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丁）次，答。

沙門曰：諦聽善攝，為汝說之。所言止者，謂知一切諸法，從本已來，性自非有，不生不滅。但以虛妄因緣故，非有而有。然彼有法，有即非有，唯是一心，體無分別。作是觀者，能令妄念不流，故名為止。所言觀者，雖知本不生，今不滅，而以心性緣起，不無虛妄世用。猶如幻夢(mèng)，非有而有，故名為觀。

諦聽者，審實(shí)而聽，一心而聽。若身在道場(chǎng)，而妄想紛馳，即非諦聽。此聞慧也。善攝者，善，善巧也。攝，收攝也。謂將一切妄想放下，將心攝在聽處。蓋必善巧收攝其心念，方能諦聽。此思慧也。從聞、思而起修，三慧具足，方是真聞法人。此“諦聽善攝”句，是誡詞。下“為汝說”之句，是許詞。若不能諦聽善攝，說復(fù)何益？故先誡后許也。自此以下，正示止觀矣。講者固須廣說，聽者宜擇要而行。諸君其善聽之。

吾人自無始來，念念流動(dòng)，不得停息。止者，即止其流動(dòng)也。夫人之不能止其流動(dòng)之念者，無他，隨一切諸法而轉(zhuǎn)耳。若知心生法生，心滅法滅，一切諸法，惟是一心，有何分別？如能作如是觀，妄想自能不流，不流則止矣。此中自“所言止者”至“故名為止”三行文，極關(guān)緊要。若能洞知此等道理，對(duì)境隨緣，皆作如是觀，尚復(fù)有何妄想？妄想既息，非止而何？知字觀字，最當(dāng)注意。倘不能如是知，如是觀，而勉強(qiáng)止之，如何能止？是為以石壓草，妄想更多，反增其病矣。

今將此三行文，分三節(jié)詳說之。即：一，當(dāng)知一切諸法，從本已來，性自非有，不生不滅。二，當(dāng)知一切諸法，但以虛妄因緣故，非有而有。三，當(dāng)知彼一切從虛妄因緣而有之諸法，有即非有，惟是一心，體無分別。

所謂一切諸法者，何法耶？如五蘊(yùn)、六根、六塵、十二入、十八界以及十法界等，內(nèi)而身心，外而世界，凡由因緣和合而生之法皆是。故以“一切”字“諸”字包括之。此一切諸法，就表面上看去，生滅不停，吾人不察，迷為諸法實(shí)有，乃隨之而妄想紛起，此大誤也。必須從其根本上體會(huì)，而知諸法本無自性，皆從因緣和合而生。既是諸法無性，是為非有，當(dāng)體不生。本既不生，今何有滅？故曰“一切諸法，從本以來，性自非有，不生不滅”也。此理，約三止言，名為體真止；約三觀言，名為從假入空觀。即《中論》所云“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是也。此第一節(jié)之要理，吾人必應(yīng)知之者也。

又，因緣所生諸法，固性自非有，然而不無虛妄幻相。有幻相故，所以非有現(xiàn)有。故又曰“但以虛妄因緣故，非有而有”。當(dāng)知非有而有，乃是幻有。若真實(shí)有之，即不得云非有而有矣。此理，約三止言，名為方便隨緣止；約三觀言，名為從空入假觀。亦即《中論》所云“亦名為假名”是也。此第二節(jié)之要理，吾人必應(yīng)知之者也。

又，彼因緣和合而有之諸法，既是幻有，本自無生，則是有即非有矣。諸法既非有而有，有即非有，本無生滅，而見有生滅者，當(dāng)知唯是一心變現(xiàn)之虛相。若泯相入體，本無有與非有之可言。故又曰“然彼有法，有即非有，唯是一心，體無分別”也。無分別者，空、有二邊皆無分別。何以故？空、有是對(duì)待法，心體絕待無外故。此理約三止言，名為息二邊分別止；約三觀言，名為中道第一義觀。即《中論》所云“亦名為中道”是也。此第三節(jié)之要理，吾人必應(yīng)知之者也。

