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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家庭與夢想(中篇)

第六章

高鐵四人座上,寧思淳和繆婷婷坐在一塊,對面是李母和緊張兮兮的鹿小靈。四人面前都放著一罐罐裝烏龍茶,除了鹿小靈那罐,其余都是開過的。茶是李母買的,李母認為喝茶比喝放入了色素和雜七雜八的添加劑的飲料有益,因此買了四人份。鹿小靈更喜歡喝甜的,所以一直沒動烏龍茶,只是用手反復把玩,以緩解自己的緊張。

動車沿著軌道疾疾行駛,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腳底卻難以察覺車身的移動,似乎人就坐在光線明亮的電影展覽會場里,周圍的玻璃窗只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連續幻燈片,動車的平穩和舒適顯露無疑。

李母兩手捧起茶飲用,繆婷婷和寧思淳也禮貌性的小啜一口,周圍少有別的乘客。

“你們逃課的原因我已經明白了。”李老師放下烏龍茶說。

“都說了不是逃課,我們有向班主任請假的。”寧思淳強調。

“以欺瞞的前提去請假,本質上跟逃課沒有多大區別。”

“阿姨,我也是為了……”

“叫李老師!”

“是、是!”鹿小靈瞬間繃緊身體,而后迷惑又弱弱地說:“可……你不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啊。”

李老師又捧起罐裝烏龍茶啜了一口,語重心長地說:“尊師重道可是不分國界和學校的,就像尊重文化和知識一樣。”

“對不起,李老師。”鹿小靈聳拉著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李老師摸著鹿小靈的頭,溫柔地說,“真是乖孩子。”

鹿小靈一副乖巧羞澀的模樣,好比得到了媽媽安慰和鼓勵的小男孩在竊竊自喜。寧思淳一副鄙夷無奈的神情看著鹿小靈,心想鹿小靈百分之百是在孩提時期缺乏母愛的滋潤了。

“李老師,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們和李錦園不僅是同學,而且還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們想幫助他,一心一意希望他能敞開心扉。”寧思淳說。

李老師望了望三人,感嘆道:“李錦園有你們這群替他著想擔心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氣呢!作為他的媽媽,我真心為他感到高興。同樣,也對你們感激不盡。希望你們能不計前嫌去接納他,一直成為他的好朋友。”

“這是當然的啦!”鹿小靈拍著胸膛保證,“我們可不會因為他發一次火就放棄他的,我們可是好朋友啊!”

“謝謝。你真是一個好孩子。”

“嘻嘻!”鹿小靈不好意思地撓著臉頰傻笑。

“那老師你能告訴我們關于李錦園的苦惱嗎?”繆婷婷切入正題。

“對。我們想要了解他的情況。”寧思淳說,“麻煩老師您了。”

鹿小靈見同伴們都表態了,也禮貌懇請道:“麻煩您了。”

李老師慢咽了口茶,說:“李錦園是體育特招生,這事你們都知道吧。”

“是的。”寧思淳回答,“而且作為一名體育生,他的學業成績不比普通的拔尖生差。”

“那他的愛好和理想呢?李錦園真正向往的生活和未來,你們又了解多少?”

“難道他的煩惱與他的理想有關?”繆婷婷問。

“請詳細解答一下吧,李老師。”寧思淳請求。

“我和你們一樣擔心他,所以才會出現在這里,并與你們相遇。”李老師回憶,“其實我昨晚就坐長途汽車趕往你們學校,今天清晨就抵達了校門口。但我猶豫了,在校門口徘徊了很久,始終下不了決心。不知不覺中,我到處閑逛,最后鬼使神差來到了學校附近的高鐵站……猶豫再三,我決定回去了。”

“李老師,你去學校是打算看望李錦園,對吧?千辛萬苦趕來了,怎么就這樣回去了?”鹿小靈十分費解。

“是李錦園他跟您吵架了?”寧思淳猜測般問。

“吵架倒是吵架了,但不是和我吵。”李老師面向鹿小靈耐心地解釋起來:“我決定回去當然是有原因的。為人良母的都十分了解自己孩子的脾性,李錦園從小到大一直是個堅強而固執的孩子。他懷有理想,并且十分清楚自己的目標和方向,為此他一直默默努力著、堅持著,懂事又成熟,從不讓人過分擔心。他不怕吃苦,迎難而上是他積累經驗和力量的源泉,一點一滴攢下實現理想的資本使他充滿對生活和未來的憧憬和希望。身為媽媽的我很欣慰,也一直和他妹妹支持他的理想,所以我并不擔心他會因為小小的挫折而自暴自棄,更不會擔心他會想不開而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來,他的心堅定不移。我相信李錦園能在學校好好照顧自己。這就是我決定回去的緣故。”

“所以說,李錦園是跟他的爸爸吵架了?而李老師您決定回去是因為李錦園不會做什么出格的傻事。”鹿小靈總結性地說。

“真是聰明的孩子。”李老師撫摸著鹿小靈的腦袋,微笑贊揚道。

鹿小靈享受著慈母般的贊美,紅潤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相比之下,繆婷婷和寧思淳像是相互交流推敲般的自言自語的思考模樣顯得無比成熟穩重。

“理想和爭吵,隱瞞和知情,支持和反對……”繆婷婷整理著從李老師那里得來的信息,“母親和妹妹支持,父親則反對……看來是父親偶然發現了兒子的秘密,然后在彼此意見分歧的過程中與兒子大吵一架。”

“愛好和理想,學業成績優秀的體育生,體育社社長……”寧思淳感覺自己快要觸摸到真相了,“熱愛運動競技的拔尖生!”

“還有突然的返校和跟班主任的私談!”繆婷婷仿佛在提醒般說。

“李錦園的父親極有可能給班主任打過電話,而且很可能是在返校的當天!”寧思淳如醍醐灌頂,“電話的內容肯定與李錦園的夢想有關,不然李錦園是不會突然回校找班主任私談的!”

“沒錯!”繆婷婷恍然大悟地說,“事情的經過很可能是這樣的。父親在李錦園返校當天意外發現了李錦園的秘密,那個秘密就是李錦園的理想,但由于父親的不允許,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當天,李錦園父親給班主任打電話,企圖通過學業這一方面來阻撓李錦園,卻被李錦園發現了端倪。李錦園于是在第二天趕回了學校,可惜班主任也與李錦園父親的意見一致,不支持他的理想,所以才會發生昨天早上那一幕。”

“八九不離十了呢!”李老師不無贊嘆地說,“你們是真心想要幫助李錦園啊!”

“請將細節詳情都告訴我們吧!”繆婷婷鮮少激動地說。

“我會的,會將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們。”李老師欣喜地說,“不過要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

“老師,能不能別賣關子。我現在就很想知道誒!”鹿小靈急道。

“不是我不愿,只是到了老師的家里才能更好地說明,那樣解釋起來會更詳盡。”

“老師的家啊!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呢!”寧思淳說,“也好,反正我們這一趟出來的目的就是去拜訪老師的家的。那就打擾了。”

李老師回以誠摯的微笑,點頭當作答應。

“但我還有一事不明白。”繆婷婷說,“李老師您既然放心李錦園能照顧好自己,為什么又要長途跋涉地來學校呢?”

