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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海岸

在猶他海灘東南15英里處,諾曼沿岸的地勢陡然上升,在海水的侵蝕下,形成了一處名為“拉科特杜卡爾瓦多斯”的高地。這個名字源于一艘名為“薩爾瓦多”號的西班牙大帆船。1558年,西班牙無敵艦隊厄運連連,據傳“薩爾瓦多”號就是在此觸礁沉沒的。在盟軍不同的作戰計劃中,這片位于峭壁下的新月形海灘分別被稱作46號海灘、313號海灘和X海灘。而現在,這片海灘已經為世人所知,并且將被永遠銘記,它就是“奧馬哈”。

奧馬哈海灘長約5英里,在狂風暴雨的沖刷下,沙子已經被沖走,只剩下無數碎石。在高達500英尺的斷崖下,海灘上僅有5條通道,每條通道后均有一條狹窄的水道,沿著這些水道向內陸地區前行1英里,就可以看到4座村莊,村莊里到處都是墻壁厚實的農舍。每年6月都會有從南方吹來的溫煦和風從這里經過,但在這個令人不安的早晨,西北風以每小時20海里的速度呼嘯而來,揚起高達6英尺的海浪,海水的流速從每小時2海里增加到了每小時3海里,流向也隨著潮汐的漲落時而向東、時而向西。

諾曼底地區的潮水就像一股無形的力量,但在此前的登陸行動中始終被人們忽略。這里的海水每天漲潮兩次,可以迅速淹沒海灘上的所有東西。海浪高達23英尺,平均每8分鐘上漲1英尺,再以每秒近1英寸的速度落潮。一般來說,落潮時可以露出長約400碼的空地,但6小時后,低潮標記將下降20多英尺。

為了在登陸過程中應對這一現象,軍事策劃者選擇在6月6日漲潮時發動襲擊,由O特遣隊的3萬名突擊隊員率先登陸,B特遣隊的2.6萬多名士兵緊隨其后。這樣一來,登陸艇就可以盡可能地載著突擊部隊深入海灘,而不至于在落潮或退潮時擱淺。6月6日當天,將有1萬名戰地工兵與步兵一起登陸,但是正如歷史學家約瑟夫·巴爾科斯基所言,在漲潮吞沒登陸艇之前,第一批地雷工兵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排除海灘上的障礙并開辟通道。

按照“霸王行動”的計劃,9個步兵連隊將同時分段對奧馬哈海灘發起襲擊,并將這幾段海灘分別命名為:道格、伊西、查理和福克斯。但三處失誤注定使這場戰役演變成一場悲劇,其中一處失誤的責任大部分在海軍,另外兩處應歸咎于陸軍:其一,為盡可能降低德軍在岸上開火造成的風險,各海軍艦長下令將運輸艦停泊在11英里開外,從而使登陸部隊不可避免地受到風向、水流和混亂局面的影響;其二,陸軍司令官堅持要求將海軍的轟炸時間縮短為35分鐘,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雖然足以讓德軍聞風喪膽,但考慮到盟國空軍經常無法準確擊中目標,因此不足以克敵制勝。此外,陸軍沒有加強對懸崖地區的滲透,以便從側翼包抄敵人的據點,而是選擇對奧馬哈海灘狹窄的隘口發起猛攻,而那里正是敵軍防御最強的地方。

德國的防守令人望而生畏。85座機槍掩體的殺傷范圍完全覆蓋了“奧馬哈”,超出了英軍登陸的3處海灘面積的總和,被美國士兵稱為“殺人的洞穴”。與猶他海灘上的障礙物不同,奧馬哈海灘潮坪上的3 700根木樁和鐵柵欄上大都扎著地雷,“就像越橘一樣密密麻麻”,一名海軍軍官描述道。在盟軍登陸的5處海灘中,奧馬哈海灘可謂獨一無二。35座碉堡和8座巨型地堡守衛著海灘的5個通道,大多數碉堡“就像新英格蘭的市政廳一樣寬敞”,一名記者寫道。18個反坦克據點、6個火箭發射井和4座炮臺覆蓋了整片海灘。這些槍炮幾乎可以射中海灘上的每一粒沙子,卻隱藏在混凝土和泥制的防爆屏障后,不僅無法從海上看到,甚至瞞過了盟軍的空中偵察。由于德軍使用了無煙無閃光的火藥,并且禁止在這里使用曳光彈,因此盟軍“很難察覺”敵軍的火炮掩體,一份海軍的分析報告中寫道。

對盟軍的突擊隊來說,同樣出人意料的還有德國的增援力量。5月中旬,隆美爾從距此20英里的內陸城市圣洛調來了第352步兵師,將其中的兩個團和戰斗力較弱的第716步兵師中的兩個團派往奧馬哈和黃金海灘,并將第352步兵師的另一個團調到巴約待命。無論是猶他海灘還是內陸地區的情報人員都沒有察覺到這項部署。直到6月4日,奧馬爾·布拉德利第一集團軍的總部才得到有關德軍增援部隊的情報,但一切為時已晚。在無線電中斷的情況下,盟軍無法向四散分離的艦隊發出警告。

在過去幾周,第352步兵師的1.3萬名官兵通過運貨馬車將木材從瑟里西拉福雷拉到“奧馬哈”,以加強大西洋壁壘的防御。為了增強士兵體質,納粹國防軍向法國農民征收了大量牛奶。士兵們不僅個個年輕力壯,而且機動靈活、異常驍勇。在得知科唐坦南部有傘兵出沒后,第352步兵師近一半兵力,其中包括兩個自行車營,在黎明前被調去抗擊盟軍。但后來事實證明,其中一些入侵部隊只不過是“能夠發出巨響的模型”。成百上千安裝了噪聲發生器的傀儡模型從天而降,與此同時,一些擅長使詐的英國士兵一邊拋出閃光彈,一邊用留聲機播放槍聲。

