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戰解放三部曲·下篇:黎明的炮聲
- (美)里克·阿特金森
- 7987字
- 2021-05-11 10:57:10
遙遠的彼岸
隨著諾曼底的海岸線越來越近,歌聲也逐漸消歇。星星在夜空中閃爍著銀色的微光,800架飛機組成長長的縱隊,載著1.3萬名美國傘兵奔赴戰場。飛機降低高度向南方飛去,掠過墨黑的英吉利海峽,緩慢爬升,在根西島與奧爾德尼島之間急轉向東。月光照耀著寂靜的科唐坦半島,這里素以養牛聞名,但是與德國人的關系十分緊張。在引擎的轟鳴聲中,指導員喝令士兵準備跳傘。一陣咔嗒聲過后,機艙內十六七名傘兵都紛紛把降落傘扣到了頭頂的拉繩上。
1944年6月6日星期二,凌晨1點剛過,飛機艙門緩緩打開,一名上尉迎著氣流站在門口向下望去,白色的波濤拍打著海岸。“向法國問好吧!”他大聲喊道。紅燈開始閃爍,提醒士兵們距抵達跳傘區域僅剩4分鐘。其中3個橢圓形區域是率先抵達的第101空降師的跳傘區,另外3個是緊隨其后的第82空降師的跳傘區。
法國消失了。灰色的云堤正悄無聲息地逼近。由于云層很厚,飛行員幾乎看不清飛機的翼尖。一架架飛機,乃至全部機群很快就被這道云堤吞沒了。為避免撞機,C-47達科塔運輸機時而攀升、時而俯沖,整個編隊的隊形很快就亂了。一片片黑魆魆的土地偶爾顯現出來,但霎時就會隱沒在夜空中。據一名目擊者說,德軍的防空炮彈就像“無數個點亮了的網球一樣”刺入云層。
駕駛艙仿佛被敵軍的探照燈光束和照明彈發出的灼熱光線淹沒,耀眼的強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盡管有命令禁止飛機為躲避炮火急轉方向,一些初出茅廬的飛行員仍然不顧一切地左躲右閃。高射炮在夜空中發出陣陣閃光,曳光彈穿插其間,散發出“滾滾濃煙,煙厚得簡直可以在上面行走”,一名傘兵在報告中寫道。炮彈穿過鋁制的機身,轟然炸裂,仿佛“有人向飛機一側扔了一桶鐵釘”。一架飛機的機身被撕開了一個2英尺寬的口子,機身冒出陣陣濃煙,3名美國士兵當場陣亡。機艙內的地板上污物橫流,滑得難以行走,其他十幾個人摔得東倒西歪,沒有跳傘就返回了英國。
雖然東側的云堤較為稀薄,但機組成員仍然不知所措,誤把法國的一個村莊當成了另外一個。1個小時前,一批探路者已經在附近著陸,但其中有些人沒有找到跳傘區。按照約定,他們本應使用7盞信號燈圍出的一片T字形跳傘區,并通過電子發射機通知其他傘兵在跳傘區內降落。一些探路者著陸后,發現附近有大批敵軍出沒。盡管情況混亂,機艙內綠色的跳傘指示燈還是陸續開始閃爍。可是有些飛機的亮燈時間過早或過晚,導致很多傘兵哀號著落入海中。還有一些飛機上,成捆的貨物卡在機艙門口,傘兵們不得不排隊等候。等險情排除,飛機已經超出跳傘區2英里甚至更遠的距離。
還有的飛機未能降低到500英尺的指定跳傘高度,或者未能將速度減緩到每小時110英里。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些降落傘被撕裂,“盡管口袋底部經過了加固,但跳傘褲里的東西還是噼里啪啦地沖了出來”,一名傘兵回憶道。口糧、手榴彈、內衣和咕咕低鳴的信鴿在空中紛紛揚揚地散落。猛烈的炮火“就像一堵熊熊燃燒的火墻”。整個降落過程雖然只有半分鐘,“但是像一千年那樣漫長”,一名列兵后來告訴自己的家人。一頂降落傘不知怎么掛到了一架飛機的垂直穩定翼上,拼命掙扎的傘兵很快就被夜色吞沒。在降落傘余燼未熄的碎片間,另一名傘兵奮力向東沖了過去。一些傘兵在著陸前未能成功打開降落傘,墜地時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從卡車后面掉落的西瓜”,一名傘兵回憶道。
