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陰沉的早上，雪夾雜著雨下了一夜，白茫茫的霧氣將新年的一切熱鬧歡脫回歸寂靜。

朦朧中箔馬坡如披著白衣的少年，隱約中露出幾處黑色的肌膚。

萬物也趁著這冬季的幕雪中養(yǎng)精蓄銳，時不時探出綠芽以作試探，老槐樹撐不住白雪的重量，隨著咔嚓一聲脆響，插進雪堆之中。

老槐樹抖動身子，大片積雪墜地，袒露出枯枝身上的朵朵冰花，眼看又一樹枝子搖搖欲墜，裹在外圍的冰花掉落磕碰在古廟木門上。

整個便炸開來，碎冰散落一地，驚醒了睡夢中的林玉堂，林玉堂起身把雙拐插在腰后，看了看男孩還在昏睡，背起男孩向西南而去。

昏睡之中江世修朦朧間聽到有人叫喊：

“虞老爺子，我們來了”。

睜開眼看見爺爺在橋下岸邊坐著，自己站在橋上，身后跟著一個人，那人看著眼熟，圍裙上滿是油漬血跡，眼睛很大，笑盈盈的看著自己：

“那咱們過去唄”

江世修記起自己名叫江世修，字觫之，小名牛牛，的盧鎮(zhèn)泊馬坡人士。而這人便是迎春樓的伙計，阿金。

這里是村外斷橋，而自己是來領他見自己外公的，大小二人走向老爺子。

一陣馬蹄聲經(jīng)過，三人騎著馬在江世修身邊經(jīng)過，三人身著斗篷衣，看不清面容，那其中一人回頭看了一眼江世修，騎馬向遠處去了。

不一會兒，大小兩人走到近前，娃子笑嘻嘻看著老者手上的魚簍，贊到“好大，好多的魚”。

成年人接過魚簍，魚簍不大，但一只手是提不太動的，來人名叫金福，是鎮(zhèn)上楊春樓的伙計。

金福哎呦一聲沒接住，魚簍摔在了地上，忙不迭的將散落的魚裝回去。

這其中有兩條十斤左右的，三條七斤半的，還有一兩條不足五斤的。

金福笑嘻嘻的看著老者，拱手道，“厲害呀，虞老，小的前日嘴笨，說了些傷人的話，您老別介意?！?

老者看著金福擺了擺手，“好說，今年沒下幾場雪，河上冰面薄，凍的不算扎實，是運氣好了些?！?

二人攀談一會兒，結(jié)了錢金福要走，老者提醒他中午預約一桌。金福點頭稱是，往鎮(zhèn)子走去。

望著離去的金福，老者低頭看著男孩，“牛牛，我們也走吧”

江世修欣喜地望著霧蒙蒙的江面，從懷中取出兩個冰猴，老者看見笑著搖了搖頭，“牛牛，這兒的江面冰凍太薄，玩不了冰猴的?！?

牛牛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跟著外公上了斷石橋，斷橋本是青石所搭，與這霧氣相交，如那夢中仙境，海市蜃樓般。牛牛望著出奇，“遠處那是什么山？”

“果勒山，是一座神山。”

“一座山有什么神秘的？”

“近看什么都不神秘，但是遠了就都變得稀奇了。

所謂神秘，不過就是那些未知的不受控的玩應罷了”

牛牛點了點頭，卻是不懂。二人站在回家的岔路口望著山：“這果勒山傳說是千億年前生成的，咱們與肅昊國就是被他隔開的。”

“千億年，那不是比您歲數(shù)都大？那是山隔開的國，還是國分裂的山呢？”

男孩不解，老者看著外孫牛一般大的眼睛愣了愣，笑道“都對，也都不對，但說到底是生在這世上的生物的錯。

你看這條河，聽比我老的老人說，這山上有一個口子，直對云霄，六百年前的一天，山口噴射了好多碎石。

那些碎石溫度極高，比咱家爐火還要高，破壞了周圍的環(huán)境，樹木植物，甚至有些動物都死于非命。

但好在山上積雪化成水落了下來，滅了火，碎石成了河床，雪水做了河水。

日復一日，河水變江水，便是現(xiàn)在的素鸞江，江水攔斷了平原，分成了江北與江南。

江北很危險，而且鮮有人去，只有一座無為宮鎮(zhèn)守，和咱們的盧鎮(zhèn)不同，畢竟在在發(fā)展上我們是肅昊國的經(jīng)濟重鎮(zhèn)，人多，東西多?！?