雖然盟軍利用騙術牽制了敵人,使支援“奧馬哈”的德軍減少到了3個營,但他們遠比駐守在長達50英里的前線上的一個團要危險。大多數美國士兵都認為這些家伙更難對付。由于奧馬哈海灘易守難攻,在向內陸推進時,敵我傷亡的比例從3:1變成了3:5。一開始,這片海灘在盟軍的作戰計劃中不過是一連串普普通通的數字,隨后變成了一個平淡無奇的代號,但是很快,它將贏得一個個令人刻骨銘心的稱謂,其中包括“血色奧馬哈”和“地獄海灘”。

★★★

這是一場偉大而崇高的戰役,但對于當天的幸存者來說,他們的記憶就像奧馬哈海灘一樣千瘡百孔。他們只記得,海浪不停地拍打著鋼鐵的艦身,暈船的士兵對著雨披嘔吐不止,發出“異常可怕的聲音”,甚至堵塞了艙底的水泵。青色的海水沖過船舷的上緣,舵手們只等海浪涌起,將登陸艇送過沙洲,再“咣當”一聲放下跳板,大聲祝福道:“去吧,現在看你們的了!”

1944年6月6日清晨,一艘登陸艇上的美軍士兵涉水沖向奧馬哈海灘和海灘后的峭壁。

他們記得,炮彈墜入淺灘后濺起猩紅的浪花,機槍子彈“仿佛狂風吹落的冰雹般”穿透海面,撕裂了已經上岸的登陸艇。一名中士回憶道:“人們就像從傳送帶上掉下來的玉米棒一樣,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鏟刀大小的迫擊炮彈彈片掠過岸邊,切斷無數四肢和脖頸。這些“殺人的洞穴”讓奧馬哈海灘血流成河。鋼鐵包裹的子彈揚起了陣陣沙塵,看起來“就像某種邪惡的生物”,一名記者寫道。

子彈“成群結隊地”掠過人們頭頂,發出“嗡嗡的哀鳴”,后來成為小說家的士兵弗農·斯坎內爾說。那些曾經高聲唱著“登陸日快樂,親愛的希特勒”的士兵,如今就像受驚的野獸一樣瑟瑟發抖。他們不顧一切地用飯盒里的湯勺和鮮血淋漓的手指在沙灘上挖出淺淺的戰壕,并滿臉驚恐地張大嘴巴,以免震耳欲聾的炮聲撕裂他們的耳膜。

他們記得,英勇的戰士們面色凝重地向前進軍,仿佛“正迎著狂風前行”,福里斯特·波格寫道,直到子彈“砰”的一聲將他們擊倒在地。他們記得,在一片喧鬧聲中,負傷戰友的凄厲號叫與戰場上的哀號聲交織在一起,BBC記者戴維·豪沃思寫道。這是“一種恐怖的垂死尖叫,其中不僅充滿了恐懼和痛苦,還有詫異、驚愕和疑惑”。他們記得,很多死尸已經面目全非,橫七豎八地倒在沙灘上。每當潮水涌上岸邊,它們就像海面上漂浮的垃圾一樣不停地翻滾,救生衣仍然系在身上。他們不會忘記眼前這片滿目瘡痍的海灘,而這片海灘的名字叫“奧馬哈”。

★★★

陸軍和海軍的工兵拖著28噸炸藥,本應在步兵先頭部隊登陸3分鐘后上岸,在3個區域的潮間帶障礙之間炸開16個寬50碼的豁口。但情況顯然不盡如人意:一些工兵單獨上岸,不是太早就是過晚。由于水流變化和導航失誤,幾乎所有人都向東偏離了1英里,跑到了原定登陸海灘的左側。一枚88毫米口徑的炮彈擊中了第14小隊的登陸艇,舵手被掀入海中,致使艇上的海軍爆破隊全體陣亡。一名士兵被彈片截斷的雙腿“浮在水面上,擺出象征勝利的V字,真是可悲”,一名水兵說。

炮彈擊中了橡皮艇,第11小隊中的7人當場遇難。第15小隊有40人陣亡,只有4人死里逃生,但也都嚴重負傷。隨后,一枚迫擊炮彈擊中了第12小隊,引燃了TNT導火索和炸藥包,導致19名工兵傷亡。這次爆炸來勢兇猛,三條腿的鋼制菱形拒馬(一種可以移動的障礙器材。——譯者注)像雨點般砸了下來,“仿佛一根根長矛從天而降”,一名幸存者在報告中寫道。

爆破隊員或爬上木樁,或站在同伴的肩膀上,摘下地雷并放好炸藥,射出紫羅蘭色的煙幕彈,示意即將引爆。但是,工兵們剛剛裝上導火索,敵軍的炮火就會將其打斷,其中一枚地雷突然爆炸,差點兒炸斷一名工兵所有的手指。當工兵們邊踢邊喊,發誓無論如何也要炸掉這些地雷時,驚魂未定的步兵們“就像一群蜜蜂一樣”躲在德軍設置的障礙物后。上午7點,當上漲的潮水逐漸淹沒障礙物時,這3個區域的16個突破口中只有6個被清理完畢。盟軍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截至中午,已經有超過一半的工兵陣亡、負傷或失蹤。