“我一直抱緊自己的膝蓋,盡可能地縮小身體體積,以免成為襲擊目標”,第507傘兵團的一名傘兵寫道,“然后拉動操縱帶,以便盡快逃離身旁的大火。”一架C-47達科塔運輸機的腹部被炮火擊中后,火舌迅速噴進機艙,士兵們慌不擇路,瘋狂向艙門沖去。飛機的左翼突然擦地,導致引擎熄火,機身撞毀。雖然大多數傘兵得以幸存,機組成員卻無一生還。在圣科姆迪蒙附近,一棟大樓被炮彈擊中起火。火光照耀下,一名營長、一名副營長和一名連長尚未踏上法國土地,就在德國守軍密集的火力下陣亡。此外,還有3名連長被俘。
第101空降師即將開展的“奧爾巴尼行動”,目標是奪取從猶他海灘到科唐坦半島的4條增強堤道,每條堤道間相距約1英里。美國的戰爭策劃者們得知,為了將登陸軍阻隔在海岸線以外,德國工兵向海沙丘后的沼澤地灌注了2至4英尺深的海水,并且用卵石和樹枝堵塞了8條溪流。然而盟軍并不知道,敵軍蓄積洪水是為了更大的野心。一些可以追溯到拿破侖時代的運河、水壩以及科唐坦半島東南部的水閘排干了杜沃河與梅德列河的河水,致使該流域變成了當地著名的奶牛牧場。
從1942年初開始,德國占領軍關閉了部分防洪閘,打開了另外一些水閘,洶涌的潮汐形成了一個長10英里、深10英尺的堿水湖。由于當地蘆葦和雜草叢生,盟軍偵察機拍攝的100多萬張航空照片沒能顯示出泛濫的洪水。對于這一點,沒有人比從半空跳下的傘兵更驚訝。在抵達法國沿岸前,他們已經在機艙內脫掉了救生衣,由于背負著沉重的裝備,所以無論他們怎樣掙扎,最終都葬身于這片略帶咸味的堿水湖。
凌晨4點,當數以千計迷失方向或散落四處的傘兵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時,52架滑翔機“就像一群烏鴉般”呼嘯而至,一個德國人描述道。其中大都是50英尺長的韋科滑翔機,機身單薄得“可以用一支箭將其射穿”,就像一名上尉承認的那樣。這批滑翔機均未安裝機頭蓋帽,雖然盟軍早在2月就已經訂購,但至今仍未運抵。很多飛行員都從未在夜間飛行過,當滑翔機離開牽引機向地面滑行時,他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憑感覺尋找陸地。與此同時,無數子彈穿透了機身單薄的外殼,那聲音就像“打字機鍵敲打在松軟的紙張上一樣”,一名飛行員回憶道。一些士兵找到了位于布洛斯維爾的著陸區,而另外一些卻在著陸時碰到了石墻、樹干、睡夢中的家畜以及大片危險的木樁。這些木樁是為防止滑翔機著陸特地埋設的,人稱“隆美爾的蘆筍”。
在一次墜機事故中,第101空降師外科手術隊的8名成員全部負傷。一架機鼻上印有巨大“1”字的韋科滑翔機跌落山坡,在潮濕的草地上滾過800英尺后撞向一棵堅硬的楓樹,導致駕駛員和副駕駛員雙腿骨折。在貨艙內,第101空降師副師長唐·F.普拉特準將由于頸部折斷而氣絕身亡,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死里逃生的人們踢破滑翔機的外殼,“像蜜蜂從蜂巢中鉆出來一樣”,一名目擊者在報告中寫道。隨后,他們開始搜集散落在諾曼底的小型推土機、反坦克炮和醫療設備。
星期二清晨,第101空降師的6 000多名傘兵中只有不到1 000人在襲擊目標附近降落。約有1 500名傘兵飄到了著陸區8平方英里以外,其中大部分被俘或遇難。只有少數人靠法國農民從電話簿上撕下的地圖安全抵達指定區域。一半以上補給物資由于掉入河邊草原的水底而無法使用,大量無線電設備和迫擊炮被毀,12門75毫米口徑馱載榴彈炮中就有11門被淹。
