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五
(子)四,釋法身。
問曰:云何名此心以為法身?答曰:法以功能為義,身以依止為義。以此心體有隨染之用,故為一切染法之所熏習。即以此心隨染故,能攝持熏習之氣,復能依熏顯現染法。即此心性能持能現二種功能,及所持所現二種染法,皆依此一心而立,與心不一不異。故名此心以為法身。此能持之功能,與所持之氣和合故,名為子時阿賴耶識也。依熏現法之能,與所現之相和合故,名為果報阿賴耶識。此二識,體一用異也。然此阿賴耶中,即有二分。一者染分,即是業與果報之相。二者凈分,即是心性及能熏凈法,名為凈分。以其染性即是凈性,更無別法故。由此心性為彼業果染事所依,故說言生死依如來藏,即是法身藏也。又此心體,雖為無量染法所覆,即復具足過恒河沙數無漏性功德法。為無量凈業所熏故,此等凈性,即能攝持熏習之氣,復能依熏顯現諸凈功德之用。即此恒沙性凈功德,及能持能現二種功能,并所持所現二種凈用,皆依此一心而立,與心不一不異。故名此心為法身也。
此第四釋自性清凈心,又名法身之所以也。凡立一名,含義匪一,即各有所取。如“法身”二字,尋常釋“法”為軌持,謂攝持之軌則也,如長短方圓等。是取體義。釋“身”為積聚,謂積而聚之,如積聚五陰、和合四大等。是取用義。本書以功能釋“法”,則為用義,蓋舉體起用也。以依止釋“身”,則為體義,蓋攝用歸體也。
此科文長,茲先分出章段,令易體會。自“問曰”至“依止為義”,乃標示名義也。自“以此心體”至“顯現染法”,釋功能義。自“即此心性”至“不一不異”,釋依止義。“故名此心以為法身”句,結成。此初約染分,以名法身義也。又自“此能持之功能”,至“果報阿賴耶識”,明功能之體狀也。“此二識體一用異”句,明依止之體狀也。自“然此阿賴耶中”至“名為凈分”,為牒染標凈,明有二分。蓋“法身”一名,含有具足隨染隨凈二種功能,及染凈二法皆以此心為所依止之義。以上既明染分,以下須更說凈分也。自“以其染性”至“更無別法故”,明此心能隨染凈及染凈皆依一心之所以也。自“由此心性”至“即是法身藏也”,結前染分,兼明如來藏、法身藏,名異實同。自“又此心體”至“功德之用”,釋功能義。自“即此恒沙”至“不一不異”,釋依止義。末句結成。此次約凈分,以明法身義也。
約染分明功能義中,先明能隨,繼明能攝,更明能現。以能隨故,為染所熏。以能攝故,染法不失。以能現故,染法顯現。具此三能,染法成就矣。明依止義中,謂能持能現二種功能,固依一心而立,其所持染熏之氣,與所現之染法,亦皆依一心而立。“與心不一不異”者,蓋就心體言,本無能所,故與心不一;而就能所言,皆依一心,故與心不異也。此中但舉能持能現二種功能不及能隨者,以由能隨而后有能持,言持則隨自見矣。“故名此心以為法身”句,總結上文。此約染分結法身義。若對凈分言,此為在纏之法身,即如如佛也。明功能體狀文中,初約能持所持以明體狀。能持與所持和合句,言其狀也。“氣”字,即上文熏習之氣。“能持”之“能”,即是心依熏變。所謂能持之功能為因,所持之氣為緣。此之因緣和合,即是三細中之業相,亦名業識是也。“名為子時阿賴耶識”句,出其體也。次約能現所現以明體狀。能現與所現合和句,言其狀也。能現所現,即所謂妄分能所,為三細中轉現二相,本書說為“顯現虛狀”是也。“名為果報阿賴耶識”句,出其體也。此之三細,同以第八識為體,起即俱起,極其微細,故同名阿賴耶識。然對轉現言,則業相是因;對業相言,則轉現是果。故上名“子時”,此名“果報”。然此尚是界外無明,所謂見思細惑。(以其俱名阿賴耶,是專就三細說故也。)由此而生起六粗,則為界內粗惑矣。明依止體狀文中此二識,即指子果二阿賴耶識。“體一”者出體。名雖有二,而同是阿賴耶,故言體一。“用異”者顯狀。子阿賴耶能持,果阿賴耶能現,故言用異也。明有二分文中,“一者染分”,下牒染也。“業”者,業相。“果報”者,轉相現相。即是子果阿賴耶識,上文所明者是也。“二者凈分”,下標凈也。“即是心性”者,謂即是此心隨緣不變之性也。“能熏凈法”者,即諸佛清凈之業。《起信論·心生滅門》中云:“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賴耶識。”又云:“此識有二重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云何為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須知生滅即不覺義,為染分。不生滅即覺義,為凈分。”夫《起信》言能攝能生,此中言能持能現。《起信》明二種義,上中明有二分。其理正同也。“以其染性即是凈性更無別法”句,明其所以也。蓋染凈同依心性而起,故曰“即是”,曰“更無別法”。須知心中本無染凈,而具隨染凈緣之能,無以名之,姑說為有染凈二分耳,豈染外更別有凈,凈外更別有染哉!