1944年6月6日,奧馬哈海灘

COTA 28th Infantry Division 科塔第28步兵師

First wave position,end of day 當天結束時,第一波推進的位置

First wave advance  第一波推進

Follow-up unit advance 后續單位推進

German coastal defences 德國沿海防御

Main German resistence at the end of day 當天結束時,主要的德國抵抗力量

Main initial penetrations 主要的初步滲透

PLANNED FIRST WAVE LANDING SECTORS 計劃的第一波登陸區域

DOG GREEN 道格綠區

DOG RED 道格紅區

DOG WHITE 道格白區

EASY GREEN 伊西綠區

EASY RED 伊西紅區

Colleville 科勒維爾

English Channel 英吉利海峽

FOX GREEN 福克斯綠區

FOX RED 福克斯紅區

FRANCE 法國

GOLD 黃金海灘

JUNO 朱諾灘

NORMANDY 諾曼底

OMAHA 奧馬哈海灘

Pointe du Hoc 奧克角

St.-Laurent 圣洛朗

SWORD 劍灘

UTAH 猶他

Vierville 維耶維爾

隨后,事態進一步升級。謝爾曼坦克配有可充氣帆布氣囊和雙螺旋槳,本應適于海上航行,但是在放下跳板后,登陸艇上的坦克竟“撲通撲通”地墜入海中,“仿佛一只只跌落池塘的蟾蜍。”歷史學家約翰·基根后來寫道。湍急的海水深達6英尺,而謝爾曼坦克的干舷高度僅有9英寸。每個營擁有32輛謝爾曼坦克,平均有27輛在穿越6 000碼的開闊水面時沉沒,并損失了9名軍官和137名士兵。

“你必須渾身是膽”,BBC的豪沃思寫道,“每艘坦克登陸艇上,第二、第三和第四輛坦克的車長眼睜睜地看著前面的坦克沒入水中,但軍令如山,他們必須發動坦克。”在距離他們較遠的西側,一名海軍上尉意識到,重達33噸的兩棲坦克不適合在洶涌的海面航行,便下令由坦克登陸艇載著另一個裝甲營登陸。然而,登陸艇不幸被炮彈擊中,導致8輛謝爾曼坦克沉沒,但其余24輛終于成功登岸。

此外,炮兵也在如何將大炮運到岸邊的問題上遇到了困難。第111野戰炮兵營的12門105毫米口徑榴彈炮被裝上DUKW“鴨子”兩棲戰車,但每輛戰車還載有14名士兵、50枚炮彈和18個用于防御的沙袋,因此“根本不適于在海上航行”。但直到后來,陸軍方面才承認這一點。其中8門大炮在下水后立即沉沒,還有3門在上岸前被海浪卷走或被炮彈擊中。“時至今日,我仍然能聽到那些戰士求救的喊聲”,一名軍士長后來回憶道。

當天一早,第5軍突擊師轄下的兩個步兵團登上了“地獄海灘”。第116步兵團位于西側,該團的士兵大都來自弗吉尼亞州的鄉下。南北戰爭期間,他們曾有過一段光輝歷史,其前身是1861年成立的“石墻旅”。作為第29步兵師的一部分,第116步兵團在英國訓練了20個月,被英國人戲稱為“自己人”。有軍官命令登陸艇上的士兵在靠近岸邊時低下頭,“這樣他們就看不到戰場上的情況,也就不會喪失勇氣”,一名中尉解釋道。但他們所目睹的一切足以令他們喪失勇氣。

在登陸范圍右側,德軍的炮火迅速將道格綠區的海灘變成了一座屠宰場。10分鐘內,A連還沒來得及射出一槍一彈,就已經“群龍無首、無法行動”。半小時后,該連損失了2/3的兵力,其中包括小弗蘭克·德雷珀中士。一枚反坦克炮彈射中他的左肩,撕開他的身體,露出鮮紅的心臟,當他由于失血過多而氣絕時,心臟仍在跳動。該連共有22人在諾曼底陣亡,他們全都來自弗吉尼亞州的小鎮貝德福德。德雷珀“沒有殺死任何人”,他的妹妹后來哀嘆道。一名活下來的軍官在報告中說,他的部下就像“稻草遇到鐮刀那樣”,紛紛倒地身亡。

德軍機槍發出的聲音就像“有人猛地把百葉窗拉了上去”,一名美國士兵形容道。海灘上到處都坑坑洼洼,子彈殺死了大量傷兵,還擊中了很多已經犧牲的士兵。在第1015號登陸艇上,包括艇長在內的32名官兵全部遇難。一名中尉在頭部中彈后繼續指揮著手下的人馬,直到“他坐下來,抱著頭氣絕身亡”,一名幸存者回憶道。傷兵們有的為自己注射嗎啡,有的尖聲呼叫醫護人員。一名軍醫不得不使用安全別針縫合傷員腿上的傷口。“我前面一個人被子彈擊穿了喉嚨,另一個人被擊穿心臟,而我只能一路狂奔。”一名生還者回憶說。另一名精神錯亂的士兵坐在沙灘上,一邊輕聲啜泣,一邊把石子丟入水中。“我們已經一敗涂地。”一名軍官宣布。

