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間慶典
- 蟬時雨(藤澤周平作品)
- (日)藤澤周平
- 6583字
- 2021-05-06 18:13:16
一
文四郎赤腳灌溉著菜園里的茄子。茄子田只占菜園角落的三壟田,如今仍開滿紫色的花朵,色澤光鮮的茄子結實累累。由于家中只有三口人,所以這三壟茄子田的收獲,不但可以每天做淺腌茄子或湯菜,秋天時,還足夠做成一桶鹽漬茄子,供冬天享用。
不過,再也沒有什么田地比茄子田更會吸水了,文四郎經常這么想。茄子若未充分灌溉,便無法長成緊繃的薄皮、香甜的果實,所以他早晚澆水。但茄子田就像沙地一樣很能吸水,文四郎得提著水桶,在屋后的小河和菜園間來回四五趟才行。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將勺子放回水桶內,文四郎伸手拭去額上的汗水。太陽已行至西邊,菜園大半被屋后雜樹林的樹蔭遮蔽,但前院的樹籬以及簡陋的大門附近,仍承受著炎炎的夏日烈焰??諝馊缤紵銦霟?,夏蟬在雜樹林中鳴唱,仿佛攪弄著這股悶熱的空氣。文四郎全身汗水淋漓,唯獨腳底感到一陣清涼,說不出的舒暢。
——這樣應該夠了吧?
文四郎滿意地望著茄子田。他澆了不少水,所以田壟上微微冒著水氣。桶里還剩一些水,就拿來幫隔壁的菜園澆水吧。今天熊野神社舉行夜間慶典,道場休息一天。
正當文四郎要再次拿起勺子時,突然聽見母親的呼喚。聲音似乎從玄關傳來,文四郎急忙繞至前頭。定睛一看,隔壁的小柳太太和阿福就站在門前。
“哎呀,文四郎。忙著澆地呀?”小柳太太那張清瘦而平坦的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說,“真勤快呀。”小柳太太客套著。
見文四郎和母親登世都沒有搭話,她接著道出了來意:
“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
“今年還想麻煩文四郎帶阿福去參觀慶典……”
文四郎看了母親一眼。登世很討厭小柳太太。她經常會上門來借東西,一會兒借醬油,一會兒借味噌,有時甚至還開口借錢,卻從未主動歸還。錢不可能讓她借了不還,所以母親會主動向她催討。母親經常私下抱怨,說她從沒見過這么厚臉皮的人。
盡管如此,每當小柳太太上門來借東西,或是向她請教衣服裁剪的方法,登世總是無法拒絕。眼下也一樣,文四郎看母親雖是滿臉不悅,仍然頷首表示同意。
“可以啊?!蔽乃睦烧f。
文四郎同意帶著阿福去參觀熊野神社的夜間慶典。
熊野神社位于神明町,它的夏季慶典之所以這般熱鬧,據說全歸功于上上代的藩主——右京太夫正威。慶典為期三天。過去規定慶典首日不許庶民進入院內,只能莊嚴地進行祭神儀式,第二天開始才準許小販在院內擺設攤位。因此當時城下附近村莊的人雖然會到神社逛逛攤位,看祭神相撲表演,但熱鬧的程度無法與現今相比。
從上上代藩主開始,決定在第三天夜里舉行鉾山車[9]和舞女的城內游行活動,人們稱之為夜間慶典。熊野神社的祭神儀式從此有了很大的轉變,展現了藩內最熱鬧的一面。
前頭是三百名服飾華麗的男女組成的舞蹈隊伍,緊跟其后的是從町內綿延而來的十五臺鉾山車,再加上奉藩主之命,由鐵炮組、御弓組、御槍組的步卒所拖曳的兩臺鉾山車,共有十七臺之多。依照慣例,一過戌時(傍晚八點),出發時喝了祝賀酒的車夫便會拉著鉾山車在城內各個路口橫沖直撞,有時力道過猛,撞上旁邊的鉾山車,兩方就這樣打起群架,這種情形屢見不鮮。