一名中士向谷倉里望去,只見“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稻草上,身上裹著血跡斑斑的降落傘,黢黑的臉上纏著滿是血漬的繃帶”。
即便如此,那些英勇無畏的士兵仍然一邊引吭高歌,一邊集合起來繼續前行。一名軍官敲響了一個農戶的家門問路,并用字正腔圓的法語向農戶宣布:“盟軍已經抵達。”有人在二樓應聲答道:“太好了。”第101空降師師長泰勒少將拔出手槍,另一只手拿著一按就發出聲響的金屬小玩具,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摸索,搜尋迷失方向的傘兵。當一個法國農夫拿出一把老式步槍,請泰勒替他“干掉一個德國鬼子”時,泰勒婉言謝絕。隨著晨光熹微,他可以隱約看到圣瑪麗迪蒙一座11世紀的教堂。在高聳入云的石塔上,矗立著一尊張牙舞爪的滴水獸雕塑。當傘兵和德軍在鐘樓內以及懺悔室旁交火之際,泰勒向東側的普皮維爾派出小股軍隊,趕跑了那里的守軍,奪取了通向猶他海灘堤道最南端的通道。此地以北3英里外,第502傘兵團第3營也占領了北側的兩條堤道。
在諾曼底著陸5小時后,傘兵們已經在沙壟上排成一隊,等待U編隊從海面上現身。在他們的下方,沙丘的后面就是洪水泛濫的沼澤。
★★★
1940年6月,第一批德軍部隊在騎著馬的軍官帶領下,唱著《我們要遠征英格蘭》,來到了圣梅爾埃格利斯鎮。盡管德軍沒有繼續挺進英格蘭,但作為諾曼底的占領者,他們的日子過得相當愜意。不僅當地時間要以柏林時間為準,而且為確保“優等民族”能享受到足夠的黃油和奶油,德軍還向諾曼底居民發放定量供應卡。市政廳外懸掛著一面“卐”字旗,據傳旁邊的噴泉能治愈百病,因此經常有人前來朝圣。當地的教堂歷史悠久,不僅裝有哥特式的對窗,欄桿上還雕刻有四葉草花紋。德軍入侵4年后,每逢趕集的日子,在教堂對面的栗子樹和菩提樹下,仍然有農夫出售羊毛和谷物。
一小隊由奧地利高射炮兵組成的守軍就駐扎在附近。他們駕駛的卡車以木材為燃料。司令官已經上了年紀,據說他曾經是維也納一家報紙的音樂評論家,但現在,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醉方休。對于即將到來的盟軍,德國人越來越不安。當年春天,德軍就開始緊張地埋設“隆美爾的蘆筍”(隆美爾發明的防空降障礙物,在特別適合著陸的地點打上木樁,并用鐵絲相連,掛上地雷。——譯者注),并對收聽BBC電臺的人們處以重罰,其慌亂程度從中可窺一斑。
對第82空降師來說,沒有哪個襲擊目標比圣梅爾埃格利斯鎮更重要。第101空降師空降1小時后,該師6 000名傘兵將迅速登陸諾曼底。圣梅爾埃格利斯鎮不僅是各條道路的交會點,連接北部瑟堡和南部卡朗唐的電纜干線也經過此地。如果不能拿下該鎮,第82空降師“對梅德列河及其以西地區的進攻行動幾乎毫無勝算”,一份軍事研究報告稱。因此,盟軍在5月底突然改變了第82空降師的著陸地點,計劃將這座沉寂的、僅有1 000名居民的中世紀要塞團團包圍。
悲哀的是,波士頓空降行動比“奧爾巴尼行動”的情況更混亂。傘兵的著陸地點遠遠偏離了指定區域,有的向北偏離了15英里,有的向南偏離了25英里,還有人由于過于偏東或偏西,在墜入大西洋后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滑翔機緊隨其后,但其中只有不到一半在著陸區方圓1英里的范圍內降落。很多滑翔機遭到重創,反坦克炮和其他重型裝備也損失慘重。