若明得此三節(jié)中法由心起、心外無法之理，事事皆作是觀，則不為境轉(zhuǎn)，妄念不流。不流則息，故名為止也。此種功夫，便是背塵合覺。雖然，若但修止行，則住在不生不滅中，心體大用，幾乎息矣。故又必修習(xí)觀行功夫。本文曰“雖知本不生，今不滅”。雖者，未盡之詞也。心性緣起者，此心不守自性，隨緣而起，所謂隨染緣凈緣造十法界是也。以其隨緣即起，故有應(yīng)世之用。然雖有世用，須了知其虛妄。有世用而不了知虛妄，是為凡夫，我佛說“為流浪生死，莫出苦輪”者，便是此輩。知虛妄而無世用，是為二乘，我佛說“為墮無為坑，焦芽敗種”者，便是此輩。此中“虛妄世用”四字，字字緊要，不可不知。

“猶如幻夢(mèng)，非有而有”二句，正明虛妄世用之義。夢(mèng)字范圍極廣。睡時(shí)固是夢(mèng)，醒時(shí)亦是夢(mèng)。且如凡夫見思煩惱，二乘塵沙煩惱，菩薩無明煩惱，皆夢(mèng)也。究極言之，惟佛無夢(mèng)耳。何以故？佛是究竟覺故。幻者，假也。如做戲然，明明知其假，卻隨緣而做。然雖做，卻不可不知是假。諸善知識(shí)！一切諸法，無非是幻。有是幻，空是幻，中道亦是幻。十方諸佛，即是大幻師。我輩今日建道場(chǎng)，作佛事，亦是以幻除幻。永明大師曰：“降伏鏡像魔軍，大作夢(mèng)中佛事。廣度如化含識(shí)，同證寂滅菩提。”此之謂觀。此種功夫，便是全體起用也。

須知此一行余文中，“雖知本不生，今不滅”句，即是隨緣不變。以三止三觀配之，即體真止、入空觀也。“而以心性緣起，不無虛妄世用”句，即是不變隨緣。亦即方便隨緣止、入假觀也。“猶如幻夢(mèng)，非有而有”，即息二邊止、中道觀也。又此大乘止觀法門，極圓極頓。雖止觀分說，實(shí)則止觀不二。寂而常照，言止而觀在其中。照而常寂，言觀而止在其中。且不止而止，止而無止，無止無不止。其觀亦然。是之謂妙止觀。吾人若于此妙止觀道理略得消息，受用不盡矣。

第一大科略標(biāo)大綱竟。

（乙）第二大科，廣作分別。

此科即正宗分。正曲示心要之文也。心要即止觀。觀心之要，不過止觀而已。機(jī)教相扣，感應(yīng)道交，遂生此文。蓋教必投機(jī)，有感斯應(yīng)，如應(yīng)病與藥也。

分二。（丙）初，重問。二，詳答。今初。

外人曰：余解昧識(shí)微，聞斯未能即悟。愿以方便，更為開示。

聞略說而不悟，依然是外人也。蓋對(duì)圓教而言，藏通別三，皆名為外；圓教名字位人，即可稱為內(nèi)人矣。以當(dāng)部言，明得自性清凈心，從此得門而入，可名為內(nèi)；不得其門而入者，即名外也。解昧者，智昏也。識(shí)微者，見淺也。法門玄廓，前所聞?wù)哂窒德哉f，故難領(lǐng)悟。斯字，指前科。即者，當(dāng)下。言未能當(dāng)下領(lǐng)會(huì)也。故愿大師更以善巧方便，開我心地，示我修途。

（丙）二，詳答。分三。（丁）初，許說。二，立科。三，解釋。今初。

沙門曰：然。更當(dāng)為汝廣作分別。亦令未聞，尋之取悟也。

然者，許其請(qǐng)也。大乘止觀，先須開悟。悟后隨處可修。不然，即是盲修瞎煉。悟如開目，修如舉足。目足兼資，方到寶所達(dá)清涼池。故大師許之曰：更當(dāng)為汝廣作開示。意謂略說不悟者，聞廣談當(dāng)可悟矣。不僅為汝，亦令其余未聞?wù)撸瑢ご藦V談而領(lǐng)取法要、開悟心地。此正祖師悲愿宏深，曲示心要之所以也。

