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預見未來:雙循環與新動能(修訂版)
- 邵宇
- 3545字
- 2021-04-30 12:36:35
中美貿易摩擦
2018年,中美雙方經貿磋商已經舉行三輪。第一輪美方來華,3位鷹派美方代表來勢洶洶,雙方針鋒相對,互探底牌,并無實質成果,從雙方提出的清單來看,分歧不小。第二輪中國訪美,雙方仍在關鍵問題上僵持不下,對達成的“共識”也各執一詞,各說各話。從內容上來看,這是雙方達成的“妥協式共識”。第一,中方承諾將增加購買美國的商品和服務。這有助于縮減美對華雙邊貿易逆差,但沒有明確具體金額,也沒有給出具體的時間表。第二,雙方還同意在知識產權方面加強合作與溝通,中方同意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進行修訂,但也將主動權留在了自己手里。第三,雙方在投資領域也達成了共識,鼓勵拓展雙向投資,將進一步營造公平競爭的營商環境,但具體投資領域還需要后續磋商,而且這更多的是一種企業行為。除了書面上的共識之外,雙方也有實質性行動,如中國商務部終止了對美進口高粱的“雙反”調查,美國也同意暫停貿易戰。可見,中美貿易進入了一個相對緩和的時期。
從第二輪的聯合聲明來看,對于達成共識的問題,雙方制定了一個基本的執行框架,后續需要按照這個框架逐步向前推進,并且會有一些實質性舉措。所以,第三輪磋商更多專注于執行環節。2018年5月31日,繼降低汽車進口關稅之后,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再發公告,決定從2018年7月1日起,降低部分日用消費品的最惠國稅率,更好地滿足群眾的多樣化消費需求。此次降稅商品涵蓋食品、服裝鞋帽、家居用品、日雜百貨、文體娛樂、家用電子、日化用品、醫藥健康8類日用消費品,共涉及1449個稅目,占到《進出口稅則》中消費品稅目的七成,而且稅率大幅降低。同時,中美就中興通訊問題達成協議。
目前看來,特朗普的政策組合對中國也并不是毫無益處,它能促使中國降低稅負(關稅、增值稅)、促進自主創新(芯片等)和壓制泡沫(美元走強),也算是以開放倒逼改革的一種表現形式。但是,僅就貿易問題而言,中美仍有許多議題存在較大的分歧??傊?,即使中美在關稅問題上達成了某種共識,從而使全球貿易摩擦出現緩和,很可能也只是暫時的。從歷史上美日和美德的貿易摩擦來看,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美國對中國態度的轉變,也并不是從特朗普上臺才開始的,但特朗普上臺確實是一個拐點,他貌似出招混亂,但背后邏輯相當縝密,減稅壓制中國吸收外商直接投資(資本含技術),CFIUS(外資投資審查FIRMMA)壓制中國ODI(對外直接投資/購買技術),配合301阻斷技術擴散(目標是中國制造2025),威脅制裁中興通訊直接打斷中國制造產業鏈,移民政策降低他人的學習能力(縮短理工簽證有效時間)。
第二輪談判之后,中美的情緒反差比較大。中國相對樂觀,美國則相對悲觀。為什么美國的態度從強硬變為緩和?這就是商人兼政治家的特朗普所謂的交易藝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出爾反爾、使命必達。這是一個極其難對付的對手。
中美關系要放在全球視野下來理解。一方面,美國貿易制裁的對象并不僅限于中國,歐盟、加拿大和日本等也在其列。特朗普由于并未延長進口自歐盟的鋼和鋁的關稅豁免期,遭到歐盟的報復。2018年5月18日,歐盟發布消息稱,準備自6月20日開始,對進口自美國的大米、玉米、花生醬和鋼材等商品征收25%的關稅。另外,歐盟還考慮自2021年3月開始,對不同的美國產品征收10%~50%的關稅,共涉及價值40億歐元的產品。繼歐盟之后,日本、韓國、加拿大和墨西哥也表示對美征收關稅。所以,可以說美國是發動了對全球主要經濟體的貿易戰。在這個關鍵時點,其他經濟體對美國的態度為中國贏得了一定的外交話語權。另外,還要關注朝鮮的動態。2018年6月12日在新加坡舉行的美朝會晤意義不凡,中朝大連會晤及朝鮮對美國的表態,均有助于緩和美國對中國施加的壓力。
看中美博弈的沖突與緩和也需要有全球化的眼光。其實,貿易的納什均衡有兩個——雙贏或雙輸。貿易戰沒有贏家,從沖突到緩和符合兩國利益。但是,必須認識到,在談判中達成的共識并不意味著貿易戰結束。對特朗普來說,發一條Twitter就能推翻所有協議。同時,還要關注特朗普的幕僚。有意思的是,中美第二輪談判之后,特朗普內閣起了內訌。白宮首席戰略師班農指責美國財政部長姆努欽葬送了對中國強硬的優勢,經濟顧問內瓦羅更是對姆努欽破口大罵,認為他又放了中國一馬。這說明建制派和鷹派有很大裂縫,特朗普的內閣遠非鐵板一塊,這一點可以善加利用。特朗普在兩邊搖擺,商人特性再度占優,問題是這會持續多久?經濟利益之后必然還有更多的政治訴求。所以說,中美博弈是一場涉及多個維度的持久戰。