距此1英里以東,第16步兵團同樣潰不成軍,這些第1步兵師的老兵曾在非洲和西西里半島登陸。第一批上岸的部隊向東偏離了原定的登陸地點。抵達岸邊后,L連的兵力從187人減少到了123人。醫護人員發現,“死者大部分都是頭部中彈。”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開始用潮濕的沙子覆蓋住鋼盔上的徽記,以迷惑敵軍的狙擊手。“大大小小的物品全都著了火。”E連一名士兵回憶道。面對如此瘋狂的火力,一名中士估算,“每分鐘至少有2萬枚子彈和炮彈”射向海灘。羅伯特·卡帕蜷縮在伊西紅區一輛燒焦的謝爾曼坦克后,默默念叨著他在西班牙內戰中學會的一句話:“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從防水油布中拿出隨身攜帶的康泰時相機,拍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場上最令人難以忘懷的一組照片。

在抵達伊西紅區和福克斯綠區之間的海灘后,重達400噸的第85號步兵登陸艇放下了左側跳板。當士兵們開始上岸時,敵軍的47毫米和88毫米口徑炮彈炸穿了跳板的前端,導致15人陣亡、47人負傷。海岸警衛隊隊員立即后撤,向西疾馳數百碼,灼熱的烈焰再次撲面而來。20多枚炮彈撕裂了艦艇,點燃了士兵們的艙房,甲板上頓時血流成河。一個醫療連被炮彈擊中后,白色的繃帶紛紛揚揚地在硝煙中飄落。船長站在駕駛臺上向上級報告:“我們可以通過傳聲筒聽到人們尖叫的聲音。”第85號步兵登陸艇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拖著長長的血跡,傾斜著向地平線方向駛去。在登陸艇頭朝下沉沒前,所有陣亡者和傷員都被撤離。

上午8點30分,對奧馬哈海灘的突擊被迫停頓。上漲的潮水迅速淹沒了盟軍剛剛攻克的一小片海灘,吞噬了那些行動不便、充滿恐懼的傷員。由于已經沒有位置停泊更多艦艇,一名海軍登陸指揮官只得將船停在較遠的地方,命令士兵棄船登岸。“我向下望去,無論是哪個方向”,第16步兵團的一名軍醫后來寫道,“活的、死的和受傷的人們密密麻麻擠作一團,就像煙盒里的香煙。”

兩艘大型艦艇在道格白區的淺灘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第91號步兵登陸艇上載有200名士兵,由于油箱中彈,整個井形甲板都陷入了火海。至少有24人被燒成了焦炭,其他人紛紛跳海逃生。其中一名士兵的靴底也著了火,看起來就像一把明亮的火炬。時隔不久,第92號步兵登陸艇在硝煙中尋找掩護時,左舷船艏絆上了水雷。爆炸將兩名士兵“像香檳酒的軟木塞一樣”從艙門彈了出去,約有40多人被困在了甲板下面。“一股火焰穿過指揮塔前的1號貨艙,向空中噴射,火舌高達30英尺”,一名水兵報告說,“令人心驚膽寒。”隨后,德軍的炮火徹底摧毀了這艘登陸艇。一名步兵軍官手忙腳亂地游到岸上,最終得以生還。他后來承認,由于沒有了武器,與其說他是一名步兵軍官,不如說他是“一名失事船只上的無助幸存者”。

在奧馬哈海灘以西4英里,隨著陡坡逐漸變成懸崖,當天清晨的突擊行動也有了一絲轉機。第2游騎兵營的3個連冒著槍林彈雨,翻越了奧克角。一開始,他們只能徒手攀登,隨后開始使用迫擊炮管射出抓鉤和辮帶式鋼索。在此之前,戰士們還把借用的倫敦消防局的梯子用DUKW“鴨子”兩棲戰車運了過來。

現在,他們可以站在梯子上進行火力掩護。這個海岬完全暴露在炮火之下,在“得克薩斯”號14英寸大炮250枚炮彈的轟擊下,只剩下“一片焦土”,一名軍官說。突擊隊奮力攀上峭壁邊緣,使用鋁熱劑手榴彈摧毀了岸邊的5門大炮。德軍曾將這些大炮從炮臺上拆掉,藏在一座蘋果園里。但勝利轉瞬即逝,他們很快發現,自己已經處于敵人的包圍之中。在接下來的36個小時里,德軍重新集合起來,試圖將他們逼到懸崖下面。

在奧馬哈海灘,數千名瑟瑟發抖的士兵正四處尋找掩護,等待敵軍從懸崖上發起反擊,將他們趕回海里。“他們會蜂擁而下,向我們殺過來的。”唐·懷特黑德小聲咕噥道。一名中尉看到,潮水正悄無聲息地上漲,海面上的尸體越積越多。他后來寫道:“我們向后望了幾眼,就決定再也不回頭看了。”約瑟夫·T.道森上尉也和其他人一起蜷縮在海灘上。他身材瘦削,有一雙黑色的眼睛,是第16步兵團G連的一名老兵。1小時前,道森剛剛從登陸艇跳上伊西紅區的海灘,一枚炮彈在登陸艇上炸響,他身后的33人全部罹難。“有限的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他在寄往得克薩斯州的家信中寫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照片上是奧馬哈海灘后方的一個臨時停尸處,地上躺著等待埋葬的美軍和德軍陣亡者。奧馬哈海灘一役中,有4 700名美軍士兵負傷、陣亡或失蹤,超過登陸日盟軍傷亡總數的1/3。

