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歆疑惑著走出歐尤的房間，可以看得出那位林女士十分愛她的兒子。可歐尤對“媽媽”表現出的抵觸又如此真實而確切？難道林女士不像表面看起來對歐尤那么好？想起趙護師說的“好奇害死貓”，岳小歆趕緊搖搖頭。再想下去，岳小歆怕她真的會變成一只好奇的貓。

擁有熟練廚藝的岳小歆很快將晚飯做好了。她把屋里的矮桌搬到歐尤面前，盛好米飯。就在岳小歆想著歐尤需不需要喂飯時，歐尤已經自覺地拿起碗筷。

岳小歆索性坐到地上給歐尤剝蝦皮。剝好的蝦，岳小歆放到盤子一側，歐尤一點都不傻，他也只夾剝好的蝦仁吃。見狀，岳小歆笑了。歐尤是個孩子，不是傻子。怪她之前把他想得太弱智了些。

意識到這兒，岳小歆隱約找到了和歐尤相處的門路。歐尤吃飯的樣子很乖、很專注，岳小歆托著腮看著歐尤一口一口認真地把菜和飯送進嘴里，竟覺得看人吃飯變成了一種享受。

趙護師回來后，檢查了一番歐尤的狀態。沒有變化便是好的狀態。趙護師對岳小歆今日的工作予以肯定。

“你今天做得很好，但是記住每晚9點30必須讓歐尤睡覺，保證睡眠對他來說很重要。”趙護師給岳小歆示范調節臥室燈光。只見燈光變暗后，歐尤主動鉆進了被子里。

“這是睡前他需要吃的藥。”趙護師扶著歐尤的頭，將藥片放到歐尤嘴里。歐尤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后，安靜地躺下，閉上了眼睛。

“大致每天都是這樣。”趙護師送岳小歆出門，“這份工作真的不錯，岳小姐可以考慮考慮做全職。”

“嗯嗯，知道了，謝謝。”雖然岳小歆也覺得這份工作輕松、工資高，真的不錯。但岳小歆還是喜歡一份能發光發熱，有活力的工作，比如在學校教書。岳小歆享受做老師在講臺上課的感覺，同時也因為盧翔宇。盧翔宇媽媽希望擁有一位當人民教師的兒媳婦。

“黑板上是今天的作業，我一會兒也會發到家長群里。好了，放學吧！同學們再見！”

“老師再見！”

從學校出來，岳小歆登上最擁擠的一班地鐵往歐尤家趕去。趙護師囑咐了岳小歆幾句后，再次離開。

“嗨，尤尤同學！”岳小歆抱著書走到歐尤身邊坐下。歐尤望著窗外，還是那副面無表情樣子。

昨天岳小歆瀏覽書架時就發現書架里竟然沒有一本適合孩子讀的書，盡是什么散文、名著、哲思、財經之類。既然已經斷定歐尤的心理年齡在10歲左右，試問，哪個10歲左右的孩子喜歡看那些無趣的書呢？

“我從學校給你帶來幾本兒童文學。”岳小歆舉起書在歐尤眼前晃了晃。歐尤眨眨眼，貌似也毫無興趣。

“我給你讀曹文軒的《草房子》吧！最近我班上的孩子都在看這本。”岳小歆自顧地翻開書，聲情并茂地朗讀起來。

“禿鶴與桑桑從一年級開始，一直到六年級，都是同班同學。禿鶴應該叫陸鶴。但因為他是一個十足的小禿子，油麻地的孩子，就都叫他為禿鶴。禿鶴所在的那個小村子，是個種了許多楓樹的小村子。每到秋后，那楓樹一樹一樹地紅起來，紅得很耐看……不遠處，紙月正穿過玉米叢中的田埂，上學來了。紙月戴了一頂很好看的涼帽……紙月不太像鄉下的小女孩，在這樣的夏天，她居然還是那么白。她的臉以及被短袖衫和短褲留在外面的胳膊與腿，在玉米叢里一晃一晃地閃著白光。”

突然，歐尤騰地一下子站起來，面向岳小歆。岳小歆吞吞口水，看著歐尤，嚇了一跳。

“你，你怎么了？”岳小歆結結巴巴地問。

歐尤目光直視前方，短暫停頓后，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岳小歆放下書，忙跟上腳步。

歐尤打開臥室門，徑直走向臥室門旁的衛生間。岳小歆撫著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原來他是想上廁所。

雖然岳小歆把歐尤當孩子，而歐尤也僅有孩子的心智。但不可忽略的是歐尤長著一張30歲男人的面孔。除了盧翔宇，岳小歆還沒等過陌生男人上廁所。聽著衛生間里傳出的“嘩嘩”水聲，岳小歆有些臉紅。

“等下！”臉紅著的岳小歆仍沒忘記本職工作。比岳小歆高出一頭的歐尤被她堵在衛生間門口，“洗手了嗎？”岳小歆問。

歐尤的目光越過岳小歆頭頂，落在對面墻上。岳小歆抬起歐尤的手腕，發現歐尤的兩只手是濕的。她滿意地點點頭，笑著拍拍歐尤的肩膀道：“不錯，真是乖孩子！我們回去繼續聽故事。”

歐尤再次安靜地坐回床上，面向窗子。岳小歆升起一個念頭，要是她偏不給歐尤看窗子，他會怎樣呢？

岳小歆試探著慢慢拉上窗簾，歐尤沒有任何響動，臉仍朝著窗戶方向。岳小歆走到歐尤面前，柔聲說：“尤尤，我們不看那里了好不好？你總把頭歪向那邊，會得頸椎病的。”岳小歆輕輕扳著歐尤的肩膀，讓他緩緩側身。歐尤配合地轉了過去，但目光還是那么筆直。岳小歆感覺到，歐尤只是不想看人。他的目光即便不在窗子上，也絕不會落到人臉上。

