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炒掉一個高級合伙人
- 合伙人:律師成長之道
- 丁慧
- 11602字
- 2021-05-06 15:42:08
談判談到圖窮匕見,
那是下策。
潘越正式扎營上海。頭等大事是分所開業,可是分所最最基本的人還沒穩定下來,四天換了三個前臺。
秦大江招前臺,分不清前臺行政和律師助理的區別,一心求好,招了個華政刑法專業研究生畢業的女孩子。人家來了兩天,發現居然是來做前臺的,遂憤而辭之。臨時招的第二個是地道的上海女孩子,上班先跟著總所派過來的行政支持王怡在外面采購了一天東西,直接就說太累不來了。第三個女孩子,人是高挑靚麗,就是有美女的通病,總覺得她的事情別人會搶著幫她做,她只要負責漂亮就好了。王怡又要搞裝修,又要買設備,又要準備酒會,忙得一陣風一樣,她就坐在前臺里紋絲不動,把王怡委屈的給總所歐總打電話要請病假。潘越真是覺得顏面盡失。龔駿還取笑潘越:“你不是喜歡美女的嘛!”
兩人正在心煩,潘越的大哥大響了,電話里一聲脆亮的女孩的聲音:“老潘!”
潘越差點就下意識地答應了,心里猶豫了一下,這么年輕的聲音,誰敢這么叫他。那個聲音利索地說:“真沒良心,我的聲音都忘了?錢婷婷!”
錢婷婷的聲音又脆又響,龔駿聽得一清二楚正想走開。潘越止住他,對電話里說:“我正想找你呢,你快點辭職到我們上海來!”
錢婷婷說:“憑什么啊?你以為社科院下面的會計崗是那么簡單的?”
潘越沒有廢話:“月薪800塊。”
“赤裸裸的金錢誘惑啊,我不……”
潘越說:“每個月加200塊住房補貼。”
“老潘,不許反悔啊!我賣給你了!”
潘越趕緊咽下了再加100交通補貼的話:“今天下午就出發,明天過來上班。”
“周扒皮啊!那不可能……”
“給你500塊錢搬家補助,晚來一天就取消了。”
“要現金,我可沒發票抵扣。就這么定了!”
“你找我什么事?”
“……那什么,就為給財神爺燒炷香唄!”
掛了電話,潘越說:“怎么把她給忘了。這小姑娘是你們北京人,是社科院一個研究所里專干雜活的小會計。我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有一次我讓她幫我貼發票,一把幾十張零碎發票扔給她,下午給我的時候貼得板板正正,欄目分得清清楚楚。那時候她也不知道我是誰,干活不挑人還干得好,我就喜歡這樣兒的。正好她還是個會計,前臺和會計可以都兼起來。”
秦大江早已悔得捶胸頓足、淚流滿面,早知道拼死也應該多看幾個人啊!
錢婷婷走馬上任,上海分所的情況立刻為之一變:和律所附近一家干凈的飯店談妥了午餐包餐事宜,全所四個人的吃飯問題先解決了,每天定時定點有了靠譜的午餐,再也不用一到了午飯時間就四處打游擊了。和王怡關系搞得情同姐妹,倆人每天一起加班到晚上十二點還能說說笑笑,王怡再也沒有向總所提出過要提前回北京的申請。總所行政總經理歐總有名的嚴厲,居然被她搞定,要來了總所全套行政、財務管理制度,根本不用潘越出手。
龔駿這才相信了潘越的判斷,他能想到的一個優秀的律所行政管理人員所需要具備的素質,錢婷婷全部超乎他的想象。唯一的缺點,就是嘴巴太厲害。
龔駿在美國算是參加過西式酒會的人,在上海分所第一件事就是代替吳大維做了酒會指導。1994年,上海還沒有會務服務公司這種機構,上海分所開業酒會這樣的活動全部要自己動手。租場地、制作邀請函、制作橫幅、標志牌、租音響、采購酒品飲料……錢婷婷的腳被鞋磨了個大泡,手里拿著龔駿手工畫的酒會擺放草圖,在會場中一瘸一拐地來回穿梭。秦大江在鏡湖和上海兩地跑。潘越和龔駿每天帶著一摞邀請函一天十幾個單位的跑,笑得臉都僵硬了,晚上再和秦大江搞改制文件……整個上海分所人員簡直就是應接不睱。