“對對,我也很好奇。”鹿小靈說。

“放心他這個人,卻擔心他的學業?擔心他一時放不下而丟棄學業去不顧一切地追逐理想?”寧思淳試著提出一個可能。

“恰恰相反。我正是因為擔心他的生活才來的。”

“可老師您不是相信他能好好照顧自己嗎?”繆婷婷不解地問。

“我確實相信孩子他能照顧好自己的生活起居,但這只是最基本的生活,嚴格來歸類,這充其量也只是生存而已。我希望孩子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不僅是物質上的,更要是精神上的。我希望孩子每天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盡管這本就不切實際,但卻是普天之下所有媽媽最重要的、永遠排在首位的心愿。假若流星真能還愿,媽媽每晚都替星星祈禱又何妨,像虔誠的基督徒每晚向仁慈的上帝禱告一樣,每晚守在孩子的床前朝天窗滿世界尋覓流星的蹤影。李錦園是一個固執的追夢人,他也很愛家人,為了父親,他曾妥協過兩次,理想和家人他都難以取舍,但他又很固執,固執到獨自去承擔,獨自去忍受來自父親的不理解和傷害,固執地獨自走自己認定的路,從不聽取別人的意見,也不與他人互訴心聲,只是一味地獨自埋頭苦干,恍若一頭任勞任怨而且拉不回頭的倔牛。這樣長期以往,孩子他會無意識地疏遠朋友、疏遠家人,不認輸地蠻干,不肯接受別人的幫助。他希望僅僅依靠自己,然后向父親證明一切——他的努力、他的選擇、他的理想、他的成功……自以為是最終會毀了他的生活,即使他最后成功了,他的身邊已經一無所有。高處不勝寒,我不認為孩子不會成功,但他那樣的生活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初中的時候已經是第一次了,我不希望他重蹈覆轍。”

“所以我想去看看他、勸勸他,但又害怕他的固執和冷漠把我趕了回來。”老師話到這里,眼角已經濕潤了,“他是裝的,一直裝得冷酷無情,像個心不冷的刺客,好堅定自己非拿下不可的目標。”

“我明白的,都明白的。所以我回去了,僅僅不希望他因為看見我而故作嘴臉、故作生氣……”

“他太剛愎自用了!他以為一個人說明都能做到嗎?”寧思淳拍案大叫,強烈的情緒波動竟顯現在扭緊的眉頭上。

“對啊!李錦園這樣的態度確實令人心寒!”鹿小靈憤憤不平地說。

“冷靜點,孩子們!”李老師勸慰道,“李錦園他本質上是一個懂事的孩子。”

“我理解李錦園昨天生氣的舉動了,他不肯接受同學朋友的幫助,一方面是固執己見的態度,另一方面是想給瞧不起他理想的人一個狠狠的回擊,比如他的父親。”繆婷婷說。

“依我看來,李錦園的父親應該是有苦衷的。李錦園很可能有些偏激,把父親結合自己的人生經驗所給出的建議和勸導當作了阻撓和輕蔑。”寧思淳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李錦園跟那些與父母賭氣的任性小孩沒什么兩樣。”

“任性么……”繆婷婷忽然覺得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老師我就不發表意見和評論了,畢竟這其中的事涉及太多方面,沒有誰能解釋得盡善盡美。”李老師從包里拿出紙巾擦拭眼角,“但是,孩子他在對待自己認定的事上確實太過于沖動莽撞了,一點交涉的余地都不讓。”

“管他什么態度!現在我很氣憤,很想把他揪到跟前來大罵一通!”鹿小靈握緊拳頭氣鼓鼓地說:“我要罵醒這個一意孤行的家伙!”

“他可是有四塊腹肌的男人,你真敢當面罵他?”寧思淳早就冷靜了下來,他一直以來都事一個能很好把握情緒的人。

“呃嗯——”鹿小靈猶豫了小會兒,正義凜然地說:“罵!一定要罵!我要拿著話筒和音箱隔著老遠去罵!”

“噗嗤!”李老師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老師欣慰地說:“孩子他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這真是他的福氣。或許你們真能改變他呢,不再讓他像初中那樣形影單只。”

鹿小靈見了,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笑得跟個窘迫的小學生無差。

車廂響起了乘務員禮貌的通告聲。已經到站了。

“好啦,我們到站了。收拾好東西跟我來吧,老師帶你們去家里。”李老師溫和地說。

第七章

鹿小靈一行人跟著李老師出了高鐵站。李老師的家位于城市郊區的一個小鎮,她是鎮里的小學教師。為了盡快抵達小鎮,李老師喚來了出租車,鹿小靈三人坐在后排。臨近中午,眾人終于來到了目的地。擺在眼前的樸素二層樓房就是李老師的家,正門是收攏起的卷簾門,沒有什么特別亮眼的裝飾,門內是一個較為寬闊的長方體形空間,陳列各色水果的木架子組合成一個方形臺立在正中間,其左右兩邊是過道,最右手邊是收銀臺,其后鑲進墻壁的玻璃柜排擺放著精美包裝的日用品和禮品,而最左手邊是擺放零食的貨架。地板是混凝土制,天花板光溜溜的,徒有一條老舊的日光燈橫在中央,四壁也是單調樸素的白色,許是經營有些歲月了,白墻染了灰,走進里屋給人一種逛迷你超市的感覺,倘若忽視上下周遭簡約的裝橫的話。

“想不到李老師您還兼職經營店鋪,會不會忙不過來?”

李老師微笑著搖頭,而后向寧思淳解釋:“這是我先生經營的,學校沒課或放假的時候我會幫忙打一下手。但平日里看店的卻是我女兒。”

“嗯?這是為什么?”鹿小靈不解地問。由于四周靜悄悄的,他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因為爸爸每天忙于去市里拉貨和售貨,哥哥也要上學。”活潑清甜的聲音從方形貨架后面傳來,架臺后面是一個用布條半掩的門形洞口。伴隨著輪子摩擦水泥地面的聲音,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出現了。她一手掀開布簾,嫻熟地用雙手快速推轉輪子,沿著過道精準無誤地來到鹿小靈面前,她朝眾人露出甜甜的小酒窩:“歡迎光臨!三位客人要不要買些新鮮水果?店里的水果可都是昨天才進貨的,童叟無欺哦。大哥哥長得這么俊俏,一定喜歡吃新鮮水果吧。”

“那、那就給我來三斤店里最好的水果吧!”被少女的笑顏和輪椅所震撼,鹿小靈打從心底不愿拒絕她。

“悅兒,不能這樣對待媽媽的客人!”李老師嚴厲呵斥。

“抱、抱歉,媽媽!”名為悅兒的少女轉而朝鹿小靈低頭致歉,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推銷的。”

“很棒啊,小妹妹連推銷都知道。大哥哥我長這么大了,可是連推銷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誒!”鹿小靈對悅兒神秘一笑,接著說:“所以啊!小妹妹能不能給我來三斤店里最貴的水果呢?”

