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附條件、附期限借貸合同

基本原理

民間借貸當事人就借貸內容達成一致后，可以根據實際需要設定附條件或附期限再來決定其效力。在實踐中，當事人附條件或附期限進行民間借貸是常見的，問題是有無寫入借款合同和是否守約，并因此會發生糾紛。

一、民間借貸附效力條件

附條件是當事人在合同中特別約定的條件，并以條件是否成就來決定合同效力的發生或消滅。《合同法》第四十五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對合同的效力可以約定附條件。附生效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生效。附解除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失效。”據此規定，民間借貸附條件分為附生效條件與附失效條件(附解除條件)兩種情形。

(一)附效力條件的法律特征

民間借貸合同的附效力條件，是指出借人和借款人約定的未來可能發生的用來限制合同效力的某種合法事實。附效力條件具有以下幾個法律特征：

1.約定性。附效力條件不是法定條件，法定條件具有普遍的約束力，不由當事人約定取舍，因而不能作為民間借貸合同的附條件。附效力條件是法定條件以外的由出借人與借款人特別約定的條件，只對本合同具有約束力。

2.不確定性。合同所附的效力條件是將來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的事實，具有不確定性。過去或者現存的事實和將來必定發生或者必定不能發生的事實不是附效力條件。譬如，借款人因采購原料缺乏資金50萬元，提前向出借人提出借款，出借人擔心借款人將借款挪作他用，借款人擔心出借人屆時不給借款，雙方先訂立借款合同，并在借款合同中特別約定，“借款方如能提供采購原料合同的，貸款方當日按約支付款項”。這里的“借款方如能提供采購原料合同”，不是過去的或者現存的事實，也不是法定條件，而是雙方當事人約定的將來可能辦成也可能辦不成的不確定性事實，故可作民間借貸合同的附條件。

3.附屬性。借款數額、借款利息、借款期限等是合同的主要內容，而所附效力條件不是合同的主要內容，而是附隨合同內容的條款，是用來限制合同法律效力的意思表示。如上例的“借款方如能提供采購原料合同”就是借款合同的附屬內容，即附屬條款。民間借貸合同沒有主要內容不能成立，但有主要內容而無附屬條款的照樣成立。

4.合法性。借款合同所附的效力條件必須是合法的事實，違法的事實不能作為合同的附效力條件。例如，出借人與借款人就借款的主要內容協商一致后，出借人提出需向他人討回賭債后再提供借款。“向他人討回賭債”這一所附效力條件，雖然符合約定性、不確定性、附屬性這三個特征，但因拿賭債出借和向他人討回賭債屬于違法行為，故不可作為借貸合同的附效力條件。

(二)借款合同的附生效條件

附生效條件，是指當事人約定的決定合同生效的條件。附生效條件雖然是合同的附屬內容，但它對合同的效力起著決定性作用。《合同法》第四十五條規定，“附生效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生效”。附生效條件的民間借貸合同是否生效分以下三種情況：

(1)在生效條件成就之前，合同的效力處于待定狀態。以上述“借款方如能提供采購原料合同”為例，借款人開始與他人商談采購原料，但未正式訂立采購原料合同，該借貸合同的效力處于待定狀態。

(2)生效條件一旦成就，合同即產生法律效力。借款人已經與他人訂立采購原料合同，則發生出借人按照借款合同約定提供借款的效力，出借人應當按照合同的約定提供借款，否則屬預期違約行為。

(3)生效條件屆時沒有出現，借款合同失效。借款人最后未與他人訂立采購原料合同，該借貸合同不發生法律效力，出借人不承擔提供借款義務，借款人也無權取得借款。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因民間借貸合同屬于實踐合同，以出借人實際提供借款為合同生效要件，所以這里的附條件生效，其實是指出借人負有實際提供借款的義務；這里的附條件失效，是指出借人不負實際提供借款的義務。