3月29日,吳大維到了上海檢查了一下會務情況,發現所有的橫幅指示都沒有英文,作為一個放眼全球法律高端服務市場,推崇服務能力與服務意識均與國際接軌,全中國唯一在紐約開了分所的律所,怎么能不是雙語標牌呢?全部都得重做!王怡只得在電腦上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敲出來、放大,再打印出來后,手工裁剪,貼在標牌下面。
但吳大維也不單單是找麻煩來了,他從北京開到了上海一輛二手桑塔納支援上海分所,這輛普桑,可是為上海分所立下了汗馬功勞。
3月31日,均昊律師事務所上海分所的開業酒會終于如期舉行了。由于酒會的形式新穎洋氣,氣氛熱烈活潑,在推崇洋派的上海律師界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分所開業酒會結束,業務就得言歸正傳了。吳大維趁著這兩天在上海,就和潘越一起約幾個準合伙人面談。
幾個備選的合伙人中,除了梁燕妮在日本未回,鄧輝和劉查理都受邀參加了均昊所上海分所的開業酒會。劉查理顧慮著自己創始合伙人的身份,暫時不愿意跟他倆單獨接觸。兩人就約定了鄧輝,為了顯示誠意,兩人開車到鄧輝的辦公室去。
鄧輝的辦公室在浦東。20世紀90年代的上海正在大建設、大開發,整個交通一塌糊涂,到處都在修路。兩人都不認識路,吳大維開車,潘越在副駕駛看地圖,從徐家匯開到浦東,各種岔路、隧道交錯縱橫,眼看著東方明珠的三個還在施工的大球就在眼前,可是怎么也繞不到跟前,一路上足足開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是見到了鄧輝。
鄧輝長得白白嫩嫩、矮矮胖胖,儼然就是一個法律界的王剛。他非常謹慎,問的問題很細致,處處透著上海人的精明。吳大維知道他能力出眾,身后還有上海市幾家巨型央企的法律服務業務,所以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雙方都很有誠意,所以談話也比較深入。兩人聊了很久,吳大維覺得奇怪,怎么老潘今天這么含蓄?轉頭一看,這家伙靠在沙發背上睡著了!睡著了!睡著了……
均昊所和鄧輝雙方情投意合、你情我愿,本來很容易到一個鍋里吃飯,但鄧輝的律師執業證臨時掛著的那個上海律所不給他辦轉出手續。鄧輝把申請報告打到司法局,上海市司法局研究認為,上海的律師只能在上海的律師事務所里流動,不能讓北京的律所把人才挖走了。作為北京轄屬的律師事務所來上海開分所,所有的人都應該是從總所派遣,不能從上海的律師事務所里挖人。結論是:不批準!
證不能動,人就不能動。鄧輝只能等機會了。
說到執業證的問題,潘越想起來梁燕妮,趕緊和她聯系有沒有拿過中國的律師證?梁燕妮雖然貴為早稻田法學博士,但是從來沒參加過中國律師資格考試[1],自然也沒有證。她若有所悟地說,“這么說,我還得趕緊考個律師證。”即便她考這么難的證也如探囊取物,但從9月考試到實習滿一年,最快也要一年半時間拿到執業證。所以梁燕妮也只能暫停了。
目標中的幾個合伙人都沒有談成,吳大維只好先回了北京,留下潘越慢慢去磨劉查理。
總所的人撤走了,潘越把所里的人召集起來開會,看了一下自己的家底:
龔駿,有美國執業證,有中國執業證,但他是總所的人,只能算是上海分所臨時工;秦大江,剛剛報完名參加今年的律師資格考試。7月份才能拿到研究生畢業證;錢婷婷,會計大專生,中文自考本科,一天法律沒學過。換句話說,這個看起來高大上的均昊所上海分所,只有他潘越一個人有律師執業證書!潘越心想:所謂慘淡經營,也不過如此吧!