詹姆斯·加文準將曾經擔心,這場戰役將成為另一場小大角河戰役。6月6日凌晨,在落入一座蘋果園后,他手持M-1步槍,集結散落四處的士兵,向拉菲和謝迪蓬的要塞梅爾德雷橋逼近。月光下,士兵們脫得一絲不掛,跳入沼澤中尋找失落的裝備。一列滿載諾曼奶酪和空瓶的德國火車穿過密林,駛入謝迪蓬站。梅德列河沿岸的交火很快演變成了一場激戰,傘兵們紛紛開槍射擊,除了敵軍士兵,還有不少躲在牲口棚里的家畜也中彈死亡。一名中尉率領偵察隊將三個受傷的德國人逼到了一條土路上,但他“認為自己無力羈押任何俘虜”,偵察隊的報告上寫道,“因此遣散了他們。”但戰爭的兇殘已經初露端倪。
在該師3個空降步兵團中,只有第505團成功在位于圣梅爾埃格利斯鎮西北的預定地點降落。一枚嘶嘶作響的照明彈引發了一場大火,驚醒了鎮子里的居民與德國守軍。隨著教堂司事拉響塔樓的警鐘,村民們紛紛拿起帆布水桶,從牲口市場的水泵取水,為教堂廣場對面那座熊熊燃燒的住宅滅火。與此同時,一隊C-47達科塔運輸機肩并肩呼嘯而至,突然出現在圣梅爾埃格利斯鎮上空。大批傘兵從空中跳下,一邊緊張地拉動降落傘吊帶,一邊竭力躲避身旁的火焰與德軍的槍炮。
一些美國士兵在降落前就死于非命,其中包括一名年輕的傘兵。他掛在樹枝上“向下望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彈孔”,圣梅爾埃格利斯鎮鎮長寫道。但仍有飛行員在炮火中穿行盤旋,找到了正確的降落地點,數以百計幸運的傘兵在著陸時毫發無損。人稱“炮彈”的第3營營長愛德華·C.克勞斯中校集結了手下僅剩的1/4個營的兵力,在一名自愿擔任向導的法國醉鬼的指引下,從西北方向潛入圣梅爾埃格利斯鎮。他們走街串巷,挨家挨戶搜尋德兵。為避免暴露行蹤,他們接到命令不得開槍,只能使用軍刀、刺刀和手榴彈。
德軍已經在圣梅爾埃格利斯鎮盤踞了4年之久。在守衛該鎮的過程中,10名德國士兵死于非命,但大多數逃之夭夭,僅有部分士兵在睡夢中被活捉。在距離教堂廣場400碼的地方,克勞斯親手切斷了連接瑟堡的電纜。偵察兵在鎮外用反坦克地雷和裝有塑膠炸藥的加蒙手榴彈設置了路障。6名陣亡的傘兵仍然懸掛在栗子樹上,為了把他們放下來,葬禮隊不得不割斷了降落傘的繩索。
市政廳前,克勞斯從帆布背包里取出了一面美國國旗,在一根顫巍巍的旗桿上升了起來。1943年10月1日,當該營率先進入那不勒斯時,克勞斯就在當地升起了這面國旗。由于無線電設備已經在空降過程中全部丟失或損壞,凌晨5點,克勞斯派遣傳令兵向師長馬修·B.李奇微少將報告:“我已進入圣梅爾埃格利斯鎮。”1小時后,另一名傳令兵再次傳出捷報:“我已拿下圣梅爾埃格利斯鎮。”這是美國人解放的第一座法國城鎮。
拂曉時分,816架飛機和100架滑翔機載著1.3萬名美國士兵抵達歐洲大陸。僅有21架飛機被擊落,這一數字遠遠低于空軍中將利·馬洛里的預計。然而,6個團中只有1個在預定地點降落,該團3個營的兵力已經損失過半,卻是唯一一支建制較為完整的作戰力量。空軍司令沒有提前出動氣象偵察機,對諾曼底6月份常見的低空云層發出預警,可謂疏于職守。對于僅僅配備步槍和手榴彈的美國士兵來說,由于兵力分散,戰斗力大大削弱。