結前染分文中,“由此”者,由此心性隨緣之義也。“心性為彼業果染事所依”者,結前隨染。蓋由此心性隨染,故為染事所依。既為染事所依,所以生死流轉。“生死依如來藏”者,正明染凈同依一心更無別法之義。“即是法身藏”者,兼明二名名異實同,以二名皆以性具染凈義而立故也。自“又此心體”下,釋凈分功能依止,尋文可知。“無量染法”者,心體為見思塵沙無明煩惱,及業苦等障所覆,故曰“無量”。“過恒河沙”者,恒河之沙絕細,其數無量。經中凡言恒河沙,皆喻無量數。“過”者,超過也。“無漏”者,圓滿之意。上用“雖”字,下用“即復”字,乃顯隨緣不變之義,所謂性凈不改也。此之凈性,本來具有無量無漏凈法功德,故曰“性功德法”。夫吾輩凡夫在染之時,其一心中復有超過無量數之圓滿凈性功德,當下即是,一念具足者,所謂“理具三千”也。自發覺初心以后,以凈業熏之,如四諦、十二因緣、三十七道品,乃至慈悲喜舍、六度、十八不共等,所謂“事造三千”也。然凈業無量,可以福慧二字賅之。以為此凈業所熏故,性凈漸顯。此等凈性,復能攝此凈熏,顯現凈用,而成佛果。然此本具之無量性凈功德,及持現之功能事用,亦實皆同依一心而立,與心不一不異也。末句結成。此約凈分結法身義。若對染分言,此為出障之法身,即清凈法身、妙極法身也。
(子)五,釋如來藏。
問曰:云何復名此心為如來藏?答曰:有三義。一者,能藏名藏。二者,所藏名藏。三者,能生名藏。所言能藏者,復有二種。一者,如來果德法身。二者,眾生性德凈心。并能包含染凈二性,及染凈二事,無所妨礙,故言能藏名藏。藏體平等,名之為如。平等緣起,目之為來。此即是能藏名如來藏也。第二所藏名藏者,即此真心,而為無明殼藏所覆藏故,名為所藏也。藏體無異無相,名之為如。體備染凈二用,目之為來。故言所藏名藏也。第三能生名藏者,如女胎藏,能生于子,此心亦爾。體具染凈二性之用,故依染凈二種熏力,能生世間出世間法也。是故經云“如來藏者,是善不善因”,又復經言“心性是一,云何能生種種果報”,又復經言:“諸佛正遍知海,從心想而生”也。故染凈平等,名之為如。能生染凈,目之為來。故言能生名如來藏也。
“有三義”者,謂如來及藏,各有三義。初明能藏義。如來修圓性顯,故約果德法身以明能藏。眾生有性無修,故約性德凈心以明能藏。“果德”者,法身、般若、解脫,為如來果上三德。“性德”者,正因、了因、緣因三佛性,為眾生性具三因。今言果德因心,并能包含染凈二性二事。蓋如來具凈性故。所以常樂我凈而顯相好莊嚴。具染性故。所以能入六道而現隨類應身。眾生具凈性故,所以能發覺除妄證真;具染性故,所以能起惑、造業、招苦也。平等心中,隱含二性,對緣即應,非一非異,是之謂“無所妨礙”。此明“能藏名藏”之義。又能藏之體,圣凡平等,即名為如。隨緣生起,事用繁興,故名為來。此明約能藏義名為如來之所以也。次明所藏義。上以真心為能藏,染凈為所藏,此以無明為能藏,真心為所藏。謂之“藏”者,卵內生機,具足飛騰之性,孵化即出。喻染中真體,具足恒沙功德,熏習即顯。此明“所藏名藏”之義也。“藏體無異無相”者,謂雖曰真心為無明妄想所覆故,名為所藏,然非真心體別有異,體別有相。何則?全妄即真,故無所異;全真起妄,故別無相也。以其無異無相,故名為如。即此所藏之體,備具染凈二用,目之為來。此明約所藏義名為如來之所以也。三明能生義。以胎藏喻心體,以子喻染凈之用。胎藏以孕育功能,能生于子,喻心依染凈熏力,能生世出世間之法。是故下引《楞伽》、《華嚴》、《觀無量壽》三經證之。“善不善因”者,言其能生善惡業報也。“心性是一”,是不變體。“能生種種果報”,是隨緣用。“正遍知海”者,言如來正知,豎窮橫遍,如海之無底無涯。“從心想生者”,所謂是心是佛,是心作佛。此明能生名藏之義。染凈依心,心本平等為如。染凈之用,唯心能生為來。此明約能生義名為如來之所以也。