橫沖直撞的鉾山車,人稱“荒鉾”。由于參觀的人潮把沿途擠得水泄不通,常有人遭池魚之殃,所以夜間慶典相當危險。但這種驚險同時也是慶典吸引人的亮點之一。
然而,小柳太太請文四郎照料阿福,并非只是顧忌這項危險,還有其他令人擔心的事。
喜好慶典的上上代藩主,在游行前會命令舞女和鉾山車先通過他城外一處名為“白萩御殿”的別墅。隊伍在市內游行前,藩主已先行觀賞,這已成為慣例。對于藩內的藩士、步卒、雜役,藩主不想掃了他們參觀夜間慶典的興致,所以即使他們邊參觀,邊喝酒吃飯,也無禁忌。換言之,藩主同意屬下享受這場不設防的酒宴。此一慣例仍沿襲至今。
因此,藩內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物,會在慶典隊伍行經的主要道路上,向商家包租二樓的店面,攜家帶眷飲酒作樂,欣賞游行的舞蹈和鉾山車;而身份較低者,則是站在道路兩旁,共飲葫蘆酒。因而漸漸成了風俗習慣,黃湯下肚后,難免有人打架滋事,藩內并不會加以譴責。斗毆生事者大多是下級藩士或年輕步卒。藩里也明白,他們只有這個時候才能發泄平時心中累積的郁悶,所以在夜間慶典當晚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藩內的此種方針,給藩士們的女兒以及鎮上百姓的婦女,卻造成了嚴重的困擾。因為有人仗著酒意公然調戲良家婦女。不少女子因為擔心遭遇這種事,不敢前往參觀。
正因如此,小柳太太才請求文四郎帶阿福一同前往。四五年來,一直都是由文四郎陪伴阿福觀賞這場夜間慶典,所以小柳太太的請托并不突然。
然而,母親一臉不悅的原因,文四郎心里也略知一二:母親必定認為小柳太太又提出了冒昧的請求。但登世心中所想遠多于此。阿福已年滿十二,登世不認為她還只是個孩子。小柳太太要求文四郎和阿福一同去欣賞夜間慶典是考慮欠周,令登世不悅。
不過,當文四郎表示同意時,阿福抬起頭望著文四郎和登世。她臉上滿是天真無邪的歡喜之色。阿福的喜悅不僅展現臉上,更溢滿全身??磥?,她非常期待慶典之行。文四郎心中暗忖,好在他同意了這項請托。
看著小柳母女殷殷道完謝,步出家門后,母親開口說道:
“真不知道那個人心里在想什么?!?
文四郎默然不語。他明白母親目前滿腔怒火,所以相當小心。這時候若是說錯話,可能會惹來一句“那你干脆也別去了”。不過,母親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向他叮囑道:“此次你帶阿福前去,切記不要太引人注意?!?
進門后,母親問文四郎是否需要帶點錢在身上,文四郎沉吟了片刻。母親見狀,便給了他十文銅錢。
在道場揮汗練劍一直到傍晚,擦干汗水踏上歸途時,饑腸轆轆委實難受。石栗道場前有一家糕餅店,老板似乎看穿了少年們的心思,所以冬天賣年糕和丸子,夏天則是賣丸子和粽子,讓他們祭祭五臟廟。
少年當然不可能天天光顧這兒,不過,他們仍不時會沖進糕餅店買東西,邊提防被師兄們發現,邊餓鬼般狼吞虎咽著丸子,不是躲在店里就是自家后門外頭。如此,暫時祭了五臟廟才回家或進家門。但丸子和粽子并非人人都能負擔,通常是身上帶有零用錢的同伴才買得起。就文四郎他們而言,向來由小和田逸平請客,文四郎和與之助接受招待。
大約在三年前,父母們得知了此事。登世聽到這個消息時,一臉不知如何管教的神情注視著文四郎。
“真不知道小和田家是怎樣管教孩子的。”登世喃喃自語著,馬上,又正色向文四郎訓道:“你回家前難道就不能忍一下饑嗎?”
