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歡答應得很爽快，這本在毛大年意料之中。可接下來，劉歡跟著又道：“毛主任，這些天，我一直都在踹踹不安中度過的，生怕自己因闖了大禍會被抓作反面典型。今天，聽您一席話，我心里踏實了許多，也敞亮了許多。謝謝您的開導，還有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說完，劉歡竟對著毛大年深深鞠了一躬，那兩個跟屁蟲也立馬有樣學樣地跟著給毛大年鞠了一躬。

毛大年實在沒想到劉歡竟然還有這樣的憂思和舉動，心里也不禁感到一陣寬慰，可嘴里卻淡淡說道：“謝就不必了，希望你們能從此言行相顧，慎終猶始吧。”

也不知劉歡是否真的聽懂了，就見他用力點了點頭。就在劉歡轉身準備離去時，毛大年突然道：“順便糾正你一下，沒有‘踹踹不安’，只有‘惴惴不安’。記住啊，下次別再說錯了！”

劉歡不好意思地笑道：“記住了！”然后，扭頭對旁邊兩位伙伴說：“走，我們這就給張二嘎送錢去！正好，我手頭還有家里給的15塊錢，再多一塊我也拿不出了。”

劉歡邊說邊拉著那兩個跟屁蟲離開了毛大年的住處。可那兩個跟屁蟲邊走邊急著應道：“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出呢？我們倆也該平攤啊！”

“你們就別裝了，你們倆手里恐怕連一塊錢眼下都湊不出吧？好了，好了，這禍主要是我惹的，我出也是應該的！”

毛大年目送著劉歡他們一路走遠，心里不禁暗自感嘆，這劉歡倒是頗有點好漢做事好漢當的味道。怪不得那兩個跟屁蟲對他那么言聽計從的，這大哥當得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還有，那天火災發生時，要不是劉歡在最后關頭拉著這兩傻小子及時逃命，那就很可能一下葬送三條人命啊！毛大年每念及此，都不由得背心直冒冷汗。劉歡救了自己和同伴，他何嘗不也救了毛大年？試想，若真的出現了那種最糟糕的可怕場景，毛大年恐怕也不用想著怎么為自己辯解了，立馬乖乖回江城等著接受處理吧！

正因此，毛大年對劉歡的看法也是在潛移默化中不斷發生改變，從一開始的莫名惱恨到后來內心中逐漸原諒。直至現在，毛大年甚至覺得，這小子若是加以正確引導和刻意打造，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個可用之才。難得‘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就在毛大年費了好大功夫，將長青小隊的狗事風波處理得基本波平浪靜的時候，江城‘五七辦’的朱霞朱主任卻在那煩躁不安地對著手下大發雷霆呢！

事情緣由是這樣的，今天上午一上班朱霞就接到市革委辦公室打來的電話。電話中，市革委辦公室李主任將朱霞好一通訓斥，因為一大幫知青家長跑到市革委又哭又鬧，又罵又叫的，說是自己的孩子下放到農村除了吃不飽外，連個正經住的地方都沒有。有的住在四面漏風的窩棚里，像個叫花子，還有的甚至就住在牛欄里，白天與牲畜為伴，晚上聞著牛糞入眠。難道知青下放到農村就該是這種待遇嗎？

說實在的，也不怪朱霞最近脾氣特別火爆。她除了工作上諸多煩心事令她動輒發火外，家里的煩心事更像一‘火藥桶’，有一碰即爆之可能。

她老公肖逸群和姜遠策一樣都是部隊團職轉業干部，一到江城便擔任商業局局長。運動爆發后，老肖也被當做‘走資派’批了一陣，而前不久，領導干部‘三結合’又給了他再次復出的機會，還是當他的商業局長。

可朱霞發現老公復出后有了些微妙變化，下午下班后常常遲遲不歸，即便回到家里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有說有笑的。朱霞原以為老肖和她一樣是為工作上的事操心勞神。直到有一天，老肖從外面喝得醉醺醺回來，一進門便一屁股癱坐到沙發上。朱霞見狀，連忙打來一盆熱水，忍著老公的滿嘴酒氣，擠了一個熱毛巾把給他擦臉擦嘴，又幫他洗手洗腳，正準備安置他睡下，豈料老肖突然起身一把抱住她，嘴里還不住地念叨著：“佳妮，佳妮，我早就喜歡上你了，跟我好吧。”

朱霞一下驚呆了，半晌沒反應過來。終于，朱霞醒過神來，厭惡地一把推開老肖，嘴里還罵了聲：“滾開，找你的佳妮去吧！”老肖這時大概酒也一下驚醒了，竟呆呆地望著朱霞，半天無話可說。

那一晚朱霞怎么都睡不著，她心里反復糾結著這么一個問題：怎么男人都這樣？自己的堂哥朱峰是這么個貨色，丈夫如今也變成這樣。難道男人不好色就會死啊？

說到堂哥朱峰，朱霞那真是又氣又恨。本來‘走資派’被揪只是受罪一時，并非沒有翻身之日。很多運動初期被揪斗的‘走資派’，都先后不同地要么官復原職，要么另有重用，可朱峰卻一點東山再起的跡象都沒有。

朱霞為此也不是沒有動過腦子，找過關系，可折騰了半天，一直就沒啥進展。朱霞先是鬧不明白，后經多方打聽才得知，朱峰之所以遲遲得不到解放，就因為得罪了上面的某個造反派頭頭。還有，若不是朱峰以往的口碑實在太差，憑他現有的幾個在江城掌權的老上級，以及老關系，為他說些好話，拉他一把，朱峰即便不能官復原職，但解除關押肯定是沒問題的。然而，可悲的是現在誰都不肯，也不敢幫朱峰，唯恐一走近他，就沾上他的晦氣。

朱峰淪落至此應該說是咎由自取，朱霞對此也十分清楚，可朱霞能客觀而又理智地面對現實嗎？顯然，她做不到。不僅做不到，她還將生活中的煩躁、嫉恨，乃至憤懣，等種種負面情緒越來越多地摻雜到自己工作當中。

說句不好聽的，朱霞此時就是一個典型的怨婦，家里家外狗屁倒灶的事一大堆，她是逮著誰都要發泄一番的。那天，毛大年打電話匯報工作，就不幸撞到她槍口上。當時，她一聽到毛大年這個名字，先是感覺耳熟，繼而很快就把毛大年這個名字與她堂哥朱峰聯到了一起。

毛大年與朱峰之間過往的矛盾恩怨，包括朱峰被揪斗那天，毛大年與朱峰當著全校老師面的那場唇槍舌劍，朱霞都有耳聞。這不能不說正是朱霞借機找茬的緣由。她幫不了朱峰，難道還不敢修理一下你毛大年嗎？純粹的公報私仇啊！

幸虧毛大年一貫行事穩重，言語謹慎，且人緣口碑甚佳，朱霞實在是雞蛋里挑不出什么骨頭，否則毛大年倒霉挨整那是分分鐘的事。

毛大年打從那天被朱霞在電話中一頓訓斥之后，也一直在思索這中間的關關節節。饒是毛大年一向精明，但也沒想到這世界雖大，卻也很小，很多人與事之間往往都存在著意想不到的聯系或瓜葛。

朱霞與朱峰之間的關聯按說也并非絕難想到，關鍵是毛大年一貫的作風就是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干事，至于其它的，比如說人際關系方面的牽扯攀連，毛大年很少去，或者說根本就不愿去費心琢磨，所以說毛大年一時間沒能把朱霞與朱峰聯系到一起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