(子)六,釋法界。
問曰:云何復名凈心以為法界?答曰。法者,法爾故。界者,性別故。以此心體,法爾具足一切諸法,故言法界。
“法界”二字,或約理體,或約事用,諸家釋義不同。以理事融通,性修不二,故可作種種釋也。如通常釋“法”曰諸法,是約體義。釋“界”曰界限,是約用義。此中以“法爾”釋“法”,即下文所云“法爾具足”,是就能具邊說,屬用。以“性別”釋“界”,即下文所云“一切諸法”,是就所具邊說,屬體。蓋以此心,天然有染凈二性,所以具足十法界差別因果,故曰“法爾具足一切諸法”,此名心為法界之義也。文并可知。
(子)七,釋法性。
問曰:云何名此凈心以為法性?答曰:法者,一切法。性者,體別義。以此凈心有差別之性,故能與諸法作體也。又性者,體實不改義。以一切法,皆以此心為體。諸法之相,自有生滅,故名虛妄。此心真實,不改不滅,故名法性也。
釋此法性,義有兩重。初約不變隨緣釋。三千性相,俱名為法,故曰“一切”。“體別”者,心體不變,起差別用。今曰“體別”,順用而說也。謂諸法無體,唯此凈心具有染凈差別之性,能與諸法作體,故名此心以為法性也。次約隨緣不變釋。法仍前義。“性者,體實不改”,謂心體真實,性凈不改也。彼一切法,有生滅相,如依報有成、住、壞、空,正報有生、老、病、死,故皆名虛妄。唯此真心,既不改變,故無生滅,所以一切諸法以之為體,故名此心以為法性也。
(癸)三,結成。
其余實際實相等無量名字,不可具釋。上來釋名義竟。
經教中自性清凈心之異名,數多無量,如實際、實相等皆是,不可具釋也。末句,結第二釋名義已訖。“實際”者,真實無際;“實相”者,實無妄相也。
(壬)三,辨體狀。二。(癸)初,標科略指。二,依科廣釋。今初。
次出體狀。所言體狀者,就中復有三種差別。一舉離相以明凈心。二舉不一不異以論法性。三舉二種如來藏以辨真如。雖復三種差別,總唯辨此凈心體狀也。
何謂“體狀”?即形體相狀也。前出七名,皆是自心本來面目。吾人既聞其名,復知其義,不辨其形相可乎?世出世間一切法,差別之相甚多,若不辨明,必致誤認。且大乘止觀,必依止凈心而修,心體形相既未辨清,即無依止之境,云何修證?以此義故,本科所以廣辨,大眾即須悉心而聽也。
就中三種差別,初明“離相”者,為從假入空。須知一切法可于有相中求,凈心必于離相中悟。《金剛經》云:“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何以故?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故。”諸相非相,即明離意。如來,即是凈心也。次明“不一不異”者,為從空入假。離而不即,乃不一也。即而不離,乃不異也。既明離義,須更明即義,方能不墮偏空。所以古德又云:“不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此是明即義也。三明“如來藏”者,如來藏兼如實空如實不空而言。上言不一不異,尚恐學人自生隔別,故復雙明空不空義,則不即不離,融歸中道第一義諦矣。凈心、法性、真如,異名同體。今單舉離相以明凈心等者,何耶?曰:順文便故。蓋凈心之名,于離相義便。法性之名,于不一不異義便。(不一不異,為真實性故。)真如之名,于空不空義便。(《起信論》本約真如明二藏,今故以二種如來藏轉辨真如。)故順名偏舉耳。實則總唯辨此凈心。