“你乖乖待著哦，我去給你做好吃的！”岳小歆把書理好，放到一旁，轉身走出臥室。歐尤的頭動了動，眼神在那本《草房子》上停留幾秒后，再次失去焦距。

為讓歐尤吃到蝦，菜色又不單調。岳小歆今天選擇了做芝士蝦仁蘑菇湯。開鍋時，整間廚房都飄滿濃郁香醇的芝士味，聞著就食指大動。

“小尤尤，開飯嘍！”岳小歆把湯和可樂雞翅端到歐尤面前。剛剛，岳小歆已經細心地把湯涼成了適口的溫度。果然，歐尤喝起湯來，吹都不吹一下。

“慢點喝，別喝太多，我們還要吃米飯呢！”岳小歆將從翅中上剔下來的雞肉放到歐尤碗里。

看著歐尤大口大口咀嚼的樣子，純純一個孩子的吃相。岳小歆托起腮，竟十分享受這種畫面。還是孩子好啊，像盧翔宇，每次吃她做的菜都要挑三揀四地指摘一番。

“小心弄到衣服上。”岳小歆剛提醒完，歐尤嘴角便流下來一縷湯汁。歐尤把碗放下，拿起一旁的紙巾擦嘴，但潔白的T恤上卻留下了一大片鵝黃色的湯漬。

岳小歆無奈地走到衣柜前拉開柜門，只見衣柜中間格里，整整齊齊地掛著好幾套幾乎一模一樣的白T恤和運動褲。岳小歆又看了看衣柜下面和上面的格子，雖然是不同季節的衣服，可顏色都是一樣的黑、白、灰。

這些顏色也太單調了吧？岳小歆隨手拿出一件白T恤，走到歐尤面前，微笑說：“尤尤，我們把臟衣服換下來好不好？”

歐尤靜默片刻后，站起身，做脫衣服狀。岳小歆轉過身回避，道：“尤尤，旁邊那件是干凈的。”等了一會兒后，岳小歆問：“換好了嗎？”

沒人回答。

岳小歆轉過來，不禁又尖叫著再次轉回身，“你怎么把褲子也脫了！”岳小歆臉再次紅起來，她背對著歐尤，快步走到衣柜前找了條運動褲，“給你，快穿上！”

“穿好了沒？”岳小歆捂著眼睛，緩緩轉身，透過指縫飛速看了一眼，方才松了口氣。

歐尤已經換上新套裝，安靜地坐回床前。

岳小歆看著歐尤，對于自己剛才的反應過度，她有點兒內疚，也不知道下沒嚇到他。

“尤尤。”岳小歆蹲到歐尤面前，“對不起，我剛才嚇到你了嗎？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以后我一定注意！呃——”岳小歆清清嗓子，“不過你的確不像個10歲的孩子，我一時還無法適應。”

9點30不到，趙護師回來看到了岳小歆帶來的兒童故事書。

“你給他讀這個嗎？”

“嗯，是啊！”岳小歆本來還得意自己會抓兒童心理，卻不想趙護師說：“以后不要帶這種書過來了。”

“為什么？尤，歐尤心智不是只有10歲嗎？我看書架上沒有適合他的書。”

“就給他讀書架上的書，夫人希望歐尤康復那天，能無礙地開始正常生活。”

岳小歆心中默默嘆息，歐尤真的還能恢復正常嗎？恐怕，這個念頭只是一位母親的美好祈盼。

“對了，趙護師，歐尤換下來一套衣服，我用洗衣機洗了。”

“嗯。”趙護師笑道，“你不用擔心，他的內褲都是一次性的，不需要你洗。”

“呵呵。”岳小歆舒了口氣。

“每周日，歐尤都會去療養中心洗澡，所以這個你也可以放心。”

“哦哦。”

“今天就到這里吧！早點回去休息，辛苦了。”

岳小歆不覺得照顧歐尤這份工作有多辛苦，但每次回到家，她都有種被抽空的感覺。和歐尤在一起時，岳小歆總會想起“無常”。世事無常，人生無常，好端端的人，誰知道下一刻會變成什么樣？

“回來啦？”盧翔宇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竟然主動幫岳小歆把包拎進屋。“那家孩子聽話嗎？”

“嗯？”

“你做兼職的那家。”

“哦哦，聽話，非常聽話！”岳小歆立刻說。

“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多大來著？”

“呃，男孩兒，好像10歲，我沒細問。”岳小歆鉆進廚房，怕盧翔宇發現她閃躲的眼神。

“我下班路過你愛吃的那家店，買了菠蘿炒飯。”

“真的？”岳小歆果然在微波爐里找到了那份炒飯。“謝謝親愛的宇！”岳小歆轉身抱住盧翔宇，盧翔宇順勢吻下去。

岳小歆能感覺到盧翔宇此刻身上的灼熱和手上動作的目的性，心道，原來這家伙也是想要給自己“加餐”。

“好了——好了，翔宇！”岳小歆總能在緊要關頭剎住閘，而盧翔宇卻正是意亂情迷之時，每每被叫停，盧翔宇覺得十分掃興。

“你總是這樣！”盧翔宇喘著粗氣，十分不悅。

岳小歆理了理半開的領口，小聲道：“可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婚前不——”

“隨便你！”盧翔宇走進臥室，“嘭”地關上門。

不知為何，岳小歆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對盧翔宇有抵觸。其實媽媽的叮囑和自己的觀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岳小歆骨子里對盧翔宇總有一種莫名的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