雖然登世向文四郎嚴厲說道:“懂得忍耐,才稱得上是武士之子?!钡瑫r也注意到,文四郎讓朋友請客而習以為常的態度,遠比在外頭偷買丸子吃還要嚴重。
二
發生那次的事件后,登世便不時告訴文四郎,如果需要用錢就說一聲。
“這并不表示你可以在外頭用錢。我之所以會這么問,是不希望萬一有事發生時,你失了面子?!钡鞘勒f道。接著又對他耳提面命,讓文四郎明白,叫小和田逸平請他吃糕餅,是該深引以為恥的一件事。
登世之所以塞給文四郎十文錢,讓他去欣賞夜間慶典,是因為登世聽聞夜間慶典中有不少攤販,武家的孩子仗著今日不設防的慣例,都會買糕餅或烤魷魚來吃。去年慶典時,她也同樣給了十文錢。
“我并沒有叫你拿這錢亂買東西,要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只要和錢有關,母親便會像念咒似的重復這句千篇一律的話。不過,文四郎并沒有花這筆錢的意思。年滿十五的文四郎,已不會在糕餅店里買丸子吃,平時更不會向母親伸手要錢。但母親給的這十文錢收在懷里,卻也就明顯感受到慶典來臨的氣氛。父親助左衛門是否知道他是以這種方式從母親手中拿錢,文四郎并不清楚。
文四郎晚飯尚未吃完,阿福便已來了。文四郎急忙咽下飯菜,將等在昏暗玄關前的阿福帶離公宅。母親再次叮囑文四郎別太晚歸。
舞女和鉾山車的隊伍于酉時(傍晚六點)從熊野神社門前出發后,途中會先在有明町的茶屋休息半個時辰,接著繞行城下一周,直到天明。不過,路線和時間大都事先安排好。因此,參觀的民眾早已知悉要前往何處、等待多久,才可欣賞到隊伍的演出。
文四郎和阿福越過五間川,來到了吉住町的一隅。吉住町并不在顯眼的大路旁,卻有隊伍必經的商業街。沿途已是人山人海。
道路的重要據點焚燒著柴火,平時早已緊閉門戶的商家,此刻敞開店門,屋內燈火通明,屋檐下掛燈高懸,大路明亮一如白晝。文四郎跟逸平和與之助約好在那里碰面。他環顧四周看他們是否已經到來,但始終不見人影。
“就在這里等吧?!蔽乃睦上虬⒏Uf道。
也許微風吹送之故,理應仍在遠處的舞蹈笛聲和鼓聲,忽然傳至耳畔。這陣聲音靜止后,緊接著響起吆喝聲。隊伍正逐步接近。
文四郎才聽見身后有人快步跑來的腳步聲,肩頭便被一把抓住了,是逸平。
“喂,你看到與之助了嗎?”逸平如此問道,臉色有些奇怪。
“我沒看到。與之助怎么了嗎?”
經文四郎這么一問,小和田逸平深深吐了口氣,然后盯著阿福不住打量。
“這位是誰啊?”
“是小柳家的阿福?!?
“哦,是你家隔壁的……真是女大十八變呢!”
身材比文四郎壯碩許多的逸平緊盯著阿???,令阿福心生怯意,急忙躲到文四郎身后。
逸平似乎又想起了與之助的事,臉又繃了起來。
“我很早就到這里了,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聽說與之助被人帶走了?!?
“被誰帶走?”
“被一群人。好像有五六個。不過,我知道指使者是誰?!?
“等等,是山根嗎?”
“沒錯。聽說溝口親眼看到他在場?!?
溝口是他們在居駒塾的學弟。文四郎立即理解逸平這番話的含意。
“不妙。與之助有危險!”
多年來,山根清次郎和與之助一直在居駒塾里爭奪名次。但兩人的名次之爭,如今已分出高下?,F在彼此的學力應該相差甚遠才對。
山根清次郎是享有二百三十石俸祿之徒頭[10]家的長男,不僅有學問,還固定到御弓町的松川道場修練劍術,正逐漸嶄露頭角,是名心高氣傲的男子。
他在學問方面始終無法勝過與之助,甚至難以望其項背,此事眾所周知。山根從此逐漸怠惰居駒塾的學業。倘若不愿和與之助同學,大可轉至藩校就讀,但他卻不這么做。于是人們私下紛紛耳語,說山根也許打算放棄學業。此事發生至今已有半年之久。然而,這些高階武士的子弟,通常早已有人為其鋪好通往高位之路,就他們而言,學問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山根清次郎比文四郎大兩歲,今年十七。
文四郎之所以說與之助危險,背后有這么一層關系。山根雖然文靜,但個性執拗。也許他將這份始料未及的挫敗,全遷怒于與之助。也有可能是山根聽聞與之助在居駒禮助的關照下,將前往江戶的葛西塾就讀,因而無法壓抑心中的妒火。
“也許他們早就看準要在今晚動手?!?