★★★

在美國指揮艦“奧古斯塔”號灰色的甲板上,人們還蒙在鼓里。在法國沿岸,彌漫著一股灰塵和煙霧組成的褐色瘴氣,看起來異常詭秘,似乎撕扯不破。只有戰列艦上櫻紅色的炮彈才能穿透它,向內陸飛去。第一集團軍狹窄的作戰室設在“奧古斯塔”號的后甲板上。作戰室長20英尺、寬10英尺,門是用防水帆布做的,金屬墻上固定著一張法國米其林的地圖和一只玻璃掛鐘,掛鐘的表面被膠帶粘住,以防被炮彈震落。在其他地圖上,人們用紅筆標出了敵軍可能的位置,并用同心圓畫出了沿岸德軍大炮的射程。通信兵戴著頭戴式耳機,有的正在接收無線電信息,有的正用力在打字機上敲擊。但奧馬哈海灘只傳來一些支離破碎的信息,似乎雙方正在猛烈交火,有艦艇已經沉沒。附近的另一艘艦艇收到了一封急電:“我們就像一群肥豬,正在任人宰割。”

在作戰室中央的一張測繪桌旁,坐著一名高個子軍官。他身穿綴著三顆將星的野戰外套和救生衣,戴著鋼盔和眼鏡。他反復詢問:“現在是什么情況?”但得到的答復十分有限,大多數情況下,回答者只能帶著歉意聳聳肩。在年輕時,奧馬爾·布拉德利曾多次研究過1915年土耳其的加里波利之戰。在這場戰役中,英國為攻占君士坦丁堡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近來他還仔細研究了來自意大利安奇奧的報告。這兩次兩棲作戰只說明了一個道理,布拉德利總結道,那就是“必須迅速登陸”。“奧馬哈”到底發生了什么?可回答他的只有對方無奈的聳肩。

他本來預計,兩個突擊團能在上午8點30分前深入內地1英里。但現在,他甚至不確定他們是否已經登陸法國。布拉德利開始思索,如果這兩個團被困在海灘,下一步他將作何打算。想到這里,他頓時心驚肉跳,甚至還覺得有些荒唐。今天早上,這位集團軍司令還在向眾人展示他鼻子上的大號繃帶。在此之前,他剛剛在醫務室切開了一個癤子,并禁止攝影師為他拍照。

在布拉德利成功指揮一個軍登陸非洲和西西里島后,媒體對他進行了狂熱的報道。最近一期《時代》雜志甚至將他譽為“一個林肯式的人物……雖然貌不驚人、樸實無華,但堅定沉著,具有過人的才智和鮮明的個性”。厄尼·派爾寫道,“他說話溫文爾雅,稍遠一些便聽不到了。”利布林也形容他“額頭寬闊,頭頂略禿,頭發灰白而稀疏。他長著一副堅實厚重甚至略微突出的下巴。在黑色的眉毛下,他雙目深陷,有些遠視,目光中充滿了強烈而友善的好奇心”。時至今日,他頭頂所戴的軍帽的襯里上仍然印著“O.N.布拉德利中校”的字樣,被人們視作謙遜的象征。但事實上,中校是他的永久軍銜。

布拉德利的一生歷經磨難。他的父親是密蘇里州的一名農夫和小學教師,月薪40美元。后來,他與自己的一名學生結了婚,在小奧馬爾13歲那年過世。布拉德利加入了一支無往不勝的陸軍橄欖球隊,并多次登上報紙頭條,例如“西點軍校隊力克圣母大學隊”。上學期間,他與一位同學成了摯友,而后者現在既是他的上級,也是他最崇拜的人。此人正是“艾森豪威爾”,布拉德利經常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升任中尉后,他被派往蒙大拿州的銅礦,手持裝有刺刀的步槍,監督勞工,以防有人煽動叛亂。在西點軍校教授數學的同時,他還在業余時間從事建筑工作,為熊山橋梁公司安裝繩索。隨后,他跳過上校軍銜,成為西點軍校1915屆第一批升任將軍的59個人之一。

33歲之前,布拉德利是一個嚴格的禁酒主義者,幾乎滴酒不沾。西西里島戰役期間,他甚至沒有打開部隊分發的烈酒。登上“奧古斯塔”號后,他把部隊發給他的一品脫威士忌和兩瓶白蘭地也放了起來。布拉德利對自己的槍法極為自負。有一次,他告訴一名記者:“只要有小鳥出現在射程之內,我可以百發百中。”在突尼斯作戰時,他駕駛的吉普車壓上了一枚地雷,但幸運的是地雷并沒有爆炸。從此以后,他開始相信天意。“我認為自己受到了上帝的指引”,他后來說道,“仿佛我注定要在這場戰爭中發揮重要的作用……我能夠幸免于難,這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跡。”

事實或許的確如此。但也有人懷疑他還不足以擔任將軍之職,對他的提拔超出了他的能力。也許在內心深處,他仍然是“O.N.布拉德利中校”。在地中海戰役中,巴頓將軍曾是他的司令官,但是在法國,前者反而成了他的下屬。1943年9月,在對布拉德利的領導能力進行評估時,巴頓給他的打分是“優秀”,但在私下卻稱他為“碌碌之輩”。巴頓還在日記中含糊其辭地寫道:“他性格堅毅、極有見地,但沉默寡言。我認為他可以算作我們的良將之一。”登陸“奧馬哈”的作戰計劃大部分都是布拉德利構思的,包括海軍方面有限的火力支援。對于一些人關于盟軍可能損失慘重的預言,他不屑一顧地將其斥作“胡說八道”。

但現在他卻不敢確定。從前線傳來的消息仍然只有只言片語,其中包括“海灘遍布地雷,清障進展緩慢”。一名副官乘坐魚雷艇前去打探消息,1小時后,他渾身濕透、垂頭喪氣地返回營地,向布拉德利報告說,突擊部隊現在動彈不得。另一名海軍軍官帶回的消息更加明確:“我的上帝,這簡直是一場大屠殺!”有人告訴布拉德利,對于數艘軍艦被擊沉的消息,穆恩將軍表現得極為緊張。于是,布拉德利向第7軍軍長柯林斯下令:“我們必須在岸邊集結力量,即使這他媽的意味著要用艦艇鋪平英吉利海峽的海底也在所不惜。”按照計劃,另外2.5萬名士兵和4 000輛戰車將在第二次漲潮時登陸“奧馬哈”。現在他是否應當將這股兵力調往猶他海灘,或者英軍即將登陸的海灘?此舉是否會導致已經上岸的部隊全軍覆沒?