（丁）二，立科。

就廣分別止觀門中，作五番建立。一明止觀依止。二明止觀境界。三明止觀體狀。四明止觀斷得。五明止觀作用。

先明依止者，先令悟得自性清凈心也。此如《楞嚴(yán)經(jīng)》中，阿難請(qǐng)問妙奢摩他三摩禪那，如來乃先令悟常住真心性凈明體。蓋此心性，為一切法之所依止。不先悟此，既無所觀之境界，奚辨能觀之體狀，而斷得作用，皆無從生起矣。故五番建立，立此為首。次明境界者，對(duì)迷而示真性，則有真實(shí)境界。迷心而起妄想，則有分別依他境界。三明體狀者，依境起修也。體狀文中，兩重三自性，即其體狀。四明斷得者，從修而證也。修止，伏見思?jí)m沙等煩惱。止中兼觀，則斷見思?jí)m沙等煩惱。既斷則有得。所謂斷見思得般若智，斷塵沙得解脫用，斷無明得法身體是也。五明作用者，由證得用也。既證妙體，必興大用，所謂全體起用，自度度他也。此是五番建立生起之次第。

（丁）三，解釋。即為五。（戊）初，明止觀依止。至五，明止觀作用。初中二，（己）初，分科。二，各釋。今初。

就第一依止中，復(fù)作三門分別。一明何所依止。二明何故依止。三明以何依止。

此三科，亦有生起之次第。問：欲修止觀，以何為所依止之體耶？答：依止大乘自性清凈心。問：何故依止一心耶？答：以此心是一切法根本故。譬如枝葉花果，無根不生。菩提道樹，心為之本。故須依止。問：然則以何依止此心修止觀耶？答：即是第六識(shí)心，當(dāng)文謂之無塵智，他書名為妙觀察智相應(yīng)品，即與六識(shí)相應(yīng)之慧心所也。用此依止自性清凈心以修止觀者何故？當(dāng)文云：由意識(shí)能知名義，能滅境界，能熏本識(shí)，令惑滅解成故。

（己）二，各釋。即為三。（庚）初，明何所依止。至三，明以何依止。初中二。（辛）初，標(biāo)列。二，釋成。今初。

初明何所依止者，謂依止一心以修止觀也。就中復(fù)有三種差別。一出眾名。二釋名義。三辨體狀。

一心者，大乘自性清凈心也。即是吾人現(xiàn)前一念介爾之心。此之心性體即真如。汝問何所依止以修止觀，即依止此一念之心是已。一心既為萬法之本，故其名不一。吾人必須知其種種之名，方能會(huì)通。故先出眾名。一名必有一義，聞名而不知義可乎？故次釋名義。有名有義，必辨名義之體狀。若不詳辨，恐致邪正不分。故三辨體狀。此與立科文中之體狀不同。彼乃止觀之體狀，此是眾名之體狀也。

（辛）二，釋成。即為三。（壬）初，出眾名。至三，辨體狀。今初。

初出眾名者，此心即是自性清凈心。又名真如。亦名佛性。復(fù)名法身。又稱如來藏。亦號(hào)法界。復(fù)名法性。如是等名，無量無邊。故言眾名。

此七種名，皆一念心之異名也。心既為萬法之本，即有無量之名。故曰無量無邊。今之七種，但略舉耳。

（壬）二，釋名義。分三。（癸）初，標(biāo)章。二，廣釋。三，結(jié)成。今初。

次辨釋名義。

以此一句，標(biāo)舉章段。下文乃逐名辨釋其義。

（癸）二，廣釋。即為七。（子）初，釋自性清凈心。至七，釋法性。今初。

問曰：云何名為自性清凈心耶？答曰：此心無始以來，雖為無明染法所覆，而性凈無改。故名為凈。何以故？無明染法，本來與心相離故。云何為離？謂以無明，體是無法，有即非有。以非有故，無可與心相應(yīng)，故言離也。既無無明染法與之相應(yīng)，故名性凈。中實(shí)本覺，故名為心。故言自性清凈心也。

“問”者，自問也，亦名為征。“答”者，自答也，亦名為釋。此心本來清凈，即亙古至今，常為染濁之法所覆，其清凈之自性，依然不改。何以故？隨緣不變故。“無始”者，不知其所自始。無始以來，即從古至今之意。“無明”者，迷暗之義。謂不明萬法唯心，心外無法也。《楞嚴(yán)經(jīng)》云：“此身外洎山河大地，咸是妙凈明心中所現(xiàn)物。”蓋世出世間一切諸法，皆是唯心所起。既皆心起，見法便當(dāng)見心，不可心外取法。所以禪宗祖師直指本心，而曰：盡大地是老僧一只眼。即是此意。不明此理，便是無明。無明何以謂之染法？無明者，不覺也。不覺者，昏昧之義。乃染濁相，非清凈相也。《起信論》云：“當(dāng)知無明能生一切染法。”以一切染法，皆是不覺相故。覆者，障也。何故此清凈心，無始以來為無明染法所覆？從來未悟故。不變隨緣故。言體雖不變，而隨染緣也。所謂不覺念起，而有無明。念起便成動(dòng)相，違于本寂。無明便成昧相，違于本照。遂舉心性之全體，而為阿黎耶識(shí)，名為業(yè)相。由是而全真成妄，妄分能所。能名轉(zhuǎn)相，亦名見分。所名現(xiàn)相，亦名相分。三細(xì)既呈，六粗隨具，而惑業(yè)苦三，連環(huán)不息矣。蓋因其不變隨緣，從來弗悟。所以無始以來，常為無明染法所覆，而凈性不顯。然因其隨緣不變，萬劫常新，所以無始以來，雖為無明染法所覆，而性凈不改。必不改者，乃謂之性。改變則非性矣。