但是,就像在西西里島時那樣,這種雜亂無章的布局“并非一無是處”。美國陸軍的官方歷史中寫道:“分散的兵力讓敵我雙方全都暈頭轉向。”在科唐坦半島的各個地方,不時傳來電話和電報線被切斷的刺耳咔啦聲。美軍命令被俘的德國人腳掌相抵,呈放射狀平躺在地上,等著被送到戰俘營。很多德國士兵在伏擊中中彈身亡,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天色尚未放亮,一架美國輕型轟炸機首次飛赴歐洲上空,執行夜間照相偵察任務。在8 000英尺的高空,偵察機炸彈艙內那盞亮度為2億標準燭光的電燈就像一個小型太陽,照亮了整個諾曼底地區。用掉了180張膠片后,飛機折回英國,分析人員逐幀查看,尋找德國坦克的蹤跡。毫無疑問,德國必定會對科唐坦半島發起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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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此50英里以東,英國第6空降師已經越過了法國的海岸線,急于一雪5年前的舊恥。英國士兵手持五花八門的“武器”——刻著臟話的磚頭、繪有希特勒頭像的足球以及從埃克塞特酒館偷來的駝鹿頭標本——跳出運輸機的艙門,準備將德國人殺死在睡夢中。近5 000名士兵或跳傘或乘坐滑翔機緊隨其后。
兩個傘兵旅負責奪取奧恩河和位于卡昂東北方的運河,打通5英里以東流向大致相同的迪沃河,以確保“霸王行動”左翼的安全。在科唐坦半島,曾經困擾美國士兵的種種問題如今同樣困擾著英國人:一半以上的探路者在錯誤的地點降落,電子信號浮標和信號燈大都受損或遺失,還有的由于被誤置在麥田里,被高高的麥子遮住,從空中根本看不到。在飛機左右躲閃的過程中,很多傘兵都失去了平衡,不得不推遲跳傘。其中一個機群里,91架飛機中僅有17架在正確的地點著陸。一枚高射炮彈穿透機身,沖擊波將第3旅的一名少校掀了下去。由于雙腿被強制開傘拉繩纏住,他足足在機身下懸掛了半個小時后才被拽回機艙,雖然衣衫不整,但好在安然無恙。返回英國后,他于6月6日晚些時候再次乘滑翔機抵達法國。
相比之下,那些墜入大西洋或水流湍急的迪沃河中的傘兵更加不幸。一名渾身濕透的旅長花了整整4個小時,才來到瑟堡的河堤上。他縫在作戰服里的60個茶包也全部毀于一旦。“我們親眼看見,降落傘的頂篷在光滑如鏡的波紋中凹陷下去”,一名軍官在報告中寫道。此后50年里,迪沃河里不斷有尸體被打撈出來。
種種磨難過后,盟軍終于迎來了一次大捷。6架霍莎式滑翔機載著以前牛津市警察約翰·霍華德少校為首的181名士兵抵達法國。這種滑翔機以一位撒克遜王后的名字命名,由于在硬著陸時一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因此被戲稱為“會飛的停尸房”。士兵們苦中作樂,一邊在茶壺中兌入朗姆酒,一邊唱起了《牛仔搖擺》和《蒂珀雷里之歌》(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蒂珀雷里郡士兵出征時唱的軍歌。——譯者注)。當飛行員高喊“解開纜繩”,并拉回與前方哈利法克斯式重型轟炸機相連的繩索時,士兵們的歌聲戛然而止。整整3分鐘,霍華德和手下鴉雀無聲,他們挽著彼此的手臂,十指緊握,只有狂風在艙外呼嘯而過,發出凄厲的聲音。
以“和平女神”為首的三架霍莎式滑翔機一路向西飛行。一名飛行員發現了目的地,突然喊道:“天哪,橋就在那里!準備著陸!”滑翔機開始以每小時100英里的速度在地面上滑行,風的聲音就像“一張巨大的床單被撕裂”,一名列兵描述道。起落架的輪子很快就完全磨損,三架霍莎式滑翔機彈回空中后,啟動了制輪器著地。橘色的火光四處飛濺,一些士兵誤以為那是德國的曳光彈。霍華德及其手下雖然驚魂未定,但是全都毫發無損。他們拖著斯特恩輕機槍和裝滿手榴彈的帆布桶,奮力扭動身軀,從滑翔機上大大小小的洞眼中擠了出來。