布拉德利這位曾在高中畢業年鑒上被譽為“精于計算”的將軍驀地掀開作戰室的帆布門,登上“奧古斯塔”號的指揮臺,遙望著灰蒙蒙的海灘,心中權衡著各種情況。

★★★

幾小時后,布拉德利得知,將近正午時,從道格白區開始,奧馬哈海灘的戰勢出現了轉機。諾曼·科塔準將綽號“荷蘭人”,他的父親是個法裔加拿大人,是一名鐵路報務員,后來移民到了新英格蘭。在通向維耶維爾海灘的通道半英里以東的地方,有一道高約5英尺的木制防波堤。科塔將軍剛剛趕到這里。那些在漲潮時幸存下來的士兵像藤壺一樣在堤后擠成一團,緊緊抱住防波堤旁突出的木頭支柱。

“我們必須因地制宜、堅持到底,千萬不能驚慌失措。”在動身前往諾曼底時,這位將軍告訴第116步兵團的軍官。而現在,他不得不“因地制宜、堅持到底”。科塔下頜突出,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和一只鷹鉤鼻。他緊緊咬著一根尚未點燃的雪茄,摸索著沿防波堤向西行進。

在看到一群縮成一團的士兵后,他厲聲質問:“這成何體統?如果你們他媽的還算是游騎兵,那就站起來,給大家帶路……我知道你們不會讓我失望……我們必須讓這些人撤離這片該死的海灘。”一枚“班加羅爾魚雷”爆破筒穿過兩道帶刺的鐵絲網,在防波堤后的海灘公路上炸開了一個缺口。但敵軍的機槍撂倒了第一個闖進突破口的美國士兵。“醫護兵,我中彈了。”他大聲喊道,一邊啜泣一邊呼喚母親的名字,直到氣絕身亡。隨后,包括科塔在內的其他戰士迅速穿過了柏油路和路旁烈焰滾滾的沼澤。

隨后,他們排成一列縱隊攀上懸崖,用白色的工兵膠帶、香煙和干糧袋里的食物碎屑標出了地雷所在位置。煙霧幫他們躲過了德軍的狙擊手,卻熏得他們不住地流淚,最后他們只好戴上了防毒面具。迫擊炮擊中了科塔身旁3名士兵,他的報務員也身負重傷。科塔雖然被震翻在地,但毫發無傷。這位將軍站起身來,跟上迤邐而行的隊伍,向山頂進發。行軍途中,他們看到一些被俘的德軍,伸展手腳,呈“大”字躺在地上。接著,他們迅速翻越山脊,經過一片矮小的松林,穿過尚未收割的麥田。科塔大聲喊道:“你們有什么本事,現在統統給我使出來!”數名美國士兵拖著一架剛剛繳獲的MG-42機槍,將下垂的彈鏈纏到脖子上,子彈像雨點般射向敵軍的戰壕和向內陸倉皇逃竄的敵兵。

上午10點,盟軍拿下了維耶維爾,敵軍只剩下一些狙擊手還在負隅頑抗。在一家制鞋店外的路上,倒著幾匹戰馬的死尸,后面還系著納粹國防軍用于運送物資的馬車。驚恐萬分的居民從窗戶里偷偷探出頭來,向外望去,發現路上到處都是碎石和瓦礫。隨后,另一個步兵連也來到了這座小村莊。他們看到,科塔正把手槍套在一根手指上快速旋轉。“你們都他媽的到哪里去了?”他問。

一名目擊者稱,奧馬哈海灘“激發了人類最后、最頑強的勇氣”。在沿岸其他地方,絕望的人們在懸崖上發現了更多裂縫。“雖然極不情愿”,第29師的一名士兵回憶道,“但我不得不拖著沉重的身軀繼續走下去。”在通往崖頂的斜坡上,走到一半時,一名失去了一條小腿的士兵一邊坐下來抽煙,一邊神經質地擺弄著膝蓋上的止血帶。“當心”,他警告說,“這里有防步兵地雷。”G連上尉喬·道森下令將陣亡將士的尸體作為通過雷區的墊腳石。“到處都火光熊熊”,一名少校把信封當作日記本,在上面匆匆寫道,“我只能不停地祈禱。”一名德國兵佯裝舉手投降,突然擲出一枚手榴彈,將一名游騎兵中尉炸得內臟開花。這名軍官陣亡后,他的部下個個怒火中燒,立即舉槍擊斃了這個德國兵。據說經過他身旁時,“每個人都向尸體開了七八槍。”

因為過于靠近海灘,12艘驅逐艦中有幾艘的龍骨擦到了海底。它們往返于近海各個港口,向陸軍用曳光彈標出的目標開火。一名士兵看到,炮彈的弧光穿過懸崖,并在報告中稱:“當時有人就站在那里,炮彈的弧光仿佛觸手可及。”隨后,有人在科勒維爾一座11世紀的教堂鐘樓里發現了一名德軍炮兵偵察員。美國軍艦“埃蒙斯”號試射了12枚炮彈,以確定目標的具體位置,第13枚炮彈直接將鐘樓轟進了教堂正廳和旁邊的墓地。圣洛朗也出現了相似的一幕,但第一枚炮彈就擊碎了教堂的尖頂。在“得克薩斯”號上,舷側炮火齊射,發出了震天動地的響聲。一名負責確定這艘艦艇方位的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坐在“噴火”戰斗機的駕駛座艙里情不自禁地喊道:“干得漂亮!”