問曰：不改名性之理，吾知之矣，敢問所以能不改者何故耶？答曰：以無明染法，本來與自性清凈之心相離，故不改也。此如捏目成眚，見彼虛空，花起花滅，而彼虛空，并無起滅也。然仍不解相離之故，復(fù)問曰：云何為離耶？嗟乎！眾生背覺合塵，認(rèn)他為自，久矣。此中自性清凈心之“自性”二字，最宜體認(rèn)。夫清凈心性，為自己本來面目，本有自體，所以名為自性。豈可迷彼無明昏動(dòng)之染法，以為自體乎？譬如眼見青黃等色，彼青黃色，乃是他物，眼能見者，乃是自性。可知眼見之性，與彼青黃，一自一他，本來相離。故雖彼青黃，遮障我眼，我之清凈見性，依然無改也。況乎無明如空中花，本來無體。而此心性為萬法本，具有妙體。一有體，一無體，無可相應(yīng)也。一染一凈，無可相應(yīng)也。應(yīng)者，合也。既不相合，云何非離？體是無法者，猶言無體之法。本無而幻有，所以有即非有。蓋無明全依凈心為體，為心識(shí)變現(xiàn)之幻相，無有自體。如捏目而見狂花，狂花豈有自體耶？是故以無明無體有即非有故，無可與心相應(yīng)。以不相應(yīng)故，說與心離。以相離故，說自性清凈也。

“中實(shí)本覺，故名為心”者，此自性清凈中，實(shí)具靈明本覺。有體有用，即寂即照，故名為心。言非頑空可比也。性非有無，名之為中。不可誤認(rèn)作對(duì)待之中。理非虛謬，謂之為實(shí)。不可誤認(rèn)作有質(zhì)之實(shí)。末句乃總括上義，以明立名為自性清凈心之所以。學(xué)人聞此名，亟當(dāng)顧名思義，向自己心性上薦取。法眾會(huì)得么？心性是有體，無明是無體。無可相應(yīng)，本來相離。若能向這里透得消息，便為知宗達(dá)體的英豪，便得返本還源的大路。著眼著眼。

（子）二，釋真如。

問曰：云何名為真如？答曰：一切諸法，依此心有，以心為體。望于諸法，法悉虛妄，有即非有。對(duì)此虛偽法故，目之為真。又復(fù)諸法雖實(shí)非有，但以虛妄因緣，而有生滅之相。然彼虛法生時(shí)，此心不生。諸法滅時(shí)，此心不滅。不生故不增，不滅故不減。以不生不滅不增不減故，名之為真。三世諸佛，及以眾生，同以此一凈心為體。凡圣諸法，自有差別異相。而此真心，無異無相，故名之為如。又真如者，以一切法，真實(shí)如是，唯是一心，故名此一心以為真如。若心外有法者，即非真實(shí)，亦不如是，即為偽異相也。是故《起信論》言：一切諸法，從本以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以此義故，自性清凈心復(fù)名真如也。

“真”者，不妄。“如”者，不異。有分釋，有合釋。分釋者，先釋真，后釋如。釋“真”字又分兩層。初以不妄為釋，有兩行文，此借妄以顯真也。次以不生滅為釋，有三行文。此就相以顯性也。此中有正顯，有反顯。正顯者，直顯自性之心體。然真實(shí)心體，本離名字之相，無可言說。直顯甚難。為開示學(xué)人計(jì)，莫妙于從反面詮顯之，是為反顯。凡說深微之理，用反顯法，其理易明。此說法講經(jīng)之善巧也。蓋能了得由心而生之一切諸法，莫非虛妄生滅，則能生之心體，其為非虛妄、非生滅可知矣。此南岳大師苦心，后人所以名此書為“曲示心要”也。