少女如夢見星辰,眸子熠熠生輝。望著鹿小靈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她又忍不住發笑。

“大哥哥好有趣呢。三斤水果馬上來,請稍等。”少女熟練地推動輪椅來到放置鮮果的位置,在靠近方形架臺的時候就順手拿了個紙袋。她拎了一小串香蕉,選了幾個飽滿的水蜜桃就往收銀臺而去,接著稱重、貼標簽和裝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輪椅沒有鹿小靈想象的那樣成為少女工作的阻礙,反而是她移動的好幫手。少女就這樣把客人需要的東西包裝好,接著放在膝股之間,雙手轉動輪椅來到鹿小靈跟前。鹿小靈爽快掏出了百元大鈔,揚言不用找零。在少女再三推脫下。鹿小靈硬生生地把錢塞到少女手里。

“謝謝大哥哥!”少女感激地說。

“不用不用。”鹿小靈接過大袋的水果,眼睛盯著少女空空蕩蕩的褲腳,那平平無奇的黑色寬松長褲似乎顯得太長了,少女穿在身上連腳趾頭都沒法伸出來。鹿小靈鼻子酸酸的,他只看見黑褲在膝蓋以上是鼓鼓的,少女下端的褲擺顯得那么扁平無力。

殘疾人的心思可是格外敏銳的,尤其忌諱他人突如其來的同情,那無外乎完美無缺的幸福在閑來無事中衍生出的多余憐憫,卻愛莫能助。其實殘疾人士最渴望的僅僅是正常人的正常接待和真誠尊重,而不是區別對待,這樣才跟正常人一樣樂觀勇敢地繼續生活。

寧思淳故意咳了一聲,成功吸引了名為悅兒的少女的注意力。

“嗯……小妹妹,我猜你應該是初中生,所以姑且稱呼你為小妹妹吧。”寧思淳迎上悅兒誠摯的目光,“我很好奇,這家店真的是你一個人照看的嗎?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嗯!悅兒一個人沒問題的!”名為李悅兒的少女自豪篤定,“悅兒已經初三畢業了,所以沒問題的!”

“小妹妹真厲害!”寧思淳贊美道。

李悅兒甜甜地笑了,說:“叫我悅兒就好。大哥哥,能告訴悅兒你的名字嗎?還有這位漂亮的大姐姐,你一定認識我哥哥,對嗎?你們一定是哥哥的好朋友,是不是?”李悅兒輪流望向三人的眼里充滿期待。

“你怎么知道我們認識你哥哥?”鹿小靈大吃一驚。

“你穿著的可是跟李錦園同款的校服。”繆婷婷說,然后靠近李悅兒,俯身露出美好的笑容。

“姐姐姓繆,悅兒可以叫我婷婷姐。”繆婷婷分別指向身后的兩人,“那戴眼鏡的叫寧思淳,另一個叫鹿小靈。我們都是你哥哥的同班同學。”

“婷婷姐,你長得可真好看!”

“姐姐我可不會像某人那樣因為你夸我就答應買水果哦。”繆婷婷說著看向玻璃柜,“不過那些禮品倒是合我心意,麻煩悅兒妹妹等會幫姐姐挑幾個吧,我回去的時候好帶點禮物給同學們。”

寧思淳苦笑著搖頭,鹿小靈為自己感到尷尬而撓頭。李悅兒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李老師一直站在一旁,但臉上洋溢著喜悅。

“好的婷婷姐!”

“悅兒,能麻煩你繼續照看著店嗎?媽媽有些事情要跟大姐姐和兩位大哥哥去樓上聊一下。”李老師溫和地說。

“好的媽媽。”李悅兒輕快地回答,“我先去幫婷婷姐挑禮品。”

“各位請跟我來。”李老師在前面領路,繆婷婷、寧思淳和鹿小靈依次緊跟著。當鹿小靈掀開布簾,一只腳踏入店鋪后門的時候,李悅兒突然喊住了他。

“大哥哥,你們是學校最了解我哥哥生活的同學吧,我有這樣的直覺。”李悅兒依然笑容滿面,“所以,等會能跟我說說哥哥在學校里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鹿小靈愣了一下,回頭報以爽朗的微笑,說:“當然沒問題啦!我們不僅是你哥哥的朋友,而且是一起生活的舍友哦!即使你不問,我等會也要賴在這里講完我所知道的全部才肯走。”

“一言為定!”

“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鹿小靈作了個“OK”的手勢,然后尋著寧思淳的背影爬上左手邊狹小的樓梯。布簾后是一個簡單的小客廳,僅容四人圍坐一起。沒有門遮掩的廚房連著客廳,廚房最里邊的角落就是廁所。

上到二樓,中間就是一條狹小的走道,盡頭右邊估計是浴室,往上是一間相對較大的主臥室,左邊的空間剛好被平均分成兩個副臥室。李老師、繆婷婷和寧思淳站在盡頭左邊的臥室門前等鹿小靈。鹿小靈快步跟上,李老師帶領大家進入了臥室。臥室里邊布置十分簡約,一床、一窗、一桌、一椅、一衣柜,一手工的木架子上排滿了金光閃閃的各種獎牌獎杯,似乎在彰顯這房間主人的不平凡。鹿小靈猜測這是李錦園的房間。

“這些獎牌獎杯都是李錦園的?!”鹿小靈是三人里最震驚的,他瞪大眼珠子盯著木架子,直指的手顫抖不停。

“這就是李錦園的理想?”繆婷婷鮮少地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來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他定是以成為出色的運動健將為目標,但我沒想到他居然在逐夢的路上走了這么遠!”

寧思淳走近木架子端詳起來,很快他皺起了眉頭:“奇怪,這些獎牌獎杯的年份都不太對啊!好像是上個世紀的,而且都是籃球比賽的獎牌獎杯!”

“確實不對,因為這些都不是李錦園的。”李老師平靜地說,“這些都是孩子他爸的。”

“李先生是職業運動員?”繆婷婷問。

“曾經是,而且是一位省級的職業籃球運動員。”

“李先生已經退役了吧?據我了解,普遍運動員退役一般都會選擇繼續留在圈子里發展,例如成為教練或選擇解說之類的,李先生是不愿待在圈子里,所以選擇類似隱居的生活?”寧思淳詢問。

“孩子他爸并非自愿退役的,我們一家在這里落戶生根也是迫不得已。”李老師面容有些感傷。

“抱歉,令老師您回憶到傷感的過往。”

“不用道歉,孩子。我說過會將你們想知道的通通告訴你們,決不食言。”李老師示意寧思淳坐在房間里唯一的椅子,“先坐吧。我先去泡壺茶,做些準備就來。”

李老師轉而望向繆婷婷和鹿小靈,說:“寒舍的房間連四張椅子都放不下,委屈你們了。你們不用拘束,往床沿坐也沒關系。”

李老師下樓煮好了一壺茶,稍后就捧著褪色了的圓托盤來到房間。托盤上除了茶壺和四個茶杯外,還有一些賣相不錯的糕點,應該是從店鋪里拿的。李老師把托盤放在桌子上,去主臥室拿了一張椅子過來。她把茶水一一遞給三人,盡量取能同時面向三人的位置而坐。她呷一口茶,宛若緬懷過往的辛酸苦楚,幽幽地哀聲嘆氣。

“你們希望我從何處講起呢?還是說你們想先知道李錦園和他父親吵架的事?”