據陸軍官方歷史記載,截至正午時分,盟軍一共在敵軍的防線上打開了6個突破口,而這6個突破口“巧合地聚集在一起”。雖然盟軍已有多艘登陸艇因觸到地雷而遭遇不幸,兩個新團——第115步兵團和第18步兵團——在落潮前仍然繼續涌向伊西紅區。

隨后,第26步兵團也奉命前往海灘,第1師自1918年以來,再次登陸法國。下午3點左右,約5 000名步兵翻過了懸崖,他們雖然避開了頭頂的火力,但仍然躲不開前方和兩側的炮火。前方陸續傳來消息,一名上校乘坐DUKW“鴨子”兩棲戰車返回后表示:“據信我們的部隊已經登岸……戰況出現了轉機。”直到下午1點,一直在“奧古斯塔”號旗艦上踱來踱去的奧馬爾·布拉德利才從第5軍那里得知,突擊部隊即使尚未反敗為勝,也已經扭轉了頹勢。“最初,部隊被困在伊西紅區、伊西綠區和福克斯紅區,但現在正在向海灘后的高地推進。”

對科塔來說,這一天可謂逢兇化吉。他從掩體里拽出5名俘虜,命令他們引路,幫助自己穿過雷區。他們從維耶維爾出發,沿著狹窄的山谷來到了道格綠區。“有種給我下來,你們這些婊子養的”,他對躲在山坡上放冷槍的狙擊兵喊道。在一處巨大的間歇泉旁,工兵用1 000磅炸藥摧毀了一道9英尺高、6英尺厚的反坦克墻。裝甲鏟車清除了維耶維爾的殘骸,為坦克、戰車和機械化重型卡車解放諾曼底、法國乃至整個歐洲開辟了道路。

★★★

現在只剩下英國和加拿大的軍隊還在為攻克南側的3個海灘而浴血奮戰。為了第二集團軍的3支突擊部隊能順利登陸,他們做出了幾處戰術上的變動。首先,他們將在距離海灘7英里的地方,而不是像美軍那樣在距離海灘11英里的地方發動登陸艇。其次,英國皇家海軍的轟炸時間相當于美國海軍的4倍。再者,某些過于復雜、或不適合在美軍登陸海灘上使用的設備——例如裝甲火焰噴射器和安裝在坦克前方的掃雷裝置等6種未被美軍使用的設備,卻在英國和加拿大軍隊登陸時派上了用場。

其他方面,盟軍在“這個狗日的地方”(the bitches,海灘一詞的英文the beaches讀音相近。——譯者注)——英國士兵對黃金海灘、朱諾灘和劍灘的稱呼——所采取的戰術與在猶他海灘和奧馬哈海灘大致相同,但情況不如猶他海灘那樣順利,卻也沒有“奧馬哈”那樣艱險。此外,英國還別出心裁,動用了兩棲謝爾曼坦克,但其中一些沉入了海底。由于漏洞和干舷較低,許多坦克登陸艇的輪機艙灌滿了海水。像運載美國榴彈炮的DUKW“鴨子”兩棲戰車一樣,負責運送“半人馬座”坦克的登陸艇同樣不適合在海面航行,共有數十艘登陸艇先后沉沒。

人們普遍認為,參與“霸王行動”部隊的東翼尤為薄弱。在5艘巡洋艦和15艘驅逐艦的護衛下,兩艘戰列艦和一艘鐵甲艦上15寸口徑的大炮從2 000碼開外向當地發起了猛攻。數千枚火箭直插云霄,向內陸疾馳,“就像大群乘風而去的松雞”,一名旅長在報告中寫道。在長達28英里的海岸上,一共有90門大炮和8個德軍營,但士兵大多是從波蘭、捷克和烏克蘭招募來的,因此他們對納粹德國的忠誠并不可靠。

德軍1/10的迫擊炮、1/5的機槍和1/3的大炮被英國海空軍摧毀,剩下的則被其驚慌失措的士兵們丟棄。即便如此,據說英國的突擊步兵仍然有些失望,因為他們本以為“能將德國人殺得尸橫遍野,而不僅僅是潰不成軍”。

在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和隆隆炮聲中,戰士們一邊向海灘進發,一邊高聲吟誦起《亨利五世》中著名的臺詞。很多人開始猛灌朗姆酒,它們“濃稠得像糖漿,醇厚得像黑夜”,英國皇家海軍的工兵這樣形容道。成千上萬只使用過的嘔吐袋在海浪中上下翻滾。在顛簸的登陸艇上,不時可以聽到人們由衷地唱起《耶路撒冷》的片段。一輛摩托艇的揚聲器里還傳出了《啤酒桶波爾卡》的樂曲聲。

“前進,前進,你們是最高貴的英國人!”距離“奧馬哈”最近的是黃金海灘,在長3.5英里的海岸上,敵軍一共設置了2 500處路障。漲潮時,工兵們僅僅設法清理出了兩條水道供艦艇通過。直到當天晚些時候,勒阿梅爾堅固的堡壘才在爆破筒和手榴彈的強攻下失守。“也許我們打擾了他們”,一名士兵打趣道,“這可是一片私人海灘。”隨后,英國皇家海軍陸戰隊對“奧馬哈”邊界上的漁村貝森港發起了猛攻。為了將敵軍中的頑固分子趕出此地,在最初48小時里,英軍的傷亡人數多達200人。6月6日下午,第50師的4個旅已全部登岸,開始迅速向內陸挺進,直逼德軍側翼。