從特朗普的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和第一輪談判的清單可知,美國在貿易上的訴求是建立“自由、公平和互惠(或譯成對等)”的經貿關系。第二份聯合聲明并未提到關稅問題。由于聲明中沒有提到,它的重要性往往容易被忽視,但它是對等或者互惠的核心內容之一,也是重塑中美利益的關鍵變量。2018年5月14日,也就是談判即將開始的時候,美國商務部部長羅斯解析了中美貿易摩擦對美國經濟的影響。他認為關稅的不平等,是中美非對等貿易的一個主要體現。這也說明,關稅一定是雙方本輪磋商的一個重要內容。
從WTO 2016年中美雙方最惠國平均關稅的數據來看,中國的進口平均關稅稅率在13%左右,而美國為5.5%(加權平均值更加接近一些)。這意味著磋商的空間為兩者之差——7.5%。要想在第二輪談判的幾天時間里敲定一個稅率,非常困難。雖然中國決定自2018年7月1日起開始大幅度降低進口消費品的關稅,覆蓋面達七成,但是對美國來說,工業制成品的關稅才是重頭戲。從中美貿易結構來看,除了農產品,主要就是機械制造、化工產品和汽車配件等,只有降低這一部分關稅才可能較大程度地縮小中美貿易的逆差,滿足美國的胃口。同時,具體的關稅稅率如何定?從我們基于全球動態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的模擬結果來看,對等關稅將會重塑中美利益格局。關鍵變量是關稅稅率的設定,它決定著蛋糕的切法。簡單起見,我們在模型中設定5%,略高于美國當前的平均水平。整體結果是中方受損,但要好于雙方貿易摩擦的情況。
除工業制成品的關稅問題,另一個核心議題是人民幣匯率和金融開放。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在2018年4月召開的博鰲亞洲論壇上宣布了11條加大金融改革開放的舉措,承諾加大金融對外開放的力度,涵蓋業務放開、機構放開、市場放開三個方面,可謂火力全開。人民幣匯率問題至今尚未涉及。自2016年12月以來,雖然美元貶值和人民幣升值可以起到一定的緩和作用,但是美國仍然認為中國的匯率形成機制本質上是固定匯率制,且主要是釘住美元的。美國認為中國政府有意低估人民幣匯率,促進出口,并稱這種模式是“重商主義”和“國家資本主義”,是一種“以鄰為壑”的政策,是不對等的。我認為,擴大金融經濟的開放,增強人民幣在國際貿易中的計價和結算地位,提高人民幣國際儲備貨幣的地位,都需要人民幣幣值保持相對穩定。隨著人民幣地位的提高,其需求也會增加,人民幣可能處在一個緩慢升值的通道,但能否按照中國自己的節奏來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才是關鍵問題。因為國內的利率市場化尚未實質性完成,資本項目可兌換自由度不高,匯率形成機制尚有待完善,在這樣的情況下,過快地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和人民幣升值,有可能會導致貨幣危機,對貿易的負面影響也不可忽視。
所以,中美貿易摩擦和談判必定是個長期過程,不應指望一兩次談判就解決所有問題。從當前形勢來看,中美貿易糾纏并非死結。但如果看到貿易摩擦的本質是技術戰,可以預見深度的沖突可能會再度出現,那將是決戰的前奏。因此必須放棄幻想,準備戰斗,但決戰可能還是在金融方面,包括匯率、利率、股指、房價。對外,應以戰止戰(貿易、服務、投資、跨國企業)、精準打擊(區別建制派和鷹派)、合縱連橫(拉攏G6)、擴大開放(貿易和直投)、貶值匯率(戰略威懾)、重配外匯儲備(驅動美國波動利率預期),但務必關閉資本賬戶(肉爛鍋中);對內,應保持定力、適當補水、壯士斷腕(清理平臺機構、僵尸企業)、刮骨療毒(殺死影子銀行)、釜底抽薪(不動產登記全國聯網和房地產稅)、平準市場(必要時穩定股市)、降低稅負(應對全球競爭)、推動要素改革(特別是土地、戶籍、國資)、修復宏觀資產負債表。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目前國際形勢的復雜程度遠超以往,必須用極大的智慧、勇氣、技巧和努力,才能突圍中美之間可能存在的權力、體制和文明三重修昔底德的陷阱。
從中美貿易摩擦的發展來看,目前全球陷于膠著的全球化3.5,但未來向4.0升級的趨勢是勢不可擋的。全球化隨歷史洪流不斷向前推進升級,在這個時候,我們有必要先回到它的過去,深入了解全球化從1.0發展到4.0的全過程。
[1] 納什均衡:假設有n個局中人參與博弈,如果某種情況下沒有參與者可以獨自行動而增加收益(即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沒有任何單獨的方愿意改變其策略),則此策略組合被稱為納什均衡。所有局中人的策略構成個策略組合。納什均衡從實質上說,是種非合作博弈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