“老師做決定吧。只要與李錦園有關的事,我們都想了解一二。”寧思淳把選擇權交還老師,繆婷婷和鹿小靈也如他一般模樣,希望讓老師自己決定。

“那好吧。我先從孩子他爸說起,畢竟李錦園如今這樣子也是受他爸的影響。”李老師繼續說,“其實孩子他爸的職業生涯在巔峰的時候遇到了無可挽回的打擊,在那之前,兩個孩子已經出生了,尤其是李錦園這孩子,一直視他爸爸為偶像。每逢孩子他爸比賽時,我都會帶兒子和女兒去觀看比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爸爸的影響,李錦園從小也十分熱愛體育競技,特別是籃球運動。可能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刻起,年幼的李錦園已經在心里植根了職業運動員的夢。沒錯,就是你們想的那樣,他的理想就是他的爸爸——成為職業籃球運動員。”

“天有不測風云。當我們一家都沉浸在幸福快樂的生活——丈夫事業蒸蒸日上,家庭和睦美滿。以為生活將一成不變地繼續如此,但孩子他爸卻在一場比賽遭受意外,右腿骨折,手術意外還不幸損傷了大腿的神經,術后康復后走路一拐一瘸,成了永久性不可恢復的后遺癥。那時候,體育的圈子不知不覺把孩子他爸給踢了出去,一個籃球健將說沒就沒了,孩子他爸似乎成了無業游民,他除了籃球又還會什么呢?想成為教練,但又苦惱于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和教導經驗;想轉型成籃球解說員,又缺乏相關的人脈和履歷,要知道,他也就十二年義務教育的水平,人又老實刻板,連口舌之爭都斗不過現在菜市場里叫賣的大爺阿姨。這個社會對受傷的職業運動員實在是太殘酷了,孩子他爸苦練了二十年的籃球能教會他什么?除了打球,他似乎連正常生活都無法自理……”

李老師目光黯淡,捧在手里的茶杯已然不再冒熱氣。她不無神傷地繼續說:“當時,生活壓迫著我們,孩子他爸為自己的無能時常倒在我的懷里哭泣,與一個受挫的孩子無異。好在兩個孩子懂事乖巧,是我夫妻倆一個大大的精神支柱,孩子他爸也不甘墮落、無所事事,他心底還是有強大的信念支撐著繼續生活下去的。修養調整了好長一段時間,孩子他爸終于從陰霾中走了出來。職業運動的圈子對傷殘的退役運動員不友好,加之又沒有完善的福利政策,為了維持生活的開支,于是我和孩子他爸決定搬離城市的家,回到老家生活。從這時起,孩子他爸已然對職業運動改觀了,不再抱有年輕時的熱血和憧憬,如同抑郁癥患者抗拒接觸世界,他也打從心底憎恨著這個將他無情棄之如敝履的圈子。”

“定居在老家這里,孩子他爸開啟了店鋪營生,好在他早年學過開車,再去考了貨車駕照,還可以做些運貨售貨的額外工作。我也在附近的小學教起了書。只是苦了孩子們。搬家導致兒女轉學,原先的同學和朋友都斷了聯系。在新的學校環境里,很長一段時間,兒子都無法融入班集體,加之他在交友上又很被動,性格很像他爸那樣沉默寡言,自然就交不上朋友。女兒還好,她活潑愛笑的性格很是討人歡喜,雖然沒有值得交心的,但很有人緣,不乏一起說話玩耍的朋友。那時候,我擔憂兒子的成長,缺少友情的成長歲月可是不健全的。盡管孩子他爸已經對籃球運動心灰意冷,但獎牌和獎杯還保留著,因為兒時李錦園喜歡,干脆就全部放到了兒子的房間,權當給他的玩具,好讓他開心些。可能是孩子他爸年輕時的運動生涯影響到了兒女們,李錦園打從父親開店鋪后仍一直熱愛著籃球運動,盡管父親嚴令他不要在打球上耗費時間,但他一直悄悄背著父親去參加學校里的籃球隊并接受訓練,有時還會去參加訓練營,只是我一直幫他瞞著,而且兒子學業成績從小學起一直在尖子生的行列,所以孩子他爸也沒有對兒子有所察覺,我也樂意看到兒子在籃球運動上結識到一起打球的玩伴。那時我還以為兒子把籃球當成了一項興趣愛好,盡管他只有固定的一起打球訓練的幾個朋友,平時上下學和放假也是自己一個人,但打球的時候有了友情的陪伴,至少我也就放心了。”

“女兒也熱愛體育運動,天賦自然也是上乘的,她的能耐和潛力與“方仲永”也不遑多讓,尤其是體操領域,十一歲的小小年紀就能出賽。參加青少年比賽,沒有系統的受訓,只是憑一腔熱血和一時的心血來潮,背著父母在學校悄悄練習,自己報名、自己獨自去賽場、自己闖進前八強……我直到現在還會這樣想——要是女兒從小就接受良好系統的訓練和教導,也許將來某一天她能憑借自己的毅力和天賦站在國際舞臺上呢。嘗過甜頭,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下去。女兒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體操運動,于是乎,乖巧聽話的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反駁了父親,在事跡敗露之后仍然不顧父親的反對,放棄升上重點中學的機會,選擇入讀專門培訓體操運動的學校。恰逢那段時間里,兒子正面臨初升高的擇校煩惱,孩子他爸堅持兒子去念升學率高的高中,可固執的李錦園希望自己能去念體校,一直找諸多理由暫時搪塞著父親。兒子他那時很糾結——究竟該不該把自己未來的規劃和理想告訴父親。他擔心父親會因為曾經傷害他的籃球而心存芥蒂,從而抗拒他念體校。無所適從的兒子決定來找我商量這件事。”

“身為一位開明的母親,我是十分贊成孩子有著自己的目標和理想的,更樂于見證孩子在不懈追夢的過程中體味快樂與辛酸相伴、付出與收獲相扶的成長,好比雕鷹訓練幼雛的初心,也是希望孩子更早獨立并自由地飛翔,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身為一位嚴謹的老師,我不能輕率盲目地支持,慫恿更不可為,我只能冷靜地分析,結合自己的人生經驗和感悟,從孩子的實際情況著手,必要時給予開導和勸說,最后不約束、不綁架,不誘導、不強迫,把決定交由他的心來選擇。雖然這樣說似乎很不負責任,畢竟直到最后我也只是把問題重新梳理一遍又拋還給他而已,但是,人生就是這樣的,很多看似別人幫你做的選擇,其實到頭來還是自己的內心不夠堅定罷了,怎么選最后還是自己的決定。我相信孩子,只要他的初心足夠堅韌,擔當“真心”的揭示者的我只要讓他意識到自己真正渴望的,這就夠了,孩子他堅韌不拔的心會給出最適合他的選擇。”

李老師本來一臉欣慰的神情急轉直下,愧疚羞恥把她白皙姣好的皮囊給撕扯了下來,她一瞬間仿佛憔悴了許多。

“不過,我也是丑陋的,私心夾雜在其中的成分也不少。身為妻子,我也要考慮丈夫的處境,這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曾經為熱愛的事物揮灑滿腔熱血,到頭來卻反被它無情地傷害和拋棄,身為妻子的我又怎忍心再讓他遭受第二次傷害呢。謀生的艱辛和女兒的任性已經讓他焦頭爛額,若是讓他知道兒子要走自己的老路,這讓他余生僅存的愛何處安放和寄托?我不能,不能,不能讓這個精神已經行將就木的人承受更大的傷害。丈夫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的……”

“這真叫人左右為難啊!但我又不得不做點什么不是?所以啊,懦弱的我對丈夫選擇隱瞞,對孩子加以側面勸導,叫孩子多多考慮一下,考慮一下他的父親——他那精神年邁的老父親。之后的,我只能放之任之了。”

