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飛宇回來的時候,被沒開燈坐在客廳發(fā)呆的舒蔓嚇了一跳,他看了看掛鐘,問道:“都快12點鐘了,還不睡覺嗎?”
這幾個月來,除了周五的休閑之夜,其他時間,舒蔓都是11點30分準(zhǔn)時上床睡覺,無一例外,沒想到今天破例了。
“什么?12點了!糟了!”舒蔓神經(jīng)質(zhì)地跳了起來,看了近在咫尺的掛鐘一眼,匆匆忙忙地走向自己房間,口里絮絮叨叨著,“睡了,睡了,關(guān)我屁事,我有不在場證人!真要有斷人生死的本事還在這里混?早發(fā)達(dá)了!別做夢了!”
舒蔓心事重重回了自己房間,完全沒注意到徐飛宇已經(jīng)剪去了留一年多的長發(fā),現(xiàn)在只留了個小平頭,看起來比以前精神多了。
舒蔓看起來怪怪的,但誰沒有過怪怪的時候呢?自己不是已經(jīng)怪怪的一年多了嗎?
“好吧。”徐飛宇聳聳肩,走進了自己的臥室,也就是面積最大、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主臥——這個衛(wèi)生間徐飛宇平時也開放給大家使用了,畢竟緊張的時候,外面衛(wèi)生間不夠用。
1407房只有這間臥室做一排大大的衣柜,可以塞滿厚厚的冬被,還擺放一張1.8米的床,還能放下一張寬大書桌和一張塞得滿滿的書柜。書桌上擺滿了東西,臺式電腦、筆記本電腦、電視機、游戲機、大音響等等,電源線、信號線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中間布滿了灰塵。
徐飛宇的右手習(xí)慣性地移到了筆記本電腦的開機鍵上,卻又停住了。游戲是打不完的,電影是看不完的,未來的時間也是用不完的。只是看到合租室友們這么努力,這么熱愛生活,自己明明與他們年紀(jì)相當(dāng),比他們有更好的基礎(chǔ),卻早早自我放棄,是不是不太應(yīng)該呢?
長嘆了一口氣,徐飛宇最終沒有開機,而是洗漱一下,第一次夜晚12點鉆進了被子,在書柜里選了一本書,翻了幾頁,卻又不耐煩地丟開,閉上眼睛,半天也睡不著。他知道自己的生物鐘早就紊亂,卻又不愿輕易妥協(xié),只是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心里想著:自己是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
眾人眼中的徐飛宇是個十足的宅男,戴眼鏡、長發(fā)、邋遢、穿著不講究,一天到晚待在家里,黑白顛倒,叫外賣吃泡面、看電影和打游戲。但他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這幅形象,以前他有一份收入頗豐的正當(dāng)職業(yè),像平常人一樣,過著規(guī)律的上班日子,只是任性辭職,辭職后去國外旅游了一個月,回來后懶懶散散地,不知不覺失業(yè)一年多,才慢慢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而已。
無論是誰,一個人呆在家里時間長了,總會變得性格孤僻,總會變得不善言辭,總會變得精神狀態(tài)不佳,但那絕不是一個人的本性。以前的徐飛宇一點也不宅,反而非常熱愛旅游,中國跑了一半,國外也去了幾個地方。可是沒收入了,出門就得花錢,坐車、吃飯、逛街、買東西、游玩,哪樣都不便宜。待在家里呢?上網(wǎng)、打游戲、看影碟,同樣是娛樂,但非常便宜。所以,不宅不行啊。
也不是沒有去找過工作,也曾接到一些電話,面試過幾次。但找工作就像相親,還真得雙方都看對眼才行。過去一年多的嘗試,不是自己看不上別人,就是別人看不上自己。偶爾有一次感覺相談甚歡,最后卻沒有了下文,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打電話去問,畢竟別人看中了可能只需要一個理由,沒看中呢?可以有無數(shù)借口,還有什么好問的?愿賭服輸吧。
漸漸地,簡歷都不愿意投了。
一個年輕人長時間閑在家里,總會安慰自己說:是要做個作家。徐飛宇自問文筆不錯,洋洋灑灑幾千字根本不在話下,在論壇發(fā)帖可以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不敢和大神相比,但相信只要認(rèn)真、只要堅持,活得不會比上班差吧?
