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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尋找另一種聲音

從我走上文學道路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從未停止過對外國文學的學習。可以這樣說,作為一個彝族詩人,是人類的多種文化養育了我,其中有彝族豐富的傳統文學,特別是史詩、神話和浩如煙海的歌謠,有漢族優秀的古典文學以及五四以來讓人為之矚目的現代文學,當然還有就是我要在這篇文章中談到的外國文學。我常常在內心深處充滿著一種感激之情,那就是我要感謝這些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作家和詩人,是他們的作品給我帶來過無窮的快樂,同樣也是他們的作品給我帶來過莫名的憂傷。是因為有了他們的存在,我才真正認識了這個世界。這些生活在不同國度,屬于不同種族的文學大師,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文學奇跡。不少民族和地區,因為一個重量級作家和詩人的出現,而備受世人的關注,有的甚至成為關注一個民族文化和生存方式的焦點。在我的閱讀記憶中,這些曾經影響過我的文學大師,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哪怕是短暫地離開。他們就像一組抹不去的鏡頭,時不時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他們好像已經成了某種神性的東西,對于我的日常生活和創作來說,他們的啟示就如同上帝。說句心里話,我在這里無法一一寫出他們全部的名字,如果真的這樣,那一定會占去大量的篇幅。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大師和他們不朽的作品,已經成為我精神世界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但是盡管這樣,今天我仍然要在這篇文章中,提到一些我所熱愛的作家和詩人,雖然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為還有更多的、同樣讓我熱愛的作家和詩人,將因為篇幅的原因被令人遺憾地舍去。我想這個遺憾,只好今后再尋找機會彌補了。

我最早讀到的外國文學作品,是俄羅斯詩人普希金的作品,那還是在1976年,詩集是戈寶權先生翻譯的。在那個年代要讀到一本普希金的詩集,說實在的,那真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更何況我當時生活的地方是一個偏僻的地區。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讀普希金的《紀念碑》時給我帶來的激動和震撼,那是終生難忘的。普希金在詩中寫道:“在這殘酷的世紀,我歌頌過自由,并且為那些不幸的人祈求過憐憫和同情。”毋庸諱言,作為一個求知的少年,是普希金第一次告訴了我什么是自由,使我第一次懂得了自由對于人來說是何等地重要。普希金式的人道主義精神和良知奇跡般地喚醒了我沉睡的思想和靈感,從此我開始關注這個世界一切弱勢群體的生存權和發展權。當然也還是因為普希金,我明白了一個真理,那就是一個真正的有良知的民族詩人,命運讓他選擇的絕不是享樂和鮮花,而應該是也必須是多舛的人生以及生活的苦難。我想,對于普希金,俄羅斯著名女詩人安娜·阿赫瑪托娃的認識是最為深刻的,她在題為《普希金》的短詩中這樣寫道:“有誰懂得什么是光榮/他用了多大代價/才贏得這權力天賦和可能……”這說明詩人的“光榮”,是要付出代價的,有時甚至是要獻出自己最寶貴的生命。寫到這里,我最想說的是,我曾經無數次回望過人生,有許多事情都已隨著時間的消失而被淡忘,但是每當我想起普希金和他那感人至深的詩句,我就會想到自己寂寞而又憂郁的少年時代,是普希金的詩歌慰藉了我憂傷的心靈,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做起了文學夢,立志成為一個彝族的詩人。