老師起身給大家的茶杯滿上,又為自己倒了杯熱氣騰騰的茶。坐回椅子,老師手握緊著茶杯,卻就是不喝。熱乎乎的茶杯給老師的手溫紅了,老師愁眉不展,像是在懊惱懺悔。

“或許是老天爺執意要懲罰我這個心口不一的壞女人,災禍就在兒子填志愿的前一天降臨了,還非要降在我可愛的女兒身上。”握著茶杯的雙手在顫抖,語言卻十分清晰冷靜,“女兒在當天由于意外,在學校的體操訓練中摔斷了雙腿,面臨截肢。那一天,孩子他爸坐在醫院手術室前的排椅上,一言不發,除了眼睛紅腫和流淌臉頰的淚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出現在他的臉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女兒還躺在醫院里,兒子的志愿填報書仍放在家里空空蕩蕩的客廳餐桌上。那晚,我們一家人徹夜未眠,看著父親油膩蓬亂的頭頂,那莫名往上移的發際線,那頭頂螺旋窩隱約有禿大的趨勢,固執的李錦園第一次違背了自己的初心,選擇了妥協,他在志愿書上填報了父親希望的那所學校。第二天,他就把志愿書交給了班主任。打那以后,李錦園就變得更加固執,連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之后呢,不光兒子變了,孩子他爸也變了,變得愈發痛恨一切體育競技運動。兒子的擇校遂了丈夫的心愿,奈何仍無法消除丈夫的恨意,他工作越發賣力,執意把一家人生活的重擔盡量往身上攬。他如同雄鷹般敏銳,不知疲倦地來回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旦有人侵犯了他的領地,他又若老虎般一觸即怒,毫不留情地對侵犯者發出嘶啞決絕的咆哮,而體育競技無疑是禁區。兒子的改變更多是行動上的,背著父親成為體育特招生,背著父親參加職業訓練,背著父親參加比賽。他和他父親一樣固執,一個磨子刻出來的少言寡語,我沒有辦法,也試圖單獨勸過父子倆,可他們的執念又是恍如海底般深沉,以致于開學返校的當天孩子和孩子他爸因為運動背包里裝著的體育特招生體考成績單和相關體育大學招生資料而吵得不可開交。兒子已經心儀自己的目標大學許久了,連我都不知道,不是我不讓他自作主張,問題是他要走的這條路距離他的理想似乎很近,卻又極遠。《后漢書·耿弇傳》有一句: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我相信孩子有這個能耐,但阻撓他的不止父親的反對。孩子們,你們覺得職業運動員不從小抓緊訓練能成么?還有人脈關系等外界因素呢!”

李老師定定地望著鹿小靈三人,仿佛在尋求答案。她滿滿無力地嘆了口氣,似乎不愿為難此時表情凝重的孩子們,接著又繼續道:“我贊成兒子有理想、有為之奮斗的目標,他有天賦、毅力,也有能耐和堅持,從客觀事實的角度審視,天賦也需要從小的開發和磨練,毅力和堅持也不是成功的決定性因素,至于能耐,恕我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這個波濤洶涌又日新月異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有能耐的人。所以很多人才會選擇踏踏實實地求學、考研、讀博,然后按部就班地求職、工作、升職,所圖的不就是安安穩穩、富余幸福的生活么?為人父母經歷了前半生太多的苦楚,自然也就希求安穩平靜的富余生活,這種理念是緣由于生活的不易和它的突然發難,為了孩子長大成人考慮,也理所當然就把這種想法灌輸于孩子的生活中了。好比儲蓄和股票,相較于變數大的股票,在握有足夠的財富時,父母又怎忍心把它通通拿去博弈一番而不留給孩子一本穩妥又厚實的儲蓄存折呢。因此,孩子他爸不讓兒子去博弈,在與兒子爭吵之后的深夜里給他班主任打電話,希望班主任能讓兒子腳踏實地地按照普通高考生一樣去接受高考,李錦園這孩子的文化水平考試成績還是很高的,相信給他一個學期認真踏實學習,他也能夠在高考中脫穎而出,孩子他平時為了瞞住父親籃球訓練和比賽的事,沒少在學業上下功夫。沒想到的是,李錦園竟然在半夜意外偷聽到父親與班主任的電話對話,一氣之下就打包好行李趕回了學校。他應該是想阻止班主任,然后悶在學校里自顧努力了。”

“說來慚愧,我沒能安慰父子倆,他倆在女兒截肢后變化很大,可受到實質性傷害的女兒反而一如往常樂觀活躍,甚至比訓練體操時更加愛笑了。在一家人圍著餐桌吃飯的時候,沉悶壓抑的氛圍已經讓人十分反胃了,女兒的笑容和言語卻宛如一道變換多樣的開胃菜,她自從截肢后在我的陪同下勉勉強強念完了初中,然后就因為家里拮據放棄了繼續求學,而后幫忙照看店鋪了。一家人吃飯,她就講她一天下來照看店鋪生意發生的趣事,或者講講她一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和經常光顧的熟客,她說自己如何招待客人,給他們推薦商品,又說自己與客人聊了哪些日常,沒客人的時候就講一天的天氣,還有店外的光景,實在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她就編故事,念自己看過的書籍里的故事,沒書可講了就發發牢騷,或爛漫天真地給我們講她自己的幻想和昨晚做的噩夢。總之,她就是個話匣子,里面裝滿了永遠說不完的瑣屑小事和天馬行空的樂觀積極。她會央求哥哥給她講學校里的故事,也會偶爾向爸爸撒嬌,想要一些小點心和小飾品,宛如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她自學按摩,每天都給下班回家的爸爸揉揉僵硬的肩膀,學會如何在輪椅上掃地拖地,能自己洗澡穿衣服,會那些養在溫室里的小公主所不會的針線活和做飯,她還讓爸爸買了個二手電腦,學會開網店,在線上幫爸爸售賣一些商品。她很能干,讓人放心,也很好奇,喜歡學習了解新事物。她的笑容和爛漫是父子倆前進的動力,也是我的歡心。”

“許是受了妹妹的影響,兒子從高一下學期開始好像變得開朗了一些,不知道那時候他在學校有沒有交上朋友。”李老師終于勾起了一絲嘴角,露出了些許笑意,她感激地再度望著鹿小靈三人,說:“不過現在有你們這群關心他的好朋友,真是他的福氣,也是一家的福氣。”

“放心啦老師,其實高一下學期的時候湊巧換班了,我們才遇上了李錦園,也在那時候和他交上了朋友。”鹿小靈笑著說。

“而且我和鹿小靈那時候就和他分到了一個寢室,他是個好舍友,喜歡幫助人,是一位十分熱心腸的人。”寧思淳說。

“我替孩子他謝過你們了。請一定要繼續和他做好朋友。”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鹿小靈拍著胸膛說。

“謝謝。”

“好了,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可還有什么需要問我的嗎?”李老師環視三人。

“其實我們來這里除了想了解李錦園的情況,還想幫他解決煩惱的。”鹿小靈說,“問題是這個好像已經超出了煩惱的范疇了。接下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們也是這樣想的?”李老師依次望向寧思淳和繆婷婷。

“沒錯。”寧思淳回答,“只是知道了緣由后反而感到十分棘手。”

繆婷婷一直在沉思。

“別放在心上,你們能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希望你們回去之后能不計前嫌地與李錦園和好如初就好。”

“我想和您女兒談談,如果可以的話,也希望和您先生說說話。不知道這個請求會不會太唐突?”繆婷婷忽然問。

李老師愣了一下,說:“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我丈夫現在不在家,要到晚上才回來。電話通訊能接受嗎?”

“可以。麻煩了。”繆婷婷頓了一下,又說:“但我們想商量一下再去,可以么?”