上來廣陳名義,名即名其體也,義即體之義也。得意者,聞名思義,便了得凈心體狀。若或未然,則恐偏執名義,不能會歸一體。故復于此融會辨釋,而令聞者忘言悟體,銷歸自性。此大師之苦心也。是故當知:凈心體狀本來離相,本與諸法不一不異,本是如實空如實不空。又復初句“離”是真諦,次句“即”是俗諦,三句“不即不離”,是中道第一義諦。七名中雖僅舉三名,實則凈心無量名字,以此三諦會其體狀,罄無不盡。觀其以如來藏釋真如,便可悟知名雖不一,理本互通,總唯辨此凈心而已。會得此旨,自性清凈心體狀,仿佛現前。則名名歸體,義義知宗,從此發足精進,便是由名字覺入觀行覺。而不著二邊,宛合中道,便是大乘圓頓行門。其造詣何可限量哉!末二句,結指總唯辨明心體,令聞者自悟凈心之意。上總標略指已竟。下復分科廣釋。
(癸)二,依科廣釋。自分為三。(子)初,舉離相以明凈心。二,舉不一不異以論法性。三,舉二種如來藏以辨真如。初又二。(丑)初,正明凈心離相。二,巧示順入方便。今初。
第一明離相者,此心即是第一義諦真如心也。自性圓融,體備大用。但是自覺圣智所知,情量之能測也。故云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不可以名名,不可以相相。何以故?心體離名相故。體既離名,即不可設名以談其體。心既絕相,即不可約相以辨其心。是以今欲論其體狀,實亦難哉。唯可說其所離之相,反相滅相而自契焉。所謂此心從本已來,離一切相,平等寂滅。非有相,非無相,非非有相,非非無相,非亦有相,非亦無相,非去來今,非上中下,非彼非此,非靜非亂,非染非凈,非常非斷,非明非暗,非一非異等一切四句法。總說乃至非一切可說可念等法,亦非不可說不可念法。何以故?以不可說不可念,對可說可念生,非自體法故,即非凈心。是故但知所有可說可念不可說不可念等法,悉非凈心,但是凈心所現虛相。然此虛相,各無自實,有即非有。非有之相,亦無可取。何以故?有本不有故。若有本不有,何有非有相耶?是故當知凈心之體,不可以緣慮所知,不可以言說所及。何以故?以凈心之外,無一法故。若心外無法,更有誰能緣能說此心耶?是以應知所有能緣能說者,但是虛妄,不實故有,考實無也。能緣既不實故,所緣何得是實耶?能緣所緣皆悉不實故,凈心既是實法,是故不以緣慮所知也。譬如眼不自見,以此眼外,更有他眼能見此眼,即有自他兩眼。心不如是,但是一如,如外無法。又復凈心不自分別,何有能分別,取此心耶?而諸凡惑分別凈心者,即如癡人大張己眼,還覓己眼,復謂種種相貌,是己家眼,竟不知自家眼處也。是故應知有能緣所緣者,但是己家凈心為無始妄想所熏故,不能自知己性,即妄生分別,于己心外建立凈心之相,還以妄想取之以為凈心。考實言之,所取之相,正是識相,實非凈心也。
此科文長,須分四節明之。自“第一”至“難哉”,為第一節。明凈心是自覺圣智所知,本難言說。自“唯可”至“所知也”,為第二節。是明于無可言說中,唯可說其所難之相,令當人反相滅相以自契。自“譬如”至“眼處也”,為第三節,舉喻。明張眼覓眼,即迷眼處。自“是故”至“實非凈心也”,為第四節,合法。明起心覓心,即非凈心。