他們,指的是山根和他的跟班。山根身旁總是緊跟著四五名跟班。文四郎心想,慶典這一晚,上頭對于打架滋事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他們似乎看準了這點,打算對與之助動私刑。
文四郎所說的,逸平當即領會,連聲表示認同。
“一群卑鄙的家伙。好,我再去找找看。”
“我也去?!?
文四郎話才剛說出口,逸平便伸手擋住他,要他待在原地。
“搞不好與之助會回到這里。倘若不是,就算我找到他,自己一個人也沒辦法應付。到時候我會到這里找你?!?
“好,我明白了。”文四郎如此應道。
逸平轉身離去,高大的身影旋即隱沒在填街塞巷的人潮中。
不知不覺間,前來參觀慶典的人愈來愈多。武士、平民百姓都有,也有雙頰泛紅的年輕人,一看就知道來自鄰村。慶典隊伍已來到附近的街道,人群的談笑聲中彌漫著一股興奮,在文四郎周遭不斷喧嘩。事實上,隊伍似乎即將出現眼前,方才微弱的笛聲、鼓聲,以及拖曳鉾山車的吆喝聲,如今都已清楚可聞。
小販在圍觀者面前來回兜售。有戴紅頭巾的賣糖小販、以扁擔挑著木盒賣醬蒟蒻的小販,以及賣魷魚干的小販。不論大人小孩,頻頻喚著這些小販,向他們買糖或是蒟蒻串。
文四郎心里惦記著不知被帶往何處的與之助,神思恍惚地環顧四周的人群。這時他驀然想起阿福,急忙轉頭向她望去。
阿福哪兒也沒去,就站在文四郎身后。和文四郎四目交接時,她回以靦腆的微笑。
“你要吃糖嗎?”
經文四郎這么一問,阿福圓睜著雙眼,使勁搖著頭。
“不用客氣,我帶了錢?!?
文四郎如此說道,向前方走來的賣糖小販買了一份麥芽糖,拿給阿福。盡管夜色昏暗,仍可清楚看見阿福羞紅了臉。不久她便在文四郎背后舔起了麥芽糖。
——還是個小孩嘛。
文四郎這么看阿福。不知為何,這讓文四郎感到些許心安。就在這時,他望見逸平撥開人群朝他奔來。
“我找到他了?!?
逸平走近后,朝舔著麥芽糖的阿福望了一眼,接著便以渾厚低沉的嗓音輕聲說道:
“在河岸邊。他們把與之助帶到那個地方去了?!?
“龍潭虎穴也得去。你在這里等著。”
文四郎向阿福吩咐道,旋即和逸平一同飛奔而去。
三
他們奔進巷弄,里頭幽暗闃靜,仿佛大路上的喧鬧并不存在。巷弄內寂靜無聲,一直到穿出巷弄為止,沒見半個人影。文四郎不停奔跑,起初因昏暗而無法掌握路面的高低,多次腳下踩空,但不久眼睛便習慣了黑暗。
兩人默默奔跑。穿過巷弄,奔過胡同,最后通過一處僅容一人通行的窄巷,這才來到了河岸大路。
驀然,兩人停下腳步。他們看見遠處有人聚集。
“你看,他們要離開了。”逸平說道。
天空云層密布,五間川的河岸大路帶有微弱的光亮。應該是河面的反光吧。在這片白蒙的光亮中,有一群人如同暗影般矗立。
準是山根那班人。不知道與之助現在情況怎樣。
“別拔刀?,F在要是拔刀,待會兒就麻煩了。”逸平說道,仿佛打氣似的,又低聲說了句:“我們上吧!”