在我的閱讀經歷中,接觸到黑人文學,無疑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是黑人文學促使我開始思考民族性與文學本身的關系,尤其是黑人意識對我產生了重大影響。哈萊姆的文藝復興說明了一個問題,黑人文學在世界文壇所代表的根本意義,是在精神方面而非在地理名詞上。評論家杜波依斯寫了《黑人的靈魂》,正式拉開了一場政治與文化的革命。這期間重要的作品有:賴特的《土生子》、艾利森的《看不見的人》、鮑德溫的《向蒼天呼吁》、休斯的《莎士比亞在哈萊姆》等。特別是出生于馬丁尼克島的賽澤爾和出生于塞內加爾的桑戈爾,他們提出的“黑人性”是黑人價值觀復興運動的核心,是對黑人和其文化的英勇主張。可以這樣說,是黑人文學給了我自信,同樣也是黑人文學,讓我一次又一次地走進了黑人的精神世界。塞內加爾著名法語詩人桑戈爾是一位大師級的詩人,他的作品充滿著祖先的精神,其詩歌的語言仿佛就是非洲大地上祭司的夢囈和祈禱。這是一種對于我來說,既感親切又感到有無窮生命力的文學,它就像一股電流穿透了我的全身,坦率地講,我在非洲裔美國黑人作家和非洲本土黑人作家中找到的心靈共振是最多的。黑人現代文學,是20世紀一個重要的文學現象,雖然其中情況復雜,涉及面異常地廣,但是有不少作家和詩人的作品,就今天的世界文學而言也已經成了公認的經典。過去一些有偏見的人把非洲稱為“黑暗大陸”,總是想到他們毫無歷史和文化,改變這種被中傷的印象,就成為后殖民獨立年代之后一切有責任感和獨立思考的黑人作家和詩人的重要使命。這些作家和詩人,幾乎從一開始就在力圖擺脫歐洲文化中心主義的影響。他們從黑人文化中汲取靈感,把源于他們祖先流傳的神話歷史、神圣的語言以及殘酷的現實生活,都完整地融入了自己的創作,是他們劃時代地把一個真實的非洲和黑人的靈魂呈現給世人。尼日利亞作家阿契貝的《神箭》《動蕩》等小說,尼日利亞戲劇家、詩人索因卡的《森林之舞》等戲劇,都曾經給我帶來過難以估量的影響。非洲裔美國黑人文學和非洲本土黑人文學,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取得這樣輝煌的成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它就像一個夢,終于在黎明前變成了現實。在這里我為什么要再三提到黑人文學呢?這是因為黑人文學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對文學的價值判斷。我對彝族本土文化的真正關注,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黑人文學的復興,為這個世界上一切弱勢群體的文學如何發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示范。為此,在這個多元文化并存的時代,我們有理由也應該向這些偉大的黑人作家和詩人致敬,是他們創造了一個現代神話,使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更加關心別人的命運,關心不同文明和文化的共存。同時,黑人文學的經典還向我們證明了一個事實,如果你的作品從一個民族的身上揭示了深刻的人性和精神本質,那么你的作品也一定是具有人類性的。我從內心感激這些黑人精英,還因為他們讓我懂得了人的權利是什么:那就是人的尊嚴和人的價值是同等地重要,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民族都有生存和發展的權利,每一個民族的文化都是不可替代的。

在談黑人文學這個話題的時候,我想還有一個話題是不能回避的,那就是拉丁美洲文學對我的巨大影響。我對拉丁美洲文學的注意和閱讀,似乎也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那還是1980年初,當時加西亞·馬爾克斯還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說實在的,當時的中國文學界對拉丁美洲文學的關注遠不如現在。我知道拉美作家和詩人的作品是從智利的國際詩人巴勃羅·聶魯達開始的。后來我又陸續讀到胡安·魯爾弗的《佩得羅·帕拉莫》、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卡彭鐵爾的《這個世界的王國》、科塔薩爾的《跳房子》、阿萊格里亞的《廣漠的世界》、阿連德的《幽靈之家》等作品。就像黑人文學對我產生的巨大震撼力一樣,拉丁美洲文學同樣震撼了我,正如《阿爾特米奧·克魯斯之死》的作者、墨西哥小說家富恩特斯所說的,拉丁美洲仍是文學的新世界,是新的想象力的發現航路所通往的地方。當我閱讀墨西哥超現實主義詩人帕斯的《孤獨的迷宮》時,我才真正感覺到,拉丁美洲的作家和詩人,其實是在自己所實踐的一切藝術探索背后,隱含了獨特的社會、歷史與政治的架構。可以這樣說,中南美洲的作家和詩人,對于政治的興趣要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作家和詩人。他們的作品無論幻想的成分有多大,但是現實主義的精神從未喪失過。許多人都認為拉丁美洲文學對世界文學做出的最大貢獻,就是拉丁美洲的作家和詩人,用他們的筆復活了一個神奇的大陸,而他們的作品大都呈現出史詩的磅礴氣勢。最讓我感動的是拉丁美洲作家和詩人的人道主義精神,他們從來就沒有無視過身邊發生的一切,面對拉丁美洲發生的屠殺、饑餓、流血和苦難時,他們選擇的不是逃避,而是勇敢地站在人民和時代的最前列。也只有拉丁美洲這樣苦難的大陸才會孕育出巴列霍、卡德納爾、阿塔瓦爾帕·尤潘基這樣的詩人和歌手。他們的詩歌給古老的西班牙語注入了新鮮的血液,為創造新的拉丁美洲詩歌,揭示了無限的可能性。因為他們的存在,人類再一次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對民主、自由和正義的追求,將永遠不會停止。

是的,在這里我還想說的是,因為偉大的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我重新樹立了我的文學觀念,從自己民族的集體無意識中找到了歷史、神話和傳說的來源。它使我相信我們彝族萬物有靈的哲學思想是根植于我們的古老歷史的。我們對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河流、森林和群山都充滿著親人般的敬意。在我們古老的觀念意識中,人和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平等的。還是因為偉大的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典范作用,我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格外地重視我們彝族文化和文字的傳承者祭司——畢摩。最后,請允許我在這里承認,是人類不同地域和不同特質的多民族文學共同養育了我。對于那些曾經用他們的文學乳汁哺育過我,而至今仍然在給我力量和信心的不同種族的文學巨匠和大師,我對他們的熱愛和敬意將是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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