“也好,我一口氣講了這么多,你們也要消化整理一下思緒。那我先去叫女兒準備一下吧。”李老師言畢,起身走出了房間。很快外面就傳來了下樓的腳步聲。

“為什么要刻意讓李老師離開?有什么要我們三人獨自商量?”寧思淳似乎看出了繆婷婷的用意,面向她問。

繆婷婷沒有搭話,只是沉默著,眼睛打量著手里的茶杯,杯里即將滿溢的褐色茶水很平靜,似加了糖的咖啡剛剛攪拌完全,沒有一絲漣漪,就差最后一道拉花的工序就能將它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繆婷婷儼然要做那個拉花師傅。

“我想幫李錦園。”繆婷婷從容不迫地說。

鹿小靈露出不解,問:“我們本來就是來幫助李錦園的啊?”

寧思淳稍微思索一下,推了推眼鏡望著繆婷婷,說:“你是想幫助李錦園實現他的理想,而不顧他父親的阻攔?”

“對!”繆婷婷抬起頭來,與寧思淳目光交接。她堅定的眼神仿佛傳遞著自己的想法。

“可這是人家的家事誒!我們算是外人吧。事關李錦園一家的未來,我們不能亂參一腳。”鹿小靈勸道。

“我知道。但李錦園的愿望不就是實現理想嗎?李老師優柔寡斷,恐怕是沒辦法幫到李錦園的,不過從另一方面想,她不會阻撓李錦園,所以問題只出現在李錦園的父親身上。只要我們能說服他父親……”

“等等!”寧思淳截住了話頭,直視著繆婷婷異樣興奮的雙眼,“我想問一下,你為什么非要李錦園走實現個人理想的路,為什么他不能好好聽其父的話去擁有一個平凡又安穩的人生呢?還是說你想讓李錦園像你以前那個樣子,做一個跟父親慪氣的人?”

“你……!”繆婷婷沖過去揪起了寧思淳的衣領。

“停停停!”鹿小靈橫手在兩人中間,緩緩拉開了繆婷婷。“有話好好說嘛。寧思淳你也不要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啦。”鹿小靈對他使眼色。

“我、我,我只是覺得沒有人可以以任何形式的感情去綁架一個人的理想,即使是親人也不行。”繆婷婷理直氣壯地繼續說:“而且長期處在無法被理解和無法了卻心愿的生活下,壓抑和抑郁會逐漸毀掉一個人的。假若李錦園無法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了,那以失去真正渴望的來換取安穩生活的做法真正會讓人幸福嗎?失去靈魂的生活還能稱為生活嗎?”

“可失敗的話……按前車之鑒,豈不是一無所有?”鹿小靈望了一眼繆婷婷,弱弱地說。

“至少要去做吧。過程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無愧于心。這樣,即使若干年后失敗了,李錦園也能放下了,從而開始另一種新的生活,最起碼他努力過,無愧于青春。連自己的理想都不敢嘗試的人生有什么意義,況且眼下也就兩種選擇,不是么?順從自己,否則順從父親。”

這次鹿小靈啞口無言了。寧思淳在一旁觀望著繆婷婷,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但很快收斂了起來。

“不被父親理解么……”他小聲地自言自語。

“那你是有什么好辦法了?”寧思淳問。

“姑且吧。”繆婷婷自信地說,“也就再找李錦園的妹妹和他父親談談,看看他家人的想法。但我相信妹妹肯定是支持哥哥的,我有這樣的直覺。問題是李錦園父親這一關,估計談不攏的話,只能硬上了。”

“怎么?改主意了,想加入我?”繆婷婷看著寧思淳。

寧思淳搖頭,突然自信滿滿地說:“我不愿當說客去把李錦園的家人的想法都統一一致,不過我想先聽聽他妹妹和他父親的想法,然后再作定奪。但我可是堅信著世上有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的男人,因此我不會像你那樣極端地一邊倒。當然,我也不會說服你,更不會阻撓你的做法。只是希望你不妨先看到最后再作決定。”

“哼,優柔寡斷!”繆婷婷走出房門,頭也不回地下樓去。

“我這叫收集情報。”寧思淳笑著說。

第八章

高三提前返校的第三天,校園午后的陽光即使隔著一層窗玻璃也讓人覺得愜意。正值上課時間,除了老師從頭到尾叨念大家要好好收起假期的玩心,苦口婆心地通過列舉上一屆、上上屆等等師兄師姐們努力拼搏而逆襲成為黑馬的勵志事跡來委婉提起備考的重要性,警惕大家趕緊調整到備考的狀態之外,就是評講不完的習題和學生的絕對沉默傾聽。重新上學的日子依舊使人懷念,熟悉的課桌,朋友同學就在身旁,老師的用心良苦時時映在眼簾,恍如別了十年半載,又重新拾回初心。

再一次投入教室的懷抱,李錦園本會激情四溢地認真聽課,但僅此這一次,他有些恍惚和心神不寧。他個子是全班最高的,體格也像個健身教練,由于打小不愛說話的緣故,他一直都坐在教室的靠邊靠后的位置。想起昨天對舍友發脾氣,他今天中午就沒有回寢室睡午覺,而是草草在教室趴桌小憩一會兒。晚覺卻是不可避免的,今天一早小靈和思淳都意外請假離校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過錯,總之李錦園沒敢詢問原因,但好在他為人老實、行動果斷,在昨晚晚修結束后就向舍友們一一道歉了。可惜他沒邁過心里的坎,畢竟沒有什么朋友的他第一次朝好朋友們發火了。亡羊補牢、及時止損都是認真悔過的表現,縱然比較笨拙,但勝在真心。朋友們都接受了道歉,也配合般不再提起那件事,這讓李錦園稍許安心,又多些愧疚。他沒有豐富的交友經驗,唯明白老實真誠和助人為樂是基本。可有些事是真的不該拿出來分享的,他不愿難住大家,現在又因此造成了隔閡。太令人渾身難受了,不是?

若是妹妹的話,她又會如何看待自己呢?李錦園莫名念起李悅兒,他的喜歡把笑容綻放在臉蛋的殘疾妹妹。她會不會一如那天那樣義無反顧地支持自己呢?答案是理所當然的,他對此深信不疑,也因此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中考結束的那天下午,李錦園沒有第一時間奔回家去報喜——他對自己中考成績有著毋庸置疑的信心——而是獨自去醫院看望妹妹。他的心情是異常沉重的,不僅因為妹妹,也因為自己。

為了不讓失去雙腿的妹妹看透他的沉重悲傷,他收斂好心情,特意用僅存的零花錢在路上買了妹妹喜愛吃的水果和甜食。自妹妹截肢后已經過了半個月了,術后妹妹陰郁慘白的面容仍歷歷在目,李錦園那天沒能安慰她幾句,所以木訥的他要盡一個哥哥的職責。

靜悄悄地推開一絲門縫,生怕驚擾受傷的小鳥,李錦園先伏在門外窺視里面的情景,好似一切都因他而起,做賊心虛。諾大的四人病房,空落落的只剩妹妹一人獨坐在最角落的白色床位上,她的左手邊臨近敞開的大窗戶。正值暑期,中小學生放假的第一天就肆意地頂著驕陽四處玩耍,醫院隔壁就有一個公園,孩子們奔跑的身影可以從高樓層的病房窗戶邊窺見,醫院出于為病人的康復和心情著想,病人入住的房間窗口基本都是朝向公園方向的,醫生普遍認為自然風景有助于病人從積郁的悲傷中走出來,只是李錦園在妹妹身上并不這么想。