在盟軍灘頭堡東緣,英國第3師正通過一條狹窄的道路攻打劍灘,希望盡快殺入距此9英里的內陸城市卡昂。“放下跳板!全體登岸!”艦艇上的水兵大聲喊道。士官們的咆哮也在風中回響:“給我沖啊!給我沖啊!”但敵軍的迫擊炮和機關槍瘋狂向海灘射擊,在第一次漲潮時,英國工兵未能清除海灘上的任何障礙。英國士兵“就像拳擊手那樣聳起肩膀,準備隨時開展肉搏戰”,《每日郵報》的一名記者寫道。他們踏著海浪向前挺進,“腳下到處都是痛苦地扭動著四肢的人們,仿佛一張看不見的地毯。”據突擊隊中的一名中士報告,海水已被染成了一片深紅,“人們仿佛就要被淹沒在自己的鮮血之中。”

國王利物浦團的一名中尉在日記中寫道:“整個海灘變成了一座尸橫遍野的屠宰場……菲爾不幸陣亡。”西北風將高潮線刮到了距沙丘僅30英尺的地方,使本已十分逼仄的海灘變得更加擁擠,擾亂了原定的登陸計劃,后備團直到下午3點左右才登上海岸。身著蘇格蘭短裙的風笛手比爾·米林中士把匕首綁在腿上,一邊踏過淺灘,一邊吹起了《高地上的少年》。有人沖他喊道:“給我趴下,你這個瘋狂的混球,你會把敵軍吸引過來!”在《邊境的藍絨帽》尖厲的風笛聲中,米林與突擊隊員一起“雄赳赳、氣昂昂地”前行,搜尋把守奧恩河橋的英國滑翔兵。

朱諾灘位于黃金海灘和劍灘之間,狂風吹起了洶涌的巨浪,使加拿大第3師在登陸過程中也困難重重。300艘登陸艇中,近1/3或失蹤或沉沒,每40艘登陸艇中只有6艘成功登岸。庫爾瑟勒港沿岸爆發了激烈的巷戰。在伯尼爾斯厚達12英尺的防波堤后,到處都是經過加固的房屋,大批加拿大炮兵和戰車堵在了海灘上。信鴿攜帶著路透社的新聞報道,本應穿越英吉利海峽返回英國,卻從朱諾灘飛向南方,有人在地上憤怒地高喊:“叛徒!該死的叛徒!”

盡管加拿大軍隊屢受挫折,約有1 000人陣亡或負傷——相當于預計傷亡人數的一半——當天上午,皇家溫尼伯步槍團和女王步槍團仍然向內陸推進了2英里。在英國與加拿大的灘頭陣地,當盟軍攻克了沿岸的防御工事后,德國部隊倉皇逃竄,所有村莊的十字路口幾乎無人把守。下午2點,風笛手米林和以旅長洛瓦特勛爵為首的突擊隊穿過了約翰·霍華德少校及其滑翔兵把守的貝努維爾橋。

洛瓦特戴著一頂綠色貝雷帽,身穿白色運動衫,揮舞著一根橡木手杖。至此,空降部隊和海運部隊已經在敵軍兩翼連接起來。當天中午,在距此15英里以西的維利耶爾勒塞附近,盟軍的戰斗轟炸機向由2 500名德國士兵組成的反突擊團及其22座突擊炮發起突襲。下午3點,從黃金海灘趕來的英軍力挽狂瀾,殺死了德國指揮官,殺得敵軍落花流水。

記者們事先得到消息,英國軍官將于下午4點在卡昂舉行新聞發布會,卻未能如愿以償。由于受到地雷和重炮襲擊,第3師的先頭部隊被困在該市以北3英里的地方。英國皇家沃里克團的士兵配備有自行車,他們奉命“跟在謝爾曼坦克后面,瘋狂地駛向卡昂”。但是他們發現,在迫擊炮的攻擊下,自行車無疑是一種“完全不合時宜的裝備”。卡昂和通向巴約的公路仍然處于德軍的控制之下,這著實令盟軍一籌莫展。

但當天的戰況并非毫無希望。加拿大部隊繼續向法國內陸深入了6英里。據報告,英國士兵也已抵達巴約郊區。雖然狙擊手仍然埋伏在附近的灌木林中,不時開火阻礙行軍,但天色擦黑前,工兵們已經開始在克雷蓬修建加油機場。機場的跑道長1 200英尺,全部用夯實的泥土鋪成。俘虜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海灘的收容地,為防止他們逃跑,盟軍剪掉了他們的褲扣,并讓他們在行進中高舉自己的褲子。

與此同時,一些法國婦女跑出地窖,滿懷喜悅地親吻這些解放者。她們的臉上抹著鍋底灰和胡麻油作為偽裝。盟軍軍官操著半生不熟的法語問她們:“德國佬在哪?”但得到的回答往往是一通亂指和一連串難以理解的諾曼方言。在一所農舍外,一名年輕女子拿出一部古老的留聲機和錫制喇叭,一遍又一遍播放著《馬賽曲》。雖然樂曲聲音沙啞,但是沒人誤解其含義:“前進!前進!祖國的兒郎!那光榮的時刻已經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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