“一切諸法”下五行文，釋真。虛妄之法，差別非一，故曰“諸法”。“一切”者，括彼世出世間種種諸法而言之也。世出世間一切諸法，莫非因緣和合而有。如世間凡夫，以迷心為因，染境為緣，以迷染因緣和合故，遂有六凡諸法。出世圣人，以悟心為因，凈法為緣，以悟凈因緣和合故，遂有四圣諸法。此凡圣緣生之諸法，既皆以心之迷悟?yàn)橐颍试弧耙磺兄T法，依此心有，以心為體”。即《楞嚴(yán)》所云“諸法所生，唯心所現(xiàn)，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是也。以此有體之自心，望于無體之諸法，則知諸法皆悉幻有，故曰“法悉虛妄”。既是虛妄幻有，故曰“有即非有”。“有”者，言其幻有。“非有”者，言非真實(shí)有。而此心性自體，實(shí)無言說名字之相，為破妄故，顯其是真耳。故曰“對(duì)此虛偽法故，目之為真”也。此以不妄顯真義竟。

又此一切諸法，雖為有即非有，但以因緣和合，不無非有而有。然而緣合即生，緣散即滅，旋有旋無，皆生滅相。以其生滅，名曰虛妄，故曰“但以虛妄因緣，而有生滅之相”。此即幻妄稱相之義也。然既諸法無體，以心為體，故此心不隨諸法而為生滅。正如翳眼見空花，花起花滅，與空何預(yù)焉。夫有生即有增，有滅即有減。真心既不生滅，故不增減。然則諸法生滅，名為虛妄，此心既不生滅不增減，非真而何？故曰“目之為真”也。此以不生滅顯真義竟。

吾人聞此二義，即當(dāng)認(rèn)明萬法皆妄，唯心是真。然不可誤認(rèn)起心動(dòng)念之心為真也。一切諸法，正是從念而起。此乃生死根本，《楞嚴(yán)》名為“妄心”者是也。《起信論》云：“以一切法本來唯心，實(shí)無于念。而有妄心，不覺起念，見諸境界，故說無明。”豈可認(rèn)此，謂為真心耶？何以故？真心無念故。修多羅說，若有眾生能觀無念者，則為向佛智故。然而一切眾生，從本以來念念相續(xù)，未曾離念。今欲證入無念，談何容易。然有方便法門。法門為何？一念起時(shí)，亟為觀照。正觀照時(shí)，前念既滅，后念未起，現(xiàn)在無念，則身心世界一切諸法，悉皆無有，明如皎月，凈如精鏡。然月、鏡尚是色法，不過強(qiáng)以作喻。而無念心體，靈光獨(dú)耀，迥脫根塵，直不可以言語形容。即此便是真心。初用功人，未有定力，一剎那間，第二念又起。即又如是觀照。如此久久不懈，定力具足，則步步入勝矣。此法便是觀于無念。迨至功力深純，則不觀而觀，觀即無觀。既無所觀之相，亦無能觀之念，即寂即照，即照即寂，湛寂常恒，是名佛智。即《起信論》所云“心性不起，即是大智慧光明義”故，即是遍照法界義故。即有過恒沙等諸凈功德相義示現(xiàn)，乃至心有所起，更見前法可念者，則有所少。如是凈法功德，即是一心更無所念，是故滿足，名為法身如來之藏是也。欲向于此佛智者，其下手功夫，惟有觀于無念。在會(huì)法眾，不可不知，不可不勉。

或問：此能起觀照之一念，是妄耶，是真耶？答曰：亦妄也。須知真心無念，起念即妄。但以真心體不可見，又以妄本全真而起。吾人能不迷真逐妄，正不妨因妄證真。譬如欲尋水源，須溯其流而尋之。妄念者，流也。真心者，源也。又如全水成波，但能不起無明之風(fēng)，則全波是水，豈可離波，別覓其水乎？此理亟當(dāng)體認(rèn)，勿忽。