于是徐飛宇在起點開了個賬號,告訴自己寫作也能養(yǎng)活自己。
接下來就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結(jié)果了。寫一本書就撲一本書。寫作賺錢從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天賦、要運氣、要努力,要天時地利人和齊聚才能成功,而徐飛宇悲哀地認(rèn)識到,自己一樣都沒占到。
現(xiàn)在每天更新4000字,賺每月600元的全勤,只需要兩個小時工作,算是堅持了下來,但難以再進一步。現(xiàn)在靠寫作成神的夢想早已破滅,只是想混口飯吃,一直籌備著再開一本書的,卻遲遲沒有動作。
失業(yè)得太久,就感覺永遠(yuǎn)不能再就業(yè)了,存在感越來越低,感覺自己是個廢物,和父母鬧翻不再說話,現(xiàn)在也不被任何人需要,生活也失去了樂趣,甚至網(wǎng)絡(luò)上的一切,都不像以前那么有趣了,只是勉強填補著空虛的內(nèi)心。
那段生命中黑暗的日子,他從來不在白天出門,只是晚上去買些生活必用品。因為沒有固定收入,又大手大腳花錢慣了,存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眼看著就要見底了,徐飛宇決定將空閑的三個臥室租出去以補貼家用——是的,這套房子是屬于他的,他是貨真價實的房東,詹天盛眼中最神秘的人。
為了避免接洽的麻煩,徐飛宇索性在網(wǎng)上將三個臥室打包租給了詹天盛。眼看著詹天盛做起了二房東,徐飛宇也無所謂,完全沒當(dāng)回事,反而慶幸免去了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尷尬,也免去了租房帶來的一系列啰嗦。
后來四人關(guān)系漸漸熟絡(luò),徐飛宇突然意識到不好說破自己才是房東的事了,只能繼續(xù)這樣糊里糊涂過下去。畢竟,房東、二房東、兩位租客住在一起,又是好朋友,這種關(guān)系很尷尬吧?
家里突然多了三個陌生人,原以為會很不方便。但對處于特殊狀態(tài)的徐飛宇來說,反而是件好事。不時有人說上幾句話,不時大家會一起做飯,有人交流,生活漸漸規(guī)律。每天耳濡目染同齡人的活力和魅力,不免激發(fā)了些許改變現(xiàn)狀的動力,徐飛宇也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在人生低谷徘徊太久了?
同時,一千多的房租收入稍微解決了入不敷出的問題,使徐飛宇又維持了一年多的收支平衡。但現(xiàn)在,錢的問題又?jǐn)[在了面前,房貸是重頭戲,游戲機前段時間出了故障,一直沒去修。新款的游戲機眼饞了許多,根本不敢想;移動硬盤壞了一個,珍藏多年的影碟丟了一部分;筆記本電腦和手機越來越慢,最新的游戲帶不動了;另外,很久很久沒有買過漫畫書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數(shù)碼產(chǎn)品急需更新?lián)Q代,層出不窮的新漫畫也在不停召喚著他,對于徐飛宇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此時此刻,徐飛宇著實不敢將最后一點備用金花光,只能焦慮地希望能找份工作,以迎來轉(zhuǎn)機——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偷偷摸摸看招聘網(wǎng)站,可不是嫌公司小不靠譜,就是嫌上班通勤時間太久,距離近又靠譜的大公司偏偏不要他,投了幾次簡歷,卻連面試的機會都沒得到。
“是不是找他們幫忙呢?”徐飛宇偶爾這么想,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沒好意思開口。而詹天盛、唐沐容、舒蔓一直都以為徐飛宇是主動選擇這樣的方式,而且樂在其中,根本就沒想過徐飛宇更向往他們的正常生活。
前幾天徐飛宇還在胡思亂想,要是中了彩票該多好,就能一勞永逸解決現(xiàn)在乃至以后的所有問題了。不過真要掏出兩塊錢去買彩票,徐飛宇是萬萬不會的——他壓根兒就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運氣,兩塊錢也是錢啊!
但是,如果連彩票都不買,又怎么可能中獎呢?
于是徐飛宇升級版白日夢就來了——要是有一天,一張彩票就這么飄啊飄啊,正好落在了自己口袋里。然后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打開一核對,正好就中了!那該多好!
白日夢做了兩天沒有任何結(jié)果,徐飛宇才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畢竟他是一天到晚在家里蹲著的人,如果連大門都不出,即使是上天有心送給他可以中獎的彩票,估計也難以做到吧?
然后,徐飛宇很快就忘了這檔子異想天開的事。
今晚的出門,其實他猶豫了很久,最后才做出決定。平時晚上出門,是為了屯一些備用的泡面,順便去24小時開門的店里看看新動漫,摸摸游戲機,不能玩也解解饞。今晚出門,卻是再次鼓起勇氣面對人生,所以要理發(fā),買身面試的衣服。而且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管是距離遠(yuǎn)的工作,還是工資低的工作,總之,只要對方要自己,那就先干著再說,再苦再累也要堅持下去。而且,他要告訴朋友們,自己要找工作了,也請大家?guī)兔α粢庖幌隆?
“哦,剛才回家忘記掏口袋了。”躺在床上的徐飛宇想著也好笑,抬起頭掙扎起來打算去摸一摸外衣,卻摸了個空。
“咦?我的衣服呢?”
思維遲鈍地想了半天,才記起起剛才進門的時候,隨意地將外衣搭在了玄關(guān)衣架上。
“嗨!”
要掏這個口袋,得還得費力地爬起來,穿過客廳,再痛苦地回到床上,徐飛宇打了個哈欠,實在不想動彈了。
“哎——明天再看吧。”徐飛宇的頭重重砸在枕頭上,很快就睡著了。
與此同時,客廳玄關(guān)掛衣架上一件卡其色外衣的口袋里突然滑出一張福利雙色球彩票,緩緩飄落到了地上,在純白的瓷磚上,煞是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