兩人踩著尋常的步伐接近。走近后,他們立刻明白與之助現在的狀況。對方似乎已注意到他們二人,立在原地不動,靜靜望著他們。在五米遠的地面上,倒臥著一個黑色圓木般的物體。可想而知,那便是與之助。
文四郎與逸平將短刀從腰間卸下,置于柳樹下。那班人看到這個動作,雖然看不見他們二人的長相,但似乎已知道他們的身份。眾人突然一陣喧鬧,欲回身離去。
“喂,等一下!”在逸平的這聲叫喚下,男子們停下腳步?!澳銈円呀逃栠^與之助了是吧?”
“……”
“我知道這件事是誰指使的。山根就在你們里頭,對吧?”
“是又怎樣?”
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的確是山根清次郎。
“我想問你,為何要這樣對待與之助?”
“誰叫他那么囂張?!鄙礁圆粠О朦c情感的聲音應道,“所以我才讓他明白什么叫分寸。”
“分寸?很好,那么,我也來代替他答謝你的賜教吧。”
話聲未歇,逸平已往地面一蹬,一拳揮向對方。文四郎也隨即跟上。除了一人靜止不動外,其他男子皆同時拋下佩刀。對方個個也都慣于打架斗狠。在昏暗的河岸道路上,一場無言的混戰就此展開。連同山根清次郎在內,對手一共有五人。但山根只在一旁觀戰,所以是一場二對四的打斗。
文四郎一個招腰車[11]順利將第一位和他交手的男子摔向地面,但卻吃了另一名男子迎面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被對手重重摔向地面。
但在倒地同時,文四郎踢腿朝對手的腳下掃去,兩人幾乎同時跌落,渾身泥沙扭打在一起,都想將對手壓制在地面。對方的身材高大,文四郎數度差點被壓制在下,但每次他都能頑強地纏住對方的手腳,扭轉身軀加以反擊。歷經幾次奮戰,文四郎終于在上方成功壓制了對手。
這時候,冷不防有人從身后勒住他的脖子。似乎是剛才被文四郎摔飛出去的男子。此人繞到文四郎背后,雙手纏住他的頸項,手上使足了勁。文四郎想松開對方的手臂,身體不由自主往上提。這時,地上那名男子彈跳而起,一腳踢中他的側腹,文四郎的意識霎時逐漸遠去。
迷迷糊糊中,逸平的怒吼聲在耳畔響起。緊纏住文四郎脖子的力量登時隨之放松,只聽見男子們快步逃離的腳步聲。待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倒臥在地,臉貼著地面。
“你不要緊吧?”逸平看著他問道。
文四郎站起身,盤腿坐在地上應道:“我沒事?!边m才側腹挨了一腳,隱隱作痛,而且好像還流了鼻血,感覺臉上一片稀滑,但意識相當清醒。
“快去看看與之助?!?
“他沒事。他已經站起來了。”
與之助似乎挨了不少拳腳,站是站起來了,但身子卻搖搖晃晃。文四郎走到他身邊,與之助聲若細蚊地說道:“被整慘了?!?
“他們說什么了嗎?”
“他們對我說,你要到葛西塾去,很了不起嘛!”
“果然沒錯。”
文四郎與逸平在黑暗中互望了一眼。
“既然這樣,你就爭這口氣,在江戶好好求學,讓他們刮目相看吧,與之助。”
逸平也在一旁打氣道:“就這么辦。”
“走得動嗎?”
“沒辦法自己走?!迸c之助可憐兮兮地說。
“好,我們送你。”
“文四郎,你該不會忘了小柳家的那個女孩吧?”
“啊,對了?!?
“與之助我一個人照料就行了。一切包在我身上?!币萜秸f。
文四郎按著隱隱作痛的側腹,急忙返回吉住町。游行隊伍早已通過,路上只剩稀稀落落的人影。只有明亮的燈火照耀著空蕩蕩的街道,阿福默默地等在一旁。
阿福瞪大了眼睛看著文四郎滿是鼻血的臉。文四郎只簡短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卑⒏2话l一語地緊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