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到二十歲我是在六十年代度過的,同時代體驗了“甲殼蟲”從出場到解散的過程。但那時并沒認為事情多么嚴重。即便《昨天》(yesterday)走紅的時候,起始固然覺得不錯,但日復一日總聽《昨天》,最后也還是心想活見鬼,快算了吧!如今聽得《昨天》的前奏也條件反射地涌起反感:活見鬼,快算了吧!倒是覺得歉疚。
高中時代一頭扎進爵士樂和古典音樂,總的說來,對“甲殼蟲”是敬而遠之的。因為社會上有人氣,在心里倒是“唔”了一聲。畢竟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齡,難免采取那種不地道的態度。但不管怎么敬而遠之,廣播中也還是震耳欲聾地播放“甲殼蟲”的走紅歌曲,以致結果上“甲殼蟲”的歌也還是成了——盡管我說三道四——之于我的六十年代背景音樂那樣的東西?,F在自是心悅誠服:了不起的樂隊、了不起的歌曲??!為什么年輕時就不能乖乖接受呢?得得!
一天有事去遠處一個地方,看見商業街上有人吹拉彈唱,弄出的音樂是《奧布拉迪·奧布拉達》。雖然吹拉彈唱的人沒少遇見,但吹打“甲殼蟲”的卻是頭一遭,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一會兒,用的是單簧管和鑼鼓等往日古典樂器。不過聽著聽著,覺得腦袋莫名其妙地癢了起來。感覺上好像進了“麥比烏斯帶”[7]式迷宮,怎么轉圈都找不到出口。奇怪啊,到底哪里出問題了呢?如此想著想著,猛然心有所覺,原因是他們演奏的《奧布拉迪·奧布拉達》沒有第三部分,即沒有AABA這一形式的B部分,只將A部分反復演奏不止。
為什么將B部分跳過了呢?莫非演奏技術有難度不成?或者認為只是單純重復最初部分更能發揮魔術性效果呢?不管怎樣,至今仍時不時有當時那種“癢癢感”涌起,老實說,弄得我相當困惑。挑戰新的曲目固然其志可嘉。但既然演奏,還是希望把B部分也好端端演奏下來。沒有B部分的音樂——隨身聽也是這樣——就沒了歸宿,意外讓人疲憊。
于是我忽然心想,“沒有B部分的人”那樣的人在人世間偶爾也是有的。所說的話每一句聽起來都言之有理,而對整個世界的探求卻缺乏深度,或者莫如說好比進了環行路而找不到出口……遇到這樣的人交談起來,到底讓人疲憊不堪,那種疲憊感又意外揮之不去。“甲殼蟲”倒是沒有直接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