(三)借貸合同的附失效條件

附失效條件又稱附解除條件，是指當事人約定的消滅合同效力的條件。《合同法》第四十五條規定“附解除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失效”，其基本含義是：已經依法成立的合同，當約定的解除條件出現時，該合同的效力歸于消滅，若解除條件不出現或者不成就的，該合同仍保持其效力。譬如，出借人手頭無錢出借，但對第三人享有債權，只有從第三人處收回資金后才有條件出借，當借款人向其提出借款時，出借人同意借款，雙方就數額、期限、利息等協商一致并訂立了書面合同，但合同約定，出借人從第三人處收回資金后才提供借款，如果不能收回，所簽訂的借貸合同失效，借款人同意，并將此約定的內容載入合同。此例中，出借人不能從第三人處收回資金是解除合同的條件，當這一解除條件出現時，該合同雖然已經成立，但其效力歸于消滅，出借人不負擔提供借款義務，借款人也不享有收取借款權利。如果出借人從第三人處已收回資金，就應向借款人提供借款，否則承擔締約責任。

(四)附效力條件在期待期間的法律拘束力

借款合同成立后，所附效力條件尚未成就或者尚未出現前，在這段時間內，其生效或者失效處于期待期間，當事人享有期待權。附生效條件合同的當事人，在生效條件尚未成就前，對該合同的生效有期待權，主要表現為，出借人期待屆時出借資金，借款人期待屆時取得借款；附解除條件合同的當事人，在解除條件尚未成就前，有使合同效力歸于消滅的期待權，主要表現為，出借人與借款人期待屆時解除借貸關系。當事人的合同期待權不容違約侵害，任何一方都不得自行撤銷、變更合同而使對方喪失期待權。

二、民間借貸的附期限

《合同法》第四十六條規定：“當事人對合同的效力可以約定附期限。附生效期限的合同，自期限屆至時生效。附終止期限的合同，自期限屆滿時失效。”據此規定，附期限可分為附生效期限和附終止期限兩種。

1.附生效期限

附生效期限，是指雙方當事人約定的使已經成立的合同發生法律效力的時間。附生效期限的作用與附生效條件的作用基本相同，旨在延緩合同效力的發生。例如，出借人與借款人約定借款15萬元，月息10‰，使用期6個月，自約定之日起一個月提供借款。這里的“自約定之日起一個月”是所附期限，在這個期限到來之前，該合同約定的提供借款的效力處于期待狀態；這個期限到來時，出借人應當提供借款。

2.附終止期限

附終止期限，是指雙方當事人約定的使已經成立的合同效力歸于消滅的時間。出借人與借款人在借款合同中約定附終止期限，主要是使已經成立的合同失去提供借款的法律效力。例如，借款人一個月后用錢，現與出借人約定，借款13萬元，月息15‰，使用期限6個月，如果借款人一個月內不來取款就不需借款。此例中的“借款人一個月內不來取款就不需借款”是附終止期限，當借款人一個月內真的未向出借人取款，此合同失去締約效力。

3.附期限與附條件及借款期限的區別

從廣義上看，附期限實質上也是附條件，因而，民間借貸合同中附期限的特征與附條件大致相同，即具有約定性、附屬性、合法性等。附條件與附期限是有區別的，就民間借貸合同而言，其所附的條件是否成就是不確定的，不能預見的，可能成就或者出現，也可能不成就或者不出現，而附期限只是時間問題，時間的到來是能夠預見的，必定發生的，如上述兩個例子中的“一個月”時間是一定會到來的，這一點與附條件是不同的。

實務難題

1.出借人不正當阻止條件成就承擔什么責任？

這里的“不正當阻止”，是指一方當事人在借款合同訂立后，為自己的利益，對本能成就的所附條件，人為地采取不正當手段加以阻止使之不能成就，并以此為由不履行義務。以上述“出借人從第三人處收回資金后才能提供借款”為例，出借人故意不收受第三人向其支付的資金，并以此為由解除與借款人訂立的借款合同，就是不正當阻止所附條件的成就。