龔駿作為總所派駐的高級合伙人,先跟大家務虛,講了一下均昊所的發展和理念:“均昊所是中國最早設立的合伙制律師事務所之一,目標是成為一家提供全方位法律服務、在眾多法律服務專業領域占據領先地位的律師事務所,并將在不遠的將來在全所范圍內建立垂直行政管理體系和一體化的網絡辦公系統。均昊所是目前中國唯一一家在外國開了分所的中國律師事務所,以后還要在倫敦、東京等地開分所,把紅旗插遍全世界。當然這是豪情壯志,但是沒有理想就沒有未來嘛!這些均昊所的理想和未來,也就是每個均昊所人的理想和未來,這就需要正直的品行、創新的思考能力以及團隊合作的精神。團隊的每個人都盡職勤勉、相互支持、熱愛法律、相信法律價值,努力發揮出每個人特有的能力,共同創造一個令人舒適的、讓人有高度榮譽感的文化環境。團隊合作是駛向理想彼岸的帆船,每一個人都可以在我們的團隊里發揮出最大潛能,實現自我的價值,最終共同到達理想的彼岸。”
潘越務實:“6月份開始,所里要有組織地去各大高校開展招聘會,網羅人才。關于學生招聘和新人入職以及以后的實習生制度,小錢要盡快在總所制度的基礎上形成分所的制度。大江的最重要的任務是今年十月份考出律師資格證。10月份之前小錢在工作上能多擔一些就多擔一些。”
潘越喜歡秦大江,看得出他雖然表面很土,不會察言觀色,其實法律功底扎實,好學上進,很有自尊心。他有心想好好培養秦大江。
“憑什么呀!”錢婷婷毫不客氣地說,“他考律師證是給他自己考的,又不是給均昊所考的!”
“團隊嘛,應該互相幫助。”潘越對錢婷婷一點招也沒。他對所有的女孩子都沒招。他自己解釋為:男人創造和維護世界的秩序,而女人是來搗亂的。有本事的男人自會收拾殘局,只有沒本事的男人才會抱怨。
“敢情你們是團隊,我不是團隊啊?剛才龔律師說了一大套什么要創造令人舒適的環境,最終共同到達理想的彼岸,說了半天我是劃船的,專門送你們去對岸的啊?”
龔駿趕緊說:“豈敢豈敢,我們完全是在你的指揮下劃船的,上岸也是你先上。”
龔駿是通過兩件事情迅速建立起對錢婷婷的膜拜的。
第一件事情是上海分所開業之前,有一天黃昏他在街上散步,遠遠看見錢婷婷和王怡兩個人在一個新疆人的推車前買切糕。他正想叫住她倆,就聽見她們和新疆人爭執起來。錢婷婷說:“不是說好買三塊錢的嗎?我買不起50塊錢的。”
新疆人兇巴巴地說:“一刀切下去就是這么多!”
龔駿趕緊緊走兩步,想替這倆女孩買下來,免得她們因為舍不得錢吃了大虧。還沒走到跟前就聽見錢婷婷干脆地說:“那我們不要了!”
新疆人手里握著切糕的刀上前一步:“切下來你敢不要?你不要我賣給誰?切下來就必須要!”
王怡膽怯地拉著錢婷婷的衣服說:“算了……”
龔駿放緩了腳步,這時候他倒好奇了,想看看這兩個女孩怎么處理這個僵局。
這新疆人五大三粗,兇神惡煞一樣逼近兩個女孩,舉著刀隨時都要動手的樣子:“你敢不買試試?你想欺負少數民族嗎?”
龔駿心里罵了一聲,趕緊想找個家伙準備干仗!可是上海的街道干凈得很,連個板磚都找不到。他急中生智,迅速脫下一只皮鞋倒提在手里。這皮鞋是在國外買的,質量很好,拿在手里很有一種可以作為武器的安全感。他手里倒拎著一只皮鞋一腳高一腳低地往跟前走,大腦緊張地盤算著第一鞋底該掄在新疆人的什么部位。
錢婷婷毫不退縮地大聲說:“我只要三塊錢的!誰讓你切那么多的!不要了!”
已經有行人停下來遠遠地圍觀,擔心地看著兩個小姑娘。膽敢挑釁賣切糕的人,這太讓人刺激了。
錢婷婷說完也不跟他吵,拉起王怡轉身就走。新疆人上前一步想攔住她,但也擔心推車無人照管,跟了兩步停下來,狠狠地瞪著她說:“你敢不要?你給我站住!”
