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天很藍，陽光在樹梢上閃著耀眼的光。棣花萬彎村坡上的蛋柿像玲瓏的小燈籠紅成一片，地里的苞谷桿桿端直直站得像歡迎我們的儀仗兵。秋意正濃，我們狼一群狗一黨一伙子理想主義文學發燒友，看見人家莫言剛吃了諾貝爾的肉，就想到萬彎來喝王曉勇的湯。大家又說又笑地來到曉勇的寶貝屋——那個掛著“平娃工藝開發公司”牌子的小院子。曉勇滿臉壞笑，遠遠出來迎接。

認識曉勇還是二十二年前的事。那時，他在丹鳳中學上高中，還是十六七歲的懵懂娃，我大學剛畢業，給他教語文。記得他總坐在教室墻旮旯，身子微側，眼珠轱轆轉著聽我講課，他屬于聰明伶俐的那一類，因而頗有印象。可惜那時我當老師的意志不堅定，時間不長，學校號召職工勤工儉學，我積極響應，撲通一聲下了海，在外面做生意，就此和他中斷了師生關系，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十幾年沒有來往。等我從商海里濕漉漉爬上岸，又跑到體制內端鐵飯碗的時候，那天，幾位同學來訪，飲了幾口燒酒，散席歸來暈乎乎翻看當天報紙，朦朧中忽然瞥見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一篇介紹王曉勇在西安世園會上騎獅子打老虎英勇倜儻打理商洛展區的文章，我把那張報紙上的照片顛三倒四看了幾遍，還用了放大鏡，不是他又是誰？他留個寸發，干練灑脫，身上的線條盡管有些扭曲，但依然精神。我才知道了他的去向和他整天都舞弄了些啥花子，看完報紙的介紹，才知道他似乎已有了些名氣。

我和曉勇掛上鉤聯上網還是去年春節后。有一天，他鉆到我博客里轉悠一圈后留下了電話號碼和紙條。聯系上以后，他先后從我博客里下載過幾篇拙文登載在他主編的《清風》雜志上，還專門邀我為《清風》寫了篇卷首語。其實，我那些文字大多是酒后釀出來的，酒味十足，根本上不了臺面，難得曉勇偏愛。曉勇口口聲聲稱我老師，讓我有些害臊。他說，我領學生春游后，教他們如何寫景，學生在校外受了欺負，我曾幫學生打過架。我總共只做了四年半老師，屬于吊兒郎當之輩，我只承認，飲酒我勉強可做他的師父，至于其他，還真不敢為他師表，惶恐誤人子弟。

竊以為，我和曉勇的脾性相似，但我是近視眼，目光短淺，不如他有遠見，有前瞻性和預見性。我下海八年，也曾印刷過董事長、總經理之類虛張聲勢的紙片到處散發，腰包里揣了蛋瓣銀子便心滿意足，缺乏遠大理想，哪有他的宏圖大略，光明前途？

曉勇的寶貝疙瘩屋讓我感慨。那幾間屋子精心收藏著讓歲月淘篩下來的家具、農具和工具：桌案、茶幾、箱子、柜、椅子、板凳、織布機、紡車、犁鏵、牛軛、斗、升、湯圓擔子、出殯的配套家什，還有那些土得掉渣的、老得成精的碾盤、石磨、拴馬樁、馬槽、盆盆、罐罐、碗碗、甕甕……這些東西現在看來，件件都是藝術品，我極力搜尋兒時與這些物什的某種牽連，有些東西立即就能勾起我記憶的碎片。盡管我沒有辦法辨別這些被歲月磨礪后保存下來物件的良窳，但它們本身見證了歷史的滄桑，時代的變革，時光已賦予它們無法估量的價值，而且，隨著歲月的流逝，它們會愈來愈珍貴。曉勇嗅覺靈敏，只要捕捉到一絲信息，他就會翻山越嶺、不辭勞苦的追尋，只要他看上的東西，吃些虧也不在乎，說不定那些東西里就潛伏著殷商時的盆，秦始皇時的磚，漢高祖時的瓦，隋煬帝時的罐罐，唐太宗時的麻錢。曉勇作為一個民間收藏者，將散失在村野的寶貝疙瘩挑揀出來精心保護收藏，自覺地在做著一件應該由公家去做的事。

瞻仰曉勇這些寶貝疙瘩又讓我感動。將這些寶貝集合到一起，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他付出多少心血。我揣摩，他的寶貝疙瘩積攢到這般規模必須擁有眼光 膽略 耐心 財力這四個必備條件。這四點缺一不可，難得的是曉勇身上這幾項都具備。

曉勇有財力，但他手腕上也沒掛名表顯擺，不像“表哥”沒見做啥生意，卻有那么多表，豈知表再多也不能違背“三個代表”。表哥那么顯擺，哪能不栽跟頭？曉勇本分不狂妄，你感覺不到他身上的銅臭味。我大略知道，曉勇名下已有兩家雜志社、一家廣告傳媒公司和一家工藝品開發公司。他之所以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都源于他厚道質樸的人品和開闊的胸襟。曉勇有慈悲心，若用剪刀拾掇成我的發型，會更像一尊佛。他一直關注慈善，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于是一些榮譽也接踵而至，像市政協委員，市文聯副主席、省青聯委員等等之類的帽子多得是。曉勇雄心勃勃，“狡黠”地笑著，描繪著他心中的宏偉藍圖，妄想辦一個商洛的民俗博物館，把世事弄大。

曉勇熱心，一面之交的人就想讓他幫著找工作，他也不推辭。我和曉勇既有師生的情也有朋友的意，但絕沒有經濟往來。曉勇為人坦誠，雖然酒量不如我大，但豪情不減，沒有萬丈也有千丈，終究是我飲酒的學生，和我一樣屬于寧可醉倒也不愿投降的莽夫。去年有一次，曉勇從商南路過龍駒寨，丹鳳幾個企業界的朋友接待他，他們非邀請我作陪。海喝一場后，從酒店出來又遇到一位在政界上混的另外一位學生，又極力邀請，無奈，寧愿自己胃穿孔也不想朋友情裂縫，又繼續換地方鏖戰。我還踴躍替他喝了三玻璃杯，最后，他不勝杯酌，被眾人架上車后，呼嚕嚕大睡，而我從容不迫安然撤退。翌日在鳳冠山農家樂上繼續飲酒，依然面不改色，他卻甘拜下風舉手投降。

鑒于曉勇身材有些臃腫，線條有點扭曲，我建議曉勇很有必要找兩個身上有肌肉疙瘩，紋一條龍或者一頭鷹武功高強的壯漢把守他的博物館，但愿他這些寶貝疙瘩盆盆罐罐將來都價值連城變成金蛋蛋。我真心希望曉勇勁頭十足，前方的路越走越寬闊，越走越像我的發型——越來越光明。

2012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