不正當阻止所附條件的成就是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的行為，將會使對方的期待利益受到損害。對此，根據《合同法》第四十五條第二款規定，應當視為條件已成就，出借人應當按照借款合同的約定提供借款，否則承擔締約責任。

2.借款人不正當促成條件成就有何責任？

這里的“不正當促成”，是指一方當事人在合同訂立后，為自己的利益，對本來不能成就的所附條件，人為地采取不正當手段加以成就。“不正當促成”與“不正當阻止”一樣都違背誠實信用原則。在民間借貸活動中，出借人不想提供借款，借款人想要早日取得借款，都有可能發生不正當促成所附條件的成就。如上例，“借款方如能提供采購原料合同的，貸款方當日按約支付款項”，該合同訂立后，借款人為了取得借款，與他人簽訂虛假采購原料合同，就是不正當地促成條件成就。

根據《合同法》第四十五條第二款的規定，不正當促成條件成就的，視為條件不成就，那么上例中的出借人不負提供借款義務，但若由此造成出借人因準備出借資金而造成損失的，借款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3.附生效期限到來時出借人不提供借款怎么辦？

民間借貸合同附生效期限的，期限屆滿時，一方當事人不履行義務的，應當承擔締約責任；附終止期限的，期限屆滿時出現終止事由的，當事人不必履行合同義務，故不承擔責任。

附生效期限到來時，出借人不提供借款，除所附期限沒有問題外，還應當視其有無其他合法事由再確認是否承擔責任。譬如，在附生效期限內，借款人償還能力明顯下降，或者借款人確有改變原約定的借款用途，或者不能提供原約定的擔保等可歸責于借款人的原因，出借人在附生效期限到來時不提供借款不承擔締約責任；但若歸責于出借人原因的，譬如，附生效期限限到來時，出借人沒有資金出借，或者對借款人找一些不影響其債權實現的事由拒不提供借款的，應當承擔締約責任。為防范這種法律風險，出借人與借款人在約定附期限借貸時，應當充分考慮附生效期限屆滿時能否有足夠資金出借以及借款人有無償還能力等因素，以免造成締約過錯而承擔責任。

4.附生效期限到來時借款人不接收借款怎么辦？

附生效期限到來時，出借人逾期提供借款，或者減少借款合同約定的借款數額，或者要求借款人改變借款用途，或者提高利率，或者要求預先扣除利息等，借款人因此拒絕接收借款的，因上述行為歸責于出借人，借款人不承擔締約責任，由此造成借款人損失的，借款人有權要求出借人賠償。但是，借款人若無合法事由拒絕接收借款的，應當承擔締約責任，賠償出借人因準備借款資金而造成的損失。據此，借款人在訂立附生效期限借款合同時，應充分考慮屆時是否需要借款，以免承擔締約過失責任。

案例精析

投資款為何被判轉為借款

◎案情簡介

原告魏某某訴稱：2009年10月16日，魏某某、易某某、范某某三人簽訂《合伙協議書》，約定三人在共同經營的體育彩票專營店(以下簡稱專營店)正式營業之日按比例注資完畢。同時補簽一份注資協議書約定，如未簽訂注資協議書，則范、魏兩人的投資轉作易某某借款，一年內歸還。專營店正式營業后，三人未補簽注資協議書，故易某某應依協議在一年內返還范、魏兩人的投資。現被告易某某未依約全面履行付款義務，至今尚欠原告21400元。為維護原告的合法權益，請求依法判令被告易某某歸還欠款本金21400元。

被告易某某辯稱：1.范某某、魏某某、易某某三人簽訂的《合伙協議書》是三人的真實意思表示，合法有效。在協議書簽訂后，三人均完成了出資行為，并進行了經營。后魏某某參與了專營店的轉讓事宜，且在合伙終止后，易某某依照《合伙協議書》進行了合伙清算。因此本案應屬于合伙協議糾紛，而不是民間借貸糾紛；2.三人在專營店正式開張前已進行結算，并形成了一個結算賬目，由范某某保管，對此三方均予以認可，該結算賬目即是三方補簽的注資協議書；3.魏某某在專營店陷入困境時，不愿承擔風險，否認其合伙人身份，有違誠實信用原則。綜上，原、被告之間不是借貸關系，應當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法院判決