第一節中,初兩句總標。“此心”者,即自性清凈心也。離四句,絕百非,無相不相,名“第一義”。真實不虛,名之為“諦”。不妄不變,名為“真如”。吾人心體本來如是,故曰此心即是第一義諦真如心。文殊菩薩曰:“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須知諸佛菩薩、歷代祖師,說法弘經,皆是以文字語言為方便法門,藉以顯此第一義諦。而文字語言,乃第二義,非第一義也。是故今日法眾,聞此大乘止觀曲示心要法門,若不即文字離文字,何能明得第一義諦?昔我釋迦說法四十九年,而曰未曾說著一字,即是令凡夫離去名字言說心緣之相,乃能領會第一義諦耳。《維摩經》中,三十二大士說不二法門,及至維摩,默然無說,文殊曰:“此真不二法門也。”亦是此意。雖然,實際理地,不染一塵;佛事門中,不舍一法。得意者說亦是,不說亦是。何以故?“自性圓融”故,“體備大用”故。圓融者,空、假、中三諦圓融。若偏空、偏假、但中,皆非圓融也。圓融即是第一義諦。若約教而論,非圓非融是藏教,融而不圓是通教,圓而不融是別教,即圓即融,為圓教也。約自性言,豎窮橫遍、無不賅羅曰圓,無罣無礙、自在解脫曰融。體備大用者,所謂具足過恒沙無漏性凈功德是也。然此圓融之自性,體備之大用,惟獨圣人轉識成智、凈心自覺之所證知,本非業深障重之凡夫,用其識情度量所能窺測。《圓覺經》云:“以輪回心,起輪回見,入于如來大寂滅海,終不能至。”即此理也。近世哲學,不外情量。若欲用彼法門以測佛法,是南轅而北轍也。不可不知。昔有僧問師:“如何是本來面目?”師曰:“離四句,絕百非。”又請的指西來大意,師曰:“汝須放下著。”謂須放下心意識也。若用識情格量,云何能知西來大意?即云何能知凈心?蓋本來面目,直是不可思議。不可議者,言語道斷,口欲言而詞喪,不可以名言名之也。不可思者,心行處滅,心欲緣而慮亡,不可以相狀相之也。古人悟道時有云:“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云遮。”故欲本來面目全體顯現,正須于不思不議一念不生之際,惺然自證。何以故?心體本來離名絕相故。既無名相,云何可用名相以談心體?然則今欲強言心體相狀,豈不甚難哉。此第一節之義也。
第二節中,“反相滅相”者,“反相”是即流尋源,即生滅之流,溯不生滅之源也。謂正于起心動念時,當下回光返照,究其起處。宗下參父母未生以前,即是反相功夫。“滅相”是停波得水。波喻妄想,水喻凈心,波停水靜,喻妄想滅則凈心顯。所謂不思善,不思惡,正恁么時,當下領會。夫善惡一切不思,即諸相滅矣。曰反曰滅,即是離相功夫。誠以凈心無可言說,惟有反相滅相,離之罄盡,以自契悟耳。何以故?此心本來離一切相、平等寂滅故。平等者,無相不相。寂滅者,即此無相不相之名言,亦不可得,《法華經》云“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是也。“非有相”下,正明所離之相。“非”者,離也。有無四句,皆是識情度量,故當遠離,此所謂“離四句”也。《楞伽經》約此四句,開為百句,是為“絕百非”。四句能離,百非自絕。“去來今”約三世言。凈心古今不變,奚有三世之分?此即《金剛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之意。“上中下”約根性言。凈心人人具足,豈是根性所限?“彼此”約自他言。平等不二,何云自他?亦約方所言。心量周遍,并無方所。“動靜”約遷流言。自性本寂,豈落動靜?“染凈”約世出世言。生死涅槃,猶如昨夢,有何染凈?“非常斷”者,不落邊見也。“非明暗”者,非覺非不覺也。“非一異”者,一異皆執情分別也。“等”者,世間一切名相,不可殫述,皆屬情見,皆應遠離,故以“等”字賅之。又“去來今”等,每句各可開為四句,如有去來今、無去來今,以及非有非無、亦有亦無等,故曰“一切四句法”。此一切四句法,皆是可說可念之法,皆落名相,皆應離之。不但此也,“總說乃至一切可說可念等法”,亦皆離之。“一切不可說不可念等法”,亦復離之。因不可對可而生,皆屬對待,是生滅法,即非凈心。