王怡剛想站住,錢婷婷一把拽著她,頂著新疆人殺死人的眼光,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新疆人手握切糕刀,狠狠地瞪著她倆的背影,但終究沒有追上去。只是發狠地對著遠處圍觀的人罵了一句狠話。周圍的人迅速散開了。
這時龔駿才發現好多人奇怪地看著他。他回過神來把在手心里握出汗來的皮鞋扔在地上,一邊顛三倒四地穿鞋子,一邊在心里感嘆:“巾幗啊!巾幗啊!巾幗啊!”這件事,錢婷婷一直都不知道龔俊目睹了整個過程。
第二件事是龔駿被賓館服務員欺負了,全靠錢婷婷出了一口惡氣。龔俊在上海分所長住在賓館里,但這賓館還是國營管理,服務員素質參差不齊。有人會對老外恭恭敬敬,對中國人傲慢無禮。有一次,他們干洗衣服把龔駿的一套定制西裝洗壞了,龔駿投訴講理未果,還被諷刺了一頓,氣得要找電視臺曝光。錢婷婷聽說了這故事一拍桌子就出去了,中午回來告訴龔駿,他的房費從此以后打六折,外加每天兩套免費洗衣額度。晚上龔駿回房間發現樓層換了一個服務員,對他尤其彬彬有禮,客氣得好像香港的酒店服務生。從此以后龔駿對錢婷婷的敬仰之情就如黃河之水一樣滔滔不絕了。
事實上,他們很快發現,錢婷婷在她的執管范圍內,幾乎沒有搞不定的事!龔駿和潘越就此交流過,一致認為她學過孫子兵法:像鼓動隔壁房產公司的前臺去和樓上沒完沒了裝修的公司進行暴力威脅,就屬于借刀殺人;在別人跟賓館保安就停車位進行交涉談判的時候插上一嘴,最后在樓下給他們的普桑搞了個專屬停車位,就屬于趁火打劫,等等。諸如此類事情,不一而足。
他們服從錢婷婷的管理,除了因為錢婷婷把均昊所上海分所里里外外打理得順順當當之外,還因為他們一直在錢婷婷面前有三分氣短。比如錢婷婷神通廣大,以先使用后付錢的方式租來了一臺日本原裝的傳真、復印、掃描一體機,放在辦公室特別高端大氣上檔次。他們圍著嘖嘖稱贊的時候,錢婷婷就會問他們:“合伙人同志們,你們今天有客戶傳真嗎?你們有案卷要掃描嗎?你們今天掙錢了嗎?”
潘越和龔駿只能:“呵呵,呵呵!”
每天中午吃飯,錢婷婷就會數落他們:“你們吃我的(她管訂餐、點菜),花我的(她管財務),用我的(她管所有的設備和辦公用品),到底什么時候開始掙錢?”搞得兩個高級合伙人巨沒面子。所以錢婷婷一不高興,潘越和龔駿都得哄著她。秦大江深刻感覺上海分所正在逐漸形成以錢婷婷為領導核心的領導集體。
潘越說:“要不你也考。”
“考就考!我可以考嗎?”
“大專就可以考,更何況你也算本科。”
“什么叫也算?你還是律師呢?搞這種不入流的歧視。老潘,我今年非得考過給你看看!”
潘越被錢婷婷時不時損上兩句已經習以為常,自動忽略:“考吧考吧,你倆今年都重要,一對寶貝,行了吧?”
“龔律師下班后帶我去買復習資料。我先說好,你們每個人都有輔導我的義務,我要考不上我就不干了!”
這可把潘越嚇壞了。美女要多少有多少,能干的行政前臺可是走一個少一個!潘越趕緊說:“你考過考不過都加薪,只要你考了!”
龔駿說:“真是不想在上海干了,到北京總所去,薪水肯定比上海高。”
潘越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挖人家墻腳損陰德啊!”
錢婷婷腦子一熱要考律師證,散了會冷靜下來,大話說出去要是考不上,人就丟大了。她看看秦大江計上心來。秦大江人是傻了一點,但是法律功底扎實,考律師證是分分鐘的事情。錢婷婷找到秦大江,笑嘻嘻地說:“咱倆合租個兩房省點房租唄。”
潘越和龔駿都是閱人無數的老江湖,很珍惜錢婷婷這種敢想、敢干、能干、會干的人才。但秦大江看錢婷婷橫看橫不順眼,豎看豎不順眼,嫌棄得不要不要的。所以頭都不抬、一口回絕:“除非黃河水倒流!”
“你還‘山無陵江水為竭’呢!你這樣表白我很害羞的好吧。哼!”錢婷婷說完一串也不理他轉身走了。
潘越和龔駿都很清楚答案,錢婷婷一定會想辦法達到目的的,都以吃瓜群眾的好奇心態圍觀,看看這次錢婷婷會用什么手段。
吳大維打電話給潘越:“老蔣給你說了嗎?羅明亮又跟他提了要升高級合伙人的事情。”
潘越沉吟了一會兒:“關所的事情還是我去一趟三亞吧,搞不好羅明亮要弄出事情來。”
“你什么時候去?”