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易某某雖主張其與原告魏某某和范某某之間簽訂有相當于注資協議書的類似結算文件，且三人已進行了散伙清算，但除其本人陳述外再無其他證據佐證。因證據不足，本院對被告此項抗辯理由不予采信。為證明三人之間存在合伙關系，被告提供了四位證人的證言以證明原告及范某某曾參與了專營店的共同經營，但四位證人均未出庭作證，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證據規定)第五十五條有關“證人應當出庭作證，接受當事人的質詢”的規定。從證據形式及內容上進行審查，發現四位證人的證言均屬打印后由證人簽名而形成，證言內容基本雷同。因此，該四份證言的真實性存在較大合理懷疑無法排除，證明力不足。被告提交的門面轉讓協議系被告個人與案外人劉某簽訂，與原、被告及范某某三人之間是否合伙關系這一待證事實之間的關聯性不足，也無法達到被告的證明目的。綜上，對于被告所稱其與原告及范某某三人之間形成了合伙關系并已散伙清算完畢的抗辯理由，本院不予確認。

原、被告及范某某在合伙協議中約定“如未簽訂注資協議書，范、魏兩人的投資轉作易某某借款，壹年內歸還”，實質是借款合同的附條件條款。三人的該項意思表示真實，約定的內容不違反法律、法規的強行性規定，且形式合法，故依法有效。由于在專營店開業后三人未能補簽注資協議書，也無充分證據證明其業已形成共同經營、共負盈虧的合伙局面，故該項約定的所附條件已告成就，原告提供的出資按約應當被視為原告對被告的借貸。根據“債務應當清償”的民法原則，本院確認易某某未及時足額償還欠款是釀成本次糾紛的根本原因，應當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綜上，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零七條、第二百零六條的規定，判決如下：

被告易某某于本判決生效后三日內償付原告魏某某借款本金余額21400元，逾期按《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九條[3]的規定加倍計算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

◎律師評析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合伙協議糾紛還是民間借貸糾紛，并由此牽連到所附條件及投資款轉為借款問題。

被告易某某主張其與魏某某、范某某三人之間是合伙關系，并已散伙清算完畢，因證據不足，其抗辯理由被法院認定不成立后，法院確認了原告魏某某提供的出資按約視為原告對被告易某某的借貸。

法院確認本案為民間借貸糾紛后，也就涉及合伙協議中達成的“如未簽訂注資協議書，范、魏兩人的投資作為易某某借款，壹年內歸還”的約定問題，這一約定實質上是附條件條款。與附條件緊密相關的本案事實有兩個：一是由于在專營店開業后三人未能補簽注資協議書，這與合伙協議所約定的附條件“未簽訂注資協議書”一致；二是自2009年10月16日簽訂《合伙協議書》至魏某某于2011年12月20日向法院提起訴訟，時間已過兩年多，這說明合伙協議所附條件“壹年內歸還”期限早已屆滿。有此兩個事實，約定的所附條件已告成就，“范、魏兩人的投資轉作易某某借款”成立。投資款轉為借款后，易某某沒償還借款屬于違約行為，所以，法院判決易某某償付魏某某借款本金余額21400元。

至于本案的利息問題，因雙方沒有約定，魏某某也未提出訴訟請求，法院根據“不告不理”的原則，故對此不作審理和判決。

法條鏈接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

第四十五條　當事人對合同的效力可以約定附條件。附生效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生效。附解除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失效。

當事人為自己的利益不正當地阻止條件成就的，視為條件已成就；不正當地促成條件成就的，視為條件不成就。

第四十六條　當事人對合同的效力可以約定附期限。附生效期限的合同，自期限屆至時生效。附終止期限的合同，自期限屆滿時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