苦于位置角度的問題,李錦園僅看見了妹妹側面披散的頭發,那油膩膩的發絲應該有幾天沒洗了吧。妹妹側著腦袋,像是極力張望著窗外的景致,身體一動不動的。刺眼的光線撲在白色的床位上,在原本白亮的被褥上增添一層虛掩的光幕,儼然向人屏蔽事實,使得女孩瘦弱的身影看起來跟普通虛弱住院的病人沒什么兩樣,不需靜養半月天數,也不差幾天時日,這或許是光精靈在安慰受傷的女孩,但終究只是孩子般善意的謊言,弄巧成拙是天性,想要遮掩的地方反而更明顯刺目。

李錦園試圖盡量從更多的角度觀望妹妹的面容,虛按在門面的手后知后覺地發力,弄出了吱呀的聲音。房門半開了,妹妹的視線也被吸引到了門口。她轉頭的剎那,是李錦園所無法忘懷的,如沐春風來形容簡直錯得離譜,因為那是自私的,僅僅在特定的人面前才會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飽含期待和釋懷的,像功成身退,似了無遺憾,它恍如在訴說著妹妹對哥哥的鼓勵——“我已經做完我所能做的努力,現在該哥哥你啦!”

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笑容,徹底讓李錦園呆住了。

“哥哥,你來看我啦!快進來!”

“呃、嗯!”

“哇——!”李婉兒開心地看著哥哥手里拎的東西,說:“這是什么?好吃的?”

“對,都是妹妹吃的。”哥哥有些不知所措地把水果和甜食從袋子里全拿出來放在床頭柜面上,東西盡管不多,但明顯很討妹妹喜歡。

“哇——!我要吃那個!”妹妹指著造型可愛的小蛋糕說。做哥哥的趕緊把包裝給拆了,將小蛋糕遞給妹妹。

看著妹妹喜滋滋吃著的樣子,哥哥有點恍惚。

“還是哥哥對我最好啦!”吃完一個后繼續說:“我還要。”

哥哥把不多的甜食都拆了包裝,一個一個放在手里等著遞給妹妹,不等妹妹吃完一個,兩手又捧滿了。妹妹吃得開心,哥哥卻有些心不在焉。應該是苦惱著“早知道妹妹喜歡吃甜食就全買甜食了”之類的問題吧,哥哥這么引導自己往這方面想。

不說話會不會顯得太陌生,探望病人是需要表現關心之情的吧。哥哥這么想著,不知從何問起卻又沒來由地問出了如同老套肥皂劇才會出現的問候:“最近過的還好嗎?”

說完,哥哥立即后悔不堪。妹妹“噗嗤”笑出聲來,咽到食管的甜食差點噴出來。

“哥哥,你怎么學起老大人說話了?簡直像極了爸爸。”

哥哥的臉刷得一紅,老實人的本分就彰顯無疑。他避免與妹妹對視,一言不發。

“我過得挺好的,不用上課,不用做作業,累了能睡個夠,餓了還能吃到哥哥給我買的甜食。”妹妹一口吃掉手里的小蛋糕,又從哥哥遞過來的手上拿走新的。這時哥哥正悄悄望著妹妹的腿部。

“哥哥,爸媽來了嗎?”

“沒有,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爸今天去拉貨了,要很晚才回家,也可能像以前那樣在車上睡覺就不回來了。媽今晚會帶晚飯來看你,到時候我會再來看你。暑假每一天我都來看你。”

“哥,中考考得順利嗎?”

“放心,哥什么時候讓你和爸媽失望過。”

“嗯,我相信哥!”妹妹又問,“學校呢?選了哪間體校?”

“……”

“哥?怎么了?”

“……我……”

“嗯?”

“……我、我聽爸爸的……”

哥哥沒敢抬頭,視線全程壓得很低,都在注視著白被子覆蓋下妹妹空蕩蕩的腿部。時間恍若停滯了幾秒,為了掩飾心虛,哥哥伸手想從柜臺面上拿水果。

“我……我去削個梨給你吃。”

起身轉頭的瞬間,故意的一瞥被光線給閃到了眼睛。夏季午后的陽光有這么耀眼嗎,哥哥記憶中的炎夏好像沒有這么刺痛眼睛的陽光,但倘若是陽光,怎么跟一束會折射的射線一樣從外面的高空瞄到自己眸子的正中間呢?

帶著不安和疑惑,哥哥忍不住面向妹妹。來不及去削梨了,哥哥趕緊在柜臺里翻出紙巾想要幫妹妹擦拭,卻被淚如雨下的妹妹給拍開了。原來那是淚光閃閃。哥哥維持著被拍開的動作呆立著,妹妹流著熱淚盯了他足足好一陣子,嘴唇抿得緊緊的。

“你這個大騙子!”妹妹如控訴般喊叫,哥哥沉默低下頭。

“小時候不是約好了嗎?我們要站在領獎臺上高舉著屬于自己的獎牌!怎么?現在看我失敗了就心生退意,想要打退堂鼓、半途而廢?!那天信誓旦旦對我承諾的哥哥去哪里了,你快還給我!”

妹妹把沒吃完的小蛋糕朝哥哥身上用力扔,在他衣服上留下一灘污漬。

那是有生以來妹妹第一次對哥哥發脾氣,也是哥哥一生最對不起妹妹的時刻。也許妹妹是將那時候對自己失去的所有而產生的憤恨、不甘、不公和痛苦、壓抑、仇恨全發泄在哥哥身上,也許妹妹在怨天尤人,在哀其不幸,在怒其不爭,但那時候,哥哥已然將這一切的發生全歸咎于己身。為了贖罪也好,為了彌補也罷,哥哥不能放棄承諾不是?況且他也打從心底熱愛著,何輕言放棄。

李錦園在那時候已經幡然醒悟,即使是瞞著父親,他也要如此。選擇體育生特長生的身份,通過刻苦努力學習得來的高分成績騙取父親的信任,又同時擠盡時間去鍛煉、去訓練,縱然是打球賽,他也要得第一,這樣不僅能通過盡力的實戰提高并超越自己,更能免去平時做兼職的時間來補貼生活費,畢竟他打的是成人級別的區賽,有豐厚的獎金。

因此現在被父親發現了也無所謂,這不該成為阻撓他繼續前進的理由。

下午放學的鐘聲奏響了,想著心事的李錦園終于回過神來,他發現何悅兒正揮手叫他。該去健身房打掃清潔了。

李錦園回應何悅兒,收拾好桌面就跟著她去了體育館。開鎖進門,來到健身房,打開燈光,昨天的清潔工具為了方便今天而放在了原地。李錦園拿起水桶就要去打水,但趴在桌上的何悅兒有如瘟神附體般滿腹牢騷的樣子使人無法目不旁視,尤其她還一邊嘟嘟噥噥、一邊瞪著自己,這讓李錦園莫名產生一種心虛感,似乎何悅兒現在萎靡不振的狀態與自己相關。其實一路上何悅兒都是這副狀態跟在李錦園身后,不時發出“哼哼”的抱怨聲。

女人情緒異常總是有那么一個普遍規律,這都歸咎于周期性的月經。好在性知識教育的課堂上李錦園有認真聽課,所以他現在回憶著這種突發情況的應對措施,不自覺就朝何悅兒望了一眼,視線竟在毫無防備下對上了。李錦園有些不知所措地摸摸頭頂。

“看、看,看什么看……沒看見我正煩著嗎?唔——”氣鼓鼓的臉頰配上軟綿綿又沮喪的哭腔般的聲音,令人不得不懷疑煞有介事。

“呃……要不要來杯熱水?”李錦園小心翼翼地問。

“我要熱水干嘛?”