江世修看向遠處，陽光照在臉上，江世修只覺晃眼，用手遮臉，去牽外公的手，然而沒有簽到，放下手，世界又是一片黑暗。

一轉(zhuǎn)身，江世修坐在了飯桌旁，身邊坐著的是自己的父母以及外公，這邊母親遞了碗筷，詢問著情況：“怎么樣，今天順利吧？”

江城點頭，“還好吧”微笑著接過碗筷。

那邊響起一個聲音，“你…”江城一聽丈人說話，正了正身子“唉，您說…”

老爺子嘆了口氣，“吃飯閑聊，不要緊張”。

江城雙手握拳，搭在腿上來回摩擦：“馬上要過年了，看看買些東西禮品，年后走親戚用。”

聽到老者的話，不住點頭。

“來啦，紅燒鳙魚，小雞燉蘑菇”

江城聽見菜來了，回身接過，將魚和雞擺在桌子上，一家四口吃了起來。

牛牛坐在旁邊，心中有些不解，看著正在剃魚骨的娘，小聲問道：“父親販賣馬匹時能說會道，怎的看見外公就變了樣?。俊?

娘親將剃好的魚肉夾到江世修碗里，用筷子打了一下他：“食不言，寢不語，吃飯時不要小聲嘀咕。”

母親看了看撅著小嘴的江世修：“爸爸如此，是謂尊敬?！?

江世修撓撓頭，“好吧”。

江城接過話茬：“是的，我很尊敬你的外公，一方面，你的外公是我的長輩，一方面你外公是我見過最有學問的先生。

牛牛，你要記住嘍，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尊敬，尤其是讀書人。”

江世修抿了抿嘴，哦的回了一聲，嘴里不服氣：‘總是借機教育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那江世修的外公，虞城昭早已喝醉，拽過江世修猛親一口，將江世修抱在懷里，講著自己帶著手下夜進敵營，以少勝多的戰(zhàn)績。

這些事情常常作為江世修睡前故事，江世修聽的困了，伸手去拿一塊鍋包肉，哪知外公一改前面態(tài)度，放下江世修時說道：

“所謂大學，在明明德，在親民，在于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

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

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

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

我不期待你能成為君王，但做人最重要是修身，就是克己復禮?！?

外公言語激烈，又狠狠地扣了扣桌子，一旁的江城點頭，而江世修則是嚇得大哭起來。

虞小蝶抱過江世修哄道：

“你外公不是責備你，只是告訴你有些禮節(jié)是一定要遵守。”

江世修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看向窗邊，有三個熟悉的身影飛過，他打著哈欠伏在娘的懷里睡著了。

黑暗中江世修自己躺在古廟，遠處是外公尸骨，一滴水砸在江世修臉上，睜眼看，是娘親滿含淚水的看著他。

娘親喘著大氣，咬著牙，手臂上一條長長的口子，滲出的血液將袖子染紅。

娘親的身前是爹，爹爹跪在娘親背后，手里平舉著劍，正在對抗著壓下來的大刀。

那持刀之人正是在橋上，樓下所見之人，只看那人頭上沒有頭發(fā)，口里報了聲佛號：

“小娃娃醒了，那就睜著眼看著你父母最后的死相吧”

說著，大刀下壓，又猛地一提，父親手中的劍向外側(cè)彈起，大和尚咬著牙，啊的一聲劈開了二人的身體，鮮血噴射著茲了江世修滿身。

江世修呆呆的看著，大和尚狂妄的笑著，江世修提劍甩手掄起將劍插進了大和尚的身體，大和尚倒地不起。

江世修將劍拔出來，騎在和尚身上雙手握著劍柄猛插進大和尚的身體，一下，兩下，三下。

江世修記起來了，就是他，血手摩尼，魔僧了然栽贓殺害了他全家。

江世修笑了，笑得比了然還大聲，每插一下，聲音翻倍，廟外呼嘯的寒風都比不了的凄厲，那一刻，他體會到了了然的快樂，他就是了然。

忽然門被踹開，一個男子打破了這種氛圍，“住手，江世修！”

江世修猛地睜開雙眼，此時的他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的鮮血淋漓的雙手正舉著一把匕首。

一只兔子躺在眼前，滿身的劍孔，紅色的大眼死死盯著他，滿是不甘。

他一下蒙了，禿驢了然怎么就變成了一只兔子，他咽了咽口水，企圖壓制那顆躁動的心。

他看著兔子，鮮血從他手中滑落，滴了下去，他有些失落，原來那只是夢。

他看著兔子那雙紅眼，像極了母親臨終時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那雙眼睛，他看到了自己，原來那些也不全是夢。

他害怕極了，將兔子扔在一邊，身體抽搐著，“啊~~”

他想叫，但卻沒有聲音，只有淚水聽話的泉涌出來。

好一會兒，江世修才停止流淚，雙手攤開，擦抹著自己的臉。

一陣惡心的感覺涌上來，坐在角落干噦，一雙大手輕拍著他的后背。

江世修抬頭，看見一張男人的臉，那俊俏的臉龐上一雙星眸透著憐愛與無奈。

小江世修害怕極了，雙腳緊蹬，向后退去，躲在角落拿著匕首擋在胸前對著男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男人看著在角落里喘著粗氣的江世修，自己倒是緩出一口氣來。

“你，終于醒了?！?