“盡快。”
掛了電話,潘越突然想,現在是海南旅游最好的季節,為什么不和林洋一起去度假呢?說干就干,立刻打電話讓林洋請假,他馬上飛北京和她匯合,再一起飛海南。
林洋還有些猶豫:“今天還有一天會呢,太任性了吧?”
“老龔說的,‘人不激情枉少年’,你走了天塌不下來!就當咱逃跑一次,走了!”
“好!”
蔣力宇穿著短袖,在火熱的海南機場接上他們,看他倆厚外套,拎著四個拳頭,只有林洋背了一個隨手的小包,不禁莫名驚訝:“你倆是私奔來的嗎?”
林洋笑說:“我是被律師拐賣來的。”
蔣力宇趕緊給助理打電話,讓幫忙買生活用品,又說:“人家一看你倆這樣就知道是北方來的。我先帶你倆去買衣服。”
潘越看著車外說:“不到一年的時間,這里已經變化得我快認不出來了!”
蔣力宇一邊開車一邊指著遠處的山頭說:“你們看那些能看到海的地方,都在造別墅。現在房子已經賣到1500一個平方。整個海南像是一個大工地,海南的房地產瘋了!”
潘越和林洋都很吃驚:“北京、上海的房子都還沒有突破1000呢!”
“是的,現在有價無市,賣得并不好。”
潘越說:“有價無市就是泡沫膨脹,咱們做房地產法律服務項目的時候要當心了。”
“咱們的房地產法律服務項目還是老客戶,新客戶都沒接。律所都在忙三亞機場的全流程法律服務項目,別的還真忙不過來。你為什么想這個時候關掉三亞所?”
“老羅能力強,但是我一直不太放心他信口開河、胡亂許諾的性格。以前我在跟前盯著,他還有所收斂。現在如果放手讓自己他做,真怕出問題。要是總所再派個合伙人過去呢,可能強龍難壓地頭蛇,兩個人還會有矛盾。所以我想不如關掉算了。”
蔣力宇皺著眉頭說:“我跟大維提到過,老羅跟我提過幾次想升高級合伙人。現在不但沒升反而還要關掉所,你小心他會跳起來。”
“你同意接受他做合伙人嗎?”
“不同意。合作可以。”蔣力宇也很干脆。
“那這個麻煩遲早要解決掉,拖得越久問題越大。三亞機場的項目,我離開以后大部分交在你這里,小部分需要當地合作的交在他那里,現在你又拿下了全流程法律服務,那一部分服務內容是不是還是要放在他那里?”
“是的。關掉所以后還留他嗎?目前整個三亞地區,大的法律服務項目,一半在他手上,是個很有能力的律師。”
潘越盯著起伏的海水看了一會兒,說:“他這人不能留,你們都壓不住他。”
蔣力宇松了口氣:“其實我也有這個感覺,他是走野路子的地頭蛇律師,稍有不慎還可能給均昊所的聲譽造成壞影響,也只有你能對付得了他。”
海南大開發給海口帶來了突飛猛進的繁華,儼然就是小香港。潘越和林洋先在海口玩了一天,便開著蔣力宇的車到了三亞。三亞可以算是地道的潘越的地盤了,他沒有通知分所,而是先和她痛快地玩了兩天。
黃昏時分,他倆開車沿著海邊在無人的公路一路開去。或者看著太陽將落未落,將一片大海染得橙紅,海水將落日的余暉倒映的華麗刺眼、金光閃閃。風吹椰林,白鷗掠過海面,晚歸的漁船從極遠極遠的海線慢慢駛近,海浪嘩啦、嘩啦有節奏地拍著沙灘。他們牽著手在沙灘上走過,時間在他們腳下緩緩而行。
林洋坐在酒店大堂三角鋼琴前,她十指在琴鍵上輕輕一撫,一串美妙輕快的音符便飛了出來,引得大堂的幾個外國客人紛紛駐足,甚至有人微笑著圍觀過來。林洋微微歪著頭,專注地盯著琴鍵,手指靈活纖巧,隨著她手指的起落,音樂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漫過沙灘。從大堂的落地窗望出去,沙灘上亮起了點點的地燈,更遠的地方,無邊無際的大海在銀色的月光下微微起伏。潘越斜靠在鋼琴邊上,迷醉地看著黑白琴鍵上林洋修長靈活的手指,每一次林洋抬起頭對他嫣然一笑,他都想將整個世界放在她的腳下。
他們并肩坐在海邊,潘越輕吻著她的頭發問:“你怎么會喜歡我?”