至如體不生滅、諸法生滅之理，亦可從生滅上，體認(rèn)其不生滅，所謂反顯也。譬如今日法會(huì)，有講經(jīng)人，有功德主，有辦事人，復(fù)有許多聽眾，以及一幾一榻一瓶一爐等等。聚無數(shù)之緣，而后有此法會(huì)生起，所謂緣聚即有也，生也。法會(huì)既畢，人物盡散，仍存空屋，所謂緣散即無也，滅也。以其有生有滅，故名虛妄。然此道場(chǎng)一切諸法，雖復(fù)生滅，而我等心體，則未有道場(chǎng)時(shí)，此心已在，道場(chǎng)離散后，此心常存，是并無生滅也。以其不生不滅，故名之為真。明乎此，則生滅真妄之理，當(dāng)可了然矣。

“三世”下兩行文，釋如。“三世諸佛”至“凈心為體”，即《華嚴(yán)》所謂“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是也。“眾生”二字，十法界中，除佛法界，其余九界，皆名眾生。蓋菩薩為大道心眾生，緣覺為孤調(diào)眾生，聲聞為自了眾生，天為執(zhí)樂眾生，阿修羅為瞋恚眾生，人為苦惱眾生，三涂為惡道眾生。夫此凡圣諸法，皆從因緣和合而生，故有如是差別異相。若此真心之體，則無差別之異，亦無差別之相，是故“名之為如”也。釋“如”義竟。

由此義故，所以諸佛是眾生心內(nèi)之佛，眾生是諸佛心內(nèi)之眾生，而十方三世如來，興同體大悲，運(yùn)無緣大慈，度盡眾生，無眾生相也。所以大悲心為菩提種子，吾輩行人，必須發(fā)四宏誓愿也。由此義故，所以心想佛時(shí)，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而念佛求生極樂，隨愿得生也。所以無論雕塑繪畫佛菩薩像，必應(yīng)香燈花果，恭敬供養(yǎng)，即是莊嚴(yán)自己法身也。何以故？同以此一凈心為體故，心體一如故。法會(huì)大眾知此妙義，亟當(dāng)向自己本心中，體念修行，放下一切念頭，露出真如本體來。努力努力。上來分釋已竟。

“又真如者”以下，合釋也。“以一切法真實(shí)如是唯是一心”須作一句讀之，其義自明。所謂法法皆是心，心外本無法，此理真實(shí)不虛，如是如是，故曰“真實(shí)如是”也。此正顯心外無法之義。下復(fù)反顯云“若心外有法者，即非真實(shí)，亦不如是”，須知法從心起，悉皆幻相，故非真實(shí)，故有差別，而能生諸法之體，則不偽不異，故名真如也。是故下引論為證。“心緣”緣字，乃攀緣之義。起心攀緣，故曰心緣，意謂離去言說名字攀緣之相，則一切法，無大無小，無高無低，無好無丑，無長(zhǎng)無短，畢竟平等。畢竟平等，故無有變異。無有變異，故不可破壞，而一心之真體顯現(xiàn)矣。故曰“唯是一心”。《法華經(jīng)》云：“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即此義也。行人聞得真如之名，須了不妄不異之義，即以銷歸自己，自悟本心，方得受用。又應(yīng)知義從名顯，名相因文字而著。吾人今從文字般若，薦取實(shí)相般若，則文字實(shí)世間之至寶也。近年各地不敬字紙，何怪事變?nèi)斩唷．?dāng)知事不中理，由于智短，而開發(fā)智慧，端賴文字。如是因如是果，長(zhǎng)此以往，可懼孰甚。大眾宜輾轉(zhuǎn)勸導(dǎo)，功德無量。

（子）三，釋佛性。分二。（丑）初，略釋。二，廣辨。今初。

問曰：云何復(fù)名此心以為佛性？答曰：佛名為覺，性名為心，以此凈心之體，非是不覺，故說為覺心也。

我國(guó)當(dāng)初造佛字時(shí)，本非以“覺”為義。翻經(jīng)者既用佛字譯其梵音，復(fù)因如來是大覺世尊，故以“覺”義詮顯“佛”字耳。覺義有三，即自覺、覺他、圓滿覺也。如來未成佛前，亦是眾生，由不覺之眾生，證得究竟覺果，是為自覺。此心廣大無際，眾生是心內(nèi)之眾生，普度心內(nèi)眾生，同歸覺道，是為覺他。自覺覺他，無有休息，自覺行圓，覺他功滿，曰圓滿覺。不改為性，即一心之體也。此自性清凈心之體，本來靈靈不昧，了了常知，雖在塵而不染，故曰“非是不覺”。既非不覺，故“說為覺心”也。“覺心”即佛性之義。此科原是釋義，故不稱佛性之名而舉其義，且與下廣辨之文，語氣相銜，義更明顯。此立言之善巧也。