看見是林玉堂，江世修松下一口氣，手也就耷拉下來了。

江世修環(huán)顧四周，這里是一間草屋，身下是幾片的草簾，整體的擺設很是簡陋。

五六張草簾，一個生了火的小灶，上面有一個陶罐，里面正煨著什么美味，香氣撲鼻。

一名女子手里拿著陶罐的蓋子，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己。

女子臉型偏圓，面色微黃，柳葉眉下一雙含情淚目桃花眼，鼻如懸膽，口若荔枝。

上身一件黃褐色短袍，灰黑色領子口，下身一件淡黃色長褶裙，骨架雖大，長相卻很秀美。

江世修見此女子，又一陣膽寒，舉起刀子沖著女人。

“快把刀放下”，女子叫道。

江世修也不管她，看著林玉堂問道：“我記得你是古廟里的叔叔，也是那天給我父母報仇的人，我且信你否？”

林玉堂沒有言語，只是點點頭。

“林叔叔，我們現(xiàn)在何處，你要把我?guī)У侥睦?？?

林玉堂長嘆一口氣，一五一十的將當晚情景描述出來，江世修聽時或喜、或悲、或嘆，捶胸頓足，不能自已。

只聽得最后黃家三姐妹帶走他的父母，沉底的心浮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刀。

“這么說我的父母尚且有救？”

林玉堂頓了一下，重重地點頭，其實這件事他也不好說。

但那女子口口聲聲說是報恩，又是黃家，本意阻攔一下，奈何自己不中用，只能放他們?nèi)プ隽恕?

林玉堂心直口快，臉上更是藏不住事情。

江世修看著他難受糾結(jié)的表情，擦了擦眼淚，略帶鼻音的問道：

“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我們現(xiàn)下在果勒山脈，寒山山下。你多日高燒不退，我只能帶你到這里就醫(yī)。

哦，對了，這是村醫(yī)，小藝。

剛才你突發(fā)癔癥，把本來要取兔肝當藥引的兔子生生扎成那樣。”

聽過之后江世修明白自己做了錯事，拱手道歉：

“是我對你不起，嚇到姐姐，小子江世修，給姐姐賠罪?！?

女子緩過神來，道：“沒，沒什么”，江世修又怔怔地發(fā)出幾聲尬笑：“那，那兔子可以歸我嗎？”

女人點頭不作回答，林玉堂看著女子，怕是嚇得沒有緩過來，大聲叫著女子：“小藝！”

女子轉(zhuǎn)頭看他：“哦，哦，沒關系，反正是給你的，拿、拿去。”

吃飽的江世修走到外面，抻著腰做了一個深呼吸，道：“我們走了幾天了，叔叔?”

“大概有半個月了吧”

“辛苦叔叔了”

“不辛苦，”林玉堂看著江世修，剛才的他發(fā)起瘋，生剝活兔，言語間語氣急促顫抖。

一頓野味不過半個時辰，便如常人言語，談吐也是謙恭有禮。

林玉堂終是放心不下，嘀咕著問道：”江世修啊，你~”

“克己復禮以修身，處事不驚才能解決問題，我外公教的。”

許是看穿了他的心，江世修聲音沉悶搶話道。

江世修眼眶微紅，胸口上下起伏卻只看著院子里的大黃狗，不再多言。

這院子里的土狗也是有趣，本來趴在窩里，聽到交談的聲音后，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

回頭發(fā)現(xiàn)窩里的藤球，自顧自的玩耍了起來，右腳傳給左腳，左腳再傳回來，一來一回藤球還是滾出了小窩，小狗興致使然撲了出去。

不曾想下面是一層積冰，前爪剛到，后爪又來不及剎車，身體前傾著，奔著一根木柱而去。

當~~狗子趴在根邊，感覺眼淚就要出來了，睜眼發(fā)現(xiàn)藤球就在嘴邊，起身都這身上的落雪。

左右探眼，發(fā)現(xiàn)后面牛棚里的老牛正斜眼看著自己，忙轉(zhuǎn)身子沖向老牛。

前身壓低，小牙一呲，正欲發(fā)威，可自己撞到的柱子不是別的，正是耳房的承重柱。

摔打的痛感襲來，只能作罷，右后方又傳來了鴨子的嘎嘎聲，如此刺耳。

忽地聽見門口乓的一聲巨響，大狗身上的黃毛立了起來，發(fā)出一聲很長的低吼，院子里變得安靜起來，

江世修逗得呵呵笑，大黃狗叼著球跑向江世修，江世修接過球向遠處拋去。

林玉堂也笑了，但心中更是擔憂：‘如此可不是好兆頭’

卷后語

天涯風雪客，紅塵斬快馬。

罷，罷，罷，封刀東籬下。

枯葉寒古道，荒村小人家。

昔日若得此時景，月下墻頭話桑麻。

燕南飛，舊友歸，一場醉，黃土堆。

恨只恨，流水無情花不語，時不我待身百難。

嘆只嘆，神消玉殞親不在，英雄血淚草木知。

愿只愿，子孫身強躲此難，余生不必多艱難。

本卷完