“呃,沒事!”

“你是沒事,但我有事。”何悅兒托起下巴,“你想聽嗎?你會聽的吧?那我直說了。其實只是一件不足為道的瑣屑小事,不過它確實影響到我了,把我折磨了好幾天啦,煩死人啦。我這幾天茶飯不思都是因為在想它。”

“你真的想聽?我不想強人所難,但我真的苦惱這件小事很久了,如果有人能陪我聊聊天,聽我訴訴苦,那該多好噢……”何悅兒的大眼睛依然盯著李錦園。

“想聽。”李錦園干脆道。

“嘛……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啦。”何悅兒帶著點喜悅說,“李錦園,在我告訴你之前,我想先問問你對父母的看法。”

“你的煩惱也跟父母有關?”

“是哦。啊,說起來就來氣,不就是買件新裙子么,爸媽真是小氣!”何悅兒蹙眉抱怨道。

“你的煩惱就是爸媽不肯給你買新裙子?”李錦園覺得何悅兒有些大題小作了。

“呀!說漏嘴了!”何悅兒了捂住嘴巴。

“這——恕我直言,裙子的功能對于你們女孩子來說只是起到裝扮得更漂亮的作用吧,既然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少買一兩件也無礙。況且父母也可能有不肯買的苦衷,你也不差裙子,這次就權當尊重體諒父母的做法。”

“可裙子是我的愛好誒,對我來說愛好的地位等同于理想,沒有的話生活就沒意思了。而且這次是我應得的,媽媽也承諾過如果寒假好好復習就給我買新款的裙子,可爸爸偏偏覺得備考的重要時期就要少點娛樂和分心,后來連媽媽也覺得爸爸說的有理,也就不打算給我買了……唔呣,真是太欺負人了!現在想想,我在連半個月都沒有的寒假中苦苦復習的努力都白費了!想想就生氣!”

“唉,你這是在跟父母鬧別扭呢,真不成熟。”

“不是!才沒有!我一點都不孩子氣!”何悅兒握緊拳頭,“都怪爸爸,要不是他阻攔,媽媽早就給我買新裙子了。你說,他干嘛要阻攔我呀,我追求自己的愛好有什么錯?我又沒有懶散復習,我有很認真地備考的好嗎,他無中生有個什么勁,就覺得買新裙子會使我分散注意力。”

“你父親說的也是不無道理的,畢竟相較于備考,買新裙子的事可謂不值一提。”

“怎么會不值一提呢?就比如學業與理想,要是你爸媽讓你放棄理想去成就學業,你能答應嗎?”

“這,這哪跟哪啊,怎么可以這么舉例!”李錦園轉身欲往外邊走,“我先去打水了。”

“先別走,聽我說完嘛。”何悅兒伸手叫住他。

“可能是我激進了些,但我也說過了,愛好等同于我的理想,沒有它,我的生活就沒有動力了。”

看李錦園停住了腳,何悅兒繼續說:“如果你覺得我的說法有些欠妥的話,那我們就不說這個話題吧。你就試著就我的煩惱給我點建議,好嗎?”

“或者,你說說我應該怎么面對爸媽比較好,因為這件事,我和爸媽最近鬧得有些不愉快。”

李錦園做了一個深呼吸,像是在考慮。很快,他就在心里苦笑。他面向何悅兒,說:“可以,如果只是提點建議的話。”

“謝謝。”

“不客氣。”她的煩惱跟自己有些相像,李錦園心想,繼而又說:“關于你的煩惱,說實在的,我并不認為你父母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父母也只是希望你能以學業為重,而并沒有剝奪你的愛好不是?僅僅是不想你分心沉迷在這些與眼下事關未來人生的重大高考無關的事情而已。作為子女,體諒和理解父母的初衷也是應該的。”

“所以你勸我放棄買新裙子,然后聽爸媽的話?”

“算是,倒也不是全部。”

“別像個老大爺一樣故作神秘好嗎?本來人長得挺帥氣的,偏偏老實古板,又不解風趣。”越往后說,何悅兒越是小聲。

“咳咳!我沒打算勸你完全這么聽從父母的話。只是希望你能理解,你父母的出發點是為了你好,問題是做法沒有讓你感到親切友好罷了。”

“那你想讓我怎么做?”

“值得我們擁有的,無不是長時間的等待換來的。你說愛好等同于理想,那么你愿意為了理想而繼續等待嗎?”

“搞什么?怎么突然這么煽情了?你是不是言情小說看多了,腦子也跟著容易熱乎了?”

李錦園一下子紅臉。他強忍住尷尬和羞意,往下說:“忘了我剛才說的吧。總之,你是不是可以理解體諒你父母的初衷?是不是可以為了愛好而接受一段較長時間的等待?倘若都可以的話,那就各退一步。”

“嗯?”

李錦園勾起一絲微笑,說:“先跟父母和好吧,為自己的沖動和鬧脾氣道歉,承諾好好復習,起碼在高考結束前不再逼著要求父母買新裙子。不過這些都有一個提前條件——高考過后再滿足自己的愛好。”

看著何悅兒那對閃閃發亮的眸子,李錦園如釋重負般說:“這就是等待,一個對你而言值得的等待。”

“你的意思是說……”

“就是你想的那樣。你可以現在就列一個關于裙子的清單,寫上各式各樣你期待的、喜歡的裙子,算是高考后犒勞自己的獎勵,或者是為了迎戰高考而做的鼓勵。它是你生活不可或缺的,但不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它是你值得等待的,卻不是現在必須的。既然可以等待,可以兩全其美,先過了高考,再盡情擁抱你的……嗯……“理想”?就當作你現階段的理想也未嘗不可。這個建議對你有幫助嗎?”

“謝謝!這樣我就可以買更多的裙子了!”

“勤儉節約是中華美德,我還是勸你學會省著點,畢竟大多父母掙的都是血汗錢。”

“我知道的啦。你的建議真的太適合我啦,真是謝謝你,我的好社長。”

何悅兒托著可愛笑顏望著李錦園,微瞇著眼睛的樣子仿佛在遙想著美妙的未來。李錦園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勺,心里卻是另一番滋味。他倒是閑得很,有空處理別人的煩惱。想了想,他似乎覺得自己的煩惱也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就在李錦園沉思的時候,何悅兒叫醒了他:“李錦園,明天陪我去操場走走好嗎?就明天下午。”

“呃?為什么?”

“為了感謝你啊,感謝你幫我解決了煩惱。因此我決定陪你散散步。有我這樣的美少女陪你絕對不吃虧。”

“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我們就這樣約好了。明天你要是敢放我鴿子,呵呵……后果自負。”何悅兒朝門外走去,“已經挺晚的了,我先回寢室了。拜拜。”

“再……”何悅兒微笑著不見了人影。

“見……”

不知緣由,總之跟何悅兒待在一起,李錦園會覺得有一種不一樣的放松。她和妹妹一樣這么愛笑。

本來李錦園是想拒絕的,但現在不知道為什么,他開始有一些期待,明明連自己的煩惱還沒解決來著。

“也許是我多管閑事了。”李錦園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體育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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