧,這名字與她稍后表現出的驚人的鎮定十分相稱)抬到飛行員背后的輪床上,基爾在病床工作側,而我拿著唯一的氣囊面罩、復蘇設備以及一小瓶氧氣站在塞麗娜旁邊。飛機直沖云霄,沙漠上方巨大的天幕被新墨西哥州的日出染上了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到目前為止,一切安好。

我們飛到大約三千米高空時,情況似乎還不錯。基爾在檢查塞麗娜產道口嬰兒的位置,我準備好新生兒復蘇設備,以防飛機降落前塞麗娜突發分娩,而奧勒·鮑勃駕駛著飛機朝北向白雪皚皚的落基山脈前進,時不時大汗淋漓地轉頭看看后方情況。正當我們靠近新墨西哥州和科羅拉多州邊境時,一場大規模暴風雪忽然襲來。上方天色漸黑,看起來險象環生;前方視野逐漸模糊,一片白蒙蒙的;下方的天空就像一塊毛玻璃,只有一大片白茫茫的山與模糊的平原。飛機就像被狗咬住的松鼠,劇烈顛簸,上下晃動幅度近百米,令人眩暈不已。奧勒·鮑勃本就把飛機開得像帕金森病病人的手那般,現在就更加力不從心了。預感到要在遭遇氣流的半空中,并將由新手醫生給自己接生,塞麗娜顯然嚇壞了,她開始用力分娩。沒想到的是,基爾也嚴重暈機而惡心嘔吐,機艙成了一臺高速旋轉的洗衣機,只不過里面都是嘔吐物、羊水和尿液。奧勒·鮑勃灰心喪氣,但依舊在堅持駕駛這臺“美泰格牌洗衣機”。

雙胞胎哥哥用粉嘟嘟的小腳預示了今天的冒險,隨后,他降生在基爾顫顫巍巍等待著的雙手中。基爾剪斷臍帶,用紅色橡膠抽吸器清理孩子的氣道,然后將這個大聲啼哭的納瓦霍嬰兒遞給了我。我給小家伙裹上新生兒“太空毯”取暖,將他放在我的兩腿之間,臉部朝上,頭朝北面對著我,開始用氣囊和面罩給他輸氧換氣。他表現得并不算糟糕,畢竟這位印第安母親在偏僻的納瓦霍居留地孕育了他。他從沒有接受過任何產前檢查,而且還在一個冰雪交加的日子,降生在新墨西哥州平原上空的飄搖機艙里,他強勁的生命力讓我驚嘆。很顯然,他渴望活下來!幾分鐘后,第二個孩子也和他哥哥一樣,吵鬧而快速地降生了。隨后我們簡述情況時,才發現哥哥出生在新墨西哥州,而弟弟卻是科羅拉多州的公民——在暴風雪中以90英里每小時的速度飛行的飛機上,一對雙胞胎出生在不同的州。兩個孩子都用毯子裹著,活像兩頭小豬崽。現在,他們都躺在我的腿上,輪流接受15秒鐘的肺部膨脹和輸氧。

當我們靠近丹佛機場時,可能是由于接收到奧勒·鮑勃對機艙情況含糊不清的描述,機場開始飛行管控,延遲或變更大型飛機飛行路線,為兩名嬰兒讓路。我們降落在丹佛機場航站樓附近,兒童醫院的救護車和新生兒護送團隊早已在機場等候我們。兩個不足三磅的小家伙在溫暖舒適的培育箱里,和他們雖不知所措但依舊笑盈盈的母親一起,隨著救護車呼嘯而去。接下來的幾周里,我定期給兒童醫院打電話了解情況。這對雙胞胎在醫院情況良好,逐漸長大,再過六周左右就能出院,回到他們舒適的大家庭中。

后來,我時常回想起這對雙胞胎出生時就不得不面對的驚心動魄的困難與挑戰,以及他們的頑強與活力,覺得他們能存活下來,靠的遠不僅是醫生和醫療護理。的確,要是沒有新生兒重癥監護病房在最后關頭給予的嫻熟悉心的呵護,他們可能沒法活下來;但是同樣重要(甚至可能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生在了其樂融融、三代同堂的納瓦霍大家庭。接下來的幾年里,我發現,我的這份直覺,不僅僅體現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這次飛行中,也顯現在我即將選擇的研究道路上,以及這條道路最終通向的驚人發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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