（丑）二，廣辨。分三。（寅）初，約不覺辨。二，約覺辨。三，釋余疑。初中二。（卯）初，直明心非不覺。二，雙顯二佛性義。今初。

問曰：云何知此真心非是不覺？答曰：不覺即是無明住地。若此凈心，是無明者。眾生成佛無明滅時(shí)，應(yīng)無真心。何以故？以心是無明故。既是無明自滅，凈心自在，故知凈心非是不覺。又復(fù)不覺滅故，方證凈心。將知心非不覺也。

眾生從來未覺，遂致不知此之真心，本非不覺。問意蓋從此來。《起信論》云：“不覺念起，見諸境界，故說無明。”是故不覺即是無明。“無明住地”者，猶言住地?zé)o明，即根本無明也。地指真心言。無明幻法，無有自體，依心為體。無明為能住，心為所住。眾生成佛時(shí)，住地之無明即滅。若果真心是不覺者，無明滅時(shí)，即無真心。既無真心，云何成佛？可知性凈真心，非是不覺也。此約凈不同染釋，以明無明染法自滅，性凈真心自在。又眾生在染之時(shí)，凈心莫顯，必須無明染滅，方證凈心。此約染不同凈釋，既是染滅而后凈顯，更可知性凈真心，非是不覺也。文中初言染滅凈存，繼言惟其染滅，乃能顯凈，其義更進(jìn)。總以辨明凈心之體，非是不覺而已。“將”者，要也。要知猶言須知。

（卯）二，雙顯二佛性義。

問曰：何不以自體是覺，名之為覺，而以非不覺故，說為覺耶？答曰：心體平等，非覺非不覺。但為明如如佛故，擬對(duì)說為覺也。是故經(jīng)言：一切無涅槃。無有涅槃佛。無有佛涅槃。遠(yuǎn)離覺所覺，若有若無有，是二悉俱離。此即偏就心體平等說也。若就心體法界用義以明覺者，此心體具三種大智，所謂無師智、自然智、無礙智。是覺心體，本具此三智性，故以此心為覺性也。是故須知同異之義。云何同？謂心體平等即是智覺，智覺即是心體平等，故言同也。復(fù)云何異？謂本覺之義，是用。在凡名佛性，亦名三種智性；出障，名智慧佛也。心體平等之義，是體。故凡圣無二，唯名如如佛也，是故言異。應(yīng)如是知。

上文以非不覺，反顯覺心。問者不察，以為既言心體非是不覺，則心體是覺明矣。因復(fù)問曰：然則何不直以覺義順顯說為覺心，而必以非不覺義反顯說為覺心耶？不知此心，有體有用。約體而言，實(shí)無所謂覺，無所謂不覺。約用而言，乃有覺與不覺之分。今正明止觀依止之心體，乃于無可言說中，不得已故，對(duì)不覺而說覺耳。若偏言覺，豈是不可思議之心體？觀問者之意，謂之外人，誠不謬矣。因答曰：汝但知覺是凈心，不覺是無明，不知覺與不覺，皆心之用，非心之體。汝謂自體是覺，誤矣。何則？覺與不覺，對(duì)待之名。所謂對(duì)眾生說佛，對(duì)佛說眾生。若約心體，則絕諸對(duì)待。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所謂“平等位中，無自他之形相”，豈有覺與不覺之分耶？答詞中“非覺非不覺”之兩“非”字即是遣去對(duì)待，以明心體平等之義也。

或問：既是心體絕諸對(duì)待，不容擬議，云何復(fù)說為覺耶？答曰：心體本離言說，但為欲明本有佛性，不得已，擬對(duì)不覺說之為覺，非如汝之執(zhí)言體即是覺也。本有佛性者，所謂自性天真佛，即如如佛是也。智如理如，一如無二如，是為如如。是故下引《楞伽經(jīng)》證。“一切”二字，統(tǒng)貫下文。“一切”者，豎約三世，橫約十方，到處求覓，無有涅槃。涅槃?wù)撸簧粶缫病４恕盁o涅槃”三字，是單遣法。“無有涅槃佛，無有佛涅槃”二句，言無因法而有覺，亦無因覺而有法。是為人法雙遣。既遣能覺之人，復(fù)遣所覺之法，故曰“遠(yuǎn)離覺所覺”。夫平等性中，有無二邊，悉不可著，俱應(yīng)遠(yuǎn)離。故又曰“若有若無有，是二悉俱離”。是為有無雙遣。則一切人、法、有、無，悉皆遣盡。