“和平女神”的機鼻遭到重創,距離機身不到50碼的地方就是卡昂運河,河上就是矮墩墩的貝努維爾橋。一名哨兵見狀立即轉身,一邊倉皇逃竄,一邊驚恐地大聲呼喊。一枚華利照明彈在空中引爆,照亮了黑漆漆的河面。50名敵軍士兵——大都隸屬于德國從東歐招募的“東線部隊”——跌跌撞撞地向西側的引橋沖去,槍聲在橋梁和欄桿上乒乓作響。但一切都為時已晚,霍華德的手下已經用機槍和手榴彈殺開了一條血路。為了保持隊形,3個排高喊著自己的代號——“埃布爾”“貝克”和“查利”。“只要看到有東西在動”,一名英國士兵后來承認,“我們就會開槍射擊。”
在敵軍的炮火下,一名排長中彈身亡。15分鐘后,英軍占領了貝努維爾橋。負責守橋的德國指揮官那輛裝滿內衣和香水的汽車也不慎跌入溝中。被俘后,為了保存顏面,這名指揮官要求盟軍槍斃自己,但這顯然是徒勞。隨后,德軍駕駛三輛搖搖晃晃的法國坦克向貝努維爾橋駛來,但其攻勢很快就被反坦克炮摧毀。兩輛坦克逃之夭夭,在一名失去了雙腿的士兵從艙口爬出來后,第三輛坦克足足燃燒了一個小時。沒過多久,霍華德少校得到消息,他手下另一股人馬已經奪取了位于朗維爾附近的奧恩河橋。于是,他下令用加密無線電播發出了這則振奮人心的捷報,然后便開始挖掘戰壕,以迎接敵人更加頑強的反擊,同時等待援軍到來。
變幻莫測的風向導致飛機在空中相撞,越來越多的滑翔機放下殘缺不全的起落架,在奧恩河和迪沃河漫灘上緊急著陸,還有一些則驟然跌落。據說,一架霍莎式滑翔機穿過農舍,馱著一張雙人床出現在眾人面前,而床上的法國夫婦仍然裹在羽絨被里。在蒼茫的夜色中,號角聲四起,軍官們開始集結四散奔逃的部隊。一場激烈的交火過后,一名情緒失控的年輕傘兵喊道:“他們打死了我的戰友!他們打死了我的戰友!”隨著士兵們不斷陣亡,一座座橋梁被夷為平地。盟軍俘虜了奧恩河上的敵兵,炸毀了迪沃河上的四座橋梁。
最危險的任務落在了傘兵團第9營的肩上。他們奉命摧毀梅爾維爾沿岸的炮臺,因為其射程據說可以達到“霸王行動”最東端的劍灘。在護欄、地雷、帶刺的鐵絲網、灌木叢和戰壕的環繞下,大口徑火炮和200名炮手藏在重重鐵門和6英尺厚的水泥墻后,他們的上方是厚達12英尺的泥土屋頂。750名傘兵參與了這次行動,但僅有150人在集結地點附近降落。按照計劃,盟軍需要60節爆破筒(即裝滿炸藥的金屬管),以突破帶刺的鐵絲網,但截至凌晨3點,人們只找到了16節。
盟軍原定要在鐵絲網上炸開四個缺口,但他們只炸開了兩個。一批傘兵匍匐前進,徒手排除了地雷和詭雷的絆發線。為牽制敵軍力量,突擊隊在大門處發動了攻擊,消滅了數十名德國士兵,卸下了敵方大炮的炮栓。一名通信官把信件綁在信鴿身上,將這則消息傳往英國。事實證明,這里只有兩門75毫米口徑大炮,而不是四門,其威力和數量遠低于盟軍的預計。雖然解除了梅爾維爾炮臺的威脅,盟軍卻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有150人和我一起進入了該地區”,第9營營長匯報稱,“但只有65人活著回來。”
在呈新月形的登陸地點兩翼,空降部隊傷亡慘重。在4 800名抵達法國的英軍中,有近一半士兵因為降落的地點過遠或傷勢嚴重,而無法參加6月6日的戰斗。這個數字甚至超過了西側美軍不能參與戰斗的士兵人數。盡管黎明尚未到來,但這些從天而降的勇士們卻讓這一天被永遠載入了史冊。雖然從一開始他們就被厄運和混亂所困擾,但仍然完成了大多數既定的任務。接下來,戰爭的勝負就要取決于那些乘風破浪、從海上登陸的勇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