“你自信,又內心強大啊。別人都把我當成部長的女兒來追的,只有你把我當成了年輕女孩子來追。”
“說你的家庭沒有嚇住我,那是騙你的,怎么可能不被嚇到呢?”
“所以,我還挺害怕你追到一半放棄了呢。”林洋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我還從來沒有怕失去一個男人過……”
林洋從骨子里散發出的那種未經世事的天真,那種從未嘗過生活艱辛,總是從容、優雅、溫和的女人味深深地吸引著他。潘越周圍所有的人,包括潘越自己,都懷有實現人生抱負、創造最大幸福,甚至出人頭地、光耀門楣的思想。只有她,唯一只有她,不為難自己,不苛求別人,只是心滿意足地生活——這正是最令潘越著迷的氣質。
“你呢?你喜歡的女孩是什么樣的?”
潘越笑了:“傻瓜,你這樣問,我當然會說就是你嘛。”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確實一直都喜歡漂亮溫柔的女孩子,可是越來越覺得,漂亮易得,溫柔難求。越來越多的漂亮女孩想把自己變成雌雄同體的超人。”潘越輕撫著林洋的長發,“上帝之所以創造了男人和女人這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難道不就是要各司其職嗎?我對聰明好強的女性打心眼兒里尊敬欽佩,但不會有愛慕。套用錢鐘書老先生說楊絳先生的話,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迷戀,遇到你之后我不想再迷戀。”
他們輕輕甜甜地擁吻,完全迷醉在愛情里。
均昊律師事務所三亞分所里,潘越的到來引起得沸騰終于歸于平靜。羅明亮的普通話帶著濃濃的海南味道:“到我辦公室來坐嘛,你的辦公室好久沒人啦。”
潘越豈能不知談判中主場的重要性?他微笑著擺擺手,根本沒接他的話。羅明亮只好從自己辦公室搬來了工夫茶具,給兩人泡茶。
羅明亮是海口人,長相非常有亞熱帶人的特點:個子不高,黝黑干瘦,眼神凌厲,金絲邊的眼鏡配著本地人喜歡的鍍金腕表和四個大方金戒指,很有土豪氣質。
兩人各懷心事地推杯換盞,幾句寒暄過后,潘越說:“我先到了海口,蔣律師和咱們這邊的業務合作越來越多了。”
“是的。”羅明亮順著潘越的話說,“蔣律師那里比較規范,相比之下咱們三亞所現在群龍無首、各自為政,幾個提成律師的意見很大。”
潘越冷冷地說:“哦?”
羅明亮自顧自地說:“他們覺得有的手續拿出去要擔驚受怕啦。還說所里過分壓榨,提成不合理啦。這也是他們的想法啦。不過因為我個人去年創收超過了30萬,一年貢獻的管理費用有好幾萬,比其他有的合伙人高一點啦。所以講講他們,這一點威信還是勉強有的。我都跟他們講,沒什么合理不合理啦。我對你、對均昊所有感情,倒是覺得無所謂的啦。”
羅明亮今天是抱著一定要倒逼潘越提出接受他為高級合伙人的目的。他拿案子很有一套,和當事人會談時派頭十足,律師費收得很高,又很有幾分野路子,去年創收創了新高,自然不甘心繼續做提成律師——幾萬塊交給所里還不如他自己拿去另外租房子開個律所,但是又舍不得放棄均昊所這個平臺,所以他升為高級合伙人的愿望就特別強烈。
按照律師事務所發展初級階段的一般規律,提成律師的業務收入與律所按照三七分成。包括羅明亮在內的幾個提成律師,是潘越帶領均昊所三亞分所快速擴張的產物。
但是均昊所總所經過了最初的摸索階段后,很快確立按照國際律所先進的公司化管理方式,在法律服務人員中只接受合伙人和授薪律師或者律師助理兩個類別,對于律所無法進行有效管理的提成律師在逐步清理。