或曰：佛于四月初八降生，二月十五入滅，何言無有？不知佛本不生。為大悲度眾生故，非生現(xiàn)生。佛本不滅。為迷昧眾生有驕恣心故，非滅現(xiàn)滅。夫本不生今不滅，即如如佛也。今文以非覺非不覺，明如如佛性，即與《楞伽經(jīng)》以一切無有顯平等不二之義者，正同。故引以為證。以其皆偏就心體平等邊說也。謂之偏者，因此心本來即寂即照，即體起用。單說心體，尚屬偏于一邊，故曰偏也。夫吾人一念之心，具有體用二佛性。必須雙顯，其義乃全。譬如上言佛本不生不滅，即如如佛也，體也。非生現(xiàn)生，非滅現(xiàn)滅，即智慧佛也，用也。故就心體言，雖實(shí)非覺非不覺，而就用言之，亦得說之為覺。下文因復(fù)就智用以顯覺義。

“心體法界用”義者，即全體起用之義。此之智用，乃法界緣起之大用，故曰法界用義。所謂三大智者，若能了達(dá)真諦，知十法界唯是一相，不假師傅，曰“無師智”。即他書之“一切智”也。能了達(dá)俗諦，知十法界性相差別，不由作意，曰“自然智”。即他書之“道種智”也。了達(dá)中道第一義諦，而知十法界一切無相，亦無不相，一一相中，具見一切諸法真實(shí)之相，究竟邊底，無障蔽故。所謂全體起用，全用即體，理事無礙，曰“無礙智”。即他書之“一切種智”也。此三種大智之性，是覺心之全體。心體本具此三智性之用，故名此心為“覺”。此三既為心體本具，又復(fù)在塵不改，故稱為“性”也。一性具三，是差別義。三性即一，是平等義也。

然則此如如智慧二佛性，為同耶？異耶？須知約平等言，本非同非異。約差別言，亦可說其同異。所言同者，心體是隨緣不變，心用是不變隨緣，二而不二，所謂全體起用，不得離體以言用，全用即體，不得離用以言體。故曰：“心體平等即是智覺，智覺即是心體平等。”此其同也。所言異者，謂約心用而言，在障出障，大有差別。如本覺智之用，在凡夫時(shí)，因生種種煩惱，作種種業(yè)，受生死報(bào)，自作障礙，從來不覺，則始覺尚無，本覺難顯。故只可名此本覺曰“佛性”，亦可名為“三種智性”。必須破煩惱業(yè)報(bào)三障，然后本覺三智之大用全彰，方可稱為“智慧佛”也。若約心體而言，則平等平等，在凡不減，在圣不增，無論凡圣，唯有一名，曰“如如佛”。此其異也。如此知者，是為正知，故結(jié)曰“應(yīng)如是知”。

此兩尊佛，皆在各人自己一念心中。大眾欲見之么？欲見如如佛，須徹底放下，一念不生，當(dāng)下即見。須知正當(dāng)一念不生時(shí)，一如一切如，即如如佛也。若欲見智慧佛，老僧亦可略為指點(diǎn)。須知此佛，在我六根門頭，時(shí)時(shí)全體出現(xiàn)。可惜迷人不知，反求諸己耳。試思兩眼生而能見，兩耳生而能聞，此非無師智、自然智乎？而眼見青黃等色，而不礙見性，耳聞鐘鼓等音，而不礙聞性，即無礙智也。然則正當(dāng)見聞時(shí)，即回光返照，如所謂反聞聞自性者，雖全分不能遽見，亦可見其少分。

總之，既云自性，必須自悟。若向語言文字上尋求，尋至驢年，永不能見。且如《彌陀經(jīng)》云，彼佛光明無量，照十方國(guó)，無有障礙，是故號(hào)為阿彌陀，即智慧佛是。何以故？光明是智慧義故。又彼佛壽命，及其人民，無量無邊阿僧祇劫，故名阿彌陀，即如如佛是。何以故？佛及人民，壽命一如，是如如義故。然則一句“阿彌陀佛”，即是聲聲喚醒當(dāng)人本有佛性也，果能一念相應(yīng)，此兩尊佛俱時(shí)顯現(xiàn)矣。念佛功德何可思議耶！上來約不覺辨竟。（校上來原本卷二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