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有個外甥，叫胡長清，外號胡二拐。因為在家排行老二，又因小兒麻痹癥落下殘疾，所以便得了這么個外號。

這胡二拐二十五、六的樣子，從小念書不行，卻喜歡到處惹是生非，混吃混喝。老胡是部隊轉業干部，工資高，大小也是個領導，家里油水自然比胡二拐他們家足得多，所以胡二拐上他舅這蹭飯，早已習以為常。

如果胡二拐僅僅是好吃懶做，那也就罷了。問題是他喜歡惹是生非的毛病，卻讓老胡頭痛不已。老胡心疼他姐，所以胡二拐一在外面惹出事端，每每總是老胡來為他這個外甥‘擦屁股’。為此，老胡也不知花了多少錢財，賠了多少笑臉。

最近一段時間，胡二拐愈發不安分了。也不知他通過什么渠道，逮著什么機會，居然和一幫造反派拉上了關系，還動不動跑到老胡這吹噓，說他和造反派的某某頭是哥們，又被造反派某某隊長委以什么重任啥的。實際上，就憑他，屁大本事沒有，連路都走不穩當，人家會帶他玩？

毛大年一家搬到長江劇院暫住之后，這胡二拐一來二去，也成了毛家的常客。舅舅的戰友當然也就等于是他的親叔了！看在老胡面上，毛家當然不好意思怠慢他，更不會冷落他。盡管田文芝打心眼里討厭他，因為這胡二拐打從第一次光臨毛家就沒個正形，說話油腔滑調不算，牛皮吹起來還沒個完，但真叫碰上這么一個二貨，你能跟他一般見識？

老胡也不止一次到毛大年這大倒苦水，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后，末了總會發出這樣的哀嘆：“也不知我前生造了什么孽，咋就攤上這么個外甥！這報應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才算完呢！”

這天晚上快十點了，曉斌已上床，田文芝也正準備關門就寢。

“毛……毛嬸，別……別關門！”

田文芝定睛一看，原來是胡二拐，心里不禁有點納悶，這么晚了，怎么還來串門？可嘴上還是應道：“哦，小胡啊，進來吧！”

胡二拐噴著滿嘴酒氣，一瘸一拐跨進門欄，也不等招呼，就一屁股坐到曉斌的床沿上，接著，就舌頭踉蹌地吹開了。

“今……天，我……我們老大又……又打了個漂……亮仗。把‘聯……聯動’的那幫臭……臭小子們，打……打得屁……滾尿流，哈哈。”胡二拐似乎還沉浸在漫無邊際的聯想加幻想的情境中。

這時，曉斌已從床上坐起來了。他好奇地指著胡二拐鼓鼓囊囊的屁股后面問：“小胡哥，這是什么啊？”

“嗬嗬，槍啊，見……見過嗎？”胡二拐邊說邊得意非凡地，從屁股后面的槍套里拔出一把散發著烤藍幽光的手槍。

田文芝正有一句沒一句聽著胡二拐在那胡吹海侃，一邊在桌旁忙著倒水沏茶，猛然間，看到胡二拐掏出一把槍來，不禁嚇一跳。

“這東西可不是好玩的，小胡啊，趕緊收起來。”田文芝連忙勸道。

“沒……事，這些日子，我什……么槍都玩過的。來……來……來，曉斌，我教……你怎么弄。”

還沒等田文芝上前阻止，就見胡二拐已在劃拉手槍的套筒，緊接著就聽到‘砰’的一聲槍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屋內三個人都驚呆了，半晌，大家才回過神來。天啊，槍走火了，還好沒傷著人！

胡二拐似乎也給嚇懵了。其實，他哪玩過槍！就這把槍，他還是說了一大籮筐好話，才從一個狐朋狗友那兒借來的，且人家只答應借他玩一個晚上，明天一早就得還回去。

曉斌當時臉都嚇白了，之后，好長時間都睡不著，眼前老晃動著一黑洞洞的槍口。過了好久，他好不容易睡著了，迷迷糊糊進入了夢境。

恍惚中，他突然發現頭頂天花上有一個彈洞，一縷陽光就從那個洞眼里穿透過來，照到自己臉上，照得眼睛都無法睜開。他想把臉轉過去，避開陽光，可怎么避都避不開。他抽出手來，想用手擋住眼前這縷陽光，卻不料碰到一個冰冷的物件。接著，他似乎抓住了一根槍管似的東西。曉斌心一驚，終于醒了。

咳，哪里是什么槍管，原來是曉東正拿著一支小手電，對著他眼睛晃呀晃的！那縷陽光就是電筒射出的光亮。

“起來吧，大懶蟲！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了！”曉東對他叫道。

其實，昨晚的那聲槍響不僅把田文芝等三人當場嚇呆了，它同時也驚動了大院里的其他很多人。只是在這‘戰斗正未有窮期’的年月，人們對槍聲既不陌生也不特別在意。盡管槍聲離得很近，可只要子彈沒飛到自個兒家里來，大家照樣關門睡覺。

第二天早上，毛大年全家都聚在樓下房間吃早飯。田文芝到這會仍然有點驚魂未定，想想也是，當時胡二拐就坐在曉斌床上，曉斌處在胡二拐右側后位置，被子彈傷著的可能性不大。然而田文芝就不同了，她等于正面對著胡二拐的槍口，距離絕對不超過兩米。胡二拐槍響的那一刻，也許是槍口正好往下壓了一下，否則，田文芝非死即傷。

田文芝正跟毛大年叨叨著，就在這時，毛曉斌突然從桌邊跳起來，朝房間靠床那邊的窗戶奔去，緊跟著，指著窗戶大叫道：“你們看，這里有顆子彈！”

大家齊齊看去，赫然發現窗玻璃上竟然嵌著一顆子彈。

人們正奇怪這顆子彈的來歷時，毛大年湊近，仔細看了看彈頭，又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天花板，然后沉聲道：“這應該就是昨晚胡二拐射出的那顆子彈，是五四手槍彈，彈頭朝外。”

他又指了指頭頂上樓板說：“這顆子彈當時射穿了樓板，但不知怎么就中途拐了個彎，嵌到這塊玻璃上了。”

聽老爸這么一說，大家都驚出一身冷汗。因為現場幾人都顯然注意到了，那個樓板上的細小彈孔是正對著老爸所睡的床鋪位置。

“嗬嗬，要是子彈沒拐彎，直接射到床上，那也許我就提前上馬克思那兒報到去嘍！”老爸索性坦然道。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老媽顯然不想再糾纏此事。

“我和你爸早就商量過了，明天我們就搬回去住！”老媽以斷然的口吻向曉東和曉斌宣布道。

當老爸老媽專程向老胡告辭，并一再表達謝意時，老胡仿佛早有預知，也沒怎么多加挽留，只是滿臉歉意道：“照顧不周，照顧不周啊，還讓你們遭受了那么大的驚嚇！”

顯然，他已知道他那寶貝外甥差點又闖了個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