以凈心自體,本是絕待,本無生滅故。是故當知,所有對待生滅等法,悉是凈心所現之虛相耳。既是虛幻,可知各各無自實體,有即非有,何所可取,故應離也。且既是有本不有,則即此有與非有之名相,亦屬假設,亦應離也。是故當知,所有分別、緣思想、慮名言、談說悉是一心所現,除心之外,別無一法。以悉由心現故,則凈心之體,豈是緣慮所能知,言說所能及?以心外無法故,則凈心之體,復更有誰能緣之能說之耶?蓋所有能緣能說者,但是心現虛相,不實故有(即非有現有之意),考其實體,皆本無也。能緣者既非實法,其所緣者豈是實法?然此凈心,乃是真實不虛之法,是故必須反其虛相,滅其虛相,方能契合領悟耳。《圓覺經》云:“心如幻者,亦復遠離。遠離為幻,亦復遠離。離遠離幻,亦復遠離。得無所離,即除諸幻。”此節所明,即是此旨。須知所離之相固應離,能離之念亦須離。一離徹底,是謂得無所離。得無所離,當下真心顯露。真露即是幻除也。昔文殊以無言遣可言,維摩以無言遣無言,所以必須遣之又遣、離之又離者,以眾生處處著耳。著即有住,住即有取,生死流轉,悉由于此。所以修行人最初下手,必須從假入空,修離相法,治其著病。悲哉凡夫!無始以來,攀緣不息。今雖聞知離相,云何能離!我佛慈悲,復有勝異方便,教以執持彌陀圣號。蓋念佛之念雖亦是幻,然與迷著世情之幻,一凈一染,霄壤懸殊。以凈是順用入體,染為違體起用故也。是故由念佛發愿生西故,漸得遠離塵幻。由堅執持遠離塵幻故,染念銷融,凈念純熟,則見思煩惱,一旦脫落,不假方便,自得心開。是為以幻修幻法門。《圓覺經》云:“譬如鉆火,兩木相因,火出木盡。灰飛煙滅。以幻修幻,如是如是。”此凈土之所以萬修萬人去也。近來念佛人每苦幻想甚多,念佛不得力,而欲別求方便。不知正由念佛不著力,所以幻想多耳。一句彌陀,正是離幻方便。幻想起時,緊提佛號,幻想自無存身處。《圓覺經》云:“善男子!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一切菩薩,及末世眾生,依此修行。如是乃能永離諸幻。”念佛諸善人,當明此旨,加緊念去,勿以幻念為慮也。
第三節舉喻中,初異喻,次同喻。異喻者,眼不自見,以有自他之眼,故他眼能見自眼。然心不如是。心必自契,雖有自他之心,而他心不見自心。何以故?眼有相心無相故。心既無相,則兩心相合,如空合空,但是一如,如外無法。可知凈心必當離相自契矣。“又復”下同喻,謂凈心本無分別、豈有以能分別者,取此凈心之理;而諸凡夫愚惑、分別凈心者,即如癡人張眼覓眼;復謂種種相貌、是己家眼,竟不自知眼處。此喻凡惑不但分別凈心,且認能分別者,即是凈心。須知不覓則當下即得眼處,覓即向外馳求,豈知眼處。
第四節合法中,但以同喻為合也。前謂不能分別凈心者,以能緣(即能分別者)所緣(即所分別者)。但是凈心為無始妄想所熏故,不能自知己性,即妄生分別,而為能緣。以妄生分別故,遂于自己本心之外,立相妄取,以為凈心,而成所緣。此與不知眼處、張眼覓眼、復謂種種相貌是己家眼者,其癡正同。考實言之,能取既是妄想,所取正是識相,實非凈心也。此結上文“能緣既不實,所緣何得是實”之意,以明非離相不能顯心。須知凈心不自分別,而眾生自無始來,不覺自動,妄分能所。于是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如凡夫著有,外道斷見,二乘偏空,以及一類菩薩執于但中,皆是心外建立,實非凈心。何以故?有能所相,即不清凈故。(校上來原本卷五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