潘越聽懂了羅明亮的話里的幾層意思:一,所里有硬傷;二,他可以鼓動其他律師把事情鬧大;三,他有實力;四,所謂無所謂嘛,就是可以談。潘越略略松了口氣。這幾層意思基本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心里有底了。
這些意思的核心還是在于所里的硬傷,就是他說的“手續拿出去要擔驚受怕”。它形成的原因主要是:按照約定,合伙制律師事務所至少應當有三個以上有三年以上執業年限的合伙人。均昊所三亞分所真正的合伙人只有潘越一個,其他兩個掛名合伙人一個是已經退休的前法官,一個是單單為了掛證實際另有職業的企業高管。三亞所已經開了將近一年,三個人合伙人之間由于種種原因還沒有來得及簽署合伙協議。換句話說,均昊所的三亞分所還沒有取得正式的營業執照。潘越搞了一些小手段,邊做業務邊辦手續,因為準合伙人能搞定管理機構,他一直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再后來忙起了上海分所的事情,就把三亞所的事情放下了。羅明亮做三亞所的副主任暫時代行律所主任的管理職能后,了解所里的一些情況,自然不會放過這些問題。
潘越很清楚律所的事情可大可小。一旦認真起來,不要說會對均昊所的聲譽產生惡劣的影響,而且甚至可以斷送自己的律師生涯。羅明亮這樣溫情脈脈卻暗藏殺機的威脅,潘越已經預見到了,只是沒想到這么迫不及待。
潘越笑說:“所里的情況羅律師都清楚,羅律師的情況我也基本了解。”
羅明亮在做案子時習慣性采用非常手段,私生活混亂,納稅問題……這些潘越一清二楚。雖然這些牌不是王牌,但是拿出來警告還是有效果的。
羅明亮嘴角扯了一下:“哈哈……”
潘越抬手止住了羅明亮往下說,他并不想把這場談話變成一來一往的針鋒相對。潘越明白自己的死穴顯而易見,所以他到了三亞并沒有立即到所里跟羅明亮攤牌。而是一邊陪著林洋游玩,一邊暗自反復琢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出路。終于在一個深夜豁然開朗——所有的被動和懼怕就是源于牽掛太多,患得患失永遠不可能成為談判的贏家。有些事情一旦想通了、放下了,反而輕松了。
他開了個玩笑:“羅老弟的心思我知道,不想做合伙人的律師不是好律師。”他笑說:“律師們有情緒,我能理解。你說現在你創收最多,所以大家都愿意跟著你的指揮棒轉,我姑且也就相信了。那又怎樣呢?”
羅明亮一直伺候著潘越的表情,敏感地捕捉到了潘越笑容背后的冷峻。“那又怎樣?”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反問過來是什么意思?但這個反問一時還不好回答,否則顯得窮兇極惡。羅明亮連喝了好幾杯茶,才說:“均昊所,是要做國際標桿大律所的嘛!哈哈。”
“均昊所要做國際標桿大律所,和我有什么關系?”
羅明亮冷笑一下,也不答話。等著看潘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均昊所是鐵打的營盤,我們都是流水的兵。均昊所要做國際標桿大律所,離開我就做不成了嗎?”潘越呵呵一笑,“我應該還沒有重要到那個程度。”
“不是誰離開誰的問題啦!可是事情總是要有人負責任的吧,問題是,這個責任到底有多大嘛!”
潘越搖搖手,笑說:“咱就不繞了。我前幾年還是年輕,做事只求結果忽略了過程,是應該吃點虧。所以如果因為我在均昊所三亞分所做了什么事情不合規矩,我也不打算牽連別人。”
羅明亮警惕地認真聽著。
“你說負責任,那還能有什么責任?肯定沒有刑事責任吧?大不了就是被均昊所除名唄。或許看在我開疆拓土有點苦勞的份上,讓我自己辭職就更好了。你說有沒有可能被全國律協通報,連律師都做不成?那有什么關系?中國之大,總有我吃一碗飯的地方。”
羅明亮一下子愣住了!
潘越的各種托詞他都想好了應對,但是絕對沒有想到,潘越會什么都不要,釜底抽薪。開玩笑吧?中國名頭最響亮、高端法律服務最多、最先進的均昊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的身份,說放掉就放掉了!他驚異地訕笑:“啊!那個……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潘越很真誠:“我父親成分不好,小時候家里窮得養不起我,一直把我寄養在各種親戚家里。我從17歲開始自力更生,做過木匠、挖過煤、當過小學代課老師……賺錢能力還是有一些的。最壞也就是回去作木匠嘛,我做的小板凳還是正宗的榫卯結構,餓肚子還不至于。以我現在的閱歷,收購一個家具公司應該也可以很快致富。我父母都有退休金,我無家無業,無妻無子,也就無牽無掛。”
羅明亮硬生生被茶水噎住了,好半天才咽下去口里了無滋味的茶水。明明在發牌時手里拿了一對大貓,分分鐘可以扣住對方底牌,結果對家一亮手中的牌說:你贏了,但我手里一分沒有!
他將工夫茶當成了酒,一口一杯地自斟自飲了幾杯,僵硬地說:“老兄這又是何必呢?難道我就這么不夠資格做均昊所的合伙人嗎?”
潘越看第一步的效果達到了預期,心想這就成功一半了,表面卻不動聲色。潘越一向不喜歡把事情做絕,談判談到圖窮匕見,那是下策,是很沒有風度的事情。多一個羅明亮這樣的朋友,肯定比多一個羅明亮這樣的敵人好。他笑說:“羅律師認為均昊所的主流是什么?”
羅明亮說:“主流?大客戶、大業務、大標的,無非是這些嘍。”
潘越點點頭:“這確實是主流。”反正他現在說什么潘越都會贊同,“還有一個管理的主流問題,均昊所的幾個主要合伙人,都是有留學背景的海歸。”
“呵呵,現在就是外國月亮圓過中國,盲目崇尚‘海龜’嘛!”
潘越正色說:“現在均昊所確實是海歸主導。當然,他們‘海龜’有‘海龜’的陽關道,我們土鱉有土鱉的獨木橋。但是,他們是均昊所的主要管理者!他們主導著均昊所的管理模式和發展方向。這一點,你、我是有共識的吧?”
“還是應該以業績論英雄吧。”羅明亮去年做出了三亞律師個人創利前三名的業績,所以他并不服氣。
“確實以業績論英雄。就說邢然邢律師吧,他去年的業績是110萬,今年到現在已經超過140萬了,我個人覺得他在年底應該會突破180萬。”
羅明亮驚呆了!一個律師一年能做出來180萬的業績!這是什么概念!這遠遠超出了羅明亮的想象。
潘越耐心解釋說:“我想說的是,海歸們主導律所的管理模式,最突出的三點就是:第一,各地分所不再單獨財務核算,而是由總所統一核算;第二,所有分所不再接受提成律師,現在還有提成律師的要逐步清理;第三,各地分所的行政由總所試行垂直管理。其他當然還有,這三點是最主要的。因為均昊所的發展方向是要跟國際接軌,國際大所的管理模式就是這樣。”
“統一核算?垂直管理?這怎么可能啦?各地情況都不一樣,哪能都像北京那樣子?開玩笑吧?我不相信能全部那樣!”
潘越笑說:“你跟蔣力宇提到過升合伙人的事情,難道蔣力宇沒有跟你說過,海口所已經按照總所的要求在清理提成律師了?老蔣自己也是美國博士、總所高伙,幾個提成律師業績也都還可以,你問問他,頂住這個趨勢了嗎?”
這對于擅長走野路子羅明亮來說,方方面面可操作的空間都很有限了,他一口氣憋在那里,惱怒地嘟囔了一句海南粗話。
“所以老羅,如果不喜歡這個文化,做這個合伙人有什么意思。”潘越話鋒一轉,“可是這個所成立的基礎很好,現在也做熟了,關掉實在是可惜。”
羅明亮抬頭看著他。
“不如就給你做。你打自己的牌子,自己干豈不是更好?你可以接著和現在的合伙人合作,也可以繼續和蔣律師合作,空間其實更大了。”
羅明亮看著潘越,神色從警惕到沉思,從沉思到喜悅:“我光想到另外找地方了,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吶?”
老潘開了個玩笑:“你一定要記得把手續辦完整。”
羅明亮重新沖上新茶,終于露出了檳榔牙,笑著說:“見諒見諒。老潘,你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兩好做一好。中午我請客,誠心誠意給你賠罪啦!”
潘越就這么兵不血刃地解決了羅明亮這個大雷,還順便把三亞分所的場地、家具直接打包轉給了羅明亮接盤,幾近完美地將三亞分所收官。
注釋
[1]現指國家統一法律職業資格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